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有你

这个棉帽男,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关于一九九〇年那支实验小组,关于任青平或者仁青平措,关于日本人的阴谋还有实施的细节。这些东西,他都一清二楚。

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是和慎吾、美子、小野这几个人一起出现的。他帮日本人骗过了雨崩村民,也骗过了我们,让大家都以为这是一群香港人。

结果到了后面,日本人发现自己也被棉帽男骗了,他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在投票向山上走还是向山下走的时候,有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我甚至觉得,包括现在被反绑在直升机上,都是棉帽男计划的一部分。他是故意要制造这样一个机会,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我。

好了,关于棉帽男的真实身份,在我的心里,有两个备选答案。

第一,棉帽男就是仁青平措。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改变了容貌和身高,还学了一口地道的粤语,以及地道的港式普通话。这个变了身的仁青平措,不但骗过了日本人,还骗过了他以前的女朋友——千辛万苦来雨崩找他的小希。

不过,这个推断无法解释,如果棉帽男真的是仁青平措,他要保护小希,只需要表明身份,然后通过以前的只有俩人才知道的一些小细节,证明自己是任青平,至少可以让小希产生怀疑,不会乖乖地跟着日本人继续上山。

那好,接下来是第二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有那么一点卖“腐”。棉帽男会不会是仁青平措的基友,字面意义上的那种,仁青平措在死前告诉了他一切,或者说,现在仍然以某种方式跟棉帽男保持着联系。

但如果这样的话,任青平又让小希怀孕,自己又搞基,那么他不但是个永远不会死的人,还是个双性恋。这么说来,任青平还真是会玩。

棉帽男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鬼叔,你那么入神在想什么呢?你可不要想歪哦。”

不会吧?难道我心里第二种不着调的想法被棉帽男洞穿了?

我啊了一声,掩饰道:“没有,我就在想你到底是谁,才没有……”

我一时慌张,差点说溜嘴,关键时刻,及时打住了话头。

棉帽男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场了。

我不禁有点莫名其妙,“你在笑什么?”

棉帽男显然无法控制住笑,“哈哈哈,我可不是任青平。那家伙已经死了。日本人对任青平遭遇的车祸及后续的处理,还有其尸体葬礼火化的过程等都做了翔实的调查,确认任青平已经死掉了。日本人后来通过走访任青平住过的医院,无意间得知了小希很长时间没来月经的消息。他们对此很敏感,很容易就将这件事与任青平联系在了一起。通过进一步调查,日本人确定小希体内有了任青平的‘种子’,进而盯上了她。”顿了一下,又说,“还是回到我是谁这个问题吧。我敢打包票要是告诉了你我是谁,你一定会笑场的。”

我皱着眉头,“不可能,这有什么好笑的。”

棉帽男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表情严肃了起来。“鬼叔,那你听好了,我是……”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叫梁超伟,超人的超,我是国际刑警,你可以叫我梁警官。”

我愣了一下,棉帽男的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这个世界上有暗影,也就有光明;既然有日本财阀这样丧心病狂的邪恶存在,那么出现了代表正义的国际刑警,也是非常合理的。

三秒钟之后,我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梁超伟,国际刑警!”

是的,我脑海里浮现了《无间道》里面,正牌梁朝伟说的那句经典台词:对不起,我是警察。

本来好端端的惊悚片,突然画风一转,就变成了浓浓港台味的警匪片。不过巧合的是,在《无间道》里,梁朝伟扮演的是一个卧底,现实中,我面前坐着的梁超伟也是一名卧底,潜伏在日本人里面,骗过了他们,得到了大量有用的信息。

然而棉帽男,不,梁警官早就看穿了一切,一边冷冷地看着我笑,一边一本正经地劝道:“别笑太用力,高原缺氧。”

我一边努力止住笑,一边勉强说:“哈哈,对不起……”

梁警官耸了耸肩膀,然后扭头看外面的天色,突然来了一句:“时间快到了。”

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但还是顺着他的方向朝外看去。刚才还是一片晴朗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种鲜艳的红色调。

我还有一堆话想要问梁警官,他却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问:“鬼叔,你准备好去解救你的小伙伴没?”

我反问道:“怎么去啊?我倒是想啊,可是这不是被绑住了吗?你不是国际刑警吗,赶紧帮我解……”

梁警官变戏法似的,把双手从背后亮出来,右手上还有一把瑞士军刀,“手别动。”

他果然是专业人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手腕的绳子突然变松,再一用力,双手就获得了自由。

我揉着被绑得生疼的手腕,“这群该死的家伙,梁警官,带着我去干掉他们!”

梁警官点点头,“鬼叔够男人!”

我一脸英雄气概,“不过你一定要保护我的安全啊!”

梁警官的表情有点无奈,“当然,这个当然。”

他用瑞士军刀把多吉身上的绳子也割开了,再拍拍他的脸,多吉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我们的向导对麻药比较敏感,所以睡得比我们熟多了。那就让配角好好休息吧,拯救地球的任务还是得交给我这样俊朗又醒目的男主角。

梁警官从驾驶舱的箱子里翻腾出两把手枪,给其中一把装上子弹,接着将另外一把弹匣空空的交给我,“你装装样子就行。”

我接过手枪,很懂似的翻来覆去端详了一下,但其实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型号。这玩意儿在电影里看多了,但是真拿在手上,又是另一种体验,生冷的,根本感受不出杀伤力。

梁警官打开直升机的舱门,带着我跳了下去。国际刑警落地的姿势优美,我却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他朝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走,于是我们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几十米外的红色帐篷走去。

看来被国际刑警盯上的这个风险,并没有写进日本人的预案里,所以他们只是把我们几个绑了起来,没安排人看管,帐篷门口也没人负责警卫。

我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梁警官,我还有个问题,日本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小希骗来做手术,他们自己再重复一遍一九八九年的实验不就行了吗?”

