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相

也不知行了多久,太阳落山,人却一点未觉得累。

山水悠悠,似在进入两山低谷之间,狭窄的山谷走到尽头,又是百丈悬崖,对面是千丈高山,横绝眼帘的瀑布撒下。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滚滚银浪声中,只觉得水幕迷蒙了双眼,接着水声渐远渐明,再接着仿佛“嗖”的一阵风从耳边穿过,叶忘和路展就晕了过去。马儿也晕了过去。

两个孩童一人扛着一人,一跃就跳向了对面瀑布之中,瀑布之后,竟然有个山洞,里面有许多石雕:剑、男人、妇女以及两个老者。

穿过一条长巷,走过两道急拐,明月的华光豁然照来,再近一步,竟又是悬崖!崖下赫然竟是一片依高山陡崖而建的楼阁!

山庄年岁惶惶,破败凄苍。大小院落都积满了枯叶,瓦片也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中长出了青苔。

到崖脚已能看见一扇院落小门,小门梁顶高悬一牌匾,匾上刻着四个金边大字:“百里山莊”。

当叶忘与路展醒来时,已被负手绑在凳子上,二人正处在一节歇雨的廊房中。

睁开双眼就能看到廊前的圆形大院,大院中间有一棵枯竭的大树,大树脚跟处有石头砌成的圆形坐阶,一个身挂黑色大氅,头发蓬松如萎倒杂草的嶙峋妇女正在石阶上磨着一把匕首。

路展试着挣脱。那妇女听见靠凳的“得得”声,又转过面来,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她的眼睛和半张脸已被浓密的头发遮过。

路展气愤道:“喂!你是谁?干嘛暗算我?”

妇女没有说话,只继续磨着刀。

不一会儿,那光顶、单辫两孩童又抓来一人,那人赫然竟是李阳!他被光顶童子单手扛着,头发就像扫帚一样托过地面,接着“扑”一声就被扔在地上。

那个光顶童子看向屋檐下的路展,笑嘻嘻问了和先前一样的问题:“你是什么东西?”两个童子同时大笑起来,笑容同样天真无邪的样子。

路展一咬牙就想要冲过去,却怎么也挣脱不断三指粗的绳索。

那妇女看见李阳的时候眼睛都发了光!仿佛百年难得一见般,竟仰天长笑起来,嘴里还喊着“老天开眼”之类的话。

李阳也被绑了起来,没等他醒来,妇女就捣了一瓢磨刀的水走近,她右脚居然还是跛的!接着噗地就把李阳泼醒。

她的正面真就像一只黑漆漆的乌鸦。

李阳一颤头,抖落了眼皮上的水。妇女左手一扯,右手一刀,就撕开了李阳胸前的衣服。李阳吃惊道:“大姐!这不太好吧!”

妇女觑眼打量着他的胸口,一边用匕首轻轻刺着,得意道:“等会儿还有更不好的事情。”她忽就对两个孩童喝令道,“大郎二郎!拿笔墨。”

妇女看起来对李阳的身体并不感兴趣,而是一直在他胸口用匕首轻点。李阳忙问道:“你难道想挖我的心?”

路展也惊大了眼睛。叶忘却若无其事的样子,难不成早在之前他就看出两个孩童的问题所在?现在已胸有成竹。

李阳扯着脑袋,看了一眼大院,忽然道:“这地方怎有些眼熟?”

妇女邪魅一笑道:“这是你的家,你当然眼熟。”她笑起来竟有种神秘而**的美丽,无论哪个男人,看到这样的笑容都会想要撩起她头发,一睹全貌。

李阳道:“百里乡?百里山庄?”

百里乡本来是一座没人过问的江南山间小乡,乡中落户不足三十。直到李兆银做了大官,建了百里山庄,百里乡才渐渐被人熟知。不过早在十七年前,李兆银死后,百里乡就又如被隔绝世外。

这里既然是李阳的家,李阳就是李兆银的儿子,那么这个妇女是谁?

妇女缓缓点头:“这场恩怨本与你无关,可惜你是李兆银和沈月白的儿子。”

叶忘疑惑道:“沈月白不是宇文盛的妻子?”

