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打好每一枪

10—1•

任何一个从军的人,从入伍那天起,就逐步懂得,军人就是人民、是国家、是党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所以要具备的不是某项突出的特长,而是样样都拿得上手的综合能力。但每个军人又都会对枪有着情有独钟的情结,私下里都会暗藏着一份祟高:拿到枪才是真正的军人,枪法好才是真好,枪法过硬才是真过硬。所以虽然其他课目的训练没有谁不重视,可在这射击上就更重视了,一个个憋着劲地想超过别人、超越自己。谁不想当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呢?

就以对于新兵三连四班这个小集体来说,自从开始练习射击以后,表面上看仍然是那些人、那些事,可渐渐地有种暗流涌动的苗头露出来了。

平时事事不跟人争高低的刘修才,一改往日作派,似乎是一夜之间,成了夜间射击第一高人,而白天的各项射击训练也不甘落后;高兴时正话反说,不高兴时反话正说的李清明,在枪支拆卸、组装的娴熟程度上成了全班第一,就算蒙着眼睛,对枪也像对自己身体上的各个部件一样熟门熟路,维护、保养也很有一套。刘成春的匍匐射击、跪姿射击很到位。上官会发、宋发凯也闷住头地练习,想让自己的射击水平精益求精。张家声当然又是紧咬着欧阳海不放,二十米、五十米、一百米瞄准,立姿、跪姿、卧姿瞄准、射击,样样跟欧阳海比着练。

欧阳海也像所有人一样,一进入射击课目就攒足了劲儿,力求达到自己最满意的成绩。但正如他给朱富山的信里所说,总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境界。尤其是立姿射击,半自动步枪属无依托射击,总觉得心跳、呼吸都会给双手带来细微的抖动,稳不住准星,所以总出不了满意的成绩。那天一看完朱书记的回信,以为找到了治病良方,立马找块砖头用根麻绳吊到枪管上。可这一下子更没有准头了,手使劲往上抬,枪管别着劲地往下沉。眼睛顺着瞄准基线望过去,枪管一直在晃晃悠悠的。

这个朱书记,该不会在跟我开玩笑吧。欧阳海有些纳闷,可找出信再读,丝毫看不出开玩笑的意思,何况,正事上朱书记从来没跟他开过玩笑。于是再举起枪,这时欧阳海一根筋的虎劲又上来了:我还就不信拿不稳你了!他看了一下时间,离吃饭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干脆端起枪,站定一个射击的姿势,瞅准目标,凝神静气地瞄准。他决定就以这样的姿势瞄准到吃饭的军号声响起为止。

这四十分钟欧阳海觉得十分的漫长,最多十多分钟已觉双臂酸痛,想看时间过去了多久,可眼睛又紧盯着准星,想让它每一秒都尽可能地对着目标。觉得像过了一个小时,实际上才二十多分钟过后,欧阳海眼光望过去,准星抖动得更厉害了。欧阳海想放下枪把双手在地上砸砸:你咋就不争气呢!可觉得这又是给自己制造不坚持完四十分钟的理由。

等吃饭的号音终于响起时,欧阳海的两只胳膊像两片泼过一瓢开水的嫩叶,呼一下子耷拉下去。

以后的几天里,一有空儿欧阳海就拴上砖头端起枪,一动不动地练瞄准,时间一次次加长,准星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胳膊酸痛的感觉越来越好转。欧阳海感觉到自己可能又闯过了一道难关。

这几天他从来没拉动过扳机射击,他要在有外力干扰的作用下先稳住准星。一个星期后,他在枪管上仍然吊着砖头的状态下扳动了枪机,一发打出去,射了个八环。还是以前的成绩,欧阳海有些沮丧,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觉得这一个星期算是白练了。难道朱书记说的方法不管用?

这时张家声走过来:“属虎的,这个把星期在干吗呢?不作声不出气的?”