梁警官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一边解释道:“不行,因为做实验的最重要因素——小事件,自从那一次以后,在雪山上就再也侦测不到了。日本人后来又派出了打着救援队名号的实验小队,每年也有装成普通游客的科学家上山测量各种数据,但是探测不到任何异常。”

我不禁恍然大悟,“难怪这样一来,小希身体里的那颗受精卵对他们就变得至关重要、无法取代,难怪对方要不顾一切地把他们弄到手。那小事件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吗?”

梁警官继续给我爆料:“他们做了一大堆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在未来的一百年以内,再出现小事件的概率,也是一个非常小概率的事件,大概不到百分之零点一。”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天空,“不过,他们有可能是错的。”

我还想再问什么,梁警官打了个安静的手势,我只好跟着他,尽量小心地走到了帐篷旁边。

我们并没有按照警匪片的情节发展,从帐篷门口直接冲进去,一阵大杀特杀之后,成功解救躺在手术台上的女主角和……死胖子。

电影里的主角,因为有主角光环笼罩,可以对子弹实现物理免疫,现实里,虽然我长得很有主角相,但是吃一颗子弹照样死翘翘。

所以,我是宁愿跟随梁警官的猥琐之流。

梁警官带着我,慢慢靠近了帐篷侧边,我们趴在雪地里,他悄悄挑起帐篷一角。我跟他并排趴着,顺着缺口朝里面望去,由于角度的关系,只看到了来回走动的人腿,大概有十几对,几台医疗器械,一些金属柜子,然后就是手术床的八条床脚。

毫无疑问,一张上面躺的是小希,那另一张手术台上躺的,难道是水哥?

虽然日本人预测重力反转不会再出现,但是他们仍然按照传统,穿着大红色的医生制服,所有医疗器械也都是红色的,在红色帐篷里漫射出一片红色的光,看上去非常刺眼。

帐篷里的人都在用日语交谈着,一阵闹哄哄的,所以我跟梁警官说话的动静,他们肯定注意不到。

梁警官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考验我的推理能力,“鬼叔,为了保护那颗受精卵,日本人不敢对小希使用暴力,也不敢在她不同意的条件下使用麻药。照你推测,小希怎么会乖乖躺到手术台上,任他们宰割?”

我不假思索地说:“这还不简单,他们只要编个理由,告诉小希现在的任青平只有灵魂,没有实体之类,要借助任青平留在她身体里的受精卵,就可以让任青平复活。爱情会让人盲目,就算是小希也不能免疫。”

梁警官侧过脸来看着我夸奖道:“我们组织有岗位空缺,鬼叔有兴趣来试试不?”

我嘿嘿一笑,“暂时没有。不过,小希被抓去做手术我懂,是为了取卵。水胖子也被抓来做手术,这是为啥?免费帮他做绝育手术?”

梁警官摇了摇头,“霍金水,是因为他讲的那个故事。”

我一时有些不解,“水哥的故事?关于地库那个?”

梁警官点点头,“对,就是那个故事。小明听完故事之后,把概要偷偷告诉了日本人。日本人经过一番研究,认为霍先生的故事有很大的真实性。一个脑子里寄生着古代神兽的人……这么好的实验素材,日本人怎么可能放弃,所以也就顺便解剖出来看看。”

我若有所思地说:“难怪他们的策略是要把我们全员都骗上山,而不是光打小希的主意。这么说来,小希有卵子可以取,水哥有一条虫子,他们遭骗都是有原因的,只有我无辜躺枪?”

梁警官侧过脸来看着我,“这倒未必。”

我皱眉问:“梁警官这又是什么意思?”

梁警官沉默了几秒,还是开口道:“这么说有点违反组织规定,但是鬼叔,你还记得吗,在一九八九年的那次实验中,代号C的被观察者,接受实验的器官是子宫,代号A是大脑,这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代号C对应了小希,代号A对应的是水哥!而且,他脑子里的那条貔貅,也是红色的!”

梁警官点点头,“嗯,还有一个代号B的被实验者,他被取出来的器官是心脏。鬼叔,我代表国际刑警向你道歉,因为日本人当你是杂鱼,没有仔细地调查你,但是……我们国际刑警把你的人生履历翻了个底朝天。”

我却并没有觉得不开心,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成就感,“国际刑警那么重视我,我是不是该高兴才对?”

梁警官似乎松了一口气,“你没生气就好,总之,除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经历,我们还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复杂,或者说,你并没有正确地认识自己。在你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特质,比如,你总是会遇到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而你本来对各种怪事又特别感兴趣。”

我不禁有些迷惑,“难道不是因为我脑洞比较大而已?”

