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惩恶扬善的拳头
12—1•
开始战术训练后,有半个月没休息了,这天终于休息,欧阳海在心里盘算好了,要去几十里外的县城里照一张“穿着军装”的像片,好给小翠寄回去。
吃过早饭,欧阳海从枕头下面拿出那套压得板板正正的新军装换上,又很小资地从李清明那里借来饼干大一个小镜子、三寸长一把小梳子,对着镜子把头发往左梳梳、往右梳梳。梳完了又规规正正地戴上军帽。
李清明嘲笑道:“班长,我看你是种了庄稼毁苗子,梳来梳去还是戴上了帽子,梳它干吗?”
“这叫用自信武装自己懂不?梳好了是为了自信,戴帽子是军人必须的,不矛盾。”欧阳海边说边往挂包里装了馒头,又将水壶灌满了水。
“我说班长,今天是不是要去相亲啊,我可没见你这么在意过自己的形象。”刘修才也跟着起哄。
“虽然不是相亲,可人们不是常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吗?万一今天碰上个一看就对眼的,那咱不正好是现成的?”欧阳海故作正经地说。
“听到没、听到没?四班的同志们啊,我们都得向我们的欧阳海班长学习,不光时刻准备着为革命事业献身,还时刻准备着为‘对眼’的姑娘献身,是不是啊班长?”李清明对大家挤挤眼。
“懒得理你们。”欧阳海哼着《走向打靶场》的歌,走出了军营。他打算去时靠步行,等于来个急行军锻炼,回来时若时间紧就搭班车。
已经离军营二十多里地了,当欧阳海哼到“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日本狗强盗消灭了蒋匪军……”时,看到前面有个老太太,身体瘦小,佝偻着腰。肩上还挑着一副头号竹箩筐,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物品,压得老太太本来伸不直的腰,更像是要折断似的往前匍匐着,一双本来就行走不稳的小脚更是一步三晃。
欧阳海还在远处看到她的背影第一眼起,就担心她随时有摔倒的可能。雪上添霜的是,欧阳海还没走到她跟前,一帮半大小孩子们吵吵叫叫、蹦蹦跳跳地迎面从老婆婆身旁经过,其中一个抓住老太太担子一头的箩筐一**,老太太随着担子的晃**,身体失衡,前仰后合地晃动了几次,还是没有稳住,扑腾一声向路边倒下去。
欧阳海惊呼一声,飞奔过来,但已来不及了。路边是个斜坡,老太太被担子纠纠扯扯地夹裹着,顺着斜坡翻滚而下。
欧阳海飞奔下去,还好,下面是块平地,翻松了的土地比较松软。欧阳海扶起灰头灰脸的老太太,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喘了好一会,见她出气均匀了些,才扶着她爬上那道斜坡。
那群孩子见老太太翻滚下去,开始都有些害怕,现在见解放军把老太太背上来了,才恢复了平常神态,反而嘻嘻哈哈地对欧阳海说:“你是解放军,她是地主婆,解放军不应该背地主婆。”
“谁说解放军不应该背地主婆了?就算她是地主婆,可她是老人。你们老师跟家长没教导你们要尊敬老人吗?”
“她不是老人,她是地主婆,打倒地主婆!打倒地主婆!”一个孩子边喊着口号边向开跑去。其他孩子也学着他的样子,跟着喊着“打倒地主婆!”然后哄地一下子往远处跑去。
欧阳海对着孩子大叫:“站住……”
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算了,解放军同志,别为难不懂事的细伢子们了,连我自己的孙子都嫌弃我,何况这些无亲无故的伢仔们。我这真是遭报应啦!”
欧阳海安慰道:“别伤心了老太太,您既然能原谅别人家的孩子,也能原谅自己家的孙子,用您的话说,都是小孩子,不懂事。”
没想到老太太更加伤心,捶着自己的胸脯,想哭又不敢大声哭,压抑着嘶哑的声音:“他要是小孩子就好了,可他已经是二十岁的大人啊,那可是我的亲孙子啊,跟着别人一起叫我地主婆。见了我跟见了毒蛇一样……这都罢了,可队里分了我俩的粮,他却说我没下地,没挣工分,硬是不给我一粒粮食,让我要吃粮自己挣工分去……呜呜……我前辈子做的啥孽哟,这辈子让我受这份罪。我早就想死了好啊,我狠我自己咋不死啊,死了免得再受这份罪。挑这一担碴子粪能挣5厘工分,可惜这五厘工分泼撒得没踪没影了。”
“你的儿女呢?他们为何不管你?”
