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雕虫小技

“李默,你真有信心三周内就查出凶手?”送走张灵秋后,关元担心地问。同样也是陵赐县人,关元倒是没多少人认得他。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过继给姑妈做儿子的缘故。

关元的姑妈在上海做有钱人家的外室,虽然有钱,但是膝下一直无子。眼看着自己的岁数大了,索性一咬牙,将弟弟家的孩子,也就是关元抱了过来,当作自己儿子养了。

被送到姑妈家时,关元还只有五岁。那天清早,天刚蒙蒙亮,关元就被大人叫起来。破天荒的,母亲居然给自己吃了一碗蛋炒饭。

猪油、鸡蛋还有白米饭,这香喷喷的味道,引得几个孩子直流口水。不过关元只将饭分了一半给妹妹关美。关家并不是只有这俩孩子,还有另外两个男孩。但关美唯独和关元感情最好。

临上船时,关元看着父母要把自己塞给一个来接自己的老妈子,顿时又哭又闹,拼命闹腾,但终究拗不过大人,被老妈子稳妥地接过去。而关美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嚷嚷着“要哥哥,要哥哥”。孩子们虽然不懂此次分别,就意味着此后人生会截然不同,但是大人们的神情和动作透着古怪,让孩子们感到不安,甚至产生了一种生离死别的痛感。

于是,直到船开走了,关元和关美的哭声,还在京杭大运河上飘**。

后来,关元的姑妈怕自己领养的孩子和自己不亲,于是减少了和弟弟家的往来,甚至可以说是断绝了来往。但毕竟血浓于水,等关元和关美长大了,每次见面,这对兄妹都欢喜异常。

关元到了上海后,俨然成为有钱人家的小开。不但换上漂亮的小西服,穿上了硬邦邦的小皮鞋,每天的早饭还有牛乳和黄油三明治。而这黄油三明治,又有很大的名堂,面包须得在德隆的弹跳式烤箱里单面烤好并涂上黄油,另外一面抹上炼乳才能食用。

这种考究的饮食,这种自己从前简直想象不出的生活,让一个穷孩子处处感到新奇,一时之间竟忘记思念自己那个在小县城的家了。不过当这一切新奇慢慢习以为常以后,关元又开始想念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

当然,他的这种情绪是不能当着姑妈,哦不对,现在已经是自己“姆妈”的女人流露出来。虽然他不知道,明明是姑妈,但却为什么要改口叫“姆妈”,但是关元很乖巧,他知道这样喊,这个女人会高兴,会让照顾自己的方妈拿出奶油蛋糕来。所以,关元虽然闹不清这许多事情,但是他却知道,这“姑妈”是决计不能叫了,只能叫“姆妈”。

后来,关元渐渐长大了。他一路念了不少书,最后还考上了新明艺术专科学校。毕业后,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办了个小报,就在那时,他遇上了李默。

当时的李默,是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开锁绝技,以及逃生特技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时,欧洲正追捧一个叫胡迪尼的魔术师。虽然这个犹太人没来上海表演过,但他倒是看了不少胡迪尼的演出,当然,看的不过是一些电影海报和杂志,以及难得的几部现场记录片。但这些也已经足够了,足够让一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对外面花花世界抱着浓烈兴趣的少年人,产生强烈的好奇和探索心。

这天,关元的姑妈收到上海租界英国总领事馆太太举办的慈善晚会邀请,邀请函上明确写着要有男伴相配。原本这场活动是轮不到关元去的,但姑妈的男伴临时有事不能参加,于是情急之下,关元被姑妈拉着参加这个晚会。

当天的慈善晚会一如既往的无聊。但是到了最后,总领事馆的太太请出了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国青年来表演魔术,还夸他是“中国胡迪尼”。

这个名头瞬间吸引了关元的兴趣。

此时,已经是夜晚。在总领事馆太太家的草坪上,张灯结彩,各色灯泡闪闪发光。带着白色手套,穿着制服的男佣们快速搭建起一个临时舞台。而李默,就在这个舞台上当场表演了精彩度不亚于胡迪尼的逃生节目。

