密林“夜鹰”

夜鹰,一种生活于热带丛林里的鸟类。它从不筑巢,体型较鹰隼小,但是视觉和听觉十分敏锐,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擅长在黑暗中捕食飞虫。更为不同的是,夜鹰有一身与环境相适应的羽毛,在树上栖息时,身体紧贴在树枝上,就像一个隆起的枯树节隐藏着自己。

李冬放出去的这只“夜鹰”,不是一个人,而是由两名侦查员组成的特别行动小组。他们是亭湖公安分局禁毒大队的缉毒民警陈峰和葛俊。

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李冬给执行特殊任务的行动小组取了个“夜鹰”的代号,一是保密需要,二是希望陈峰和葛俊像夜鹰一样,能很快适应云南边境的复杂环境,巧妙伪装,不露声色地跟踪犯罪嫌疑人,及时为后方大本营发回准确的情报信息。

当初李冬接到这条线索后,他从已经侦破的多起盐城人外流涉羟犯罪案件的经验分析,这条线索虽然很模糊,但有一定的可信度。

经过多次评估和再三考虑,他决定让陈峰和葛俊以到云南警官学院禁毒学院进修的名义,悄悄来到云南边境,暗中排摸这几个盐城籍人的行踪,对线索做出进一步甄别。同时通过秘密跟踪,查找这个犯罪团伙在边境一带的活动地点,为实施精确打击提供坐标。

考虑到禁毒斗争的严峻形势,李冬和“夜鹰”之间有约定,正常情况下,“夜鹰”必须保持静默状态;除非有重大情报,而且必须是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单线联系。

身材壮实的陈峰年龄稍大些,沉稳内敛、心细如发,一双眼睛英气逼人,说话虽慢声细语,但极具感染力;葛俊圆脸宽额,性格开朗、活泼奔放,笑起来唇边绽开两个小酒窝,完全是一名阳光帅警。

这对搭档,共同的特点是在长期艰苦的缉毒工作中历练出不屈不挠的韧性,有一种坚忍不拔的意志和顽强持久的耐力。

这次他们一连几个月在边境一带隐姓埋名,化装侦查,对他们无疑是一个更具挑战性的艰巨任务。

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层层梯田,千峰叠翠打造出边陲神韵。

这里是极边山乡双河。

一天前,“夜鹰”接到李冬的指令,要求他们根据一辆到双河乡的盐城号牌红色危险品运输车的轨迹,密查设在这里的中转仓库。

第二天,他们扮成了两个摄影爱好者,肩背摄影包,挎着照相机,搭乘一辆中巴车来到风光旖旎的双河乡。

双河乡政府地处海拔约2000米的坪坝上。路边的树林中弥漫着一团团薄雾,几只金黄色的木菠萝挂在粗壮的树干上,披着艳丽羽毛的黑面土公鸡在树根处悠闲觅食。

山坡上古村幽幽,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大榕树随处可见,一树成林的景观在这里不足为奇。四周山清水秀,奇峰叠翠,静谧安详,陈峰和葛俊仿佛置身于一个传说中的世外桃源里。

佤族的寨门有个牛头图案,傣族的房顶画着金凤凰。陈峰和葛俊在这个多民族聚集地,对哪个寨子属于哪个民族已非常熟悉。他们在小街上东晃晃,西转转,煞有介事地举着相机拍了几张色彩艳丽的门楼照片。

中午时分,两个人走进一家小食店,点了两碗米线,边吃边琢磨。

弯弯的街道上,就两家小超市和十几个出售生活用品的门店。那辆盐城号牌的红色危险品运输车究竟在哪里卸的货,又卸了什么货?

这个边境山乡,地处大山深处,人稀车少,红色危险品运输车如果开到乡政府门前的小街上,应该十分醒目。可是他们和几个门店里的人闲聊,并没有获取到相关信息。

那辆车会不会没有开到坪坝上?