“啥也没干,白费力气。”欧阳海没好气地说。

张家声没注意到他的沮丧:“来,咱俩比一把,一个多星期没比了。”说着一把拽起欧阳海。

“比啥比,我是原地踏步走。”欧阳海没情没趣的。

“就你?会甘心原地踏步走?别藏着掖着了,来来来!”捡起欧阳海的枪扔过去,欧阳海只得一把接住。

“我先出手了哦。”张家声说着已端枪瞄准,叭地一枪:九环。张家声对自己基本满意。“到你了。”

欧阳海只得端起枪,一枪:十环。

张家声照胸给他一拳:“装吧!我说你就装吧。这就是你说的原地踏步走?”

欧阳海也有些奇怪,张家声来之前自己可是慎重其事地射了一枪,才八环,可一会儿之后就十环了?自己觉得可能是偶尔运气好,不是正常成绩,就又端起枪射了一发:还是十环。

“不地道了吧,赢就赢了,又不是不认账,还显摆个啥?”张家声面子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半真半假地挖他一句。没想到欧阳海忽然一拍脑袋:“我明白了。哈哈,朱书记是对的。”

“神经!你明白啥了?”

“来,我教你个练射击的方法。”说着转身寻来拴着麻绳的砖头:“把这个吊在枪上练瞄准,练到能稳住准星了,抛掉它射击,保你准得很,这是朱书记写信教我的。刚才你来之前我吊着它射了个八环,有些丧气,以为没有长进呢,可一抛掉它都射十环了。”

“好小子,我说你这段时间不作声不出气的,原来是有人给你吃小锅饭啊。”张家声不无妒嫉地说。“也不早点说,不然我现在不也十环了?”

“走,我们把这方法说给大家听,争取让全班、让全连都打十环。”

10—2•

眼看军事集训快满三个月了,上级决定组织一次实弹射击比赛,旨在相互激励、相互学习。

这次比赛跟以往不同的是三连新兵跟五连老兵一起参加。这让三连的新兵们马上沸腾起来。虽然各种练习一直在比试中进行,个人与个人比,小组与小组比,班与班比,可新兵跟老兵比可还是第一次,当下一个个摩拳擦掌起来。

实弹射击比赛这天,齐刷刷的新兵连队,站在序列的最前边;齐刷刷的老兵连队,紧挨在新兵连的后边。观礼台上,除了三连、五连的连长、指导员之外,竟然还来了团长。

三连连长先把该嘱咐的都嘱咐到了,宣布比赛开始,然后喊道:“哪位新兵出来射第一枪?”

齐整整的队列里寂静无声,新兵们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入伍这么久,还没参加过不光有其他连队、而且还有团长参加的大型比赛,庄重严肃的气氛一下子把新兵们镇住了。如果说,要求新兵出列学练瞄准什么的,连长讲话后的响应会是很热烈的。

可现在呢?连长要求出列的新兵,是打第一枪。这第一枪难啊!打好了还好,打不好,不光关系到自己的名声,还关系到全新兵连的射击成绩与荣誉,谁敢给全连脸上抹黑?

在这种两百多人虎视眈眈的眼皮子低下,在又是连长又是团长坐镇的气氛里面,平时有些把握的也没有把握起来。这不仅是要有百发百中的过硬射击本领,还需要过硬的心理素质。所以连长的话一出来,下面至少静默了一分钟。老兵队列看着新兵队列,新兵队列,一齐望着队前的连长,个个新兵的心里像开了锅,翻翻滚滚,盼望有人快响应,免得连长点到自己的名。

而此时的连长,面对着这上百名虎气生生的新兵,仿佛听到每个人的心脏在跳动,但却没有人报名出来打第一枪。难道说三个月的训练,连个带头的积极性与勇气都没有练出来吗?

相比之下,在全场静默的一分钟里,内心斗争最激烈的莫过于欧阳海了。他虽然也被今天这庄严的气氛所振慑,但心里对打好第一枪还是有把握的。自从取掉砖头打到了十环的绩后,他继续用枪管上吊着砖头静止瞄准和射击的方式,练习各种距离的射击,现在任何射程和任何姿势的射击,在不吊砖头的情况下都能打出十环的成绩。可是他想着全连百十人,肯定有比自己更有把握的,所以想等着那个人站出来,却偏偏没有人站出来。欧阳海有些生气,觉得那些更过硬的人呢?为何没有一个给新兵们长脸呢?自己想站起来,又怕别人说自己出风头。上面坐着连长、团长,下面可是新兵老兵两个连呢!这算不算出风头?

