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寒冷，彻入骨髓的寒冷，为什么会这般寒冷？不该这般寒冷才对！

索尔从那彻入骨髓的寒冷中转醒过来，他想睁眼睛，看看自己身在何处，却愕然发现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浸泡在冰冷的溶液中，这溶液裹挟住他，带着他向前做高速旋转运动。

他张开手，奋力挣扎，周围空空如也，什么也触碰不到；他张开嘴想要大喊，冰冷的**直接灌入他的胃，激得他一激灵；他蓦地停止挣扎，这样徒劳无益的挣扎使得他不能呼吸。他颓然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随着这冰冷刺骨的**做自由旋转。

索尔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恐惧和寒冷攫住，动弹不得。他下意识地觉得——他完了，他被捕了，他和那些可怜的自由民落得同一下场——被关进了透明的培养罐内，沦落为军方惨绝人寰的生化实验品。他——会死！

旧事历历在目，这一刻他回想起了很多，很多……他回想起自己当初在异人培育所里，与梅丽、敏思和斯坦等人的快乐时光；他回想起自己的教官兼养母——普修丝，回想起她的谆谆教诲和四人一同做过的那些愚蠢至极的事。

他同时回想起了队长，先生，火种，以及和其余人那短暂而愉快地相处——愉快吗？不，愚蠢至极！现在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愚蠢至极的，除了活着。队长是个笨蛋，先生是个混蛋，火种是个——光？为什么会有光？

那光转瞬即逝，容不得他多想，他的身体被猛地抛至半空，又狠狠向下落去。扑通，他的身体重重砸落，一直向下沉，一沉到底，他的手触摸到了好似石头的冰凉的底。

索尔奋力挣扎，向上划水，他的头探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听见了近旁水流如瀑般汹涌地咆哮。他呼吸到了浓郁的水雾，他向前拼命划水，想找到能攀爬的彼岸。那水流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水巨大的冲力裹挟着他，硬生生将他往前推，任由他如何努力，都摆脱不掉水的束缚。他索性不再挣扎，任由水流推着他向前。至少现在，唯一一点无需担心——他再一次凭运气脱逃了。

逐渐恢复力气的索尔开始试着与战服建立连接，逐渐地，他的视网膜接收到了战服内置模块传回的视觉信息：祸不单行，战服在之前的爆炸中受损严重，背部、腹部和左腿的部分表层被爆炸彻底损毁无法修复。索尔本体也受了不轻的伤。

战服显示自己昏迷的时间超过三天，从爆炸发生后，他就陷入昏迷中。战服的夜视功能已不能再使用，他勉强从内衣隐藏袋里摸到了藏在里面的拇指大小的强光手电，手电被扭亮的一瞬间，强光驱散了周围的黑暗，耀眼的光一度刺得他睁不开眼。待他的眼睛适应黑暗，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地下暗河中。

似乎那枚威力十足的钻地弹碰巧炸塌了沙层下坚固的岩壳，以至索尔顺着下陷的流沙一并掉进岩壳下方的暗河中。军方的过激行为反倒救了他一命。

水流逐渐由急转缓，狭窄的暗河也逐渐宽泛起来。索尔全力向前划水以活动四肢，好让自己不至失温昏迷。失去了战服的保护，他只能凭借过硬的身体素质硬抗。亏天无绝人之路，他在水流变缓后就在手电的帮助下寻到了一处砂石堆积出的浅滩，他向浅滩的方向游去，艰难地爬上湿漉漉的砂石堆上喘息休息。

待体力和体温逐渐恢复，他站起身来，想借助手电的光寻找不涉水就能出去的溶洞，但周围除了静谧流淌的地下暗河外和嶙峋的钟乳怪石外，什么也没有。他又跳进暗河，循着河流的方向全力向前游。

按理暗河会在某个与地表相通的溶洞戛然而止，汇入地表河流中。他蓦地回想起之前那一缕突然出现又消失无踪的光，便下定决心，只需循着这暗河向前，一定就能逃出去。

果不其然，在随波向前漂流了许久的索尔隐约看到了光，这光不属于手电的光。索尔关掉手电，那光变得愈发清晰明辨。他急忙打开手电，朝着光的方向拼命划水。那光愈来愈近，水流也在此时变得湍急起来；而待他反应过来已为时已晚，刹那间周围溢满了光，刺得他眼前一黑，而他的身体也再次向下坠，掉进一片湖中。

数十米高的落差震得索尔两眼发花，他几欲昏倒，但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让他在失去意识前拼命朝岸边游。当他好不容易爬到岸上，感受着强烈的阳光炽烤的时候，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呼号。这是劫后余生向死神宣誓胜利的咆哮。

过了许久，索尔才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他勉强坐起身，观察四周。

面前一片清澈的湖，不大，但深不见底；湖水由上方的瀑布源源不断地提供，那瀑布与湖之间落差数十米，宛如倒挂的白蛟般汹涌澎湃，横亘在鹰嘴般的绝壁和碧湖之间。他正是从上方鹰嘴模样的绝壁被水冲下来的。

如此险峻的绝壁不免让索尔感到心悸，他在暗叹自己命大的同时，试着站起身来。可表层战服受损严重，反倒成了他行动的累赘，他连撕带扯地将这身破烂不堪的皮脱下来，只穿着同样破烂不堪的裤子和衬衫，赤脚朝湖边的树林走去。他将脱下来的战服弃如草芥般丢进湖里，湖水立刻吞噬了这套价值不菲的科技的结晶，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他转过身，朝不远处的森林走去。他可不愿意再在这地方多待一秒钟，那湖深得吓人，站在湖边向下望去，仿佛在凝视一只镶嵌在深渊内的蓝色巨眼。这湖中心那深邃的蓝令他倍感不适，何况，他不知道自己离军方管辖的地界有多远，假如军方的间谍卫星再度发现他，那么他就不得不再重蹈疲于奔命的覆辙了。

可没等他向前行几步，就站在原地畏缩不前了，眼前这些树它从未见过，该如何形容这些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