关元眼看着李默浑身绑满铁链,最后一个大锁还是自己亲手扣上的,但转眼之间,不过是隔着一个小小屏风的障眼,他就已经摆脱了铁链束缚,自由自在地跳下舞台。

众人都欢呼起来。

而参加慈善晚会的人们惊呼声还没停下,李默就又表演了一个胡迪尼经典之作:水缸逃生。

很快,一个装满水的,足有两米高的玻璃缸推到舞台。

花园里所有人都兴奋地尖叫起来。女人们摇着扇子,掩着嘴窃窃私语,她们因为激动,脸都涨红了。而男人们则站在草地上,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李默,这个中国男人,居然能表演欧洲最伟大的魔术师,也是逃生大师的绝技?

李默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戴着脚铐和手铐,浑身绑满了锁链,毫不在意地钻进了水缸。“哗啦”一声,水缸的边缘冒出了水来。

这水从舞台上蔓延到草地上,凉飕飕的,但又带着春风的暖意。

水缸前依旧被挡了一个小小的屏风。

关元知道,胡迪尼的表演也会有这么一个障眼物。而表演家就在这个后面,进行争分夺秒地逃离。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有着一双又细又直美腿的女佣,拿着一个显示时间的架子走过来。每过一分钟,她就会翻动架子上的数字。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架子上的数字已经到了8,这时,一个男佣小跑着上了舞台,一把拉开屏风。顿时,整个花园都沸腾了!

李默浑身湿漉漉的,笑嘻嘻地站在舞台上,所有的镣铐都被留在了水缸里。

此番情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钦佩。而关元,自然是人群中鼓掌声音最响的那个。

他从来没想到过,就在自己身边,居然也有如此这般集智慧和勇气为一身的出色人物。李默的表演将当天的晚会气氛推向**。众人都纷纷打听,这个年轻的中国男子是什么来历。这时,盛装打扮的总领事馆太太骄傲地挽着李默,出现在人群中。此时,关元才知道李默是“日不落侦探所”罗伯茨的助手。

关于罗伯茨的名头,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说,这个英国冒险家深入过埃及金字塔,也出入过亚马逊流域的丛林,还因此发现了不少神秘的东西,还有,那个差点让英国人和俄罗斯人打起来的“火烧索菲大教堂”的案子,就是罗伯茨侦破的。一想到李默居然是和罗伯茨这种探险家在一起工作,那么他的魔术和逃生绝技,似乎也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毕竟没有三分本事的人,罗伯茨怎么可能看得入眼?

晚会结束后,关元特意去拜访了李默。两个年轻人一见如故,尤其是在得知,大家都是陵赐县人时,更是欣喜异常。后来,他俩常常在一起厮混。

直到这一次,两人回到了陵赐县,为的是查李默养父之死的真正原因。而眼下,关元听到李默居然一口承应三周内查出凶手,饶是李默能耐再大,也总有个万一吧?万一查不出来,怎么办?

“三周之内找到凶手。”李默笑了笑,眼神中却透着一股深思,“不这样说,一定不能这么快打发走张灵秋。”

“为什么?”关元奇怪地问。

“因为汪旅长给他的破案期限是一个月,而眼下已经过了一周了。所以,我只有三周时间。”李默淡淡地说。

汪旅长要张灵秋破案的前后经历,他是早就打听清楚的,因而这个三周的时间,他也只是按照要求所说。

“可是三周之内破不了案,你就要成为凶手了啊。”关元鼻翼两侧**了下,眼神中出现一股焦虑。他最看不透的就是李默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他看起来非常聪明,永远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但有时,例如现在,却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李默站在花园中,看着随风摇摆的野草野花,伸了一个懒腰:“这个事情嘛,事在人为吧。”

听着李默嘟囔着说了一句废话,关元摇了摇头,暗自想着,这个家伙!