欧阳海不敢扭头往后望,只敢往前,又稍稍左右瞄了一眼,见大部分都微低着头,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有啥见不得人的?打好了鼓舞士气,打不好只当给自己上了一课,下去再加强练习。”

正当连长有些失望的时候,下面队列里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报告连长,四班欧阳海愿打第一枪。”

连长心里一喜:“出列!”

欧阳海拿着枪以正规的姿势上前几步,向连长行了个漂亮的军礼。

没想到欧阳海就是从这第一枪开始,先是跟新兵比,后是跟老兵比;先是全班第一,后是全连第一,最后竟然成了全团第一,成了有名的神枪手!

10—3•

还有一个星期军事集训就要结束了。这天上刺杀训练课目,刘成春提着枪晃到欧阳海面前:“属虎的,上次投弹被你抢了第一,射击你还是第一,这次刺杀的第一应该是我的了吧?”

欧阳海正在跟宋发凯练对刺。他知道刘成春来者不善,就故意激他:“谁第一我说了也不算,得拿真本事说话啊。”

“肯定是拿真本事说话,难不成我给你磕头作揖求你让我当第一不成?咱也干不来那事。来,现在就真本事上见分晓。”说着拿枪挡开了宋发凯的枪。

欧阳海一看刘成春粗过自己二倍的木头训练枪,开玩笑道:“咋了?本事不如人想在武器上占便宜?”原来训练刺杀都用的是木头枪,刘成春生就人高体大,胳膊上有劲,嫌连里发的木头枪太轻,拿着不称手,自己找了根瓷实木头,削了支粗大笨拙的木头枪,作为自己练刺杀的专用工具。

刘成春拍拍自己的大家伙:“你想在武器上占便宜也得拿得动啊。”说着“嗨”了一声,一枪刺向欧阳海。大家见这两位干上了,都过来呐喊助威。一个是出了名的铁胳膊,膊力无穷;一个是全连公让的“属虎的”,虎劲冲天。从一开始在火车上相识,扳手腕“属虎的”输给了“铁胳膊”,后来扔手榴弹上“铁胳膊”输给了“属虎的”,然后摔跤上“属虎的”又输给了“铁胳膊”,现在大家拭目以待这刺杀上谁赢谁输。

刘成春仗着自己身高力大,一出手枪枪凌厉,只要两人的木枪一碰到,欧阳海的枪就要往一边歪去。加上刘成春嘴里“嗨、嗨”的叫声震天,从气势上大有压倒欧阳海的趋势。欧阳海也不是省油的灯,以守为攻,双眼盯紧对方的枪,脚下左右闪跳腾挪,逮住机会就是一枪。

这样战了将近二十分,两人脸上都挂满了汗珠,刘成春的呼吸粗重起来,动作渐渐慢了,也少了之前的凌厉之风。欧阳海却仗着体小灵动,越刺越快,把刘成春逼得步步后退。

边上有人开始起哄:“刘成春,加把劲,我们都指望着你啊。”

“刘成春加油,你要输了可还有100个俯卧撑等着你哦。”

“刘成春,你不是铁胳膊吗?小心晚节不保啊。”

“欧阳海,算了吧,你就饶过人家吧。”

可是刘成春似乎并没有被大家连将带激出更高的斗志,在欧阳海雨点般的枪林里,脚下更乱,根本没了主动的章法,只是被动的抵挡。谁都看出败局已定,没想到有个爱凑热闹的大叫一声:“我来帮你,这欧阳海要能以一对俩,我才真服了他。”声到人到,宋发凯持枪冲到欧阳海侧面举枪就刺。

