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啥?”老杨愣了好一阵子,才理解了话里的意思,“哈哈,死的好,哈哈——”

老杨像个小孩子一样,拍着手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似乎是犯病了。

我感到有些悲哀,或许对老杨来说,糊涂反而是件好事吧。

但痴呆到这种程度,法院不可能认可老杨的谅解书,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

此后几日,我一直在等待着警方的调查结果,在这个信息化时代,我不相信严敬能做到一丝痕迹都无,至少他挪用公款的事是掩不住的。

然而,警方的调查结果却颠覆了我的想象。

“这是一起骗保案。”

老刑警喝了口茶水,有些唏嘘。

据警方调查,严敬名下并没有大额不明资产,公司确实有部分资金去向不明,但挪用者并非严敬,而是死者杨明。

今早警方收到的一段视频直接解开了谜团。

老刑警给我看了这段视频。

视频录制的时间,是杨明遇害前第7天。

视频中的杨明整了整衣领,有些紧张。

“当你看到这段视频时,就说明我的计划失败了。”

“怡怡是无辜的,是我让她杀我的。”

“我挪用公款去赌博,结果血本无归。”

“财务经理严敬发现了后,用这威胁我。我知道自己补不上这钱,也没法接受自己身败名裂。”

“所以我买了巨额保险,让怡怡杀了我,再拉严敬下水,替怡怡减罪。”

“如果事成,保险公司赔付的钱,足够我父亲和怡怡母女好好活下去。”

“如果事败,这段视频可以证明怡怡的清白,她只是受我嘱托杀了我。”

“只是对不起我的父亲,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对不起才两岁的女儿……”

看完这段视频,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杨明那时怕是没想到,使他们夫妇的骗保计划直接破产的,正是这段本该作为后手的视频。

我有些奇怪,这段视频不是王怡送来的,那又会是谁呢?

我随口问了下老刑警,但他同样不清楚。

我也没深究,毕竟我只是律师,又不是侦探。

但当时的我并没想到,案子才刚刚开始。

……

当我再见到王怡时,她的脸色极为憔悴。

我告诉了她目前的情况,虽然仍逃不了法律的制裁,但起码比一审的杀人罪好多了。

见王怡精神状态不佳,我只简单提了下二审需要注意的要点,就拎起包要告辞。

“等等!”

我走到门口时,王怡突然叫住了我。

她接下来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在我耳中炸响。

“我还要翻供,不是我受杨明嘱托杀他,而是杨明,是杨明想杀我。”

我有些荒谬,这案子怎么还有反转?

我坐了下来,调整好情绪后开口:“我希望你能想清楚,现在的情况已大有改善了,当心一翻供又回开放前。”

“我想清楚了。”王怡目光坚定。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好,那么证据呢?”

王怡抿了抿嘴,低声道:

“就在这个网盘号里。”

王怡报给我一个网盘号,我在手机打开后,看到了两段视频。

第一段视频的时间,是杨明遇害前3天,地点是杨明书房。

从视频的拍摄角度来看,这多半是用藏在墙角的针孔拍的。

只见杨明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很是焦躁。

口中用当地土话反复低骂着妻子王怡,还时不时地踹一脚书桌。

为了观察杨明的神情,我将视频拉大,让杨明的上半身占据屏幕。

一直持续了10分钟左右,杨明豁然转身。

恰巧不巧的,此时他的脸刚好正对着摄像头。

我看到杨明的面容有些狰狞扭曲,眼中的凶戾几乎溢出屏幕。

仿佛隔着屏幕在瞪我,瞪暗中的窥视者。

“杀了你。”

仿佛从地府传出的言语,配合那直勾勾瞪着我的凶戾眼神。

我差点以为在看惊悚片,下意识的微微后仰。

第一段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第二段视频的时间,是杨明遇害当天下午,地点还是书房。

此时的杨明目光清明,丝毫不见醉意。

他坐在书桌旁,用绢布轻轻擦拭剔骨刀,口中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嘟囔着什么,但由于雨声的干扰,听不大清。

咔哒…

听到开门声,杨明闪电般将刀藏在书下。

进来的是王怡。

杨明笑着和王怡闲聊他们女儿的两周岁生日,还说自己今晚要亲自下厨,给老婆女儿做顿好吃的。

王怡笑着回道,要赶紧去定制一个生日蛋糕,再去买女儿上个月就看上的洋娃娃。

气氛很融洽,倘若没有之前那段,简直就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幸福家庭。

聊了大约五分钟后。

王怡起身离开。

杨明一直目送这王怡关门离去,又侧耳倾听了良久,确定走了后,才摸出剔骨刀,继续轻轻擦拭着,一边嘟囔着。

这次他的嘟囔声稍响了点,我将音量调到最大勉强能听清。

“杀了你,杀了你……”

仿佛地府传来的嘟囔,让我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皱起眉,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王怡摇了摇头,表示也不清楚。

我又问:“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反杀了他?”

