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世今生
关于地方志中提到的龙潭观,李默和关元居然从来没听说过,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根据地方志所述,道观名称的由来,是因为这座道观的后山,有一个深潭,而潭水温度常年是在十来度左右,不论冬夏和春秋。
据说潭水之所以恒温,全因为吕洞宾当年经过这片地方时,由于偏爱此处环境清幽,且也是因为身子疲倦,因而靠在潭边小睡一会。睡梦中不小心将身上所佩戴的辟寒犀的角,掉进了深潭中。
关于这辟寒犀,其实在《开元天宝遗事》中就有记载,说是唐玄宗时,有使节进贡此物,并说道:“包在金箔,扔进寒潭中,可令潭水发热;放在身边,可令四周温暖如春。”听说当年隋文帝曾有过一枚,只是后来隋末离乱,早不知所踪。
关于这个传说是真是假,早以不得而知。只是后来此处修建了道观,却也因此而得名。更兼之后来,有一王姓大户的妇女,在生孩子前一天,梦到这座深潭里冒出阵阵仙气,下一天就产下一子。十八年后,这孩子考上了举人。至此,深潭开始被人们传的神乎其神,而龙潭观的名声,也逐渐声名远扬。
这些内容,自然在地方志上也有记录。李默和关元挑灯夜读后,下一天,他俩就雇了一辆马车,前去龙潭观。
不管怎么着,也总是要去探一探,地方志上记录的治病小道士不是?
李默和关元下车时,看到这道观眼下并没什么香火,观内一切也显得很是破旧,不由略微吃惊。
而道观因为衰败,道士还俗的也多,只剩下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小道士还留在观中。老道长一身灰色布袍子,衣袖都磨破了,身形清瘦,看来日子过的很是清苦。在提及道观的衰落时,老道士叹息着说:“也怪不得别人。这里的香火,其实是在明朝那场妖孽作祟后,就渐渐衰败了。”
听到这句话,李默和关元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万没想到,老道长居然主动提到这个事情。
原来,在老道士口述中,自从那位能治妖孽病的小道士还俗后,这里的香火就一日不如一日,苦苦支撑到现今,还不是因为玉皇大帝的灵验,求功名,求女人,求钱财,有缘的人,自然会来供奉——老道长絮絮叨叨讲着,期盼地看着李默和关元。
李默不是听不懂老道长的意思,关元倒是无视于老道长的神情,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这位能治病的小道士,还俗后去了哪里?”
“应该就在陵赐县。”老道长拉长声音回答。他脸上带着不情愿的表情,倚靠在道观门前。
此时,远山黛绿,夕阳西下,淡金色的阳光洒在老道士身上,如果不是他眼神中闪烁着盘算的神情,倒还真有一种出离尘世的感觉。
“这个妖怪就是在陵赐县里作祟,想来这小道士,还俗了也必定是在本县。”道长想了想说,“你们打听这个,又是做什么呢?”他很好奇,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怎么这两个看起来很是时髦的年轻人,居然会感兴趣呢。
“是鄙报正准备对陵赐县的历史进行一个系列的撰写,因而才打听了这些事情。”关元看出了老道的疑惑,一本正经地说,“鄙报是《上海历史》,不知道长可否听过。”
老道自然是没听过,因为这个报纸名字,也是关元胡诌出来的。但他却点点头,摆出一副了然一切的架势说:“都是祖师爷的点化。这位缘主,我们龙潭观可是历史悠久,香火灵验,这位缘主若在报纸上多写一点,也是功德无量。”
“这是当然。”关元干脆利索地说,于是话题又转向当年,龙潭观最为声名大振的那段时间。按理说,当年龙潭观正是靠着这个治病的小道士才香火鼎盛,但怎么后来观内的道士们,居然会对他知之甚少?老道甚至都说不清楚这历史上的人物,到底治的是什么病,只是隐约记得,自己的师父曾经说,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位道长的治病,就会死去?”李默问道。
老道点了点头,正色道:“当年那场湖精妖孽掀起的惊涛骇浪,可真是一场大祸。”可是道长口中的“一场大祸”,到底是怎么个兴风作浪法,却总是在最关键的地方语焉不详。
这让李默和关元郁闷,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在明朝末年,很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大事。而且这种惨痛大事的回忆,本该是有着格外清晰的记录,可现在,却似乎是被人刻意包装过一样,层层包裹,难以窥视其中。
根据自己历年来破案的经历,李默敏感地觉察到,这里面一定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他俩跟着老道长在龙潭观中参观一圈后,倒也是有感于这颇有历史的道观,居然已经如此衰落。不但屋子里面灰扑扑的,光线暗淡,供着的神仙塑像上,彩漆也都斑驳不堪。
这时,道长脚步忽然停在一扇房门前,上面挂着一块“闲人免进”的牌子。道长仿佛记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匆匆推门进去。
李默和关元交换了个颜色,也立刻跟着走进去。
这是道观中堆放杂物的地方。很多木头器物,以及一些说不上名来的法器,还有一些石头雕刻的神兽,以及缺胳膊少腿的泥塑等,都堆在地上。
屋子里光线很不好,在影沉沉的斜阳下,倒是分外增添了一份诡异的气息。
道长径直走到屋子的角落,从里面一个木头柜子中,取出一个匣子:“我真是老糊涂了。两位缘主想要知道的信息,这本名帖中应该多少能找到点。”
“还有这样的东西。”听到这一番话,关元低声叫道,立刻不假思索地快步走上前。由于激动,他想伸手拿过匣子,却被道长的身子微微挡住:“这份名帖也是祖师爷留下来的,轻易不能打开。若要查阅,不但要挑良辰吉日,还要开坛做法,敬过天地后才可行。”
老道长说的一本正经,李默却是当即就听明白了,只有关元,还没绕过弯来,张口就说:“不是吧,道长你就扔在这堆杂物的屋子里,这还有什么宝贝的?”