这一招出呼大家意料,更出乎正聚精会神的大战中两人的意料。欧阳海正一枪刺向刘成春,刘成春举枪来挡。欧阳海的枪快要接近刘成春之时,听到宋发凯的声音,同时感觉到身侧有枪刺来,事出紧急,没顾上思索,硬生生的回头、转身,把刺向刘成春的那枪横扫过来,想**开宋发凯出乎意料的那一枪。

欧阳海的目的达到了,自己的枪刚好扫到宋发凯的枪管上,用力一挑,宋发凯的木头枪脱手而出,但刘成春刺过来原准备是迎接欧阳海攻击的那一枪,没有遇到跟欧阳海木枪相碰的力道,就长躯直入,直刺欧阳海的左胸。刘成春感觉到欧阳海的无遮无拦,想收手已来不及了,随着大家一声惊叫,欧阳海的身体振**了一下,向后倒去。幸亏只是木头枪头,但那可是出了名的铁胳膊刺过来的一枪。

大家赶紧向一个屁股墩子坐到地上的欧阳海围过来,欧阳海捂着胸咝咝吸气:“好家伙,你竟然暗算我。”这话不知道是说宋发凯还是说刘成春。

10—4•

那枪“暗算”,使欧阳海肋骨断了两根。欧阳海跟刘成春开玩笑说:“你对我这仇恨也太深了点吧,仅仅一把木头枪就刺断我肋骨两根,要是拿把真家伙岂不要我命啊。”

刘成春抓着头皮说:“那还不是被你逼的,看你那一枪呼呼生风地招架过来,我当然得用了力去挡啊,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

欧阳海是被连长亲自送到团卫生队去的。欧阳海坚持说又不是缺胳膊断腿,说就地休息几天就好了,还是被连长克了一顿:“骨头断了还是小毛病,非等缺胳膊断腿?要真缺胳膊断腿了还留你在部队干啥?早送你回地方了。从你入伍的那天起你就是国家的人、是部队的人了,你的身体就是国家的,是部队的,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不服从安排,就是不服从国家和部队的安排。”欧阳海被这“大帽子”压得抬不起头,只得乖乖地去团卫生队住下。

但是欧阳海在卫生队免强住了一个星期,就悄悄地溜回来了。欧阳海溜回来后,说服指导员和连长的理由是,肋骨断了跟别处断了不一样,又不打石膏又不啥的,在医院也只是不让剧烈运动,边吃药边养着。在哪儿养不是养?还不如回连队来养,保证按时吃药,不剧烈运动。

连长跟指导员拿他没办法,规定他一个时期内不能参加训练,包括体育运动。欧阳海答应得干脆利落,赢得了允许他就地休养的命令。可从此,他却利用“就地休养”跟连长、指导员玩起了躲猫猫。

从早上算起,同志们吃完早饭都去训练了,他先把寝室统统检查一遍,把明面上没整理好的物品整理好,把暗地里藏着的、掖着的、盖着的东西,该整好的整好,该拽出来的拽出来拿出去洗了、刷了、凉了。把撕了口子的缝上,掉了纽扣的缀上,破了洞的补上、钉上。弄得大家回来往往在叫:我的鞋子呢?我的袜子呢?我的脏衣服呢?哇!来了黄鼠狼精变成的小媳妇了,连我军衣上的扣子都钉上了!

室内事做完了,他就一头扎进炊事班,帮忙择菜、洗菜、切菜,准备中午的饭菜。炊事班的人不让他干,他说,你们以为我伤在哪儿?我伤在肋巴骨上又不是伤在手上,动动手有啥要紧?

中午饭一吃,大家休息时,他说他上午休息足了,又一个人溜出去,打一大堆猪草。肋骨使不上劲往回挑,没关系,去的时候早有准备,推了个架子车,把小山样的一堆猪草推回来。

然后是剁碎这一堆猪草,搅拌成猪食,打扫猪圈猪舍,又到食堂做晚饭的时候了。中间再有空闲,抱起《毛泽东选集》或躺在**,或坐到营房后的小树林里读上一会儿,算是歇息。

凡是连长或指导员来查他的休养情况时,他一定在躺着“睡觉”、“坐着看书”、“慢慢散步”,似乎总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似的。

领导也不是呆子,尤其心细如发的指导员,终于有一天把欧阳海堵在猪舍里:“欧阳海!你跑到猪舍里休养来了?”