但是从国道下来,只有这条稍宽一些的硬板路,通往下面寨子的都是机耕道,大型车辆根本无法通行。

“走,回头从国道口,再沿途捋一遍。”陈峰说着,三两口就扒拉完了米线。

葛俊抬头道:“这里离国道有七八公里,中巴班车下午4点才回头,我们不能坐在这里傻等。”

“看到小街上的摩的没有?就坐它。”

结了米线账,他们各上了一辆摩托车,顶着午后骄阳回到了国道口。

这条国道从昆明方向过来,通向边境的口岸。在县城的西边有个三岔口,两条支线分别通向县城和双河乡两个方向。

三岔口自然形成了一个小集市,路边有几家出售红木家具和野山菌的门店。

葛俊拉了一下陈峰的胳膊,悄悄指了一个监控探头。两个人的目光顺着探头的电缆线,落到了一家门店里。

店堂里摆放着几张大小不一的原木茶案板,后面是一排排红木家具。一个50多岁的男子坐在竹椅上吸着水筒烟。

陈峰和葛俊一前一后走进了店堂。

店堂里的男子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吸水筒烟。

陈峰一眼就发现了墙角那台电脑,显示屏上路口的情况一览无余。

陈峰和葛俊交换了一下眼神,走到男子跟前,说:“老板好,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人,背着和我们一样的摄影包?”

男子头也不抬,回道:“没看到。”

“哎呀,真急死人哩,他和我们走散了,手机又打不通,可能没电了。”陈峰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度。

葛俊心领神会地接话道:“是哩,这里全是大山森林,他一个人是不是迷路了?”

男子放下水烟筒,抬眼望着他们,说:“那得赶紧找找,没进过林子的人,没人带肯定会迷路的。”

陈峰递给他一包烟,焦急地说:“看你这门口有个摄像头,能不能看一下他有没有从这里经过?”

“这东西我不会弄,要等我儿子回来才行。”

葛俊接口说:“简单,我来看看。”

“那行,电脑就在那边,自己看吧。”老板指了下墙角的电脑,又坐下抱起水烟筒。

葛俊立即操作电脑,回放前一天的录像,很快就查到那辆盐城号牌的红色危险品运输车的踪影。

这辆车在昨天下午3点10分从岔道口下来,经过这家店门后没多远就左转开进了一条支路,于傍晚6点08分又从门前返回国道。

葛俊和陈峰的目光对视了一下,迅速把画面调开。

陈峰叹了口气:“唉,这上面没有看到。”

葛俊说:“我们赶紧再到别处找找吧。”

谢过老板后,两个人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陈峰和葛俊来到那条左转的支路。

这条机耕道新铺了一层沙石,路面明显被拓宽过,上面隐约可见重型卡车驶过的痕迹。沿着这条路穿过一片苦竹林,不远处有一座彩钢复合板搭建的板房,房前有一块场地,四周不见人影。

陈峰在苦竹林里目测了一下,那块场地大型车辆可以掉头。通过照相机的长焦镜头,陈峰清晰地看到铁栅栏窗户里有几只椭圆形的化学反应釜和一些蓝色的塑料桶,每只塑料桶中间的标签已经被撕掉。空气中可闻到一丝氨水的气味。

葛俊刚想走出苦竹林抵近侦查,陈峰一把拽住他,指了指后面。

只见一辆五菱牌面包车开过来停在场地上,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陆续搬下五六只鼓鼓囊囊的白色塑料编织袋放到仓库里,然后走进了仓库东边的一座小竹楼。

这里应该就是中转仓库,那一男一女应该和这个犯罪团伙有关联。陈峰立即给李冬发了定位,随后两个人悄悄撤离。

回到县城,葛俊又通过笔记本电脑把拍摄的照片传给了李冬……

几年前,国家为了改善边境地区少数民族的生活环境,投入资金新建了一座座色彩艳丽的民族村寨,还配套兴建了水、电和天然气设施。边民们陆续离开老旧的山寨,搬进了敞亮洁净的新居。