话落时,李阳眼中已闪起一丝痛苦。妇女冷冷道:“这个贱人已不知换过多少丈夫。”

“娘,笔墨到了。”单辫童子走了过来。

妇女拿过笔,沾了墨,就在李阳胸口一点点描出了心脏的边。

李阳似已思索入神,毫无反应。

妇女已准备举刀刺入,忽听李阳平静道:“柳姨。’’

同时叶忘也猜道:“柳妙风。”

妇女的手顿时有些颤抖,她忙收回刀,她不愿让众人看出自己心软。之后就不愿再看李阳,而是很快转面看向叶忘:“你我可认识?”

叶忘道:“不认识,甚至没见过。不过若论天下最恨李兆银的女人,恐怕只有柳妙风一人。”

二十年前,柳妙风本是一青楼女子,人人都称其为江南第一美人,李兆银为官期间就与之交好,后来李兆银因病辞官还乡,柳妙风也随行照顾。李兆银病好之后就遍告江湖,要与柳妙风成亲。成亲后次年冬天,不知怎的,柳妙风就被扫地出门,许多人都以为她当年就已死在百里乡的冰天雪地中。

此刻的柳妙风竟已流下泪来,她用手将额前的头发向后捋去,接着就一把抹掉了泪水。

她即便一身脏乱,姿态老化,但容颜并未衰老,甚至让众人心中都不由得为之一震。

李阳忽然想起方才那个单辫孩童叫了柳妙风一声“娘”,不禁问道:“这两个童子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不!”柳妙风猛地一转一起,立即否认道,同时因为跛脚的缘故,转向月光的时候就已摔倒。李阳下意识想要去扶她,却忘了自己早已被束缚。她也懒得起来,注目着凄美的月亮继续道,“沈月白为了不让李兆银娶我,就诬告我一个和尚私通。”

李阳道:“那么他们两人是你与那和尚的儿子?”

柳妙风愤恨道:“没错!”一转又讥笑起来,“李兆银既然怀疑我与那和尚私通,我索性就与那和尚私通!满足他的挂念。”

李阳羞愧叹息道:“看来是我娘害了你。”

柳妙风冷冷道:“你爹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阳不得不承认,转而道:“现在呢?那和尚在哪里?”

柳妙风得意一笑:“那老和尚听说早就起了。”她看起来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老和尚?早就死了?那么这两个孩童是怎么回事儿?

柳妙风看得出众人疑惑,又道:“我两个儿子天生侏儒,智力也不发育,那和尚从来不闻不顾,除了喝酒就是打我们母子三人。”说完她侧脸看向自己脚踝。

三人也终于知道她为何会跛脚。

李阳又问道:“那和尚叫什么?”

柳妙风轻描淡写般答道:“路法随。”

路展和李阳听完只觉得惋惜,叶忘却惊呼:“路法随?他儿子是不是叫宇文赞?”

柳妙风仍坐在地,半个身子却已转了回来:“你怎么知道?”

叶忘咽了咽,没有说话,这本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事。柳妙风却笑道:“你是风过崖!”一顿,又反问道,“是不是当年百枭堂之祸,路法随帮你救了叶琳玲,条件就是让你把叶琳玲让给宇文赞。”

叶忘大惊,心里暗自在问:“她怎么知道?”嘴上却否定道,“你可能闷太久了,才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他的余光已看过路展和李阳。

二人当然不认为柳妙风在说笑,不然叶忘怎知道路法随和宇文赞的关系?谁会想到宇文赞的父亲是个和尚。

叶忘也不便解释:“无论怎样,你总算是宇文兄的大娘,他如今贵为堂主,你为何不去找他?”

柳妙风不屑一笑,道:“宇文兄?他是你什么人?”

叶忘毫不犹豫道:“他是我大哥。”

柳妙风顿时就哼哼笑着,慢慢又成了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直到她自己认为笑够了才开口道:“宇文赞既得到了想要的女人,又得到了权利,如今为了荣誉不惜与你决斗,你居然叫他大哥?”

这本是叶忘有意为之,他想以死向兄弟们谢罪,同时为叶琳玲和宇文赞执掌的百枭堂带来名利双收的局面。他正打算为宇文赞辩解,柳妙风忽问道:“你可知道宇文赞母亲是谁?”

叶忘摇摇头:“不知道。”

路展和李阳也只得听着,他们也不知道。柳妙风重重的一字字道:“沈月白!”

