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案的诉说
光阴流转,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当年参与办案的民警,有的调离刑侦岗位,有的退休。响水县公安局的局长换了几任,但是每一任都把此案列为重点攻坚任务,盯住不放。县局刑警大队的物证保管室搬了好几次家,“2004·12·28”案件的几大箱物证一直标志清晰,完好无损。每次破案会战,市、县刑侦部门都要组织人员回头看,痕迹物证检验一有新技术,刑事技术部门首先想着试一试。
2012年,DNA检验一系列新方法刚刚出来,专案组就把现场的木方凳、衣服等物证再次送到公安部第二研究所检验。2017年,群众反映一个被排查对象案发后行为反常,处处小心翼翼,专案组立即组织核查。2018年7月,连云港市灌云县公安局刚刚引进一种新的DNA提取试剂,检出效果好,专案组又将当年现场的重要检材送检……然而,都是无功而返。
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件,既有它的普遍性,也有被种种假象掩盖住的特殊性。如何从它的普遍性中,捕捉到深藏的特殊性,不仅仅要凭刑警们的经验和智慧,还要依靠先进科技手段的支撑。因为案件的侦破,讲究的是证据,如果能获取有价值的线索,再循线侦查,分析出其中的逻辑关系,形成证据链条,案子也就破了。
可是,查缉杀人元凶的证据在哪儿呢?
这一切似乎预示着,“2004·12·28”案件的侦破,在等待着一个转机。
“我搞了三十多年刑侦,这起杀人案一直是我心中解不开的结,成为我从警生涯中抹不去的阴影。每次路过当年的现场,总会在那里停留一会儿。”时任响水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高培才说。他已经担任了县局副局长,当年的满头乌发如今已经花白。
每当他参与此案研究会办,总会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这是我们刑警欠下的一笔债啊!”
而在彭明琪的心里,则一直埋着一连串的问号:
被害人是颅脑损伤死亡,但是凶手的加害动机在尸体上反映并不明确。颅脑损伤多且重,足以致死,颈部切开损伤是多余的,反映出凶手的心理是唯恐被害人不死,是加固性损伤吗?
被害人的姿势和衣着符合性侵一般表现,但是她的双手被捆绑,已经丧失反抗能力,凶手为什么还要加害?
凶手用钝器打击、锐器刺戳两种方式,有些动作显然是多余的,为什么?
被害人的腹部等位置有切割、刺戳形成的伤口,符合泄愤目的,这又与性侵的动机相矛盾,为什么?
如果为财,一般一类损伤致死,无须再用刀。即使考虑用刀威逼,放在显眼位置的包里有大量现金以及手表、戒指却不拿,为什么?
现场留有“我来报仇”字条,但是被害人胸部等一些致命要害部位,为什么凶手一刀未刺,而是在面部切割、头部刺戳,不符合一般凶杀案件的规律……
他感到很困惑,这起离奇的凶杀案,无法用一元论来解释尸体损伤和现场表现。老所长当年的分析有道理,凶手作案时,定有蹊跷。
对这起案件不离不弃的,还有王建华。
心理学上有一种专业术语,叫创伤后应激障碍,即“记忆侵扰”,指人对受创时刻的伤痛记忆挥之不去。
自从妻子惨遭杀害后,王建华一直怀着深深的伤痛。这种伤痛,一开始是因为爱妻被残忍杀害,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转化为一个带泪的问号:妻子为什么被杀?凶手究竟是谁?面对坊间的一些传言,种种疑虑和猜测在他的脑海里萦绕。
漫漫长夜,王建华手捧一家三口在南京珍珠泉边的最后一张合影,彻夜难眠。
两年过去了,他的微博头像仍是妻子的照片。
2006年10月26日晚,王建华在网络上发出血泪呼唤:谁能为我遇害的妻子找到凶手?
