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大”出场

派出刺探小组后,葛富春的压力越来越大。

虽然他以前在基层一线实战部门磨砺了多年,也经历过刀光剑影,成功侦办过许多疑难案件,但是这次不同。这毕竟是水警支队组建后即将打响的第一枪。市局党委寄予厚望,人民群众也期待着这个水上赌场早日被歼灭。而一支忠诚可靠、能征善战的水上公安劲旅,更需要通过这场实战,积累经验,磨炼成长。

通过前期排摸,葛富春他们初步掌握了这个赌博团伙的活动规律、主要犯罪嫌疑人的一些信息,也获取了这片水域的大致情况。但是这个盘踞在“丁字港”水域的水上赌场,其核心组织体系、赌场的内部结构、陆上接送的地点、交通工具以及负责召集赌徒、接送的人员等情况还不够明朗。贸然采取行动,稍有疏漏,就会打草惊蛇。如果出现赌徒逃跑,而导致溺水身亡等意外情况,就会造成严重的被动局面。

侦查推进的每一步,都必须细之又细,慎之又慎,得把功课做扎实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刺探小组有什么新的工作进展?又掌握了哪些涉案情报?想到这儿,葛富春拨通了金东的手机。

金东当即汇报了工作情况。

葛富春肯定了金东今晚不上船、引而不发的做法。

看来,一切都在他预先设定的计划轨迹上推进。他稍稍放下心来。但是下一步,金东他们打入赌场内部,将面临许多不确定因素。

首先是他们的人身安全。

金东和老张将要面对的是嗜赌成性的主儿,断其“财”路如同断其命门。一旦他们卧底的身份暴露了,案件办砸了不说,很有可能对他们造成伤害。再则,老张已经戒赌多年,葛富春虽然再三叮嘱他不能摸牌,如果他身临其境,那种久违了的“刺激”再唤醒他大脑深处的赌瘾,不是害了老张吗?如果那些赌徒硬逼着他参赌,他能应付得了吗?另外,金东这几年在侵财、重案、打黑等岗位上工作过,处理过很多当地的犯罪嫌疑人。赌船上的这些人,大多被公安机关处理过,如果有人认出他,怎么办……

一个个“如果”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一个个应对的方案在他的心中渐渐成熟。

他向金东逐条授计。

随后,他又给予金东“不暴露、确保安全”的临机处置权,实在不行,就立即中止行动,先撤出来,再寻他策。

回到酒店,金东、老张和王磊会合,根据葛富春的要求,具体研究下一步行动安排。

金东虽然很想当晚就到赌场上去,但是他知道不能急于求成。明天要会的这个“玉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玉姐?负责信息研判的王磊对这个名字比较敏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他忽然眼前一亮,在数据碰撞中有个叫“戴玉”的人,跟王小三联系比较频繁。

戴玉,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大姐大“玉姐”。

他立刻打开电脑,对戴玉进行深度研判后认定,戴玉就是“玉姐”。

随后,王磊就把这个人的资料整理了出来。

金东看了,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大磊,果真是研判专家!”

仔细辨认了戴玉的照片,金东确认这个“玉姐”以前没有接触过,不会影响下一步卧底行动。

大家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第二天下午3点,老张的手机响了,是二杆子打来的。

老张定了定神,触摸了下手机屏。

“二杆子兄弟,昨晚的手气怎样啊?”按金东事先设定好的方案,老张不急于问上船的事。

“托哥哥的福,鹿血酒这玩意儿真好,提神!一直赌到天亮,扳回十多万元。”

“好,好,你赢钱,哥哥替你高兴。喜欢鹿血酒,回头让小丁送几箱过去。”

“昨晚跟玉姐说过了,盐城的侄子陪他老板过来了,想找人合开场子,盐城查得紧,可以带人过来玩,全是大老板。”

“那玉姐怎么说?”

“你知道吗?我跟玉姐一说起你的大名,她说认识你呢!今晚就请你到船上坐坐。”

听到这句话,老张心中一惊。

他担心玉姐知道他一些近况,坏了葛支队长的事。

电话挂完,金东看出了老张的心思,轻松地说:“你不要担心,这个玉姐肯定还是以前认识你的,要是她知道你现在的底细,躲都来不及呢,还可能叫我们到赌船上坐坐吗?”