第七章 怪鱼初现

这天月色很好,花园里虫鸣声不绝。李默想着自和关元一起抵达陵赐县后,虽然立刻着手调查汪少之死,但是获得的线索并不是很多。无非就是一些纨绔子弟素来爱干的勾当,什么始乱终弃,什么赌钱喝酒。但说汪少到底结下什么梁子,以至于明知他父亲是镇守陵赐县的旅长,还要下狠手杀死他,自己还真没查出个头绪。

想着汪少死亡时,正值汪旅长大办宴席之日,闲杂人等进入曹宅频繁。虽说众人都认为是曹宅鬼怪所致,但是他却觉得里面大有古怪。

无论怎么说,如果真是鬼怪所做,又何必挑在这么一个时间下手。因而……李默抿紧了嘴唇,沉沉盯着眼前荒芜的花园。

因而,只怕杀死汪少的,是人不是鬼。

但是,自己的养父,当初他在清醒时曾经颤抖着要自己答应,这辈子都不要接近曹宅,那时他脸上的那一份恐惧是切切实实的。

所以,曹宅里到底又有什么勾当,会令养父惊愕到发狂?而曹宅一夜之间失踪了十几口人,又是因为何种原因?

这其中的缘故,恐怕曲折颇多。

此时亥时已过,虽然是初秋,但是夜风吹在身上还是感觉有点凉意。李默站着思考良久,身子也觉得有点冷。

关元从佛堂里走出来,刚想说话,只觉眼前一黑。瞬间,脑袋上被东西狠狠一砸。他条件反射般双手一摸,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居然抓到了一条不过四五寸长的鱼!

随即,四周纷纷砸下鱼来。大惊之下,李默和关元狼狈躲闪,赶紧跑回佛堂,但身子还是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鱼砸中好几处,痛的要命。

只是转眼之间,从天而降的鱼儿数目之多,已经令人咂舌。李默的心砰砰直跳,眼见这鱼活蹦乱跳,在草丛里还不住挣扎,但奇异的是,这些鱼却只掉落在花园的一侧。李默心念一动,抬头凝视,但见目力所及,曹宅所有的楼阁均门窗紧闭,完全没有一丝人气。

似乎整栋曹宅,也就自己和关元两个活人而已。

所以,不存在是有人站在某个地理位置的高点,将鱼倾泻下来!正当他仔细观察周遭地形时,关元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指着十点钟方向,急促地说:“你看,你看那边!”

李默扭头看去,不知何时,在花园草丛中出现一个闪烁着温润珠光色的圆球,而地上的鱼儿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圆球“呼啦啦”地涌去。

这银白色的东西就像是有着强大吸附力,将鱼儿一条不落地吸走了。

“跟我来!”李默立刻反应过来,低叫一声,直接从窗户中跃出,冲进花园里。关元一呆,立刻翻身出去追赶李默。可是当两人奔到花园中时……没有鱼,没有银球。

两人都呆住了。

难道说,自己看到的是假象?

不可能。

总不见得两人都看错了。

关元揉了揉眼睛,而李默则弯下腰,拨弄着草木,仔细搜寻。可是,两人在花园中好一通寻找,除了被压坏的草木,就根本没见到一条鱼。

“怎么会这样?”关元喃喃自语,手上鱼儿的腥味一阵阵传来,提醒他这不是幻觉。

而李默,心中惊惧也是加深。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他是绝对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奇异事情。

两人空手走进佛堂,只见黄色煤油灯光下,菩萨端坐在莲花上,手持净水瓶,低垂眼帘,微笑不语,洞彻人间世事。

李默轻喘一口气,刚拉过一个蒲团想坐下,随即他就看到,在供台下方,居然有一尾鱼在挣扎。

“是谁干的?”李默大吃一惊,和关元一起奔出佛堂,在四周长廊里转了一圈。虽然明知不太可能会找到下手干的那个人,但还是忍不住要这样看上一看。

过了一会,两人惊疑不定地重新走进佛堂,李默拿过煤油灯,走近供桌下,蹲下身子仔细打量。

这是一条被洋钉穿过眼睛,直接钉在地上的鱼。鱼还没死,正在摆尾挣扎,嘴巴还一张一合。

“这人臂力好厉害,居然能将鱼钉在金砖上。”关元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用力将钉子拔出来。

所谓金砖,其实是大方砖的雅称。因为这种砖质地密实,敲之作金石之声,故称“金砖”。

李默沉着脸,将这条奄奄一息的鱼摊在掌心中,翻来覆去地看,越看心中越差异。这是什么鱼?

