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面前的株株巨树宛如拔地而起的黑塔直冲云霄，仰卧下来方能瞻其冠幅。

但树顶冠非但没有密密麻麻的树杈，仅有几根粗大而柔韧的长枝稀稀落落地向四周延伸开来。树干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树瘤，好似黑色的槲寄生般向外张开一张张寸长的网状丝冠，这些蛛网状的丝冠暴露在空气中，向周围散发出蒸蒸水汽，以至于整片森林都笼罩在白色的雾气中。

索尔与那些并排而生的树保持距离，绕着湖滨转了一圈，他发现自己被困在这片被白雾笼罩的狭小区域里。他现在有两条路，要么待在湖边一辈子，以湖水中偶然出现的水生生物喂食，直到自己被军方或科技会的卫星发现，这样他就能离开这片诡异之地。要么，他就待体力和身上的伤势好转后，冒险进入这片被白雾笼罩的黑色森林。

较之前者，他不更希望被捕。但眼前这片森林显然违背了战后三十余年地球逐渐恢复的生命秩序。这些树，它们如此诡异瘆人的相貌，是索尔从未见过和听过的。他本能畏惧它们，这些看上去非地球生命的怪物。

最后，经过反复思量和谨慎测试，索尔发现这些树散发的白雾并没有对人体有毒的物质，至少目前来说，他除了感到空气湿度较浓外没有什么不适感。他试着接近这些树，捡拾地上掉落的巨大树枝。这些树枝干枯后被风从百米高的树冠吹落下来，砸在布满阴生植物的地面上，砸得粉碎。树枝本已干枯，在阳光的炽烤下很快水分全无，变成了优异的取暖材料。索尔还发现，生长在树干上的树瘤内竟然储存着大量树脂，这一发现令他欣喜万分。他趁着外面阳光尚酷热难当，收集了大量苔藓放置在湖边晒干备用。

当天傍晚，索尔捕捞了湖中些许早已因变异而认不出种类的鱼，用干木柴烤熟后，为自己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在填饱肚子后，他又乘着天色未暗，小心谨慎地收集几根保存尚完好的树干，他将这些树干做基础，搭配碎木条和湖边的石头为自己搭了个结实的小屋。小屋呈金字塔形，里面的空间勉强够他砌一个取暖的火堆和一张小床。他就用那些被晒得干透了的干苔藓堆了一张勉强像床的地铺。

忙完这一切后，天已完黑了。他在小屋内点着篝火后，又在外头一直燃烧不休的篝火四周围了一圈石头以遮蔽篝火的光。虽然他暂时没发现从森林内来到湖边饮水的陆生生物，但为了躲避潜在的危险，他还是将石头堆摞得很高。黑暗降临，四周除了偶有从石堆口冒出的火苗外，就是一片黑暗。

起初他感到坐在原地闲得发慌，就站起身来，点亮一支火把，借着火光在湖滨四周闲逛。今夜月色迟迟不肯从乌云密布的空中露出头来，以至仅靠火把那微弱的光很难看清周围的一切。索尔忽然突发奇想，他匆匆跑回篝火旁边，选了几根稍细的枯枝，在上面裹满树瘤和干苔藓，再一根一根点着它们。他将这些熊熊燃烧的火把沿着湖滨插了小半圈，这样小半个湖面和不远处的森林边缘就变得勉强清晰可辨。

索尔沿着湖小心翼翼地转悠，侧耳倾听森林内的声音，它太安静了，以至除了风和不远处的瀑布声，便再无任何声音。森林不该这样，如此死寂的森林令一向胆大的他也倍感忌惮。与此同时，他有了新发现。

这些树，待到天黑时分，树瘤上的网状丝冠物就会向四周喷射出细若蛛网的透明的丝，在树的周围织成一张立体柱式的大网；树与树之间本相隔米许，但那立体的网使得所有树都连接在一起，在空气中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肉眼细不可查的巨型立体大网，它们在捕捉空气中看不见的微尘。树在这时仿佛也具有了生命一般，那相互连接的透明大网缓缓开合，好像人的肺叶般不断收缩扩张，吸收周围空气中看不见的微尘的同时，将白色的水雾抛洒到周围的空气中去。

那白色的水雾逐渐向下沉，在树的底部愈发浓郁，很快，整片森林就被白色雾包围，而在底部甚至形成了不大的雨滴，随着风向地表挥泄下绵延不绝的雨雾。

地面上埋藏在泥土下的变异植物的苗也稀稀落落地从焦土里长出来。种子拼命挤开硬邦邦的土壳，顶走地表附着的苔藓，头顶还带着黑褐色的甲鞘，像极了被人硬生生插进地底却留了一个角的难看的贝壳。

种子们在等待的，正是这场绵延的雨，落到地面上的水迅速被土壤、种子和苔藓等植物吸干。种子并不着急破土而出，而是从地底长出一个巨大且坚硬的木块茎；块茎半**在地表，从鳞片般的外鞘的缝隙间向外伸出细如发丝的根，这些根或许只在夜晚空气潮湿时才会被生长出来，密密麻麻，细如蛛网，拼命吮吸着土壤和空气中的水分。块茎越长越大，直到膨胀到将周围空余的地表沾占满为止。

但索尔的观察到此为止了。随着时间逐渐向午夜逼近，索尔身畔的雾气愈发浓郁了，很快他和他身后不远处的小屋都完全被雾气笼罩。午夜时分，月亮好不容易从云层中钻出，皎洁的月色刹那照亮了四周。在月色的照耀下，雾气升腾，翻滚，一阵阵愈来愈浓。屋外的篝火和湖畔周围的火炬不知不觉间已然熄灭，索尔不得不钻进小屋内。

很快，月亮又消失无踪，无论屋内还是屋外，又恢复了黑暗与死寂。索尔躺在晒干的苔藓铺成的床铺上，他熄灭小屋内的火堆，关上小屋的门，尽量使自己闭上眼睛，不去注意屋外正在发生的一切。但命运又岂能尽如人意？雾气仿佛隔绝了周围一切的声响，就连那白天咆哮不休的瀑布也逐渐悄无声息。

寂静的湖，寂静的森林，一切都悄无生气，仿佛整个世界除了他自己，都已完全死去。黑夜它带来了黑暗，也带来了死亡。这死亡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