突然间,空气仿佛突然凝住。

三人无不震惊。李阳甚至感觉心中一阵绞痛,他三岁开始流浪,因为李兆银死后,沈月白就抛弃了李阳。她抛弃他,竟为了与一个和尚在一起!

叶忘也回想到边浩的猜想:宇文赞的后台是谁?怎么能兵不血刃就忽的把徐思尧扳倒了?

片刻后,柳妙风又道:“路法随死了,沈月白这个贱人又跟了宇文盛,若非他们二人暗中操持,宇文赞岂能与徐思尧为敌?说不定百枭堂一事本就在他们算计之中。”

“胡说!”叶忘厉声道,他既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可是他已开始忍不住颤抖,毕竟这一切都说得过去。

宇文盛想要重新号令江湖,风过崖以及百枭堂自然是最难突破的一关。所以宇文盛便唆使徐思尧勾结州府,坑害百枭堂,途中抄录双方的信件往来作为勾结的证据,最后让宇文赞出面揭穿一切,众望所归坐上百枭堂堂主之位。

同时沈月白唆使路法随救出叶琳玲,表面是让风过崖将她让给自己和路法随的儿子宇文赞,从此不再相见,实则是为了日后宇文赞携手叶琳玲夺回大权后,风过崖不再涉足百枭堂。

再又因为宇文赞对叶琳玲的一片真心,以及想要为她和风过崖夺回百枭堂,同时报八百兄弟的血海深仇之志。风过崖遂决定牺牲自己,将宇文赞送上江湖第一的宝座!

风过崖就是叶忘,叶忘的沉痛已伤及心脾,忽就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本就是一言九鼎、大义凛然之人,他甘心放弃一切,甚至牺牲自己,最后却。现在呢?

现在他同时在想三个问题。

——宇文赞是否也蒙在鼓中?如果自己要杀沈月白和宇文盛,宇文赞是否阻拦?沈月白是李阳的母亲,他又是否阻拦?

柳妙风却什么也不想,看起来竟开朗许多。她缓缓起身:“你们知道了真相,现在怕也想死得不得了了。”说完又用刀身,在路展脸上拍了拍,道,“只可惜了你,英俊稚嫩,怕是只有二十岁吧?你不该跟他们混在一起。”

光顶侏儒笑呵呵道:“没事儿,他说过他也不是什么东西。”

光顶侏儒和单辫侏儒同时大笑起来。路展使命挣脱着,大骂道:“臭侏儒!我要啃了你们的骨头!”

柳妙风痴痴一笑,笑容很温柔迷人,匕首却冰冷瘆人,匕首已经举起,对准了李阳画好边的心脏。

“凤”

匕首已刺出,毫不犹豫的一击,就如闪电一般。李阳却毫无动作,他知道李家亏欠柳妙风实在太多。

“怎么可能?”柳妙风惊呼道。她的手臂已被叶忘抓住。

叶忘早就看出两个侏儒光亮如瓷的皮肤本就是涂的一种迷药,他们一直在笑,为的就是只用嘴呼吸。

李阳忽一咬牙:“叶大哥,让她杀了我吧。”

路展连忙劝阻:“不行叶大哥!不是他的错。”

柳妙风又一用力,叶忘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不想杀了沈月白?他是沈月白的孽种!你救他就是害你自己!”柳妙风说完就再发力。

同时单辫、光顶侏儒也凌空一脚想叶忘踢出。

叶忘仅仅用另一只手就轻松招架下来。思索片刻后仍道:“这不是他的错,你也不必非要杀了他才算报仇。”

柳妙风冰晶般的手突然就融化同水,她的双眼也泛起水光,泪光!道:“你们走吧!”她知道叶忘一开始就识破了两个侏儒,此时已经不可能再得手。

叶忘拔剑轻挑,为二人解开了绳索。柳妙风忽嘶声道:“走!快走。”她说完便软倒在地,嚎哭起来。

几人却没有离去,他们既想离开,又不想马上离开,同时又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叶忘撇头看向路展,小声道:“你是否记得怎么来的?”

路展抓抓脑袋,这才发现已经完全忘了!甚至那张水帘般的瀑布也不再记得。

叶忘看到了路展的神情,同时猜测这就是叶落海所说的梦,既不知道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去的。

“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