2004年12月28日,我的妻子被人杀死在江苏省响水县七套乡政府院内的单身宿舍里。遇害时年仅30岁多一点,上有70岁的父母,下有5岁的孩子……当地群众的期盼,5岁孩子的呼唤,70岁老人的奔走,天堂冤魂的哭泣……难道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吗……作为死者的丈夫,我没有能力为死者找到凶手,但我有决心为我的妻子奔走终身,继续求助警方,求助社会、媒体的各位朋友,能够积极关注此案,早日为死者讨个公道。
2006年11月3日,王建华再次发出一条《我爱我妻》的微博:……凶手绝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弗洛伊德说过:“人的创伤经历,特别是童年的创伤经历会对人的一生产生重要的影响。悲惨的童年经历,长大后再怎么成功、美满,心里都会有个洞……那些发生于童年时期的疾病是最严重,也是最难治愈的。”
东东对母亲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他5岁的时候,母亲漂亮、慈爱,会唱歌跳舞……
随着日出日落,他渐渐知道了一些情况,自己的母亲没有出差,是在一个漫天飘雪的寒夜里被人杀害了,而凶手一直没有被抓到。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失去母亲的悲伤又不愿意对别人诉说,一直埋藏在心里。他感到孤独、无助,慢慢向外人关闭了心灵的窗口。
见到儿子常常独坐在窗前,一语不发,王建华的心像被钢针扎了一般。
东东的大姨心疼他,就经常买些吃的玩的来看他,久而久之,东东把大姨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每次大姨走时,东东都泪汪汪地站在门口。那种依恋不舍的眼神,邻居们见了,个个心酸。
这时,有一个人,多年的小日子似乎过得风轻云淡,但在他见不得光的内心世界,一直想摆脱那起血腥命案的魔咒……
2012年10月31日下午,常州市武进区湖塘镇物流园。
“侯二,赶快把这批货卸了,送到服装厂。”物流园里一家小门店的王老板催促妹夫侯二。
“好的。”一个尖嘴猴腮、鼓睛暴眼的中年人低着头应了声。别看他个子不高,长得像只瘦猴,却有把子蛮力气,一个人蹿上跳下的,把大卡车上的货物一件件搬到小货车上。
“当心点,别又伤了腰。”站在门店里的王老板提醒妹夫侯二。
侯二又应了一声,继续爬上跳下地搬箱子。
望着妹夫忙得汗流浃背,捧着茶杯的王老板心里乐滋滋的。以前来打工的,都嫌活重工资少,干不长,他既当老板又干搬运工,累得够呛。这个侯二虽说平时话语不多,像个被鬼附过身的闷驴,但是干起活来却是把好手,装卸货物、开车送货样样行,一个人顶几个用。他当初也是出于可怜才收留了侯二,现在看来这个选择不错,既帮了妹妹一家,又替自己省了不少心,门店的业务量也上来了。
半小时后,侯二把十几箱货搬到了小货车上,接过王老板的茶杯猛灌了几大口,用衣袖抹了一把嘴,抓起桌上的送货单,一声不吭地出去送货了。
晚上7点多,侯二回到物流园,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进了金鸡东路的一家浴室。
侯二在池子里泡了一会儿,搓了背,来到大堂躺下,眯眼小憩。
“老板,看你躺着没事,不如做个大保健吧!”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递过一杯茶,粉白的大团脸对着侯二胡子拉碴的脸,柔媚地说。她浑身散发出劣质香水味。
侯二眄视了一下,翻个身,没有搭理。
“看老板的样子,好久没回过家了吧?”这个做皮肉营生的浪女,嘴上一口一个老板的,眼睛却毒得很,一眼就看出这个猥琐男人是个打工的乡下人。
她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侯二尖尖的屁股,挑逗他:“来吧,就在上面的阁楼里,安全呢。”
这一拍不打紧,长期没碰过女人的侯二,体内的血液立刻大合唱,升腾起一股饥渴的**,不由自主地转回身子,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不安分的目光把这个肥的女人上下审视了一遍。突然,他又倒头睡下。
他在拼命克制住那种久违的冲动。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地熬了那么多年,万一被公安抓住,他的小命就完了。
“哎呀,又不是没碰过女人,还不好意思哩!”女人在侯二瘦骨嶙峋的胸口又揉了一把。
这下侯二把持不住了:自己的小命也是赚来的,再说哪能那么凑巧?风流一回是一回吧。他咬咬牙,一骨碌爬起来,低头跟着这个女人爬上了脏兮兮的小阁楼。
“多少钱?”
“200块。”女人一边说,一边催促,“快点。”
“100吧?”
“还跟老娘还价?”女人竖起粗黑的双眉,立刻变成了女魔头。
“我只有130块,还没有吃晚饭哩。”侯二贪婪地看着女人,喉结上下滑动着。
“算了,今天老娘就甩卖了,130块,成交!”
侯二饿狼一样扑向那堆肉团……
就那么凑巧。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侯二立刻提着裤衩往楼下狂逃,脚一滑,轱辘般滚落下来。他抬起头,眼前站立着一位警察。
侯二和那个女人被带到派出所。
“哪里人?”
“安徽的。”
“什么名字?”
“王……王小二。”
民警抬起头,紧盯着侯二:“你没说实话吧?听你的口音是苏北人呐!”
“我……我是在物……物流园打工的。”侯二忙哀求道,“别让我老板知道好吗?他是我亲戚,我认罚,多少钱都行。”
“身份证呢?”
“没……没有。”
“没有?那就先在这里待几天,好好审查一下。”
侯二更慌了,连连拱手作揖:“求求警官了,千万别关我,我说,我说……”侯二只好说出自己真实姓名,被罚款、行政拘留。
他惶恐不安地在拘留所里煎熬了5天后,回到物流园。
王老板做梦都没想到,这个闷驴妹夫平日里老实巴交、寡言少语,竟然也会去嫖娼。他心里自然不痛快,但又心怀恻隐,都是男人嘛,侯二正值血旺之年,长期离家,一时按捺不住走了小道,也可以理解。加上妹夫一直勤勤恳恳替自己做事,是个好帮手,就不多说什么了,并且答应不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妹妹。
王老板也在打着小算盘:倘若妹妹知道这事,肯定要逼着侯二辞工回去,那再到哪里去找像侯二这样既省心又能干的帮工?
而侯二却心事重重,对大舅哥说,自己做了对不起老婆的事,要回家一趟,就急匆匆走了。
王老板当然不知道,这个侯二的心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惊弓之鸟的侯二,并没有回苏北响水的家里,而是躲了起来,暂避风声。
窝在一个鱼塘边的小棚里,侯二心神不定,不时四处张望。他担心这次因为嫖娼留了案底,被公安机关追查出以前的事。
8年前的那个寒夜,一直让他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