梁警官似乎在组织语言,要怎么向我解释比较好,“呃,我们觉得,你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并不是随机的,可能是被安排的。一些迹象表明,你跟高维度空间的生……”

“嘘!”

一双穿着红色手术服的腿,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我们赶紧结束会话,以免暴露在这群丧心病狂的科学家面前。

梁警官悄悄放下了帐篷一角,我跟着他匍匐后退了两步,然后站起身来。

我两手一本正经地握着那支没有子弹的小手枪,枪口朝上,“梁警官,接下来怎么办?”虽然很努力装出英勇的样子,但实际上我的双腿在止不住地发抖。电影里枪战看得多了,但现在真的要来一发取对方狗命,或者被对方取了狗命,这种真实的体验还是让人紧张到战栗。

在冰天雪地里,我感觉到自己腋下一片汗湿。

刚才偷窥帐篷里的情况,对方起码有十个人以上,除了慎吾、美子之外,应该也包括内奸小明,还有那个扮成烤串的小野。剩下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带着什么武器。刚才梁警官在直升机里找到了两把手枪,想来帐篷里那些人肯定也不会是赤手空拳。

而且,从刚才不知道谁从我背后下黑手打麻醉针的果断来看,这群神经病都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跟他们比起来,我就还只是个孩子啊。

可是再害怕也得上,毕竟小希和水胖子都在手术台上躺着,等下就要被取走器官,死翘翘了。

我转头再看梁警官,他正盯着帐篷侧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什么。这家伙自称是国际刑警,之前演得一手好卧底,徒手挣开绳子的那一手也很棒,但是一个人要对付对方十几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当然我已经把自己忽略了。

我不禁忐忑地问:“梁警官,你的计划……”

毫无征兆,他突然抬起手对着帐篷砰砰砰开了三枪。

近距离的枪响差点把我吓蒙,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你干吗?”

梁警官对着帐篷里面喊了一句日语,我大概能听出“国际刑警”这个英语单词的日本发音,估计他说的是“里面的人别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之类的老套台词。

在人数远远少于对方的情况下,这样兵不厌诈的确是个好办法,不过就这样乱放三枪,真的足够吓住里面的人吗?按照我多年来看警匪片的经验,里面的人肯定会向着帐篷外一顿扫射。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原地扑倒在地上,脸深深埋进积雪里,差点喘不过气。这样的姿势虽然不太优雅,体验也非常糟糕,但可以有效减少面积,降低被子弹射中的风险。

“鬼叔,你在干吗?”梁警官弯下腰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侧过脸来,紧张地喊:“卧倒!你不要命了吗!”

我心想,这下要坏了,梁警官被射成马蜂窝之后,我一个人要怎么面对那么多禽兽?要不等下还是跟他们谈判吧,该取的器官就取走,起码留小希和水哥一命。没了子宫大不了就不能生孩子了,我也愿意娶了小希,当丁克也不错;水哥别把整个脑子取走,弄掉貔貅就行。水哥没了海马体会变得和《初恋50次》里的女主角一样,每天醒来都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但没关系,我虽然不是大富豪,养这样一个废人一辈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梁警官却轻松地笑了,“这个,鬼叔你不用担心。刚才我们趴着看帐篷里的时候,我已经把持枪的三个人的位置看清了。他们三个人没有动,但其他人是规律地走动的,有可能会挡住那三个人。我刚才在计算其他人走动的频率,还有预判第一个人被射中后另外两个人的反应……”

我听得目瞪口呆。

梁警官干脆蹲了下来,“总之,从现在的情况看,刚才那三枪已经解除了他们的战斗力。我刚才还警告他们,外面有五十多个警察把他们包围了,看来也把他们吓住了。”

他说的听起来像是武侠小说,我打心眼里不相信,但帐篷里确实没有动静。

梁警官笑着打量了我一下,“你扑倒的姿势挺标准的。”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嘲讽的意味,我这个人情商比较低,最受不了人激,再加上帐篷里该打枪的话也早打了,于是半信半疑地爬了起来。

梁警官举起手里的枪,示意我也跟他一样,然后带着我向帐篷入口走去,“走,我们去救你的朋友。”

走到帐篷入口,梁警官交代我说:“他们手上应该没枪了,但是站在手术台旁边的人可能会拿着手术刀威胁我们。你用枪指着他们,别说话,都交给我。”

我紧张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指,三、二、一,然后掀开了帐篷的门帘。

如果说之前我对他所说的还半信半疑,那么现在我是完全服了。帐篷里的人,无论是施害者还是受害者,都穿着红色的制服,一切医疗设备也是红色的,那种诡异的感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帐篷的角落躺着三个男人,血从他们的手臂或肩膀流出,有人正在给他们包扎。这时候,他们回过头来看着我们。

小希和水哥躺在并排的两张手术**,水哥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双手双脚被带子固定在手术台上,他抬起头喊了一句:“你们真的来了!”

小希却似乎在昏迷状态,双眼闭着,脸上竟然还挂着淡淡的笑,像是正在做一个甜蜜的梦。

水哥身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中等身材,虽然戴着口罩,但我感觉他就是之前各种装死的小野君。女人正在把水哥肩膀按下去,她声音颤抖地说:“水哥,别动,求你了。”

这个穿着红色手术服的女人,正是作为内奸打入我们内部,为了完成任务,还不惜陪了水哥几晚的小明。

小野用一把红色的手术刀,架在水哥脖子上,对小明低声说了句什么。

小明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继续她的翻译工作:“小野君说,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让外面的人也一样,不然的话……他的速度足够把水哥……”

我心里一阵恼火,之前装神弄鬼地骗我就不说了,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虎作伥,毕竟水哥跟她一夜夫妻,现在却完全不讲情分,简直丧心病狂。

这么想着,我抬起手中的枪,指着小明,“你闭嘴!”

