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流血流汗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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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声抽掉过涧当桥的树干后,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地道,另一方面又小小地得意了一番。他在心里猜想着欧阳海在涧边抓耳挠腮地想办法的情景,心里觉得很畅快。他知道这事最终不会难住欧阳海,他的目的也不是要难住欧阳海,只是想给他使个小磕小绊,给他点小麻烦,滞延他的时间,就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凭良心说,欧阳海跟自己一起入伍,无论是个人成绩,还是班上成绩,处处领先自己,这让他佩服之余多少生出些小妒忌。但这种妒忌没有上升到嫉恨的程度,他知道自己很多方面是超不过欧阳海的。虽然自己老想给欧阳海使点小绊子,平时面对面说话时也是讥讥讽讽的,但欧阳海真要是遇到了困难,他一定会尽力帮他的。因为,欧阳海一直是这样帮他的。

天开始下雨了,地面变得湿滑起来,到处水气氤氲,能见度很低。张家声顾不得再想这些,对战士们说:“眼睛都放亮点,脚下放快点,别放过了搜索目标,也别耽搁了时间。咱们比四班早出发几小时,总路程还没有四班的长,要是输给四班,就会让四班的人笑掉大牙。”

“班长,我觉得好像有人在叫喊。”有个战士对张家声说。张家声停下来侧耳听了听,似乎没啥动静,又继续前进。可不一会儿,那个战士又说像是有人在喊,另一个人说似乎也听到了。张家声让大家都停下脚步一起认真细听。稍顿了一会儿,果然隐隐约约地传来叫喊声,一会儿叫“张家声”,一会儿又叫“六班停下——”声音飘飘缈缈的,像来自低处,又像来自侧面。

张家声鼓足中气、扯长声音“嗨”了一声,声音拖着尾巴在山间回**。果然引起了对方的回应:“张家声——我是欧阳海——你们走错方向了——”这次喊话的人可能停下了脚步,声音很清楚。

张家声愣怔了:“走错方向了?”他连忙拿出地图和指北针,认真校正方位,果然,偏离了十七秒。应该是从一过山涧那里开始偏离的。

这时下面又传来了声音:“听明白没有——我要回去追我班了——”

张家声鼓足中气对着低处大喊一声:“明白了——你走吧——谢谢你——”

原来,欧阳海沿着六班走过的痕迹,以小跑的速度追了一个多小时后,见路边折断的草径更加新鲜,就开始边追边喊。上坡,又负重快速运动,呼吸本来越来越困难,再大声叫喊,欧阳海觉得自己的肺要炸了似的。等终于喊应六班后,真想躺下来好好喘几口气。可想着自己这一个来回,至少要耽搁两个多小时,再追上自己的四班,至少又是两个多小时。

返回的这段下坡路还好,连跑带溜的,速度很快。可一回到跟战士们分手的地方,就又开始上坡了。路边每隔不远,都有战友们用新折断的树枝做的标记。欧阳海手脚并用,只想着尽快追上四班。然而,胸越来越闷,胸口重得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可欧阳海不敢停下来,他觉得自己必须以战士们三倍的速度,才能在三、四个小时内赶上全班。

18—2•

五六月份的雨没有给战士们联想的余地,说下就下下来了。不过这五六月份的雨像个贤惠的小媳妇,保持了一份绵软、柔顺。它来得并不猛烈,落到树叶上没有啪啪的声息,落到皮肤上没有过份的凉意。可是只不过才三、两刻钟,哪怕是深草丛里,还是被浓密的枝叶遮着的树兜子底下,都找不到巴掌大一块干爽之地。这方面,又像个极有心计的女子,看似不急不躁,却把对待男人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在不显山不露水里,把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

山高、路陡,湿了的树叶、泥土、草丛,脚下除了滑还是滑。

刘修才觉得班长一没在身边,自己跟战友们忽然像没了主心骨。身上装着欧阳海交给他的地图和指北针,倒像装着个烫手山芋,他明白,自己从班长手中接过这两样东西,就接过了责任。就是说这路得自己指,战友们的安全也得自己负。而最让刘修才担心的是欧阳海。在这深山老林里,又下着雨,雾气越来越大了,大家跟他拉得太远,会不会使他失去了追赶目标?若是一个人迷进这山连着山的林子里,再被浓浓的大雾罩住,要想找到他还真不亚于大海捞针。

想至此,刘修才干脆提议道:“反正现在晌午已过,不如大家就地生火做饭,等候班长回来。”

