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揉了揉眉心。
我只是个律师,又不是福尔摩师,为何这些天总是要我推这推那的。
老杨的阿兹海默严重成这样,不管是真呆还是假呆,都难以问出什么。
我决定直接去找当事人——
严敬。
……
在看守所,我又见到了严敬。
与之前相比,他反而胖了几分,脸上闪着油光。
对于我的到来,严敬没有半点惊讶。
热情地与我打招呼,仿佛才刚分别几日的老朋友,一点不见生疏。
寒暄几句近况,我找了个话头切入正题。
“老王的老伴你晓得吗?”
“那肯定晓得,以前在公司还见过几面。”
“她死了。”
“哦,那他们黄泉路上正好做个伴。”
严敬言语间,听不出半点意外,用嬉笑的语气说着人命关天的血案。
我敲了敲桌面,“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严敬满不在乎,翘着二郎腿,“我咋知道。”
我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真相应该是这样。”
“王怡母亲遇害并不是在家中遇害的,甚至不是在小区里遇害的。”
“被害人遇害当天或前一天晚,想办法偷偷溜出小区,至于办法有很多种,比如藏在货车车厢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被害人溜出去是去见一个人,老杨。”
说到这里,我微微一顿,观察严敬的反应。
严敬面色平静,依然翘着二郎腿,只是瞳孔微微收缩。
我继续道:“他们见面是为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显然起了冲突,或者说老杨本就是冲着杀她去的。”
“下午两点至三点,老杨杀了人后,将人藏在搬家公司的车里。”
“一直等到下午4点46分,老杨现身在小区门口,故意问了门卫大爷时间,让自己有不在场证明。”
“而两点至四点四十六这段时间,老杨在干什么也很容易解释。毕竟作为一个老年痴呆患者,迷路不是很正常吗?”
“老杨进入不久,搬家公司的货车也到了,老杨趁机偷出被害人的尸体,悄悄放回屋内。”
“再之后,老杨在墙上画了一副画,又特意布置了一个明显的老套密室,还故意将鱼线塞进门内作为证据。”
“正如警方推测,这个老套密室的真实目的不是干扰视线,而是封闭现场,避免无关人员进入破坏现场。”
“真正的密室,其实是老杨先前利用门卫提供的不在场证明,布置的时间差密室。”
“照理说,这个密室其实很完美,毕竟进出小区的人和住在小区的人这么多,要想一个个排查极为困难,况且第一轮排查中,老杨大概率会直接被筛掉。”
“虽说第二三轮排查还是有可能怀疑老杨,但起码能拖延一段时间。”
“那问题就来了,老杨为什么要在墙上作画呢?”
“要不是那幅画,我一时间也未必会怀疑老杨。”
我死死盯着严敬,缓声陈述着我的推论。
严敬依然很平静,仿佛这事和他没关系。
他闭眼沉默了会,方道:“你说……会不会是一种可能,凶手就是想让真相大白。”
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对啊……
凶手可能就是想让真相大白。
正如老王死的那个案子,凶手也是用了欲彰弥盖的方式,假意将账本藏起来,实则却是为了让警方坚信真相就在账本里,从而主动深挖账本里的秘密。
那这一次,凶手是不是也用了同样的手法……
不、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凶手就是老杨,他会傻到直接自曝自己吗?
那对他没什么好处,总不可能是良心发现要投案自首吧。
带着疑问,我离开了看守所。
……
路上,我将自己的疑问发给舍友。
舍友那边沉默半晌,回过来这样一条语音:
“或许,是老杨阿兹海默症临时犯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撕开了我意识中的迷雾。
“师傅,掉头,我们去养老院。”
我对出租车司机道了声。
开车师傅也什么异议,反正打表计价,果断找了个地方掉头。
经过二十分钟车程,我又一次重返养老院。
“咦,你不刚走吗,咋又来了?东西忘了?”
护工见到我,颇有些诧异,来迎接得有些不情愿,可能是又怕我拉着他问东问西。
“我来找老杨,他在吧?”
我懒得再和护工浪费时间,直接点出来意。
护工松了口气,指了指大厅,“在那儿,东边角落画画那个就是。”
我随口道声谢,匆匆走开。
找到老杨时,他还在专心画画。
和上次一样,画的还是那两幅小红帽的故事。
等他画完,我趁机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叔,还记得我不?”
老杨眼神有些茫然,显然又忘了。
我只得又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随后进入重头戏。
“杨叔,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叫什么?”老杨愣了下。
“诶对,就是你的名字,你姓什么名什么?”我补充道。
老杨,或者说杨国华仔细想了很久,才迟疑道:“我、我是……王敬杨?”