小明吓得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鬼叔,求你别开枪。”

虽然叔的原则是永远不会动手打女人,更别提杀女人了,但看小明害怕的样子,还是挺想吓唬一下她的,于是枪口一直随着小明移动,做出下一秒就要扣下扳机的样子。

梁警官用手肘碰了碰我,低声指挥道:“枪口对着小野,还有别说话。”

我刚想要说什么,梁警官又补充了一句:“想救水哥,就照我说的做。”

确实,现在保护水哥和小希的安全才是正事,其他什么都要先放一边。于是,我调转方向,用枪口指着小野。他比小明要镇定多了,不动声色,手上力气还加重了几分,估计把水哥割疼了,水哥低吼了一声:“孙子,你下手啊!”

看来水哥果然是条汉子,还对我嚷嚷:“阿鬼,开枪啊,别管我,弄死他们!”

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心里默念:水胖子吵个蛋啊,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

梁警官自己的手枪一直指着站在小希手术台旁的两个人。同样是一男一女的组合,男的像苍鹭一样又高又瘦,明显就是慎吾,女的无疑是美子。看来,这两个人是队伍里的核心成员,不但演戏的时候担纲主演,现在要取小希身体里最重要的那颗卵,也是由他们来主刀。回想起这两天里他们俩的表现,我感觉这还应该是夫妻档——一对疯狂的科学家夫妇。

梁警官开始用日语跟他们谈判,声音平缓而冷静。我虽然听不懂,但也能猜到,他说的是那一类经典台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负隅顽抗,我已经掌握了你们部分犯罪证据,但目前来说都是小事,现在投降,我会替你们向法官求情的。

好吧,有可能他说的是别的什么,但我确实不懂日语,现在也只好瞎猜一通了。虽然叔的求知欲很旺盛,现在的气氛下,也不好再让小明给我翻译。

然而不论梁警官到底说了什么,起到的效果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用。

这对疯狂的科学家夫妇朝我们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俩人四目相对,用眼神交流着什么。然后,美子举起了一支针筒,里面装满了红色**,即使在这红色饱满得快要溢出的帐篷里,那一支针筒仍然闪耀着如红宝石般夺目又恶毒的光。

我不禁觉得脖子上的针眼一阵生痛,看来刚才的那阵麻药,正是美子下的毒手。

当时她的手法果断而利落,现在也依然如此。

梁警官把枪口指着她,又喊了句日语。

美子却不为所动,用手指弹了下针头,把多余的空气弹出,然后又把针对着小希的脖子,微微移动,像是在找下针的血管。

我心里不禁着急起来,如果不是梁警官让我别乱动乱嚷,现在估计就喊着冲上去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就连梁警官也有点不淡定了,语气严厉地制止美子,应该是再动就开枪之类。

美子却依然置若罔闻,不断地移动针头,像是找准了位置,瞬间插入了小希脖子上的皮肤。

小希脸上原本喜悦的表情为之一变,皱起的眉头显示出她的痛苦。

美子的拇指推动着针管,把那如红宝石般闪耀的神秘**,慢慢推入小希的血管里。

我一下子着急起来,完全忘了梁警官的交代,也忘了自己没有练习过射击,用枪对着美子,食指用力扣下扳机!

比起打CS时按鼠标的轻松,扳机沉重得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毕竟是CS里的沙漠之鹰爆头王,现实里就算不能射中美子,起码不会误伤到躺着的小希,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吧。至于要负什么法律责任,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来不及考虑。

扳机被我扣下,声音干燥而空洞——嗒。

然后我才想起另一个更重要的事实——我的弹匣里并没有子弹。

在这个过程里,美子完全不为所动,双手连抖都没抖一下,还是持续往小希身体里注入那红色**;而站在她对面、手术台另一边的慎吾,也举起了手中的红色手术刀。

“砰!”

一声枪响,却是由梁警官手上的枪发出的。

这一下,美子终于肯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洞。不过,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喊痛,似乎被射中的手并不是她自己的。

梁警官是想让美子停止加害小希,并不是要美子的性命,所以挑了个特别的角度。子弹穿过她的手臂之后,并没有射入身体,而是在帐篷上留了个洞,飞了出去。

过了几秒钟,鲜血慢慢流出,跟她鲜红的手术服相比,从她身体里刚流出的血却是颜色暗红,像是用了很久的抹布。

不过,就算意志力再怎么强悍,人始终还是血肉之躯,血流得太多,意识再硬,身体也会软下去。

美子扶着手术床的栏杆,一点一点瘫坐到了地上。插在小希脖子上的针,也从半空掉到了地上,插进被踩得有点脏的雪地里。

慎吾看来跟美子果然是一对,这时候也扔掉了手术刀,跑到手术床的那一边,扶着美子。毕竟他自己是研究生命科学的,在医学上面也有造诣,所以马上帮美子包扎止血。

他一边给美子急救,一边还对我们破口大骂。估计是为了让我也懂得他的伟大,慎吾用的还是汉语:“禽兽!野蛮!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实验对全人类的意义!实验成功了,人类就可以不用害怕死亡,最终极的恐惧,可以摆脱!”

