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还有些则是不想出喜钱,找各种借口推脱。

更有甚者,有些借钱不还的亲戚心中有愧,变本加厉刁难他,甚至偷偷告诉他准媳妇,这个男人是个无赖混混、表里不一。

他的准媳妇受不了这里的氛围,偷偷跑了。

杨国华重新成为了孤家寡人。

经过几番折腾,精疲力尽的杨国华终于醒悟了,这个地方是不能待了。

他想将祖业卖了,带着钱彻底跑别处安家。

结果又被人骗了,祖业成了别人的,却一分钱没拿到。

附近的孩子偷偷告诉他,是他二伯与外人里应外合,骗走他家祖业。

彻底绝望的杨国华,连夜逃往外地,再也不敢回来了。

此后,他在天南地北流浪了十余年,什么都干,当过苦力,做过水电工,干过木工,还偷偷摸摸做一些小买卖,攒了点钱。

终于,等到八十年代,他鼓起勇气,与人合资办了个厂,赚了点钱取了个媳妇。

此后二十余载,杨国华为了做生意继续天南地北跑着,一直到患了阿兹海默,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才在当地安定下来安享晚年。

“谁能想到,老杨奔波了一辈子,刚抱上孙女要享福了,儿子却死了,还是被媳妇杀的,这一下子又成了孤家寡人,唉——”说道这里,护工都有些不忍,撇过头去。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如果护工说的是真的,老杨似乎是个老实人,那又是怎么和人贩子扯上关系的。

我想到了老杨在天南地北奔波的那三十年,老杨做的生意,真的是正经生意吗?

“老杨昨天有出去过吗?”我转入正题。

“有的,昨天吃完中饭,老杨突然说要出去见见老朋友,拦也拦不住。”

“那你们就不拦着,也没有人陪他去?他有阿兹海默,万一走丢了这么办?”我问。

“这也是没办法,我们当时是拦着他不让出去,但我们毕竟就几个人,不可能一直看着他。他趁我们不留心就直接溜出去了。”

说道这里,护工无奈一笑,又道,“至于陪他去?我们几个人手照顾这里都不够,哪能再分出去。”

我追问:“老杨大概几点出去的,几点回来?”

“出去的时候…应该正午十二点多吧,回来天已经黑了,晚上六七点了。”

“那早几天老杨有出去吗?”

“没有,这个月就出去了这一次。”

“那之前出去是在什么时候?”

“不清楚,我们是轮班的,而且谁会记这个?我就记得几个月前好像出去过一次,具体记不清了。”

“你们这儿的监控能用吗?”

“当然能用啊,不过没几个,就只有门卫那有一个,还有楼道口和大堂里各有一个。”

“老杨平常有什么奇怪举动吗?”

“奇怪举动?总是画两幅画奇怪的画算不?”

“他画了多久了?”

“有半年往上了,就每天都要画画,而且画来画去都是那两幅画,一条狗,还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啥的。”

护工略有些不耐烦,要不是见我是律师,早撵人了。

我沉吟了下,又道:“老杨的房间是哪个,这个礼盒我去给他放着。”

“放这儿就行,到时候让他自己带上去好了。”

我笑了笑,“不了,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怕那时候忘了,我给他提上去吧。”

护工不以为意,指了指楼梯,“从这儿上去,上楼左拐,右面第三个,就里边堆了很多画的那个。”

我上楼左拐,推门而入。

一进门就见着小山般的画纸,全卷起来堆满了墙角。

我随意拿了几幅打开,不出所料,全是那两幅画。

老杨的房间不大,就十来个平方,带独立卫生间。

一张床,一套桌椅,一块画板,拥挤却有条理,看得极为舒适。

所有东西都收拾得一尘不染,显然老杨是个爱干净的人,甚至近乎强迫症。

在老杨的书桌里,我找到了一本彩绘本,还有一本泛黄的日记。

我翻了翻彩绘本,发现这讲的是小红帽的故事。

没错,就是那个众人皆知的小红帽,狼想吃小红帽,猎人打死狼。

看到彩绘本中的狼,我突然轰然。

“狼,我画的是狼。”这是老杨的原话。

只是每个人都认为老杨画的是狗,才让我也跟众人皆醉,一直没注意到这点。

我又想到一高一矮两个人,这不就是小红帽和猎人吗?