我暗叹了口气,线索一下子贯通了。
我知道老杨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儿子了。
我也知道老杨为什么要杀老王夫妇了。
我同时知道老杨为什么希望警方深挖那份账本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严敬的哄骗。
这看似困难,其实就是一个人生互换的小把戏。
现在只剩下一个疑问——杨明为什么想杀王怡?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隐隐有了猜测。
我将证据和自己的推测交给警方。
三日后,我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一条喜报。
案子告破了。
还是三起命案一起告破。
……
再次见到严敬时,他脸色依然平静。
或者说,是看淡生死的豁达,无所谓。
如一汪死水。
丝毫不因算计被戳穿而惊慌。
我在他面前坐下,“还有什么想说的?”
严敬笑了笑,“想听那个故事的下半场吗?”
我想到第二次见面时,严敬给我讲的那个关于他的故事。
“不妨说说看。”我坐直身子。
严敬闭上眼,陷入回忆中。
“其实,我原本是想开始新生活的……”
回到家乡后,严敬将过往随老父亲一起葬下,开始新的生活。
直到那天,他在公司里看到了一个人。
杨明的父亲,杨国华。
虽然二十年过去物是人非,但那似曾相识的憨厚目光,还是勾起了严敬早已葬下的过往。
太像了……
严敬开始通过各种渠道,调查杨国华的过往。
一个像他一样曾跑遍天南地北的老商人形象,渐渐勾勒出来。
当时还只是怀疑,也没法确定什么,
直到无意中听老员工闲聊起,老杨的一手糖葫芦做的相当好吃,只是后来不肯再做了。
严敬顿时脑子“嗡”的一下,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痛苦和仇恨。
严敬找了个独处的机会,揪住老杨的衣领,质问囡囡的下落。
只是这时的老杨,老年痴呆已经非常严重,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更别提严敬的女儿。
严敬发誓,他一定要复仇,要让人贩子也感受到家破人亡的痛苦。
看到王怡的刹那,他确实有过迟疑。
但在确认王怡并非他的囡囡后,这反而更坚定了他复仇的决心。
严敬认为,这是天意,是他的囡囡在督促他复仇。
于是,在详细调查杨明和王怡两家的基础上,一个缜密的复仇计划形成了。
他哄骗老杨,用心理引导等手段,让记忆缺失的老杨接受了一个叫“王敬杨”的虚假身份。
在严敬的刻意引导下,老杨以为自己是一个丢失女儿十多年的可怜老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女儿王怡。
其实就是将严敬自己的身份灌输给老杨。
这也正是杨明王怡夫妇去探望老杨时,老杨只关心王怡,反而对儿子杨明没什么好脸色的原因。
严敬又找上了老王夫妇,劝说他们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告诉他们与其想着王怡能给他们养老,还不如趁此机会多从她那儿多捞点钱防老。
本就因王怡不是他们亲生女儿而处处防备的老王夫妇,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严敬的说辞。
严敬想办法帮王怡母亲弄了张伪造的诊断单,让她以得了重病急需交钱为由,向王怡要钱。
王怡在孩子出生后,就辞去了工作,一心一意当家庭主妇,手头根本没多少闲钱。
她和丈夫杨明提起此事,希望丈夫杨明能承担母亲的医疗费,说算是借的以后肯定还。
一开始,杨明还是勉强同意了,拿出二十万块钱给王怡母亲“治病”。
结果没过一个月,王怡母亲又打电话过来,说是医药费不够,还拿出一张伪造的医药费清单。
王怡稍露为难,她就劈头盖脸地骂王怡不孝,又抹着眼泪絮絮叨叨着她小时候待王怡有多么好,结果王怡一嫁出去就忘了她这个老母亲,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王怡无奈之下,只得又向杨明要钱。
杨明一听还要三十万,脸色就有些难看,亲自跑去老王家问情况。
看着老王夫妇出示的医药费清单,杨明心有怀疑,想拿着去医院核对清楚。
心虚的老王夫妇当然不肯,立刻翻脸,也劈头盖脸将杨明骂了一顿。
杨明被撵了出去,受了一肚子气,自然不肯再出钱。
王怡也无可奈何,本来事情就该这么不了了之,但精心谋划的严敬,又怎么可能让事情轻易结束。
一次,王怡去公司给丈夫送东西的时候,严敬假装碰到王怡。
他和王怡闲聊了几句,得知王怡母亲得了“重病”急需“医药费”,他故作说漏嘴。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严敬故意嘟囔了句,声音很轻但恰好能让王怡听见。
王怡有些疑惑,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弄到这么大一笔钱。
严敬欲擒故纵,假意一脸为难不肯说。
走投无路的王怡,自然不肯放过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王怡的连连追问下,严敬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偷到你丈夫手机里的钱,但这个办法太过缺德,我看在一片孝心才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用于歪门邪道,不然我肯定会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