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设迷魂计

通榆河是一条贯通盐城富饶土地的大动脉。沿着通榆河两岸,有几百条支流河道。“丁字港”,就是其中的一支。

这条支河,位于苏北灌溉总渠的北侧,不远处就是水陆相连的阜宁县境。

“丁字港”,顾名思义,西水口与通榆河相通,河道呈“丁”字形向东偏南延伸。这条自然形成的河汊,原来长约5公里,深浅不一,宽窄不齐。1998年年底,当地政府为了提升水上运输等级,同时加强防旱排涝能力,对河道进行了拓宽清淤,建造了一座船闸,西接通榆河,东连张家河、中山河、北八滩渠等水域。这条鱼钩形的死水汊,变成了当地的水上南大门。

几天后,葛富春带领专案组成员暗中排摸“丁字港”及周边的情况。

由西向东,有三座大桥接通“丁字港”的南北岸,沿着两岸是十几座沙石小码头,间或散落着几块零星的蔬菜地,一簇簇杂乱的芦苇丛边,积聚着一些丢弃的漂浮物。

走访当地航道管理部门得知,这条河宽约110米,水深4~7米,近期因连续下雨,水位又上涨了一些。

由于地处两个县域之间,白天除了在码头上作业的人员,河边几乎看不到人。夜间,两岸的小码头都歇工了,东边的船闸也已关闭,没有大型船舶过往,河道上一片寂静。

晚上10点左右,在芦苇丛中蹲守的葛富春发现先后有几辆小汽车驶来,下来几个人后,灯光一闪,又匆忙驶离。

不一会儿,河边响起了轻微的马达声,一只小船载上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趁着夜幕驶向河中。

在夜光望远镜中,小船靠上了河道中间一艘带有动力设备的大驳船。人员上去后,驳船就挂着小船慢慢移动。船上没有透出一丝光亮,没有传出一点声响。

一连几个晚上,这艘神秘的驳船天天如此。只不过每次小船靠岸的地点不同,不断有可疑的人员上下……时间节点、地域、水域,与研判出的“三爷”王建中活动的轨迹高度吻合。

葛富春意识到,这个疑似赌场隐匿于水上,不同于以前陆上的捣毁行动,风险高,难度大,困难多。

他想,要精准利索剿灭这个水上“幽灵船”,有必要先“经营”一番,彻底摸清这个水上赌场的组织架构、活动规律,再量身定制剿赌行动方案。

他有了一个设想:派出侦查民警乔装打扮,设法混入赌场,亲自会一会“三爷”这个“1号”人物,实地感受一下这个水上赌场的“气场”,先期固定相关证据。

可是,这艘见不得光的“幽灵船”,船上的人员高度戒备,警惕性很高,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销声匿迹。

如果陌生人贸然上船,必定会打草惊蛇,影响剿赌计划实施。

必须要找一个熟悉当地赌情的“赌场大佬”,疏通关节,带着“小弟”敲开这个赌场的“大门”。

这个“大佬”除了要忠实、可靠,还须具备随机应变的能力,而且不能是当地人,对案发地区还要有一定的了解,认识一些当地的赌徒。

葛富春的脑海里放电影般过了一遍,最后定格了一个人——做建材生意的老张。

老张以前是个“老江湖”,曾经混迹于各地的秘密赌场,赌界的“辈分”高,又十分“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容易被犯罪分子察觉,容易混入其内部。而且他多年前曾经在案发地做过一段时间的沙石生意,多少有些当地的人脉底子,认识一些老“赌友”。

老张,应该是个不二人选。

老张叫张鹏,今年58岁,为人“仗义”,赌场上出手也阔绰,江湖上人称“鹏哥”。他以前好赌,做生意赚的那些钱全被他折腾光了,连结婚的戒指也输掉了。老婆气得回了老家,幸亏他被葛富春捉住。

葛富春对老张苦口婆心地训诫教育,还亲自到外地,劝回老张的老婆支撑建材门店。

蹲了一年大牢后,老张从此浪子回头金不换,彻底戒掉了赌瘾,一门心思做生意。

这几年城市建设节奏加快,善于经营的老张很快就翻了身,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从一间小门面渐渐变成了一家建材公司。

老张一直对葛富春心存感激:要不是葛所长当年的教育和帮助,我能有今天滋润、安逸的日子?一直想请葛所长到他的公司坐坐,喝杯小酒。但是每次都被葛富春笑拒了:“免了,你只要不再赌,我比喝什么都开心!”

老张的手机铃响了。

“老朋友,在哪里呢?”