我隐约有了猜测。

我又翻开日记本。

扉页上写着一个字:

敬。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严敬。

是他么……

我保留这个疑问,翻开下一页。

日记的主人显然是个严谨的人,一笔一划都工工整整,长短均匀。

看得赏心悦目。

【7月26日

囡囡已经一岁多了,记得她刚出生时,那洪亮的哭声震得我耳膜嗡嗡嗡的。

我当时还道这孩子肯定很爱哭,没想到满月后就再没哭过,特别是每次看到我,都笑得很开心。

都说笑是会传染的,我原本这么不苟言笑的人,在有了囡囡后逢人都笑,吓得别人还以为我被脏东西上身了。

只我心知肚明,必是被囡囡的笑传染了。】

【9月15日

快入秋了,天气要转凉了,我要赶紧给囡囡买些暖和的衣裳,可不能着凉了。

囡囡近来有些咳嗽,也不知是热着了冷着了,真是头疼。

还是再给她添点衣服吧,父亲说捂是捂不坏的。】

【12月11日

奶粉终于到了。

小林说这是他托关系弄到的进口奶粉,我也不知是真是假,看商品说明确实英文的,但好像有些词印错了。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商品说明还能印错词,但又不好意思和他退货。

罢了,这种来源不明的奶粉还是自己吃了吧,万一给囡囡吃坏了就出大事了。

下次还是给囡囡买国产牛奶吧,自家人总不骗自家人。】

【2月2日

今天是个好日子,两个二,双喜临门。

我给囡囡买了条洋裙,但天气还冷没法穿,很期待她穿上的模样,肯定像个小公主。

还有三个礼拜就是囡囡生日了,我该给她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呢?

金锁?太俗气。

奶粉?家里太多了。

衣服?已经买了。

罢了,还有三个礼拜,慢慢想吧。】

字里行间,满满是对女儿的关心疼爱。

看到这里,我已大致能猜出,这确实是严敬的日记。

只是怎么会在老杨这儿?

我继续往后翻。

再之后的字迹,就开始显得凌乱潦草,显然书写时心情很烦躁。

我要连蒙带猜才能看懂写了什么。

【2月27日

囡囡竟然丢了,这里怎么会有人贩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

囡囡一定只是不小心走丢了,很快就会被好心人送回来的。

我家囡囡这么聪明,这么可能会被人贩子骗走。

人贩子什么的都是骗人的,都是在吓唬我。】

【3月12日

囡囡还没找到,这些天满脑子都是囡囡,好几次填错了表格。

领导第三次叫我训话,问我还想不想干了。

晋升的机会没了,但我不在乎。

我的囡囡还没找到,哪有心思管你们那些破事。】

【3月29日

无意间听人提到,邻县连出了两起人贩子案。

我要去看看,说不准就能在那儿看到上次那个人贩子。

还有我的囡囡。

至于工作?和我有什么关系。】

【4月6日

我真笨,真的。

我为什么要冲上去和人贩子搏斗,而不是先报警。

就算是高呼一声让周围人帮忙,都比我单打独斗要好。

明明就在眼前,却硬是让他给跑了。

有了这一回,再想找到他就难了。

我只能继续蹲守,碰碰运气。

万一人贩子也以为我会跑别处,那可能还会来这里拐人。】

【5月7日

工作没了,媳妇跑了,囡囡还没找到。

我什么都没了。】

【5月9日

爹,原谅我不孝。

我要去找囡囡了。

是我把她弄丢的,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

我也不晓得要去哪找,但我一定能找到的。】

……

【我找到了。】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句,日期不明。

之后的日记都缺失了,不是没写,而是被人撕掉了。

看完严敬的日子,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不管严敬有多少理由,有多少无奈,现在的事实就是他犯法了。

在他犯法的那一刻,他就从受害者变成罪犯。

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认为这个社会应该维持正常的秩序,而严敬破坏了秩序,就必须受到惩罚。

这不仅是我的职责所在,更是为了维护像我这样的守法群体的利益。

我放下日记本,细细翻了翻老杨的房间。

不久,我找到了一件令我头皮发麻的东西。

一把剔骨刀!

我翻出手机里的视频,细细对比后确认。

这就是杨明遇害前买的那把剔骨刀。

我心头泛起一个可怕的猜想,莫非……

杀了杨明的也是老杨?

我皱起眉头,感觉思绪有些混乱。

我没敢碰那把剔骨刀,怕留下我的指纹。

在床边坐下,慢慢回忆有关杨明遇害案的细节。

梳理了一遍思路,又大致比对了杨明和老杨的身形,我已渐渐确信自己的推论。

至少九成可能,正是老杨杀了杨明,又假扮成杨明的模样回到杨明家中,造成杨明是在家中遇害的假象。

我发现还有一个最大的没法解释的疑点,甚至几乎能推翻之前所有推论的疑点——

老杨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儿子杨明?

老杨杀老王夫妇,这些都可以用严敬挑拨离间来解释。

但老杨杀他的亲生儿子杨明,这就难以解释了。

就像一个外人,有再大的能耐,还能挑拨一个老父亲谋害自己的独子吗?

这几乎不可能。

就算父子关系再怎么糟糕,也不至于到那一步。

这也正是警方一直没这么怀疑老杨的原因。

“会不会杨明不是老杨的亲生儿子?”

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一猜测。

作为一个人贩子,老杨肯定对自己的后代慎之又慎,绝对做过亲子鉴定。

而且从眉眼中,也依稀能分辨出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