从来没见过,鱼身上还长翅膀的啊。

这条鱼不过五六寸长,鱼嘴微微突出,鱼脊前端长了一双暗红色的肉“翅膀”,全部舒展开大约能两三寸来长。

关元拨弄着鱼翅膀,好奇地问:“通常鸟儿的翅膀要比身子长度大上好几倍,才能飞翔的吧?这个鱼的‘翅膀’这么短,怎么飞啊?”

李默看着鱼眼珠里满是猩红的血,过了一会,他才说:“鱼怎么可能脱离水,它的呼吸系统只能在水中。所以,这是一条在水里飞的鱼,借助的是水流的助力吧。”

关元点了点头。他注视着这条鱼的惨状,忽然嘴角一歪,抬头看着李默,结巴地说:“这是对我们的警告?”

李默没有说话。如果自己没猜错,今晚上的“鱼雨”,和这条翻不了身的鱼,就是对方在对自己发出警告。他抿紧了嘴唇,死死盯着刚刚死去的鱼。

对方在暗处,而自己在明处。

下一天清晨,陵赐县街头卖鱼的小贩刚一出现,李默和关元就拿着这条死鱼找他们辨认。可是没一人认得。所有人都奇道,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稀奇的鱼?他俩不死心,又拿着这鱼找了当地的老人看。可老人们也并不知道这鱼的来历。眼见这鱼已经开始发臭,不久就要腐烂,于是李默让关元将这怪模怪样的鱼拍了下来,并且找了个照相馆冲洗了出来。

时下,一些时髦的青年都喜欢玩相机,听留声机,看电影,关元也不例外。来陵赐县的这趟查案,关元还将相机带着,总觉得说不定还能拍点照片,供自己回去以后编辑小报用。

“现在,只有将相片寄到上海,让罗伯茨看看了。”李默一边说,一边给罗伯茨写了一封信。关元看了看他写的内容,居然还夹着不少英文。

所以,这些年,穷孩子出生的李默,一直都在努力。关元暗暗佩服。

后来,罗伯茨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收到了李默寄来的信,并要他静等自己的调查。

第八章 女郎梦绮

要调查曹宅的过往,有一个最直接的目标,就是“神奇魔术团”。人人都还记得,当年曹家幻术功夫了得,尤其是那几场“刽子手切活人”、“漂浮的少女”等表演,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后来,曹家人一夜之间消失,虽然是让人颇多费解,但更多的是让人惋惜,这出神入化的魔术表演,从此,至少是在陵赐县是灭绝了。

直到民国十一年,“神奇魔术团”横空出世。

或许,是出于噱头?还是别的某些原因,总之又能看到当年曹家的独门魔术表演,众人都惊喜万分。尤其是这次的魔术表演,还多了很多特别的节目,例如“消失的女人”、“虎口拔牙”等。

而对于李默来说,魔术表演对他并没什么吸引力,不过就是一些玩得出神入化的障眼法而已;他真正感兴趣的,是魔术团本身,和曹家是否真的有关系?

就在李默救了水晶棺材里的女郎后,一天下午,这个漂亮的姑娘梦绮,上门拜访了他。

这天下午,梦绮穿着一件月牙白滚金边撒花绸缎旗袍,踩着一双小羊皮做的半高跟鞋,拎着“稻香村”的糕点,敲开了李默居住的客栈房门。

打开房门时,李默万料不到是她,一脸吃惊。在梦绮表明自己来意后,他连连摇手,说着:“这没什么,没什么。”

梦绮扑哧一笑,将手中的糕点塞给他,说:“你觉得没什么,我可觉得很有什么。我就这一条命啊。”

这句话瞬间逗乐了李默。两人笑了一会,梦绮俏皮地说:“怎么?准备让我一直站在门口?”