道长脸色一板,也没说话,只是双手捧着匣子,匆匆走向自己屋子。李默一怔之下,脱口而出道:“道长,不知龙潭观承接法事否?”
道长立刻停了下来,扭过头看着李默,眼神闪烁:“什么法事?”
“超度。”李默脑筋转的快,当即就说起自己的养父惨死,随后说,“这段日子里,日日在梦中见到养父,愁眉苦脸,过得相当潦倒。”
“哦,先人托梦,确实要超度。”道长的脸色缓和下来,推开自己屋子的门,一边走一边说,“不过先人超度,我得去法门观请三个同门一起做,法金不便宜,三天法事,八块大洋。”
“不是吧,李默你……”关元刚想说话,立刻被李默狠狠捏了一把胳膊,随后只见李默掏出四块银洋,放在道长屋子里那张已经摇晃的桌上,笑容可掬地说:“这是定金。”
老道士倒是多久没见钱了?这亮晃晃的银元,在午后阳光中,光芒耀眼得简直让他眼睛都看花了。
老道长扔下匣子,一把抓起银元,紧紧抓在手中,蜡黄的脸笑得皱纹都堆了起来:“缘主天庭饱满,眼睛聚神,一看就是做大事的。”
“这份名帖,不知道长可否通融下……”李默话还没说完,老道士当即慨然道,“若要翻阅本名帖,本当是告知祖师爷,告知天地父母后才能查阅。但看在缘主也是一心为了本观前途,也就特例一次吧。”
道长一边说,一边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放了三本发黄的线装书。
关元看着到道长这番举动,心中不觉冷笑,果然还真逃不脱这“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定律啊。然而,老道长在抽出线装书后,忽然动作慢了下来,扭头看向李默,说:“缘主,这超度法事的法金,不如一次给清。这样我好给苦主将所需之物准备妥帖。”老道一边说,一边紧紧捏着书。而李默听到他这样说,当即点头称是。随后又掏出四枚银元,放到老道的手心里。
老道士将李默的钱紧紧攥在手心里,心里乐开了花,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居然发了这么一注财。他将手中的线装书递了过去,殷切地说:“这些东西,都有年头了。我听师叔说,大约是在清朝中期,曾经重新誊录过这些名帖。”
李默和关元分头翻阅书。看起来,李默表情非常平静,然而他心跳得厉害,按照上面的记录,就要翻到小道士的名字了。可是——李默忽然轻呼一声,关元立刻扔下手中的书,凑到他跟前,可随即傻眼了。
老道士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这……”他拼命摇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怎么会!”
李默手中拿着的正是记录明朝末年龙潭观道士名帖这一部分,但是,这部分内容,居然被人用墨汁全部涂掉了!
完全看不出来这上面记录的信息。
道长拿过书,颤抖着手将这几本名帖逐一翻阅,发现就这一本上的这一页有被涂了墨汁。
“怎么会这样?”关元不死心地拿过本子,对着太阳底下细细看去,可这几笔墨汁涂得又厚又重,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字迹。
“道长,这些墨汁涂了似乎有很久了。”李默接过本子,指着墨汁说,“这不像是新鲜墨汁的颜色。”
道长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下来,他刚太激动了,倒也没注意这个细节。如果是这样,那也不是他失职了。可是,会有谁如此恶劣,居然要做这样的事情。
李默没有再做声,只是盯着这本子出神。他心里已经觉察到,明末这个小道士名字的涂掉,正是因为害怕被后人知道。
因为道长刚才说的那句话:清朝中期时重新誊录过。
所以,如果要做这样的事情,只可能是小道长的后人。
那么,后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连一个名字都不敢让别人知道?是因为这是一个名门望族吗?
李默无法继续推理下去,他只是隐隐感觉,自己正要揭开的,似乎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历史谜案。尤其是,为什么要选择剖腹而死这种方式?
如果说,最初自己还认为汪少的死,很可能是今人作案,然后推到曹宅古怪上,但是今天的这个用墨汁涂掉名字的举动,倒是让他似乎觉得,汪少的死因,或许还真是和明朝末年的那桩事情有所牵连。
但是,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因果呢?手中掌握的线索太少,李默想不出来。
李默呆呆地想着,老道士不敢打断他思考,只是愁眉苦脸地将这名册放回匣子里。这一回,老道士是再也不敢将这名册随便塞在杂物堆里了。保不准还有别人会来查呢?或许,自己又能小小赚上一注钱。
这时,老道士忽然看到,柜子角落里堆着记录着龙潭观香客的花名册,上面已经积满了灰尘。他赶紧用袖子把花名册抹了抹,巴巴地拿出来,捧到李默面前说:“缘主,还有这个,你可要看看?不贵,四块大洋就好。”
关元站在一边,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了声。李默一低头,看着老道士捧着一叠脏兮兮的本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脸上还沾染了几抹灰尘,不觉也笑出了声。
老道士的脸红了,他讪讪地将本子放回原处,转身坐在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