“儿子?只怪我是个长寿妖精哩,儿子前年已走在我前面了。女儿嫁得远远的,哪里顾得上我。都怪老子娘糊涂啊,给我裹这一双小脚,连个根儿都扎不稳。”说着浑浊的眼泪又骨碌碌地滚下来。
欧阳海看看自己大过老太太三倍的大脚,在地上一跺:“老太太不怕,我今天替你挣上十个工分。”说完奔下斜坡捡起那副箩筐风一样飞跑起来,把老太太嘶哑的声音甩在身后:“使不得啊,解放军同志,不能因我这个地主婆污了你的名声啊……”
12—2•
老太太坐在地头,看着欧阳海飞跑着,来来回回挑了四五十担碴子粪,再看看天,太阳已到正中,拐着小脚上去一把拉住挑担:“解放军同志啊,实在不敢让你再挑了。我坐这儿不出气力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出力出汗地挑这半天粪,肯定饿得腿都发软了。可惜我灶上连把能下锅的白菜都没有,连碗稀粥都给你做不出来,你让我咋说得出口啊……”说着又低下头抽泣起来。
“老太太,你不用操心,我带着中午的干粮呢。来,咱俩一起吃。”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个报纸包着的馒头,分给老太太一半。老太太却推死推活地不接:“替我干活,我连顿便饭都没招待你,咋能吃你的,老天爷看到也要笑话死我哩。”
“管它谁的,食物就是拿来吃的,谁吃都是吃。”欧阳海又把半个馒头塞在老太太的手上。边吃边想起自己老家的地主孙大斗,又看看眼前这个地主婆,觉得他们似乎不是一号人。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标准,但感觉上觉得这个地主婆跟老家的刘太婆没多大差别,也像是穷苦人出身,就好奇地问道:“老太太,土改前你们有好些土地?也请了长工吗?”
“才一亩二分地,哪里需要长工哟。就那一亩二分地还是土改前两年,村里真正的老地主霍元初大冬天的过河不小心掉水里了,我那口子正好从那儿经过,看他可怜,把他背回了村里。他发了善心,赏了我们后山岗上那一亩多薄地。刚刚收了两季粮食,就土解了,我家就摊上个地主的成份。老头子土改后两三年就一个人到那边躲清静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干熬着。肯定是前辈子做了恶事,这辈子让我遭报应哦。”老太太说着又眼泪汪汪的。
“一亩二分地就当了个地主,也真是不值。”欧阳海在心里说。
老太太一直用一只手接着下巴吃那半个馒头,此时仰起头,把手上那几粒馒头碴认认真真地倒进嘴巴里才说道:“我也活到头了,好日子也落不到我头上了。啥时候两腿一伸,就到那边享清福去了。小同志,你在这儿忙了半晌了,还是赶快去办你的正事去吧,你帮了我眼前也帮不了我以后,慢慢熬吧。”
“不急,我再帮你挑上几十担,你看我这双大脚板,看我这一身力气,跑上一趟能顶你跑上好几趟呢。”欧阳海看看天,想想今天的“正事”只怕办不成了,看来给小翠的承诺又要推迟了。
“多好的小伙子啊,我孙子要是像你这样……唉!不想了,怪不得别人,肯定是自己上辈子恶事做多了。”
12—3•
又挑了几十担,看看太阳已经偏西,欧阳海对老太太说:“老太太,我该归队了,先送你回去吧。”
老太太收拢一堆在地头、田梗上采来的野菜,装进箩筐里:“送啥送,我自己回去吧,累了你一天,我真过意不去,要不到家里我给你熬碗野菜汤喝了再走吧。”
“好啊。”欧阳海挑起担子,跟在老太太后面往她家里走去。其实欧阳海是想见见她的孙子。下午边挑粪他就边想着老太太的处境。正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我帮得了她一时,也帮不了她以后,我要说服她孙子好好待她才是长远之计。
回到老太太的家,房门反扣着,用个木棍别在铁丝门扣子上。显然屋里没人。老太太一进屋就忙着往灶里烧火,又张罗着洗那些野菜。
“你孙子呢,我倒想见见他呢。”欧阳海放下挑担问道。
“谁知道呢。队里让他给那片地上肥,他让我去上,说不干活没饭吃。”说着指着一个上了把锁的箱柜:“粮食他都锁着呢,一粒都不让我动。”然后去拿扣在案板上的葫芦水瓢,见里面扣着一碗黄灿灿的玉米糊,像发现了宝贝,惊喜地说:“小同志,我有东西招待你了。看来我这孙子心肝还没有黑完,还知道给我留碗饭。”说着拿着那碗饭就要往锅里的野菜里倒,欧阳海正要制止,说自己不会吃她的饭,却从外面窜进来个小伙子,劈手就从老太太手上夺过那碗饭:“地主婆,谁让你吃饭的?这是我留着晚上自己吃的。”
老太太又尴尬又害怕,指着欧阳海说:“我想热了招待这位解放军的。”
“少拿解放军打幌子,解放军纪律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更不会吃群众的饭。”
欧阳海已猜出这是老太太的孙子:“我当然不会吃你的饭,可这饭给你奶奶吃不行吗?”