司甸村新寨子建在边境公路旁边,距离老寨子不到1公里。老寨子在大山南面的一片橡胶林里,与境外的“金三角”地区隔河相望。

陈峰和葛俊顺着橡胶林里的小道,“吭哧吭哧”往山上走。

一棵棵青绿色的橡胶树干上绑着小碗,白色的橡胶汁液从树干的切口处一点点渗出,缓慢滴进下面的小碗里。那一滴滴的橡胶汁液,像是橡胶树在无声地流泪。

这片橡胶林是司甸村联营橡胶队的。经过几次秘密跟踪,陈峰和葛俊发现邻县双河中转仓库的货物,好像蚂蚁搬家似的被分批运到这片诡秘的橡胶林里。

为了摸清这些货物的种类、批量以及偷运出境的通道,陈峰和葛俊根据李冬的指令,在暗中侦查,搜集相关证据。

他们趁中午时分橡胶林里无人,顺着林间机耕道上的车辙印,悄悄摸到一个养鸡场附近。

鸡舍空空,一地鸡毛。看得出,这个养鸡场已经被废弃。

“咦!昨天下午明明看到一辆装着蓝色塑料桶的轻型货车开进这片林子里,难道会插上翅膀飞了?”葛俊嘀咕着。

“当时橡胶林里有人割胶,没办法跟进来。我想,这些东西应该在昨天夜里被偷运出境了。”陈峰说着,蹲下身子拨开地上的枯树叶,“你看,地上这些圆形的痕迹就是塑料桶的压痕。从深浅程度看,这些塑料桶里应该装满了东西。”

葛俊抓起压痕处的一块泥土,捏了捏,又闻了闻:“有一股氨水味!”

“是从塑料桶里渗漏出来的。由此及彼,那辆轻型货车的车厢里应该也有渗液。”

“那辆轻型货车是谁的呢?”

“它悬挂的是云南省本地号牌,我已经把车牌号发回去查了,有车主信息后我们再循线查下去。”

他们判定,这个橡胶林里废弃的养鸡场,是涉毒犯罪团伙使用的一个货物临时存放点。

撤出橡胶林后,陈峰和葛俊拦了一辆车,来到边境的小镇上。

两个人进了一家小排档。

“又是米线,都吃腻了,有没有大排面?”葛俊看到窗口一碗碗白花花的米线,皱了皱眉头。

“你就将就点吧,这里是边境民族地区,主食就是米线,哪有什么面条?”

“几天没开荤了。今天我埋单,改善一下,请你吃大餐。”葛俊点了一道大盘土鸡。

“算了吧,亲兄弟明算账,还是AA制。”陈峰给葛俊点了份饵丝,自己要了份米线。两个人坐在矮桌旁,一人抓起一只鸡大腿开吃。

“考考你,邻酮和盐酸羟亚胺都是国家列管的化学品,它们有什么区别?”陈峰问葛俊。

“能有什么区别?都是制毒原料,按照法律规定,非法生产和买卖这些制毒物品,都必须打击。”

陈峰嘬了一口米线,说:“要我说吧,这邻酮和盐酸羟亚胺就像你我眼下的饵丝和米线。饵丝半熟,开水烫一下就吃;米线是生的,要下锅煮熟了才能吃。其实呢,饵丝和米线就是一回事,都是米做的,只不过一个细些,一个宽些罢了。饵丝好吃吗?”

“滑溜,好吃!”葛俊嘬了一大口饵丝,抹了一下嘴,看到陈峰得意的神情,恍然大悟:“好啊你,知道我不想吃米线,刚才说了一大通,敢情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当天晚上,他们根据李冬发来的车辆信息,又悄悄来到司甸村新寨子,终于查到了停在阿昌家门口那辆深蓝色轻型货车,并且成功提取到化工原料氨水的样本。据此他们锁定了车主阿昌。

随后,他们通过秘密跟踪陆大林,发现了陆大林等人在小镇口岸左侧的另一个偷渡过境通道,可就近抵达境外的寨主家。

……

至此,“夜鹰”根据李冬的安排悄悄来到云南边境,克服了人生地疏、气候环境不适等种种严峻考验,孤军作战,以超凡的智慧和极大的耐力一路跟踪刘义岭、陆大林和张小斌等人,循线排摸出阿尼、阿昌和萨果等几个境内外涉案人员,完成了边境一线涉案人员组织架构的刻画,锁定了他们在境内接头、储存货物和境外生产的几个窝点,为案件侦破提供了精确的指向。一直到盐城警方工作组正式开进云南,他们才浮出水面,与李冬、盛志增等会合。

黄昏的南疆边陲,和内地时差有一个多小时。

雨后的天幕像被水洗过,湛蓝湛蓝的,一块块金黄色的彩云从头顶飘过,好像大山在移动。飘动的彩云幻化出不同的图案,一会儿像骏马奔腾,一会儿又似高山瀑布。

陈峰和葛俊根据李冬的指示,已经潜伏在密林里一整天了。

上午下了一场大雨,把他们浇了个透湿。中午雨停了,可是闷热的森林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叶气味,身上的衣服湿了被焐干,干了又被汗水浸湿……