虽然他说得颠三倒四,我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总之,在科学家井上慎吾看来,为了他所进行的崇高事业——让全人类不再畏惧死亡,那么牺牲掉几只小白鼠没什么关系。

而我们这些阻止他进行实验的人,才是站在了全人类的对立面,是人类文明史上的罪人。

但是,“全人类”这么崇高的字眼,对现在的我来说,又算个鸟毛,我所关心的只是我的好基友,还有我喜欢的女孩子。

慎吾还在那边大喊大叫,美子却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看来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反而是女人比男人更加成熟、镇定。

慎吾也就不再喊叫,专心地帮美子包扎。看到眼前的情况,梁警官松了一口气:“早知道他们这么没用,我一进来开两枪就好。鬼叔,行了,现在你的朋友都安……”

“巴嘎!”

我们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边的手术**,没注意到那一边。小野挥舞着红色手术刀,疯狗一样扑了上来,那刀子眼看就要捅到梁警官的脖子上……

我来不及想那么多,飞起右脚想要踢掉小野手中的刀子,却没有计算好时间跟力度。

小野的刀子用力挥下,我的小腿一阵酥麻的感觉,但被惯性带着踩回了地上,于是那刀子在我腿肚子的肌肉里,滑行了一段距离。

我痛得尿都要出来了,而小野的手没有松开那把手术刀,所以连人带刀一起摔到了地上。

我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回头再看梁警官,他已经跳出了两步之外,正吃惊地看着我。

他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你在干吗,这刀根本刺不中我,你是自己找死吗?”

我很感谢他,没有把这一句话说出来,也保全了我为了朋友不惜小腿插刀的光辉形象。

小野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尝试把刀拔出来,但是我那时候肌肉紧紧绷住,所以他没能成功拔刀,只是成功让我疼得哭爹喊娘,感觉骨头跟神经都被这把刀从中间割断,心想这下惨了,下半辈子要变成瘸子了。

同时我又犯贱地有点期待,小希醒来之后,如果告诉她我的英勇表现,不知道她会不会推着我的轮椅,在夕阳下的公园里逛逛?这个画面,想想也是蛮美的。

现实里的节奏并没有那么诗情画意,梁警官跳了过来,一脚踩在小野的脖子上,又对着他的大腿射了一枪。

小野这才缩回他的手,在雪地上抱着大腿,蜷曲着边哭边骂。

看他那可怜的样子,全世界没人能比他更惨——除了我。

我同样在雪地上痛成了一个球状,看着小腿上插着的那把刀,还有顺着刀滴到了地上的鲜血。我想把刀拔出来,又怕这样做以后,鲜血会飙得满地都是。

“医生呢,快救我啊医生!”

这个帐篷里,身兼医生的科学家那么多,梁警官又成功控制了局面,肯定会有人来给我急救的。总之,小命是不会丢在这山上的;就算瘸了,这辈子算是有了吹嘘的资本,也不算太亏。

因为失血、剧烈运动,再加上强烈的高原反应,我感觉眼前一阵发黑,马上要昏睡过去了,但我仍然记得交代一句:“梁警官,一定要保护我安全下山啊!”

梁警官的表情还是这么无奈,“这个你放……”

突然之间,他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我躺在雪地上的身体也在抖动。

我的第一反应是地震了,再想一下,难道是刚才这场动作戏,加上大家的喊叫,引发了雪崩?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我插着一把手术刀的小腿流出的那一摊渗透到雪地里的鲜红血液,又从雪里钻了出来。

血液慢慢爬到了雪地表面,然后又从原本一摊的状态,逐渐凝聚成一粒粒的球状。再接着,血球像是被一股奇妙的力量所吸引,向上拉成了椭圆形。再然后,一滴又一滴地慢慢飘向了空中。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十几颗花生粒大小的血球,在半空中飘浮着,忽上忽下,像是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变成在洁白雪地上跳舞的血精灵。然后我感觉到小腿肌肉一阵钻心的痛,再一看,那把手术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也慢慢向上被拔走,扑哧一声离开了我的小腿,飘浮在半空中。

从我腿上的刀口里,新鲜的血液喷薄而出,像是一道凝结而成的泉水,向着半空飘去。

我顾不了痛,赶紧用食指戳进刀口里,那种奇妙、热辣的痛驱散了我昏睡的感觉,也让我真心盼望自己此刻能够昏过去。

“重力反转!”