“她是地主婆,不是我奶奶,我早跟她划清界限了。”
“地主婆也是人,也要活命,社会主义国家的政策没说地主婆就应该饿死。”
“现在靠工分吃饭,这粮食都是我挣工分分来的,凭啥给她吃?让她喝西北风还差不多。”
“人人都要老,你也有老的时候,你老到她这样,还能挣工分吃饭?”
“地主婆饿死活该,免得我跟着一起被人瞧不起。你是解放军,应该是有觉悟的人,我劝你少跟地主婆搅和在一起,否则休怪我跟你不客气。”
“不管她是啥,首先她是个已经丧失劳动能力、需要人赡养的老人,觉悟上你可以跟她划清界限,但你不能侵占她那份口粮,既然队上把她的口粮跟你分在一起,你要么给她饭吃,要么给她粮食,有你一口就得有她一口。”欧阳海说着就上去夺下小伙子手上的饭碗递到老太太手上:“老太太你吃,我看他能把你咋的。”
老太太颤巍巍地端着饭碗,看着黄灿灿的玉米糊,却不敢往嘴里送一口。小伙子没想到欧阳海跟他动真格的,劈手从老太太手上夺下饭碗,狠狠地摔在地上:“吃!我让你吃!”
饭碗顿时摔成碎片,黄灿灿的玉米糊摊在地上,像一盘被践踏过的开得正艳的向日葵花。老太太吓得浑身一抖,豆大的泪珠又从深陷的眼眶里滚下来。
欧阳海没想到这人这么没人性,一把揪住小伙子的领口。小伙子却说:“咋了?你想打人?那你打一下试试,我看解放军是怎么打人的!”
欧阳海松开揪着小伙子的手,摘下军帽、脱下军装放在一边,然后重又揪住对方领口照脸一拳:“我今天就打你了咋地?我首先是人,然后才是解放军,是个人都知道孝敬长辈,你不说孝敬,竟然连自己的老人活下去的权利都剥夺了,你还算个人?我等于打了个畜生。”欧阳海已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了。
“好哇!你身为解放军,不光打人,还骂人,我,我跟你没完。”小伙子咆哮着跟欧阳海撕扯到一起。
12—4•
这天本来说好六点钟开班务会的,可等到六点半,还不见欧阳海回来。李清明说:“班长超假了,这可是没有过的事啊。看来我们的班长真的跟谁对上眼了,主动献身去了?”