大家一致同意。刘修才在一面陡峭的山脚下选了块没落雨水的干地生火。量好米后,他还不见欧阳海追赶上来,更有些着急:“大家按原先的分工做饭,虽然是雨天,但到处都是树叶、杂草,一定要注意引发火灾。我去等班长。”

刘修才往转跑了四五里的山坡,见欧阳海像个哮喘病老人,几乎是四肢着地,顺着山坡往上爬。双手抓着什么是什么,不知算双腿带着他向前,还是双手拽着树梢、杂草拖着他向前。

欧阳海听到有人叫班长,头一抬,还没看清高处站的是谁,眼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刘修才吓呆了,扑过来一把扶住欧阳海,连声叫起来:“班长!班长!欧阳海!你醒醒啊,你咋了嘛……”他以为欧阳海负伤昏过去了。

怀中的欧阳海大口的喘息着,胸腔里面像是装了只兔子在碰撞。看看他浑身上下,全胳膊全腿的,再把他身上到外按按,也没见他皱眉头。刘修才就越发担心了,是不是摔跤,摔成重伤了?这样一想,越叫得更慌张:“班长!班长……”可欧阳海一阵喘息之后,慢慢睁开眼:“叫啥呢叫!我又没死,跟叫魂似的。”

“你到底咋了?是不是摔成内伤了?咋口吐鲜血呢?”

“我这不好好的么,只是跑得太急了,累的,可能风呛住肺了。怎么是你一个人在这儿,班上的同志们呢?”

“我让他们在前面做饭等你,我来迎迎你。你是不是真的没事儿?”刘修才疑疑惑惑地问。

“真是跑急了,肺的活动量太大了。走吧。”欧阳海说着站起来。刘修才连忙抢过他肩上的背包和冲锋枪,伸手又要去扶他。欧阳海没跟他争背包和枪,却胳膊一甩,躲过他伸过来扶他的手:“你还真以为我是残疾啊?”说完自己在前面走了起来。“见了大家后别说我吐血的事,免得大家担心。”

“那你答应吃罢饭后,你的背包和枪由我背。”

“嗨!你小子学会讨价还价了嘛。”

18—3•

连长、指导员采纳了庞小娟的建议,第四天一早就向团里申请,派了一辆救护车,带着救护人员开拔到离连队两百多公里之外的买马岭山脚下。救护车刚到这里还不到一个小时,山上果然送下来一名胳膊骨折的伤员,但不是身处险要地段的四班战士,而是十班的。

头天雨一直没停过,遍地湿淋淋的,大家都建议找一户山里的老乡家借宿,欧阳海坚决没同意:“在上寨村投宿的教训就是例子。我们也没想打扰群众,可结果呢?你们还想吃群众们半夜三更做好的米饭、再背上群众们的大米、腊肉吗?”

因为找不到现成的可以躲雨的宿营处,欧阳海只得在天黑以前,让战士们弄了些树枝树叶,找了块稍稍平坦的地方,就着两三棵树,搭了个免强挡风、但却不能完全遮雨的地方。到处都是湿的,也不能铺被子睡觉,只能裹着雨衣坐了一夜。

都说“站人饱、坐人饥”,可真不假。大个子刘成春迷迷糊糊地坐到后半夜像发梦症似地说:“腊肉把我肚子都熏饿了。”

欧阳海说:“看来这腊肉明天不能再让你背了,不然等下山后咋都不够斤两了。”

刘成春没听出欧阳海话里的意思:“那不可能。我只是嘴上说说,我向毛主席保证,我可看都没看它一眼,更别说吃。”

欧阳海在黑暗里说:“我也向毛主席保证,绝对没疑心你吃它了,而是担心闻都被你闻少了。”黑暗里传出哧哧的笑声,也分不出谁是谁。

第二天雨还没停。连着奔波几天,这又一夜没睡,大家的精神明显都萎靡了不少。吃过早饭,欧阳海给大家鼓劲道:“今天是第四天,也应该是我们进程中最后的一天。如果今天能按计划到达猴子嘴,并搜索到特务的话,还有三天时间用来返回,就能按时完成任务。但是雨天路滑,注意搜索的同时,一定要注意安全,否则就会事倍功半。”

一听说是进程中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振奋起来,增添了不少的信心。

可是,偏偏在这最后一天上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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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上午时,大家几乎是拿脸贴着石壁,一步一挪地从那面崖壁上攀过来,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前面的地势相对平坦些了,虽然也是陡岩,但不是光秃秃的那种,相间着一块块的灌木丛。