我痛得咬牙切齿,再回头看看梁警官,他身穿着红色冲锋裤的双腿,此刻也被带着离开了雪地。他手忙脚乱地要去脱裤子,全身动作却非常滑稽,就像掉进海里的不会游泳的人,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

我上半身的冲锋衣是红色的,这时候也感觉到了一股向上的拉力,但是光凭着半身的红色衣服,无法把我整个带离地面,而只是好像有人扯着我的衣服,要扶我站起来。

相比之下,全身都穿着红色手术服的小野,整个人基本保持跟地面水平的姿势,向上飘浮了起来。

尽管我用手指堵住刀口,但一些踊跃的鲜血,还是从缝隙里喷了出来,继续向半空飞去。我想起梁警官在直升机上说的,关于小事件发生时,没穿红色衣服的人会血管爆裂而亡的警告。现在我明显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正扯着右边小腿,争先恐后地要往外流,再放任下去的话,我的手指很快会被决堤的鲜血冲开,我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挂掉。

这时候,小野整个人飘起,离地快要半米,我来不及再多想,左手一把抱住他的肩,右脚也忍痛搭到了他的脚上。效果立竿见影,随着我整个身体被带着往上飘浮,刀口里感受到的喷涌,也明显变弱了。

小野被我缠绕住,不能愉快地向上飘了,他一边用日语大骂,一边挣扎着想要摆脱我。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紧紧缠住小野,再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周围。

所有红色的物体,都飘到了半空中,包括帐篷本身,还有那些柜子、医疗器械、躺着小希和水哥的手术台,无一幸免,都在向上飘浮。而且,所有物体之间,相对位置基本不变,维持着原来在地面上的样子。

我欣喜地看到,小明良心未泯,正在尝试解开绑住水哥的绳子。

慎吾抱着美子,一起飘浮在半空中,场面温馨感人。

小希仍然躺在手术台上,睡得像个甜美的公主。

他们这些全红的人和物体,都已经离开地面一米半的高度,而且继续在向上飘。而我和小野这一对瘸子则成了一副奇怪的样子,小野仰面躺着在上,我像秤砣一样挂在他身下,也飞离地面快要一米。

梁警官设法爬到了一个红色柜子上,黑色的手枪啪一声掉到了雪地里,他也不敢跳下去拿。

我对着他嚷嚷:“你不是说,重力反转,一百年内,都不会发生吗?”

梁警官无可奈何地解释:“不是我说的,是我听日本人说的!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日本人,可能是错的!”

我骂骂咧咧道:“这么重要的问题,他们也能搞错!”

梁警官看着我,“日本人的预测没有错,只是他们的预测漏了你!”

我一阵莫名其妙,“这关我鸟事!”

梁警官还要解释:“鬼叔,不是关你鸟事,是关你的……”

突然之间,原本笼罩着我们的红色帐篷,像是被巨人的手捏着顶端一般,一下子提了起来。像房子那么大的帐篷,被向上的引力牵引成一条长长的鱿鱼,还卷入了原本在帐篷下面的两对倒霉蛋。

然后,这一条巨型的“红色鱿鱼”,极速地向天空飞升,朝着半空中的那一个……

小野惊呆了,喃喃自语:“八卡纳,八卡纳……”

我越过小野的肩膀,也向天上看去。

天空已经是血染的红色,在原本应该是白云的位置,现在,是一座倒挂的雪山——卡瓦格博雪山。

不对,是卡瓦格博……血山。

我注意到,那条巨型的“红色鱿鱼”,夹着几个倒霉蛋的哀号,并不是垂着朝上飞去,而是从我们身处的半山腰开阔地,斜着向上,飞往卡瓦格博顶峰的方向。

而我们所在的卡瓦格博雪山与倒挂的卡瓦格博血山,两个顶峰是相对着连在一起的。

我定睛细看,并不是连在一起。

两者之间还有一个红色的血球,正在缓缓地不停旋转。按我肉眼分辨,直径足有三百米,相当于三个标准足球场。

这个巨大的红色物体就像是一颗液态行星,行星上没有陆地,都是鲜血组成的海洋。在那血海之上,似乎还翻腾着鲜血的海浪。

在红色的血球旁,围绕着像是“土星环”那样的一个圈,却像是固态的。我想起水哥的望远镜还挂在自己脖子上,于是放到眼前,朝那个红色血球看去。只见,那个“土星环”的构成,是红色的石头、经幡、睡袋,还有……套着红色衣物的残缺肢体。

多少年来,在这座卡瓦格博上,被重力反转所吸附到天上的人和物,原来都依附在这颗红色血球旁,逆着红色血球自转的方向,永不停歇地转动着,几千年都不能停下来。

那几个倒霉蛋的哀号,再也听不见了。

我们这些还在慢慢向上飘的人,此刻不分敌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里的想法恐怕都是一样的——“巨型鱿鱼”的死法,就是等一会儿我们的死法。

一切红色物体都在向上飘浮,天地之间一片诡异的红色,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之间,身下的雪地里传来哗啦啦的异响。

十几具被掩埋在地下的遗体,穿着鲜艳的红色衣物,又或者是套着红色的睡袋,都被那红色血球所吸引,向着它笔直地飞去。

一具遗体从我旁边快速飞过,红色的衣服在空中猎猎作响,颜色如新,像昨天刚从商场里买来的。

再一看那张脸,面无表情,颜色蜡黄,正是被我一泡尿浇出来的那具尸体。

这些遗体像是逆向的流星一般,从地面出发,从我们身边擦过,全都飞向了那不断旋转着的红色血球。他们比不上那“巨型鱿鱼”,连咚一声都没有,就这样归于寂静。

“啊——!”

一个之前没见过的日本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疯一样撕扯着自己的红色手术服。手术服被撕烂之后,快速地向上飘去,而那个日本人则往雪地上掉。

我紧张地看着他,如果他能够成功逃生,那我们也可以效法。

那人掉到地上之后,却好像马上死了一般,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正当我们都要绝望的时候,突然之间,那人开始爬动起来。

我骂了一句:“我去,掉下去不会死啊,我们也照做吧!”