老张再次看了看这个“玉姐”的照片,觉得有点眼熟,但是确认近几年没有见到过。

他心定了。

金东说:“不过,我们也不能大意,今晚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我的身份是二杆子的侄子,角色还是你的驾驶员和跟班。王磊在外围做好策应,给予后台支持,有什么情况立刻向葛支队汇报。”

王磊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分析说:“虽然有二杆子介绍,这个玉姐也说认识老张,但是我总觉得太顺了。玉姐表面上是请你们去坐一坐,有可能对你们再考验一下。”

他突然站起来。

“我们再推演一次。假设若干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做到随机应变。”随后,王磊捣了一下金东,“大侄子,过了我这一关,肯定能过得了玉姐这一关。开始吧。”

金东笑着回了王磊一拳:“好啊,过了这一关,就又进了一大步。”

……

金东将晚上跟玉姐碰头的计划,跟葛富春作了汇报。

葛富春表示同意,同时要求这次刺探行动,要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做到“浅深、宽面、速战速退”。

所谓“浅深”,就是老张绝不能参赌。不要过多深入赌博具体行为的侦查,以免引起对方怀疑。“宽面”,就是对接客点、上船点、望风哨、船上动力设施、船舶大小、赌博工具、保棚凶器以及相关人员、分工等信息尽量搜集,以便有针对性地制定剿赌方案。“速战速退”,赌船上人员复杂,有许多未知的可能,尽量不要在船上多逗留,以免出现意外情况。

晚上8点半,老张接到二杆子的电话:“鹏哥,您住哪家酒店啊?”

老张:“金碧辉煌大酒店。晚上怎么说的?”

“是这样的。”二杆子稍微迟疑了一下说,“今晚我要找一个人催下账。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跟玉姐说好了,你的号码也给她了,一会儿玉姐亲自去接你。”

老张刚想再说一句,二杆子就把电话挂了。

原来的计划是由二杆子带上赌船,这个一心想跟着张老板发财的一根筋,到时还能帮着说说话,打个岔,圆下场。现在他突然说不去了,气得老张骂了声:“这个二杆子,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德行!”嘴里直嘀咕,“二杆子又不去了,怎么办?”

金东看到老张有点慌乱。

他心想,如果这样跟戴玉碰头,肯定出纰漏,就安慰说:“没事,不是有我在嘛,沉住气,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刚说完,老张的电话又响了。

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喂,是张老板吗?我是戴玉,二杆子跟我联系过了,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来接你!”

老张道:“金碧辉煌。”

“好的,我十分钟后到!白色的凯迪拉克越野车。”

下了楼,一辆没有车牌的白色凯迪拉克停在大堂门口,车旁站着一个50岁左右的女子,一身黑色休闲服,旁边还站着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彪形大汉,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手臂上、脖子上露着文身。

老张大步走过去:“是玉姐啊,你好!”

戴玉打量了一下老张和金东:“你们好,是的。”

见到戴玉疑惑的神情,老张心里有点发怵,忙往前推了把金东,“小丁,我的司机,二杆子侄儿。”

“您好!”金东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他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向这个女人鞠了个躬。

“细皮嫩肉的大侄子。”戴玉笑容满面,轻轻拍了下金东的肩膀,扭过身,指了下那个文身大汉,“这是我小兄弟,大刚子。”

金东悄悄朝老张使了个眼色。

老张恭维戴玉道:“这么多年了,玉姐你还是那么漂亮啊!”

戴玉假装不认识老张,矜持地说:“张老板,我们以前见过吗?”

老张有点尴尬:“哎哟喂,玉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十几年前我就在这里做生意,常跟二杆子一起上场子,目睹过你的芳容。不记得了?后来我和二杆子都出了点事……”

戴玉一拍粉白的脑门:“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沙石场的大老板鹏哥呀,得罪,得罪!怎么想起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玩的?”两只杏眼紧盯着老张的脸。

在江湖上闯**过的老张十分镇定,凑近戴玉:“二杆子没跟你说啊?最近盐城查得紧,场子开不起来,听说这边比较安全,想到这里找个人合伙,到时候我把盐城的人带过来,反正车子开过来也就个把小时,我那帮朋友玩得大呢。”

戴玉掩住嘴笑道:“我们这个浅池子可浮不起你这条大金鱼哟!”随后又柔柔地推了一把老张,“鹏哥,都是自己人,你就放心吧,我们这边在船上,安全哩!”