这时,李默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一直没让客人进门。坐定后,他又给梦绮倒了一杯茶,还拿了些点心出来。

一开始,两人多少还是有点拘束,不过后来,话匣子慢慢打开了,倒也是还好。在说到表演时那具出了状况的水晶棺材,梦绮皱着五官精致的小脸,疑虑万分地说:“说起来,这棺材的锁不应该有问题的。上场之前还都检查过,可怎么这一表演,就差点要了命呢。”

李默眉毛一挑,随声附和了几句,赶紧将话题引向了“神奇魔术团”。

根据梦绮所说,这个“神奇魔术团”只能算是和曹氏一脉沾点边而已,并不是嫡系。早年,她舅舅庄克曾经在曹家魔术团里很是学过点真功夫,不过后来,因为曹氏魔术团有些东西,实在是只传本族之人,并不传外人,于是庄克也就和曹家好聚好散,学到四五成功夫后,一个人去了北平发展。

再后来,庄克又去了国外,仔细观摩欧洲的魔术表演,回国后就扯上了“神奇魔术团”的旗子,自己开门立派了。

眼下,这个魔术团由庄克的大弟子打理。而梦绮自己,则成为这家魔术团的当家花旦。

梦绮虽然用了春秋笔法来形容自家所在的魔术团,和曹氏魔术团之间的关系,但是李默还是听懂了,基本上现在出现的“神奇魔术团”就是“李鬼”。

可是,如此大张旗鼓地扯着曹氏魔术团的名号在陵赐县演出,而曹氏家族就真没人出来反对,难道说,曹氏家族果真没后人了?

想到这里,李默不由摸摸自己的鼻子,心下倒是疑团众生。

那么,杀害汪少的凶手,当真就只是浑水摸鱼,想着要嫁祸给曹家的鬼怪而已?李默眯起细长的黑色眼睛,低下头寻思,冷不防地,梦绮笑盈盈地说:“李先生,不知您可否赏脸,让我请您吃个晚饭呢。”

李默正在沉思,忽然听到梦绮的话,一惊,抬起头看着她侧着脸,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嘴角还露出两个小梨涡,模样十分天真浪漫,不觉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说:“怎么能让你破费呢?来来来,这晚饭,定是要我请才行。”

“那可不行。”梦绮一愣,回绝道,“得要让我请恩人吃饭才行。”她一边说,一边学着昆曲中丫头的模样,盈盈行了个礼,再一次逗笑了李默。

当下,两人捡了陵赐县最大,口碑最好的来福酒楼去吃饭。

此时天色已黑,他俩坐着黄包车,叮叮玲玲地到了饭店后,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李默看着梦绮径直带自己去了饭店里面的雅座,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菜,又关照特意做两杯咖啡后,抬起头笑着对李默说:“李先生,你尝过我们陵赐县的咖啡没有?不比上海红房子的差哦。”

李默笑着点点头,口头上说着“当然当然”,心里却是略有点吃惊。眼前这个女孩,岁数不大,但举手投足之间,俨然一副很老练的样子。所以,梦绮此次施展手腕和自己交好,是有什么目的吗?

然后,一顿饭后,李默渐渐打消了自己的想法。看来还是自己想多了。她只是一个女孩,为了答谢自己的救命之恩。

吃饭间,梦绮说了很多自己在表演时遇到的窘迫事,李默也捡着和罗伯茨查案时的一些逗乐事情说与她听。两人有说有笑,很是愉快。

“听说,你这次来陵赐县,是为了查自己养父的那个事情?”此时,两人的关系已经比较亲密,互相之间的称呼也是随意起来。梦绮闲闲地问道,顺便用夹子夹了三块方糖,放入咖啡。

李默一怔,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

梦绮扑哧一声笑了,说:“你不知道啊?整个陵赐县都传遍了。”

“哦?还能这样啊。”李默摸了摸头,自嘲地说,“我还以为是个秘密,没想到早就人所皆知了。”

“人所皆知也不至于,就这几个人知道而已。其中一个是我。”梦绮俏皮地看着他,笑着说,“你有查到什么信息了吗?”