欧阳海突然之间有些尴尬:“看看,来看看……”

“看啥?看猪能不能帮你治好肋巴骨?小心它们再拱断你两根!”指导员寒着脸。

“它们敢,看我不削死它们!”欧阳海提腿、曲臂,做了个进攻的动作,没想到动作快了点,牵到肋骨,疼得脸不由自主地一扭。

指导员逮住机会:“就你这样?说不定谁削谁来呢。”然后声音一提:“欧阳海,再次警告你,你要还不好好呆着,立马回你的团卫生队去。”

“是!”欧阳海“啪”地一声行了个军礼。

指导员一背转声轻声自语道:“真是打不死的程咬金,逮住了是死的,放了是活的。”

10—5•

欧阳海的肋骨伤在五月,到了六月,新兵训练课目还剩下最后一个课目,也是最难的课目:游泳。新兵连还没有专供训练的游泳池,只能去几公里外的海里去游。无论海水深浅,单就它那深邃的颜色,先给人一种不可预知的压迫感。

大家都是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一部分人在家乡时曾在小河小溪里扑腾过,一部分人根本没下过水,对水有种天生的恐惧,更别说一上来就是这黑绿的海水。

百十名新战士,身穿裤头,整齐排列在沙滩上,面对着就算不是涨潮时期,仍然是层层波浪的大海,一个个心如鼓锤,胆颤心惊,摸不透它的深浅与脾气。

有关游泳训练,在连队的训练课目上,可谓是个大课目。历届的新兵到来,所有训练科目,最困难的要算游泳了。它不比得在陆地上摸打滚爬,摔轻摔重都无所谓,当兵就是要经得住摔打。在水里是无可欲知的,稍不注意不是磕个包、流点血,而是失去一条生命。加之在水里救援上总是没有陆地上那么熟练、及时。

所以每批新兵在进行游泳课目训练时,总是连长、指导员、各排排长、班长齐上阵,生怕出一点纰漏。连长既要做出镇定自若,隐住军心,不能把水说得太可怕,以免增加战士们的心理负担;又要一遍遍讲纪律、讲要求,讲潜在的危险,强调注意事项,提醒大家千万不可大意。还要作周密合理的布置,把各班班长及新兵里会游泳的老手挑出来,跟不会的搭配到一起。

今天也不例外,连长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之后,便笑着说:“哪位新同志能带头做个游泳示范动作?”

带头很重要。对于所有的人来说,游泳并不是有多难学,而是恐惧下水。一个好的带头人,可以消除看者的恐惧心。

因为连长叫的是“新同志”,自然不包括已是老兵的各班班长。

新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会的不用提,以前会一点的见到这黑幽幽的不知深浅的水,都不敢先下去。更没想到事事处处都跟欧阳海较着劲的张家声,在这件事上主动退缩了。一说到下水,吓得他直往后面躲:“妈也,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千万别让我先下水啊。”

乔运堂小声问他咋遇到水就这样松包了?他说,长这么大还是十一二岁时下过一次水,那次被灌了一肚子水,差点要了他的命。后来有个算命神仙说,他这辈子命里缺水,所以不能近水,否则必然命丧于水。

乔运堂没好气地说:“算命是封建迷信,你都是个军人了,还信那些鬼话?”

“我就算不信迷信不信算命先生的话,可那次被沧一肚子水的难受劲到现在记忆犹新,想起来就怕,一看到水就怕,我是不敢下水的。”

“行,那就在岸上呆着吧,新兵训练项目只要有一样不能过关,就把你退回去。”乔运堂此时没时间跟他细说,只能半哄半吓。

连长双眼在队伍里扫来扫去,眼看要冷场,只听队伍里终于有人说:“报告连长,欧阳海愿带个头。”

“出列!”