“别瞎说了,那只是当面开开玩笑,班长就算真跟谁对上眼了,也绝对不会为谈情说爱的私事拖延归队时间。”刘修才望着通向远处的那条路。
“我也知道他不是个纪律松散的人啊,可现在已过点四十分钟了,他还没回来是事实嘛。”李清明说。
“那他肯定是遇到了特殊事。”
“咋了?你们班的班务会还没开始?”乔运堂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四班的人见副排长来了,一个个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如何是好。
“刘修才,咋回事。欧阳海!欧阳海呢?”乔运堂扫了一眼,见四班其他人都在,单单没了班长欧阳海。
“报告排长,欧阳海去县城了,还没有回来。”刘修才只得实话实说。
“还没回来?这都几点了?这家伙,不会是当了班长反而忘了纪律吧。”乔运堂看了看手表。
“不会。我觉得班长一定不会忘了归队的时间,肯定有特殊情况,不然,他绝对不会干违反纪律的事。”刘修才像是打包票似的说。
“可我今天就是干了违反纪律的事。”欧阳海焉头焉脑地从外面进来,脸上明显有划伤的痕迹。
“哟!班长,就算是有了对上眼的姑娘,就要和她友好相处嘛,你看你,该不是跟人决斗去了吧。”李清明也不看欧阳海的脸色,先将了一军。
欧阳海见乔运堂在,先给乔运堂行了个军礼:“对不起排长,我迟到了,呆会我会写检讨的。不过你先看看这个。”说着递了张盖着坑口大队公章的信纸给乔运堂。
李清明眼尖,扫一眼那公章,马上说:“刘修才,果然如你所说,班长是遇上特殊情况了,这盖着大红公章的表扬信都来了,看来今晚的班务会要改成向班长学习的表扬会了……”
刘修才已看出欧阳海的脸色不对,不像是做了好事受到表扬的样子,暗暗给李清明递了个眼色,李清明才住了嘴。只听乔运堂念道:“兹有你连三排四班欧阳海跟我村村民打架……什么?你晚归队是打架去了?你没有搞错吧?”乔运堂跺着脚问。
欧阳海把乔运堂那句“你没有搞错吧”的责问听成是“你没有错吧”的询问,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就打架这件事的性质来说,我当然错了;但就打的人来说,我没打错。所以要写检讨的话,我只检讨不该打架,而不检讨不该打那个人。”
大家本来要笑的,却连乔运堂一起被他的话搅糊涂了:“到底是咋回事?一会儿有错一会儿没错的?”
欧阳海略略地说了打那个老太太的孙子的缘由,指着乔运堂手上的信,说那是当地大队干部写的事情经过。
“该打,这种没人性的人就是要打。”宋发凯说。
“打得好,换了我遇到这孙子也要打的。”铁胳膊刘成春说。
“说话注意点,谁是你孙子?”乔运堂瞪了刘成春一眼:“欧阳海,这大队写的信是写给连里的,这事我可私吞不了。我看你还是赶快写份认识深刻的检讨,我先去连里给你打打底,要打几板子就由不得我了。”
“写检讨行,还是那句话,只检讨打架不对,不检讨打错了人。”欧阳海脖子一梗。
“你这人就奇了怪了,没打错人说明你的行为是对的,行为是对的又检什么讨?不管了,你到连部去向连长、指导员理论去吧,我都叫你绕糊涂了。”
12—5•
欧阳海这检讨书写得倒是神速。连长跟指导员还在研究那封欧阳海自己带回来的大队写来的事情经过书,他就已经拿着检讨在外面喊“报告”了。
“进来!”
欧阳海一进去,就直戳戳地递上检讨书。指导员接过去,见上面就简简单单几句话,就信口念了起来:“我今天错了,不该为打架晚归队,作为一个军人,违反了部队纪律;作为班长,起到了反面带头作用。特此向连领导作检讨,愿接受连领导及全班、全连战士的批评教育,保证以后绝不再犯。检讨人欧阳海。”
“我咋觉得你这检讨是避重就轻呢?晚归队,那打架呢?对打架为何只字不提?作为一名军人,竟然跑到地方去打架,这成何体统?”指导员拍的一声把检讨拍在桌子上。
“我不是特意跑到地方去打架的,我是遇到他忍不住才打他的。”欧阳海梗着脖子说。
“那你这意思是说你是偶然犯错,而不是蓄意犯错?还是想说你根本没有犯错?”
“我打架是错,但打了那个人没有错。那样没人性的人就该打!”欧阳海还是那句话。
本来看过地方大队的事情经过的连长,心里对欧阳海没有多大的怒气,只觉得他年少气盛,嫉恶如仇,不讲究处理事情的方法,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孝敬老人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光荣传统。而被他打的那个家伙不光不知孝敬,甚至虐待老人。连长甚至想,若是自己遇到那个没人性的家伙可能也会教训他的,不过是用不同的方法而已。但是现在见欧阳海如此态度又不由得火起,在桌子上“啪”地拍了一掌:“如此说你打人是对的喽?你是革命军人,还是旧社会的土匪?是共产党的战士,还是国民党的兵痞?如果你打坏人、打做了坏事的人是对的,那你今天晚归队将近一个小时,又在外面打架,这是明显的犯错,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可以饱揍你一顿?”
连长这一连串的反问像迫击炮,把欧阳海轰炸蒙了,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连长,见连长停了几秒了才反应过来:“那……连长、指导员,让我回去想想好吗?”
“想什么想?想你是对还是错吗?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
指导员拦住了连长的话:“回去想想也好,是对是错,自己认识到的才是真实的想法,别人强加给你的没用。”
12—6•
等欧阳海走后,指导员说:“咋了?你不是看这个欧阳海哪都顺眼吗?今天舍得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怕亏着他了?”