李默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哪那么容易呢,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梦绮点了点头,这时她才说起,原来她也是被人领养的。一时之间,相同的遭遇,倒是让李默产生颇多感慨,彼此之间似乎更加亲近起来。

两人聊聊说说,不觉已经是晚上八点,于是就此别分,说好下次再见。

在走出来福酒楼,李默看着梦绮坐上黄包车后,消失在街角的身影,不由轻轻点了点头,眼前浮现出自己潜入“神奇魔术团”后台的一幕。

是的,差点让梦绮丧命的水晶棺材的锁,是他做的手脚。

第九章 雕虫小技

那是一个下雨的午后,由于当天晚上七点才有表演,因而整个魔术团的成员都还没有到剧院。

李默将帽子压低,行色匆匆地走到剧院后门,从口袋里摸出一根不过寸把长的,极细的小铁线。他将身子靠在门上,挡住背后行人的目光,将铁线塞进门锁中。靠着自己对门锁构造的熟悉,以及手感,只听得“咔擦”一声,剧院的后门被自己打开了。

李默闪身进入。

此时,剧院里空无一人。李默走进后台区的道具间,放眼看去,都是一个个表面精致,内在其实设置了诸多关窍的箱子、刀子、圆球,甚至服装也是如此。

这些东西,本也是李默看惯了的。事实上,在遇到罗伯茨之前,他也曾经在上海城隍庙附近表演过魔术。

也正因为自己的表演,引起了罗伯茨的注意,才有了后来自己的遭遇。他看着这些道具,心里倒是思潮澎湃。

这时,一个水晶棺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大家伙,倒是在报上看到过呢,似乎是一个很有噱头的表演。

李默走近棺材,敲了敲玻璃,顿时知道这玩意很是特别,或许用金刚钻都不一定能划破。不过这个锁扣嘛,李默笑了笑。

事实上,睡在棺材里面的演员,虽然手脚都被绑住,但是只要她用胳膊肘顶住棺材盖子超过三秒,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挂在棺材外面的那个大铜锁立刻就会打开。

为什么会能打开呢?这个秘密说出来其实不值一分钱。因为这把铜锁是特质的。

普通铜锁上的U型口是插入铜身后,“咔哒”一下,就能将大门锁紧。而这把锁,根本是用吸铁石做的,只是外型上做的像铜锁,还打磨了喜鹊报喜的图案,非常漂亮。而观众们往往会被锁身上的精美图案吸引,很难留意到这不是一把真正意义上的铜锁。

所以,要打开这把锁其实很简单,只要用力一掰,锁身就会分成两截。因而以观众们的视线看起来,这把大锁能将任何东西都锁得紧紧的。但实则呢?李默捏了捏锁,嘻嘻一笑。

他掏出铁丝线,塞进道具锁里,侧耳倾听,拨弄了好一会,自己又试了试……很好,一切都如自己所设置的。

不过,即使对自己的技术非常有信心,李默还是对这把动过手脚的锁再三验证,直到感觉已经万无一失,这才放下心来,快步离开后台,悄然离去。

这天晚上六点半,李默将贝雷帽压得低低的,在窗口买好票后走进剧院。不可不说,“神奇魔术团”的表演确实还不错,有几个节目,特别是“隔空取物”,看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不过直到梦绮表演中的“棺中逃生”节目上场时,他才真正地打起精神。

好戏要上演了。

果然,在惯例的花式使完后,梦绮并没有办法钻出棺材。看起来她确实是被困住了。不过李默很沉得住气。他必须要看到,确定梦绮没有办法逃离棺材后,他才能佯装偶然,出手相救。如果自己动手太早,只怕会被人看穿。

毕竟这个世界上,真没有傻瓜,不是吗?