这时候,水哥身上的束缚已经被解开,而小明这时候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双手抓着手术台的栏杆,也在向上飘浮着。

水哥躺在手术台上,同样探头向下看,“阿鬼,你这次说得靠谱!”

我们正跃跃欲试,梁警官朝我们用力挥手,“千万别!你们看他的样子,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梁警官话还没说完,果然那人匍匐着爬了没两下,就翻过来仰躺着不动了。我用望远镜朝下看,那人的表情痛苦得无法形容,脸上的七窍都流出鲜血,一滴一滴地向半空飘浮。

我绝望地看了水哥一眼,“跳也是死,不跳也是死,看来我们的身份证要报销在这儿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之间,雪地上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我们往下一看,却是另外一个日本人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脱了衣服也跳到雪地上。不知道是他的体质比较好,还是运气比较好,他坚持爬到了不远的那辆直升机上,并且把它开动了起来。

那轰隆隆的巨响,就是机翼开始旋转的声音。

但是,有直升机就不同了,我们可以在血管爆裂之前,快速脱离大事件的范围。

直升机的噪音太大,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再用语言交流。

我从水哥的眼神里,也看到了同样的喜悦。水哥不愧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小明耳边说着什么,估计是劝她一起往下跳,保全小命。一夜夫妻百日恩,小明虽然不认,看来水哥是认的。

就这么干。

我扭头朝下,判断着自己离雪地的距离。

八米,不超过十米。

这个高度往下掉,在松软的雪地上,不至于摔得太惨。我目前虽然暂时是一个瘸子,但梁警官看我往下跳,总不能看着我死在这里吧,也会跳下来把我弄到直升机上的。

好吧,其实我不确定他会不会这么做,但这个时候,也只能一搏了。

想法是很美好的,只可惜,现实总是太残忍。

还没等我们往下跳,那辆直升机就已经飞了起来。

但是,却不是正常的那种起飞。而像是小孩手里的玩具,歪歪扭扭,左倾右斜的,上升到了半空中。

它虽然走向诡异,但总的来说,却是朝着那红色血球的方向。

我和水哥都忘了一点——那辆直升机也是红色的。

直升机的机翼虽然旋转着,但看不到有人操控的迹象,更看不出它有逃离红色血球吸引的努力。

在它飞到跟我们一样高度时,我发现,那个爬上飞机的日本人,躺在机舱地板上一动不动。

他死了,鲜血也从他的五官里汩汩流出。

在我们所有人的注视下,直升机还上升了十几米,突然之间,便整个倾覆了。机翼的方向朝着红色血球,轰隆隆旋转着,被快速地吸引了过去。

日本人从机舱掉到了雪地上,啪的一声,死透了。

不过,他算是幸运的。

因为,机舱里又掉出了一个红色的物体,不,红色的尸体,不,是红色的……人。

因为他在不停地叫喊和挣扎。

在我想起来那人是谁之前,他已经被红色的血球所吸引,撞到了仍在旋转的机翼上。

漫天血雨,扑面而来。

就像在风扇页上涂满红色颜料,然后再调到最大挡。

小明的声音撕裂了这片血雨,“多吉!”

是的,这个被搅拌成了碎肉块的人,正是我刚才想着,让他留在机舱里会比较安全的向导多吉。

他爸爸是在雪山上失踪的,没想到,作为儿子的他,也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留在了他无限崇拜的这座雪山上。

那一架红色的直升机,在甩出了里面的两个人之后,也心无旁骛地笔直飞向那诡异的红色血球,葬身于越来越大的红色“土星环”上。

这两个经历过生死的男人,这时候也已经彻底没了办法。

跳下去是找死,不跳是等死,至于被我缠着的小野,这时候也没了动静,不知道是绝望得已经放弃,还是昏了过去。

不过,这种怪异的组合,反而让我有了点优势。跟别人相比,我们往上飘的速度更慢,现在跟梁警官已经拉开了四五米的垂直距离。

对了!我突然想起,应该让他们把衣服脱掉一点,减缓上升的速度,又不至于因为血管爆裂而死亡。大事件总有结束的时候,只要在那之前,我们还没有成为“土星环”的一部分,那就会往下掉。

掉到雪地上,总有生还的可能。

我兴奋得血往上涌,刚想要说出这救命的发现,突然之间,从慎吾和美子旁边的那张手术**,探出了一张脸。

因为手术床飘得比我高,所以那张脸是俯视着我的——那是小希的脸。

她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在一阵诡异的红光下,让我想起了在梅朵客栈里,她睡饱了起床,在朝阳下伸懒腰的样子。

即使现在,也还是那么可爱。

我心里有千万句话要跟她说,到嘴边却是:“你醒啦?”