他们的眼前,是山洼间一条狭长形的开阔地,对面的山坡下就是混浊的界河。

裹挟着南疆红土的河水,从北侧的一个山垭口流下来,被前面的山脚阻挡,成130度角折向了西南方向茂密的丛林里。由于大量泥沙淤积,山脚处形成了一块扇形的浅滩,卷起裤腿过去就可以到达界河的对岸。

对岸有一条不到3米宽的土路通向密林。路边可见一个低矮的木板房,房顶插着一面旗子。半山腰上的那个窝点由于森林遮掩,只能看到蓝色的房顶。

“不对呀,张小斌已经过去一天了,怎么不见他回来?”葛俊嘀咕着。

“有点反常。他们以往过去也就个把小时,会不会是窝点里要出货了?”陈峰伸手驱散一团蚊虫,举起高倍望远镜。

边境公安局禁毒支队的郭华大队长从后面过来了,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箱子。

“郭大,什么先进设备?”葛俊问。

“这可是我们支队长的心肝宝贝,无人机。”郭华从双肩包里拿出两块糍粑,“两位先垫下肚子。等收网了,我请你们吃土鸡炖野山菌。”

“谢谢!”葛俊咬了一口糍粑,又问,“张小斌到现在没有回来,你们那里掌握什么信息没有?”

郭华寻思道:“会不会去那边的赌场了?”

陈峰摆了下望远镜:“可能性不大。我看他上午冒着大雨拎了一袋东西匆忙过境,肯定有什么着急的事。”

“再等等。我们支队的任明明已经通过边境警务联络官办公室,从口岸过去了,应该会摸到情况的。”郭华打开箱子,一边安装无人机,一边说,“等天黑了,把无人机升到边境一侧,详细观察一下窝点的情况。”

夜幕渐渐降下。对面山坡上的丛林间透出一点灯光,界河的两侧静悄悄的。

无人机悄悄升空,在界河上空盘旋。

遥控器屏幕上传来红外线图像,虽然有些模糊,但是大致可以看出密林中那个窝点的结构。

一座稍高一些的建筑物是生产厂房,外面有一个大敞篷。厂房的西边有一排房子,估计是宿舍……

陈峰迅速在草图上一一标注。

这时,潜伏点后面的机耕道上有灯光闪了一下,同时传来汽车的马达声。

有情况!郭华立即收回无人机。

不一会儿,一辆轻型货车沿着密林间的机耕道开了过来。从潜伏点的下面驶过时,陈峰他们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轻型货车摇摇晃晃地驶过开阔地,又通过了界河上的那段浅滩,在对岸那座木板房前停留了一会儿,就消失在大山的密林里。

“阿昌的车子,上面装的是溴素。”陈峰从味道和车厢内货物的包装外形判定。

“溴素是合成盐酸羟亚胺的重要原料。这么说,他们已经生产出邻酮了?”葛俊进一步分析。

“有可能。”陈峰也警觉起来。

根据专案联合指挥部制定的行动预案,窝点里只要生产出第一道产品邻酮,就立即收网。

晚上10点20分,界河对面西侧的树林中有手电光晃动了一下,随后又灭了。

不一会儿,月光下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蹚过界河,迅速穿过开阔地,朝潜伏点的方向摸过来。

郭华悄声说:“两个偷渡的。”他让陈峰和葛俊伏着不动。

两个人影渐渐靠近。

“刚刚躺下,又叫我们赶快回来,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

“听说有人要到厂里检查,肯定又是来敲竹杠的。”

“一锅料才投下去,那几个‘金三角’人笨头笨脑的,看样子又要做废掉了。”

“老板叫我们走的,又不是我们做坏掉的,怕什么?快点,老板在等我们呢……”

说话声渐行渐远。

原来西侧树林里也有一条偷渡过境的小道。

根据这两个人的盐城口音,陈峰和葛俊判定他们是从窝点下山的两个“厨子”,并确定其中没有白天过去的张小斌。

这两个“厨子”为什么要连夜下山呢?

张小斌还留在窝点干什么?

到底是什么人要到窝点检查?

带着这一连串疑问,陈峰随即将这一重要情况报告给了李冬。

第二天一早,深入境外窝点一侧抵近侦查的任明明,也带回了一个重要情况:犯罪嫌疑人张小斌已被境外的寨主扣押,具体原因不明。

情况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