“气死我了!看他顺眼还不是觉得他是棵好苗子。没想到这好苗子不犯错便罢,要犯就犯个让人牙痒痒的错。”连长还是一副气咻咻的样子。
“其实站在他的角度上也挺冤的,甩开膀子帮别人挑了一天的粪,到头来跟人打一架都够倒霉的了,回来不光得不到半句安慰,反而被你这迫击炮炸得晕头转向的。其实人家这大队部写来的事情经过也挺客观的,意思里还是以表扬为主。累了大半天,把人家几亩地的肥都上遍了呢,还空着个肚子跟人打一架。真难为他了。”指导员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那还不是他自作自受。你心疼他了?”
“我心疼!我还不是替你心疼,谁不知道你嘴上厉害,心里疼着他呢,啥时候这样严肃地批评过他?要不是碍于连长的面子,你早就追出去替他揉伤去了。”
连长听了忍不住笑了:“心疼也没用,再好的苗子,也得给他拔到正路上来,长不端正就不是好苗子。”
“是啊,为了配合你的工作,我建议这次全连通报批评他。”
“全连通报?这样是不是太重了点?”
“我说你吧,嘴上厉害,一遇到实际问题就心软。一棵真正的好苗子不能只经得起表扬与荣誉,而经不起批评教育。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对于一个成长太快的战士来说,适当的敲打并不一定是坏事。”
“是啊,这个欧阳海是成长得太快了,你说的有道理,抗挫折更能锻炼人的坚韧,”连长若有所思地说:“我估计那小子今夜睡不着了。”
12—7•
担心欧阳海睡不着,可睡不着的还有连长自己。他躺下好一会儿了,眼前老晃着欧阳海鼻清脸肿的样子,晃动着汗流浃背地挑着粪筐奔跑在田间的身影,晃动着被自己“轰炸”过后,愣怔地看着自己的眼神。这个虎气生生的新兵一到部队就被自己“盯”上了,自己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最优秀的士兵,天天盼望他迅速地成长。指导员总说自己对这个兵太偏爱,可谁不喜欢这种绷着劲地往前冲的好兵呢?别看指导员这样说自己,谁都看得出来,在他心里,对欧阳海一样偏爱着。两人其实是想合着一股劲地把他锻造成一块好钢啊。
可是,今天自己的话是不是太重了?他身上是有些不成熟的方面,可毕竟才十八岁,一个入伍才半年多的新兵,想想自己十七八岁那阵儿,方方面面都不如这个新兵,但那是战争年代,只要有一股子猛劲敢往前冲,就能遮掩很多缺点。和平年代,对军人的要求更全面,对军人的素质要求更高。他们一时间有无所适从的情形也是难免的,有些时候正义跟纪律、道德跟法律本来就是冲突的。自己本来想把这个战士锻造成一块好钢,可自己性子是不是太急了点?什么事都可能有适得其反的结果啊。
想到这里,连长躺不住了,披了件衣服起来,走到隔壁指导员的门外,见门缝里还透着灯光,就轻轻地敲了敲门。
指导员果然没睡,马上就听到来开门的脚步声。轻轻掩上门,一前一后,一个坐到桌边的位子上,一个坐到**,“你也还没睡?”连长问。
“睡不着啊!正闹心呢。”
“该不是也为了那个属虎的吧?”连长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指导员。
“这说明你不也在为那个宝贝疙瘩睡不着!你来得正好,这小子思维还真跟别人不一样呢,你猜猜他今天又有啥行动了?”
“啥行动?你去看他了?”
“我没去看他,可他来看我了啊。这小子的思维与一般人还真不一样。按我们正常人的思路,今天被你那样狠剋了一顿,要么是好好反省,要么是焉不拉叽的正处于自卑、低落中,你猜人家怎么着?”
“怎么着?不会再去找人打一架吧。”
“那倒不至于。人家志得意满!这不,交检讨书的同时,反而把入党申请书也交来了。交申请书时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我还不够格,这算是我向党交第一次心,总有一天我会进党的大门的。’瞧瞧、瞧瞧,还真是只属老虎的。”说着,把欧阳海的入党申请书递了过去。
“这小子,真不赖,我就喜欢他这股子打不跨、压不弯的虎劲,看来我还真没看错这小子。他要是被我那顿剋弄得焉塌塌的,我肯定想拿脚去踹他。”连长喜形于色地看着入党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