又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地方,杜小富闪到路旁一屁股坐下去,说鞋子湿了,脚底打泡了,要看看。欧阳海让他快跟上。可是大家刚向前走了没多远,听到杜小富一声惊叫。欧阳海扭头就往回跑,大家也在后边跟上。赶回杜小富呆的地方,只见杜小富一只鞋子还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却看不到他的人了。

大家心里一炸,眼睛同时往路外沿看不到底的悬崖望下去。悬崖边上一棵鸡蛋粗的小树的树根,正在一点点从浅薄的石缝里拔出树根、树梢被弯到崖下,像杜小富的人一样看不到究竟。小树长在崖边倾斜度很大的斜坡上,人在那里根本站不住脚,谁要是想过去抓住树兜子的话,势必会被杜小富一起扯坠下去。

欧阳海迅速扑倒在那个斜坡上,头下脚上,往前面匍匐着去抓住马上要连根拔起的树兜子。后面的人连忙以猴子捞月亮状接上“人绳”,最前面的刘修才抓住了欧阳海的脚脖子。最后面的四个人排着队,一个拉一个。

欧阳海此时已趴在崖边上,才看到杜小富的身体:他还在惊恐万状地大叫,两条腿像是落水的人一样在空中胡乱踢腾,想找到生根的地方却无处生根。他越踢腾,那树兜子从岩石缝里往外拔得越快。欧阳海大叫一声:“你别乱踢腾!再踢腾就没命了!”

杜小富像使了定身法,两条腿马上直直地伸着,不敢再踢腾。嘴里似乎也怕再大声叫喊会真“没命”,不敢再大声喊叫。

欧阳海叫道:“把绳子挽成双的递给我。”

绳子马上递过来了。欧阳海一只手拽着树兜子,另一只手想把双过来的绳子环放下去往杜小富的脚上套。可那只手刚一丢,那树兜子的根又从岩石缝里往出拔,树身摁在崖沿上的部位已经开始断折。下面的杜小富已感觉到下坠之势,一声紧接一声地叫嚷:“别放啊……班长千万别松手哇•••••”

“分几个人过来拽住树兜子。快!”欧阳海大叫道。

有人拽住了树兜子,欧阳海腾出双手,甩了两三下,终于把绳子环套套进杜小富的腿边。欧阳海手里的两根绳子头轻轻一拽,绳子移到杜小富的大腿根,马上把绳子往后面递去,大家赶紧把绳子头拽过来绕到身后的一棵树上。

“杜小富,你现在可以依赖这条绳子了,别再拽着那树枝了,它快要连根拔起了。”欧阳海说着,就被后边的战友们拽着爬回到安全处。

杜小富感觉到自己的命攥到战友们的手里了,才松了一口气,语调虽然还带着颤音,但明显轻松些了:“我的个妈啊,差点报销了。”

可是不说别人,连欧阳海都禁不住要问了:“这上面这么宽敞的地方,你坐得好好的,为何骨碌到岩下面去了呢?”

“班长啊,那条该死的蛇。我刚脱下鞋子,它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下子就蹭到我面前来了,吓得我不管是岩是井,连滚带爬地往后闪,身子一空,就下来了,幸亏还胡乱抓住根救命的小树。”

“小杜啊,革命之路任重道远,你竟然被一条小蛇吓得身悬绝壁。”刘修才幽了他一默。

“我说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快点拽我上来啊,再不上来身子不掉下去,心也会掉下去摔成八瓣!”

18—5•

这次事故,欧阳海的双手被那锋利的岩石割得生血直流。有路走时,他就走在后面压阵,督促安全;没路走时,自己上前开路。雨还没停,下得一阵大一阵小,山是越爬越难爬了。

刘修才总在担心欧阳海双手的伤口淋湿了会发炎,欧阳海却说:“没事,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越接近山顶,雾气越大,能见度越低,可山路却越来越陡。欧阳海干脆掏出绳子,让每个人必须有只手攥在绳子上,他则带着绳头爬在最前边。

下午两点多时,雨虽然还在下着,可太阳却挣脱了云朵的束缚,露出了半边脸,山间马上明亮起来。欧阳海趁机掏出地图、指北针重新检测了一遍方位,还好,行进的路线没错。欧阳海指着高处一坐山帽对大家说:“你们看,那山帽还真像个猴子头呢。那就是我们的终点。”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那坐山帽圆圆的,前额后收,下颏往前伸出,真像个猴子的脑袋。更形像的是,山帽下面三面猛一下子粗大起来,像是猴子的肩膀、后背,而前伸的下颏下面,却是往细处收回去,像是猴子的脖颈,把那个猴头衬得更加逼真、生动。