“是!”只穿着裤头的欧阳海更显得有些单薄。

“以前会游泳吗?”连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会!”欧阳海干脆利落、底气十足。

“好,那你先下去在这海边浅水处试试。”连长说着对四班班长乔运堂使了个眼色。乔运堂会意。“报告连长,我想陪他示范。”说陪,其实是下去保护欧阳海的。

“批准,相互注意安全。”连长倒很给欧阳海面子,说“相互”注意安全。

两人一齐向水里走去,乔动堂小声问:“行吗?”

欧阳海也小声说:“没事,在这浅水处保证淹不死。”说着做了个鬼脸。

水没过膝盖,两人同时扑倒了身子。欧阳海先是脸向下游,手脚并用,动作很快。游了一会,似乎是累了,四肢动作松懈下来,并变换了姿势,仰着游、侧着游。

不会游泳的新战士们看不出什么,连长当然看得出来,他一开始其实是有些紧张。所有下水的人都是那样,越紧张,手脚越是动作得快,生怕沉下去了。游了一会儿动作松懈下来时,其实并不是累了,而是适应了,身体放松了,四肢舒展开来。无论是哪种姿式,动作都不标准,但却像条鱼一样,自由自在,游刃有余。连长和指导员对望一眼,提着的心都放下来了。

乔运堂始终用蛙泳的姿式陪在他旁边,把头露在水面上,关注着他。

站在岸上观看的战士们,开始为他担心,后来看到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他那样舒展的游在水里,其实是一种享受,心里不光少了对海水的恐惧,而且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想法。这也正是连长想要的效果。

欧阳海跟乔运堂水淋淋地从水里起来,连长指着欧阳海说:“你这哪是游泳,而是狗刨。”说得全连的战士们哈哈大笑。连长等大家笑完了接着说:“刚是开玩笑的,狗刨也是一种游泳姿式,只是姿式不标准而已。不过没关系,只要敢下水,姿式可以改变,何况我们不是专业游泳的,旨在掌握这门技能,而不是好看。欧阳海,给大家介绍介绍在水里的感受?”

欧阳海的短裤贴在身上,让他在全连面前亮相,有点难为情,他指指头顶上热辣辣的太阳说:“一个字,爽!”

指导员说:“那你能不能说两个字啊?”

欧阳海说:“舒服!”

大家又笑起来,欧阳海摸了一把头上的水说:“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么多的水,更没在海里游过。以前在家乡只是在小河里扑腾过,刚才看大家都不敢上,只好打肿脸充胖子了。可现在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我们不怕它,它就怕我们。其实水是最软弱的家伙,你们看,不管我们游到哪,它不自动让出路了吗?”说得大家又笑了。

乔运堂小声跟张家声说:“听到没?欧阳海都说了,没什么好怕的。人家在老家也只是在小沟小河里扑腾过,刚才无非是想鼓舞大家的胆气,才硬着头皮子下去的。你不是一直跟他比着干吗?这件事就这样被他甩得没边了?你拜我为师,保证你一个星期赶超他,游得又快又好!有没有信心?”而此时连长也刚给大家鼓完劲,也正问道:“大家有没有信心?”

张家声出于军人的惯性,脖子一梗,一个立正,大吼一声:“有!”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这儿的乔运堂吓了一跳。

一二十岁的年轻人,正是接受能力最强的时期,一个星期过后,全连游泳课目全部达标。

10—6•

游泳训练课目的结束,预示着这批新兵军事集训告一段落。专栏墙上,欧阳海的名字后面,射击、投弹、刺杀、攀岩、游泳、军体、条令等,每一项都被插了一面小红旗,这是优秀士兵的标志。张家声也是门门优良以上,其他新兵们虽然不能全优,但各自有各自的特长。刘修才卧姿射击没人超得过去,游泳姿势最为标准;刘春成投弹优秀,刺杀良好;宋发凯军姿极棒,李清明条令背得烂熟于心,上官会发在军体上爆了个冷门,双杠、单杠、跳高、跳远,样样拿手。