于是,直到舞台大乱后,李默才跑上去,假装手忙脚乱找了好一阵,才找到适合的工具,并且于千钧一发之际,打开了“神奇魔术团”的道具锁。

这桩事情发生以后,一切都和他所预料的差不多,梦绮登门拜谢。随后,他算是和“神奇魔术团”的人,搭上了关系。

只是……李默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慢吞吞地走回客栈,脑子却是在思考,如果“神奇魔术团”真和曹家没有太大关系,那么,看起来自己试图通过魔术团来了解曹氏家族这条线,似乎是断了?

夜风吹来,隐约传来留声机里的音乐声。李默抬头看去,见围墙边一栋小楼窗户里,隐隐绰绰地出现人们跳舞的身影。他有点失落,紧了紧衣服,快步走向客栈。

半个小时后,当他推门进屋时,关元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书桌前翻阅材料。

“你上哪里去了,怎么才回来?”关元扭过头,看着李默,脸上一股掩饰不住的高兴,“你知道吗?我可能找到了一个大线索。”

“哦?”李默感兴趣地问,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书桌前,见他正在翻阅一本书。

“这本是陵赐县的地方志,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档案办公室里弄出来。”关元喜滋滋地说。其实他本想抄录有用内容,但是想着李默一定是更想看到全本,于是塞了两块钱给管理档案的人,又保证明天一定归还,对方才答应借给他。

“你看,这本地方志上提到了‘剖腹而死’,只是写的很是含糊。”关元神神秘秘地说,将书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内容说。

指甲在书页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李默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关元身边,顺手拉开了绿色灯罩的台灯。

这本地方志经过多次增补,封面看起来很是破旧。在黄色灯光下,一股古旧的气息迎面扑来。按照地方志所说,陵赐县早在唐朝时就存在了。引起关元注意的,是这一段白话文记录:

本县向来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虽历经改朝换代之风云,但民风朴实,鲜少有暴乱、怪异事件发生。然明朝末年,天垂异象,血月当空。陵赐县一夜之内,数百人死亡,死状可怖,均为剖腹而死。

惜乱世当道,官府不作为。民众自发筹钱,又适逢法术高强道长到陵赐县云游。因而请来云游道长予以破解。道长施以一法,查得为湖中水妖兴风作浪,继而开坛做法后,勉力镇压,并将治妖法门教于陵赐县龙潭观小道士。后道长离去,小道士治病救人并还俗。

看到这里,李默倒是顿了顿。他虽然也是土生土长的陵赐县人,但是十二岁就离开这里,因而对这段历史并不是很清楚。

“你看,地方志上并没有提到是什么病。”李默一边说,一边赶走停在书页上的小飞虫,“只是说百余人开膛破肚而死,然后下面的文,意思就是说还有人生病。”

关元点了点了头,“确实,但是这个‘开膛破肚’,和汪少的死状应该是一样的。”至于下文所说的小道士治病,到底又是什么病呢?

两人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出答案。

这时,地方志里又提到了曹家,并称呼其为巨富,同时也提到曹家为陵赐县做了不少好事。包括铺路造桥,以及腊八节时,每每熬粥布施衣服赈济穷人。

“但是,关于曹家的记录,是在前清。”李默轻敲书桌,“在此之前,根本没出现过。”

“所以,曹家是在清朝突然发迹。”关元补充道,“而且,地方志上根本没说曹家产业的来由。”

“只是说曹家的幻术盛极一时。”李默一边翻看后面的内容,喃喃自语,“可曹家的魔术是晚清才出现的。那之前呢?曹家发迹又是靠的什么?”

书中也是一样没有记录。

这两个含糊其辞的地方,却又是李默他们追查案件中最关键的地方。

此时夜已经深了,客栈中的纷扰之声渐渐停歇,众人都沉沉睡去。而李默房中的灯倒是亮了一夜,他和关元一夜无眠,一边研究地方志,一边摘抄其中的重要内容,直至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