老张一听,是葛所长略带沙哑的声音:“哎哟喂,葛局长,不,葛支队长啊!正想着您哩。听说您调任水警支队长喽,忙了这么多年,也该歇一歇了。”

“是该歇一歇了。我在满堂香茶社,环境不错,想你啦,过来喝喝茶,叙叙旧。”

“我也想您呢,快把位置发给我,现在就过去。”

老张匆忙赶到满堂香茶社。

葛富春把他带进最里边的一个小包间。里面坐着一位目光犀利、英气逼人的年轻人。葛富春告诉他,这是单位的同事金东。

点上烟,泡好茶,葛富春就天南地北地扯起了“山海经”。

老张不知道葛富春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喝了几小杯茶,终于忍不住了:“支队长啊,您是个大忙人,不可能腾出半天的时间请我喝茶聊天吧?有什么事,您就直说。”

葛富春不慌不忙地替老张续上茶水,指了一下身边的金东,这才说:“我想请你帮个忙,带这位小兄弟到一个赌场转转,长长眼。”

“哎哟喂,您这是对我不放心啊!”老张急得满脸通红,“我敢对天发誓,自从我出来后,就一直没有上过场子,我哪能再跳进那个火坑呢。”

看着老张急眼的样子,葛富春稍稍有了底。

“你误会了,我是干什么的?怎么能让你再去赌哩。”他端起茶杯,递给老张,“是一个案子,想拜托你这位‘鹏哥’重新出趟‘山’,带个人进去。”

老张一听葛富春说出了“拜托”二字,连忙表态:“我老张和您认识这么多年了,您一直不把我当外人,待我不薄,您信任我,叫我闯下场子,也是为民除害,我当然义不容辞!”

自此,他们从休闲模式,切换到了工作模式;谈话的场景,也切换到一个更隐秘的地点。此时,王磊也加入其中。

金东有选择性地把一些情况和老张做了沟通。

老张不认识这个绰号叫“三爷”的王建中,有点为难地说:“我离开那里十几年了,当年跟我赌的那些人,坐牢的坐牢,洗手的洗手,我戒赌后就再也不和他们联系了。现在那片的混混儿,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代了,我过去也不知道联系谁……”

“这就是我看中你的原因。”葛富春说,“目前,那些赌场新生代不认识你,更不清楚你现在的背景,凭你这位赌界‘大哥’的名号,方便接近他们。我想,你以前认识的人中,肯定还有在赌场上混的。”他让金东把经常跟王建中联系的人照片给老张看看。

金东打开电脑,一张张照片翻给老张看。

翻了二十多张,老张都是摇头,咕哝着:“这些都是小年轻,我们在赌场玩的时候,他们还都是小把戏呢。”

金东继续往下翻,老张突然喊了几声:“哎,哎,哎,返回上一张!”

沉闷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了。

老张两眼发亮:“这个胖子我认识,真名不晓得,绰号叫‘二杆子’,以前是放高利贷的,有时也玩两把。当年和我称兄道弟的,后来他讨债打伤人,坐牢了,我们就没再联系过。不过我可以向老熟人问他的手机号码,跟他扯一扯,看能不能套出些你们想要的东西。”

葛富春若有所思:“据我了解,这个人还在赌场活动。你们这么多年没有联系,如果突然再联系,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没事,这个人我知道,是一根筋,大家都喊他‘二杆子’。”老张满不在乎地说。

葛富春沉默不语。他在反复权衡即将走出的这步棋。

经过当地公安机关的不断打击,这些赌徒也越发狡猾,开赌棚的人更是生性多疑,一个外地陌生人混入赌场不会那么容易,关关卡卡的“考验”必然很多。如果稍有疏忽,或者走漏风声,就会前功尽弃。

他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对老张说:“这样吧,你把二杆子的情况,能想到的全告诉我。”

转过身子,他又交代金东和王磊:“你们今晚再辛苦一下,连夜将二杆子的所有信息汇总给我。”

苏北某县城,一个杂乱的老小区。

下午5点多,窝在**打了一天呼噜的“二杆子”按时醒来了。

自打从大牢里出来后,他就跟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天不收地不养的,一个人浑浑噩噩混日子。

他的生物钟和正常人相反,白天睡大觉,太阳落山时,身上的每只细胞都开始兴奋,喝酒、泡澡、上场子,一玩一个通宵。

这几天,他的手气有点背,经常点炮,一连输了好几场,搭进去20多万元现钞。

爱拼才会赢,哪家小孩天天哭,哪个赌徒天天输?他寻思着今晚再到船上赌个通宵,兴许能扳些回来。

想到这儿,他腾挪着肥的身子爬起来,洗净手,在佛龛前敬上香,求佛保佑他今晚扳回本。

一套仪式做完后,二杆子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就像只肥硕的企鹅,他一摇一摆地晃到一辆白色宝马车旁,打开车门,又吃力地把身体塞进驾驶座。一踩油门,宝马车轻快地来到小区的门口。

突然,迎面疾驰过来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二杆子急忙踩住刹车,肉团般的脑袋磕在挡风玻璃上,立刻鼓起一个包。还好,亏得脑门上肉多,挡风玻璃没被撞坏。

“奶奶的!瞎眼了,怎么开车的?”二杆子捂着脑门,打开车窗怒吼道。

“你眼才瞎呢,没看到我们过来了,会不会开车啊?”奔驰车上跳下一个人,也是骂骂咧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