王怡捂住脸,身子微微颤抖,低声道:“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据她所说,之后可能是受到刺激,间歇性失忆症又犯了。

“那你为何会想到在家里偷偷装监控呢?”

我一边把这两段视频下载到手机上,一边盯着王怡的眼睛。

王怡的眼神有些躲闪,嗫嚅道:“我……我就是觉得,那几天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现在的证据还不足,只能表明杨明可能动了杀心,却没法证明你只是自卫过当,而不是先下手杀人。”

看着下载进度条即将走到尽头,我又多问了句。

王怡摇了摇头:“真的没了。”

我总觉得王怡还隐瞒了什么,就像之前王怡先隐瞒给邻居送礼再隐瞒丈夫骗保那样。

就主观感觉而言,我不太信任王怡,高中时的同学情分早已在两次隐瞒中消耗殆尽。

我之所以仍耐心地帮王怡打官司,不过是看在天价委托费上。

但王怡似乎是倦了,低下头不再言语。

……

出了看守所,我趁着等车的间隙,又回想了一遍与王怡的对话,和那两段视频。

案子陷入困局,现在帮王怡减刑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证明她真的只是被动自卫。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下着小雨。

回到酒店,我反锁房门,拉上窗帘。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将这些天的经历,以日记的形式细细写在纸上。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似乎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案子总是会脱离我的掌控。

我曾经也有过侦探梦,因身体原因被警校拒绝后,才报了法学。

步入社会后,年少时不切实际的侦探梦早已随棱角被磨平,但这次的经历,又勾起了我曾经的梦想。

我要自己弄清楚案件的真相,要掌握主动权。

我像推理小说中的侦探那样,将案子的脉络线索捋清楚。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一桩明明白白的案子,善良的妻子不堪家暴,愤而弑夫。

第一次脱离掌控,是在一审。

公诉人的证据将妻子王怡打成了出轨、吃里扒外的拜金女形象,导致一审惨败。

这归根结底是由于王怡对我的隐瞒,和我的调查不深入。

第二次脱离掌控,是在一审后。

王怡或许是接受不了这么重的判决,直接翻供,弑夫案变成了胁迫杀人案。

据我观察,当时严敬的反应有些不太对,而且对法律条文似乎很熟悉。

但这仅仅是我的直觉,并没有证据,没法证明什么。

第三次脱离掌控,是在警方对严敬展开调查后。

案子又反转成了骗保案,而且人证物证俱全。

这里的关键,就是那段神秘出现的死者自陈视频。

照理说,除王怡外,杨明不会将视频给其他人。

所以曝出这段视频的神秘人,嫌疑最大的就是王怡。

那问题又来了,王怡为何要主动破坏夫妻二人的计划呢?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而第四次脱离掌控,是在今日。

王怡在二审前夕又翻供,案子可能变成自卫过当。

这里的关键,就是王怡隐瞒的那两段视频。

她先前一直隐瞒视频,真的只是为了骗保计划吗?

我发现,这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从始至终只涉及两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妻子王怡,死去的丈夫杨明,财务经理严敬。

疑点有不少,但目前最大的疑点就是——

为什么丈夫杨明会由生前第七天的决心牺牲自己成全家人,突变为生前第三天决定杀了结发妻子?

在这之间的4天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才导致杨明态度的转变。

我决定先从王怡这边入手,调查这4天发生的事。

午后,我循着地址来到了位于邻县的王怡娘家。

听我自称是王怡的辩护律师,王怡母亲没给好脸色,直接要关门。

我并不意外,寻常人家碰到这种事,大多神经兮兮,不愿和律师警察之类的接触,怕惹麻烦上身。

就连我自己,哪天碰到个不认识的律师或执法人员上门,也会紧张。

反而像严敬那样过于镇定从容的才有问题。

我笑呵呵地塞了一个红包过去,表示自己只是走个流程随便聊几句,不会给她惹麻烦。她接过去捏了捏,神色才缓和了些。

“进来吧,大律师。”

她的称呼中隐隐带刺。

在客厅入座,寒暄几句后,我以拉家常的语气提起王怡。

“阿姨,你家怡怡一定很孝顺吧?”

据我所知,王怡为了给母亲交医药费,不惜和丈夫产生矛盾,母女感情应该不错。

孰料她母亲直接沉下脸,重重将水杯砸在茶几上。

“孝顺?呵!”

“那个不孝女,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简直丢尽了家里的脸。”

“出去转一圈,到处都在说咱家出了个心思狠毒的杀人犯。”

“逢人都被戳着脊梁骨,骂我这个当妈的教女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