看着并不是多么遥远,可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才登上“猴子”的头顶。

“不对吧,这都到终点了,为何还没搜到特务?不会是连里弄了个假定的目标涮我们吧。”刘成春着急了。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军事训练,可不是儿戏。”欧阳海可能是到了终点,神经放松了的缘故,觉得腿格外地痛,手伤也痛得一跳一跳的,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杜小富靠过来小声说:“班长,求求你了,让我给你背背包吧。”

欧阳海知道杜小富想以此表达自己的愧意,就把背包递给杜小富,提起锄头:“大家把背包都放在这儿让杜小富一人看着吧,我们轻装上阵,排成一列横队,把山顶细致地搜索一遍,天黑前一定要找到它。”

一个来回搜完了,仍然没有发现特务的蛛丝马迹,只是欧阳海的手上多了把根根草草的东西。大家眼见天快黑了,都着急起来。

“不过是个假特务就这么难找,若是个长了腿的真特务那还不把人折腾死啊。”

“真特务?若是真的,找到了先千刀万剐了他!”

欧阳海也纳闷起来,又掏出地图认真研究了一遍。从地图上标示的路线来看,该搜索的都搜索过了,现在已到终点,为何还找不到特务呢?难道在途中某处错过了吗?若那样漏子可大了,要把经过的路线全部重来一遍。欧阳海对着地图沉思起来。

“猴子嘴!地图上不是标明此地叫猴子嘴吗?可我们现在明明在猴子头上,猴子嘴在哪里呢?所谓的嘴,是不是有个洞呢?”欧阳海收起地图,往看得到猴子下颏的地方走去。

站在山帽的最边沿往下看,下面的山坡确实斜伸出去,像个长长的下巴颏。但自己现在显然站在猴子的前额上,在与下巴颏那面斜坡之间,有部分面积是凹进去的,在这里根本看不到。那里会不会就是猴子的嘴?

18—6•

欧阳海兴奋起来,连忙喊大家拿来绳子。可能是山高,气候较寒,这猴头上并没大的树木,只是些稀稀落落的灌木。而这‘额头’上连灌木都没有,薄土上长了些杂草。

欧阳海只能让战士们拉住绳子:“按位置,这下面就是真正的猴子嘴,我怀疑猴子嘴里是不是有个洞穴啥的,特务可能潜藏在那里。”

刘修才见欧阳海的腿那样,经不起跐来蹭去的,就说让他下去。其他同志也争着要下去。欧阳海说:“下面情况不熟悉,还是我下去吧,我从小在山里爬惯了。”说着不容置疑地把绳子往腰里一系:“你们拽好绳子就行了,别把我丢到猴子下颏下面去就行了,那下面可是万丈绝壁。”

从额头到中间凹进去的地方,有两三丈高。双脚还没落地,果然看到下面是个大岩洞。“乖乖!这里要是窝藏土匪的话,只怕能窝藏千把人。”

洞里淋不到雨,很干爽。竟然还有个石头垒成的简易灶。“说不定真有土匪或特务在这落过脚呢。”欧阳海警惕地向洞深处看看,马上又打消了此想法。因洞里的痕迹根本不像最近有人呆过,陈旧的痕迹可能是打猎的、挖药的在这临时过过夜、避过雨。他走到灶台跟前,见石头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我就是特务!”

欧阳海拿着盖有部队代号章的这张纸,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自己带着一个班出来找了四天,历尽辛苦,终于完成了任务!

欧阳海叠好“特务”装进兜里,把绳子在腰里捆好,仰头对着上面,幸福地高喊一声:“收绳子!”

欧阳海被大家吊上来一露头,全班都焦急地问起来:

“找到特务了吗?”

“下面是啥情况?”

“有没有山洞?”