新兵们要分到战斗序列的连队了,像欧阳海、张家声这种样样过硬的战士当然是每个连都争着要的。巧的是欧阳海就地分在三连的四班,张家声被分到了三连六班。担任过新兵连四班班长的乔运堂已接到提升为副排长的命令,因新兵刚刚下班,仍然兼着四班班长。

这天乔运堂找到连长和指导员,说本班的欧阳海虽然入伍不久,但从刚入伍时的工建劳动,到这几个月的军事训练,爱劳动、爱学习,进步很快。不光处处严格要求自己,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也有不错的组织指挥能力、协调能力和说服教育能力,因此觉得他完全能担起班长的职责。

指导员笑了笑说:“看来你跟连长所见略同啊,连长也正想让他担起班长的担子,只是怕他还不够成熟,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呢,没想到你倒先提出来了。”

乔运堂说:“连长阅人无数,肯定比我看得更准,我只不过是跟欧阳海一起摸打滚爬了大半年,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了解得更多一些。我觉得欧阳海身上就算还有些不够成熟的地方,但人无完人,我相信在他担负起班长担子后,会成熟得更快,何况,还我有,还有连长跟指导员在他的背后把关,会时刻帮助他的。”

“说得好,没有一入伍就合格的好兵,也没有一干上就十全十美的班长,不是说有压力才有动力吗?人有时候是在担负的过程中成熟的。就把这个担子交给他吧,想信他能干好的。你说呢?”连长说完看着指导员。

指导员哈哈一笑:“我们现在总共才三个人,两个人已经意见统一了,我不同意也得少数服从多数啊。”

当乔运堂把组织上的决定告诉欧阳海时,欧阳海一下子蹦起来了:“班长?副排长,你少开我的玩笑了,我入伍才几天,连自己都还管不好呢,怎么能当班长管别人?”

“当班长不一定是要管着别人,而是要在更多的时候以身作则地带动别人;班长更主要的不是荣誉,其实是付出,它需要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事事处处付出更多、承担更多。虽然我比你入伍早,其实你也看到了,我的综合成绩并不是多么突出,某些成绩甚至还不如你,还得向你学习才是。你入伍时间虽然不长,但进步很快。不光个人进步,还能带动大家一起进步,这就是你身上难能可贵的品质。并且,有压力更有动力,所以人有时候是在挑起担子之后,会做得更好、适应得更快。都说没有生下来的将军,还说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你想想这两句话的意思。”

乔运堂的一番话,让欧阳海不再觉得自己当班长是天方夜谭。晚上睡到**,欧阳海又把当班长这事在心里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遍。开始,他觉得这个担子很重,怕辜负了上级的信任。当班长跟立功不一样。立功相当于自己已经做出了成绩,上级给予一个相应的评价,组织上给自己一个继续奋进的鼓励。而班长是个担子,是个任务,老鼠拖木铲——大头在后面。一旦肩负起这项任务,后面需要做的事还很多。并且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要埋头做好,而是要带着一个班做好。自己会不会挑不好这个但子而辜负了上级对我的信任?可如果不挑起这个担子,是不是辜负了上级对我的希望?从当兵的那天起,不是已经发誓要力求进步吗?现在上级给了个让自己进步、逼着自己进步的平台,自己不能不珍惜这个平台。再想想老班长乔运堂,他并没什么特别闪光的行为,只是事事处处、点点滴滴从小事做起,艰难的事,自己一马当先;可以挑选的事,别人挑剩下了才是他的;出工、训练,总是走在最前面,下工、回营却走在最后。跟班上战士大不了三两岁,生活上却是老大哥的身份照顾、教调着战友们。有人想家了,他及时安慰、开导;有人思想有包袱了,他积极地谈心、引导。他能做到这些,我为什么就不能做到这些呢?

欧阳海越想越踏实,终于进入梦乡。

三天后,欧阳海被正式宣布任命为四班班长。半个月后,张家声被任命为六班班长。

在张家声被任命为班长的当天,一遇到欧阳海就是当胸一拳:“好家伙,总算又追上你了,差点又被你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