小希对我笑了一下,轻轻说:“没有,我还在梦里。”她直视着我的眼睛,“阿鬼,是你,你跑到了我的梦里。”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小希身上。

她脸突然转了回去,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她正在做什么。

我看到的是慎吾和美子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突然之间,小希站到了手术床边缘,面朝着我,像是面朝着舞台前的观众。

然后,她纵身一跃。

小希同样身穿着红色手术服,黑长的头发在空中飘舞,诡异的是,她在半空中却能够自由地控制身体。

她在空中游泳,姿势优美,就像是一条美人鱼,畅游在我的梦里。

我记得,她跟叔说过,她游泳很厉害。叔不会游泳,所以她也答应了要教我。小希愿意教我游泳,没有附加条件,不像是推倒她的约定,要在找到任青平之后才能履行。

她当时说的是:“现在都秋天了,等明年夏天吧。”

小希没有骗我,她游泳的姿势果然很美。

她在空气中滑动身体,掉转方向,几秒钟时间,就下潜到了我的身边。

然后,她毫不费力地推开小野,在我快要掉下去的时候,一把抱住了我。

我感受到了她那紧绷而柔软的身躯,紧张地说不出完整的话:“小希,你……”

她把胸从我的胸前拉开,看着我的眼睛,我们的鼻尖相距不到十厘米。

小希脸上带着天真的喜悦:“阿鬼,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我被她神经兮兮的说法吓了一跳,向四周打量,却没发现任青平或者仁青平措的身影。

小希没有回头,还是看着我的眼睛,手却向后一指,准确无误地指着那个不断旋转的红色血球。在那个血球的红色“土星环”上,有红色的石头、经幡、睡袋、穿着红色衣物的残缺肢体,还有一个大帐篷变形而成的“巨型鱿鱼”,以及一架直升机的遗骸。

我抓住她向后的右手,“小希,你疯了!你不能去!”

小希摇摇头,温柔地看着我,“鬼,我没有疯。”

我皱着眉头,“任青平怎么可能在那上面?那里什么都没有!”

小希眼睛里满是笑意,又像是对我无知的怜悯,“他就在那里,我知道的。”

我心里还抱着一丝幻想,“小希,你清醒一下,照着我说的方法做。你先把衣服脱掉,我们慢慢下降到雪地上,等这场重力反转过去了,叔再带你去找任青平。”

小希还是摇头。

我急了,“这一次,一定能找到!”

小希温柔地笑着,手指卷着长长的头发,“叔,到现在,你还是想推倒我吗?”

我愣了一下,语无伦次地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我也挺想推倒你的,但不是说这样……”

小希看着我的眼睛,“叔,别说话,看着我的眼睛。”

我看着她的眼睛。

小希俯下脸来,跟我深深地接吻。

这个吻漫长得有一个世纪,又短暂得像只有一分钟。

然后,她一把推开我的肩膀——就像是在梅朵客栈的阳台上的那次——脸上还是那种天使般的微笑,“鬼,我会让你推倒的。”

她像最优秀的游泳运动员一般敏捷地转身,脚尖在我腹部点了一下,然后仰着头加速向上游。

游向那颗不断旋转的红色血球。

我徒劳无功地伸出右手,疯了一样地喊:“不——!”

我没有抓住她的脚踝,虽然近在咫尺。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小希,美人鱼一般游向那颗充满诡异的死亡气息的红色血球。

她并没有撞到“土星环”上,对于这一点,我一点都不意外。

小希毫无阻碍地游进了那巨大的红色血球,然后,从血球的另一边钻了出去。

从游出去的那一刹那,小希就变了一个样子。在倒挂的卡瓦格博,红色血山,她穿着一身初雪般洁白的衣服。

她继续向上游动,或者说,从倒挂的世界里,她是极速地向下坠去。

天空中传来她的声音:“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红色血球炸裂开来,化成了铺天盖地的血水。

血水遮天蔽日,像是鲜红的洪水,从卡瓦格博的顶端汹涌而下,要把我们所有人吞没。

像是我和小希进雨崩村的时候,在山路上看到的那样。

然后,重力反转结束了。

我们停止了飘浮,快速地往地上掉。

鲜血的洪水在半空中,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咚一声掉到了雪地上,各种人和物体也纷纷掉落,竟然没有一样掉到我头上。

我仰头看着天空,那倒挂的红色卡瓦格博,像是被风吹散的火烧云,也在渐渐散去。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反正雪地那么松软,像是酒店的白色床垫。说不定,我只是做了一场有点哀伤的梦。

尾 声

又有人托起我的腋下,“鬼叔,快起来,雪崩了!”

我半坐起来,右小腿钻心的痛,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凝神看向眼前的雪山崖壁,一片白色的积雪突然像龟裂一般分割成了一块块,然后砰一声巨响,天塌地陷,全世界的雪都向我们滑过来。

没有邪恶的红色洪水,圣洁的白雪一样会把我们掩埋。在这高远神圣的雪山上,又多了一个衣服鲜艳的遗体,等待几十年后被人发现。

反正都一样。

在我闭上眼睛之前,有一个胖胖的背影,站到了奔腾而来的积雪和我之间。

那人伸出右掌,螳臂当车地对着滚滚而来的积雪,神经病一般地喊道:“阿鬼,快起来啊……”

我隐约看到,水胖子摘下手套,伸出右手,他手心里就像有一个黑洞似的,吞噬着奔涌而来的白色“巨兽”。这场景让我想起了《犬夜叉》这部动漫里的弥勒法师拥有的技能——风穴。

水哥当然没有风穴这个技能,但是他有……我又开始凌乱了:难道水哥体内真的寄生着公貔貅吗?

尚未得到回答,我便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