欧阳海解着身上的绳子,轻松地说:“下面啥也没有,只有个偌大的岩屋,干爽得很。我建议今晚都不走了,就在下面岩屋里过夜,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明天接着原路往回搜。”

大家听他这样说,又看他手上伤口里流出止不住的血,都很灰心丧气,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欧阳海叫道:“同志们,虽说我们没找到特务,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帮帮我好不?把那把草药拿来,再找个石板来捣碎了。”

杜小富一看到班长的伤就问心有愧,仿佛那伤口是专门用来提醒他的失误的。急忙去拿药、找石板。欧阳海随手捡了块小石头,把那把根根草草的东西在石板上捣碎了,分一半均匀地敷到流血的右腿上,刘成春帮他用纱布缠着。

收拾停当后,他站起来问道:“大家发表意见啊。天快黑了,是下去到猴子嘴里过夜,还是在这山帽子上过夜?”

刘修才说:“这上面连棵拴绳子的树都没有,咋下去?雨停了,还是在这山帽子上将就一夜吧。走!找石头支锅去。”

大家都唉声叹气地准备散去。欧阳海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那张纸展开,大吼一声:“不许动!我就是特务!”

大家回头一看,顿时兴奋起来,围过来扯起欧阳海就要打夯,欧阳海大叫道:“饶了我吧,看在我有伤在身的份上。”大家才住了手。

18—7•

一九六一年五月二十四日零点零分,三连连长、指导员,陪着团长、政委一起在连队操场上检阅放飞了一个星期、完成任务后归来的十二个班。

十二个班是到齐了,但人员并不齐。从第四天起,救护车已陆陆续续地接回来了十一个人。有重感冒的,有腹泄不止的,有蛇咬的小腿肿得比大腿还粗,有被马蜂蛰的,有折胳膊的,有断腿的,还有啥病没有,就是营养不良饿虚脱了的。这十一个人现在都不在这队列之内,都还在团卫生队治疗。

而站在操场上的人员,都是坚持到最后,刚回来不久,还没有卸下装备的人员,一个个像泥猴。

连长和指导员陪着团首长,一队队、一班班、一个个,挨班挨个地察看着战士们的精神和身体状况。

一个个地看过战士们后,连长、指导员心里都是酸楚酸楚的。战士们个个都是疲惫不堪,人人都是有伤在身,只有互相背的背、搀的搀。干部们想像得到战士们在这一个星期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战斗班。

可当团长走到四班队列前时,眼前一亮,四班十个战士整整齐齐地排队站在那里,没背的、没搀的、没架的,虽然衣服也脏,但看不出有病有伤,精神状态很不错。

团长有些不相信,走到欧阳海面前高声问道:“你们班没有受伤、没有生病的?”

欧阳海大声回答:“报告团长,四班没有。”

检阅完毕,连长大声宣读这次野外实战模拟训练成绩:“……这次各班归队时间不一,但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返回连队。这说明大家都是好样的,这次的野外生存实战训练也是成功的。现在要特别表扬的是四班。四班是全连最后出发的班,但却是最先归队的班。他们的往返总行程是一千零九十九公里,是全连最长的行程。第二名归队的是六班,总行程一千零二十五公里……”

18—8•

连长宣读完各班训练成绩后,宣布全连休息两天。

次日上午,指导员正要让文书去叫欧阳海,欧阳海已在连部门外喊报告了。指导员扑哧一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欧阳海一进屋就递给指导员一份东西,指导员以为又是入党申请书,张嘴就说:“别交了,组织已经……”话还没说完,已看到递上来的是份检讨。检讨态度很诚恳,一是一、二是二地交待了这次野外训练途中自己和四班出现的问题:

一、出发第一夜选择宿营地考虑不周,导致打扰群众、不得不吃群众米饭的结果。

二、安全防范措施不够严谨,致使战友差点掉下悬崖。

三、遇事心情急躁,对战友的批评和帮助不够耐心。

……

指导员认真看完检讨,态度较为严肃地对欧阳海说:“这份检讨很可贵,它表明你又进步了、成熟了。我们不怕犯错误,怕的就是认识不到错误,改正不了错误。你能主动及时地认识到错误,自然能主动及时地改正错误。同时,通过这份检讨,能看出你已经在更严格地要求自己了。比如关于安全这件事,相比之下,这次野外训练,你们班是全连安全防范工作最好的,没一个重病的,没一个重伤的,这已经体现了你这个带队人具有很强的安全意识和责任心,可你还觉得做得不够好,说明你进步的潜力是很大的。你没有辜负党支部对你的期望,现在,我以连队党支部的名义通知你,你已被营党委批准为中国共产党的正式党员。”

欧阳海觉得自己的身子一下子轻了好多,想将身子一斜,双脚一蹬,从连部的窗子里飞出去,飞过操场、飞过营房,在连队的上空轻松自在地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