看到“小丁”已经把车子停在了凯迪拉克车后面,戴玉就说:“你们跟着我走吧。”

随后,两辆车就在夜幕中往城郊方向开去。

当地赌场新生代王小三,是个“几进宫”的角色,黑道名号“三爷”。原来他是街头的一个小混混儿,靠打打杀杀起家。他结了婚,有了娃后,觉得不能再这样打闹下去了,得找一个稳当一点的事做做。

做什么呢?

俗话说,七十二行,赌为王。他认为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开赌棚这个行当能做,赌场上来的都是寻求刺激的玩家,我不伸手偷你,不拿刀抢你,输赢由天,赢了拿上钱走人,输了你得心甘情愿地往外掏钱,就是有人输得倾家**产,家破人亡,又与我何干?开赌场挣钱,自古以来就是王道。自己会赌,也结交了一些赌友,何不弄个棚开开?这玩意儿来钱快,又不要提着脑袋拼杀,一帮小兄弟也会撑撑场子。

没多久,王小三的赌场就开张了。

狡猾的王小三租了一条大驳船,几番改装后把赌场开在远离闹市区的“丁字港”水域。这里位于僻静的两县交汇处,岸边没有人家,而且水陆交通便捷,利于赌客来往。即使被公安发现了,也不敢贸然行动,船在大河中央,河宽水深,淹死个把人,公安就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人拜把兄弟,你算老几?当地一些棚主自然不把这个街头小混混儿放在眼里,想抢我的食儿,没门。于是他们就明里暗里使绊子,不让赌客到王小三的棚上玩。

王小三也不是吃素的,手底下一帮子小兄弟全是愣头青,就打上门去。接下来,就出现了相互砸场子的局面,赌客不敢来了。

不能这么弄,送钱的赌客全被捣棚的吓走了,就玩不转了。再说,惊动了公安,大家都倒霉。

王小三就请玉姐出面斡旋。

半老徐娘戴玉,一直混迹于大小赌场,但是她深知赌博的害处,从不赌钱,只在场子上卖卖高价香烟,放放“头子”钱,再拿点棚主的“红利”,赚了大把的“稳当钱”。虽说书读得不多,但她生就一双毒眼,善于察言观色,又工于心计,凭着几分姿色和能说会道的巧嘴,在男人堆里左右逢源。

由于公安机关不断打击赌博活动,赌场上的老江湖们相继被抓坐牢。不料,王小三这样的新生棚主和赌徒又冒了出来。因她赌场资历深,又善于协调赌徒之间的矛盾纷争,慢慢地在这些新赌徒中间有了威望,成了当地赌场的“大姐大”。

王小三搬这位“阿庆嫂”式的人物出场,大家想到玉姐经常带赌客来场子玩,还前后照应着,都买她的面子。

戴玉的调停也很“公道”,协调各位棚主和王小三轮着开,有钱大家赚,赌客比较集中,赌场的人气也旺,生意自然就好了。

其实,她是在替自己着想。每天奔波在几个场子之间,自己的生意照应不过来,经常有人趁她不在卖烟、“放水”,抢了她的生意。既然大家都尊她“大姐大”,她也得有大姐的风范,不好多说什么。现在大家轮着开场子,她守住一个场子,肥水就不外流了。

王小三让玉姐在水上赌场维持“秩序”,同时请她对要上船的新赌客掌个眼,把把“关”。

今年年初,当地警方相继捣毁了几个陆上的赌窝,又接连拖走几只停在河边等客的小棚船,割了棚顶,这里的赌场也着实消停了一阵子。

出城后,金东发现凯迪拉克车并没有向预想的“丁字港”边开,而是开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边停了。路边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下车后,戴玉说:“我们上这个车。”

随后老张和金东跟着戴玉一起又上了面包车。

继续在乡间小路上颠簸了十几分钟后,老张已经被颠得晕头转向。车子在一间废弃的小学校门口停了下来。

门口一个站小岗的人立刻迎上来:“玉姐好!”

戴玉没有搭理这个人,转身对老张说:“鹏哥,现在船上还没有开始,我们先到小场子上玩两把,等到12点后再到船上玩。”

金东知道,这是戴玉在考验他们。

怎么办,赌还是不赌?赌,就触碰了卧底的底线;不赌,他们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

再三考虑后,金东决定“赌”上一把。

他给老张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跟着戴玉,大步跨进了一间破旧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