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队长继续他的故事。

“我站在堤岸边待了许久，迟迟不愿离开，我这辈子跑过无数地方，见识过的稀奇古怪的事物数不胜数。但在这，是我从未见过景象。

军方的士兵每月都将避难所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垃圾一车车倒进湖里，等待旱季湖水干涸，垃圾堆得远高过水面后集中焚烧处理。而在雨季，这里就是附近自由民寻找食物和必需品的自由大广场。

那座自由民贸易集市的雏形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产生的。它供给他们食物和水，供给他们养家糊口的必需品，而他们，就用不幸者的生命回报它。我亲眼看见有忙着捡拾湖面垃圾的人被什么东西给拖了下水去，一片黑影，水面上泛起一层带油的浪花，那人就在七彩斑斓的湖面上消失不见。可即便如此，还是有悍不畏死的人不断朝湖中心游。”

路的前方出现了向上的石阶，二人拾级而上，仰头朝上望去，石阶却多达百层，仿佛永远攀登不完。

“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疑问。”行至半道，在前方带路的队长忽然停住脚步，对身后的索尔提了这样一个问题，“你说，为什么组织也罢，军方也罢，都不愿意帮助他们呢？”

“帮助谁？”索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抬头向上望去，太阳烤得他双眼有些发花。

“自由民。”队长回过头来，强调地说。

“组织当然有帮助他们，我们不是每月都要向管辖范围内的自由民聚集点无偿援助必要物资吗？”索尔不解反问，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提出这样古怪的问题，何况他本人就参与过无数次援助自由民行动，当然援助对象仅限于科技会管辖范围之内。

他继续说道，“以及每季度的医疗援助，生命研究所会派出大批医疗队和研究员参与其中，去救治并帮助那些饱受疾病困扰的可怜人。”说完这段话时索尔不禁仰起头，想看看对方是否有在认真听自己说话。

“这些不是真正的援助，小子。这些援助杯水车薪，远远不够解决当下难题。”队长又朝上走去，但没行几步又停下来，扭头朝身后说道。

“我叫索尔。”索尔实在忍受不住对方总叫自己小子，便将自己的名字向对方全盘托出，“别再叫我小子，我叫索尔。”他顿了顿，感受着对方投射下来的目光，“以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因为你说的固然不错，但是，组织自有组织的深远考虑，而他们的考虑我们无从得知并理解。既然如此，总不该心生质疑。”他一字一顿地说。

“索尔？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吗？”队长索性没理会对方模棱两可的答复，反倒将重点放在对方的名字上。

“当然不是，是普修丝大妈给我起的。我是她的学员之一。”索尔不无自豪地仰头道。但实际上普修丝并没有给他起名，九人的名字是他们自有记忆起就被冠以的。

“我不认识她，索尔。但你说她是教官？或许这位好心的普修丝大妈是在我离开后才成为培育所的教官。我走后培育所里发生了不少巨变，体系改制，新教官，新规矩，新面孔，”队长叹了口气，“我十五岁就离开了培育所，加入零的麾下。这些年我只回去过一次，倒不是不想回去，培育所里一个熟面孔也没有，全部是陌生的脸——在里面只待一会儿都会倍感无所适从。”

“凡事，该往好处想，至少现在——”索尔喘着气说，“至少现在，你在里面有了一个熟面孔，难道不是吗？”

队长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来，严肃而认真地盯着下方的索尔，两人的视线交汇，旋即又相视而笑，“是啊，索尔！正如你所说，现在我也有了熟悉的面孔。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们可以住同一个寝区。你恐怕有所不知，如今的培育所一改初衷，正逐渐被改造成地表居住区，不少人乐意住进去，地方宽，还没有太多规章制度。培育所里是自由的，我是说——相较总部地下基地，那压抑的环境——要自由得多。晚上没人管，可以溜到外头去，我偶尔也会半夜溜出去，干些坏事。你要是愿意，我俩可以一起。”索尔边爬边向上方人发出友谊的邀请。

“啊哈，真想不到，我还以为你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宝宝哩，索尔！”上方的队长捧腹大笑起来，他似乎很喜欢‘索尔’这个名字，每次说话都忍不住重复一遍，“看来，还真印证了那句老话——被零相中的人，没一个好人。我不是说你不是好人，目前看来你是个不错的人。值得深交的人，索尔。”

“谢谢！”索尔摊手道，他可从来没申明过自己是个好人。

“你知道‘索尔’这个名字的含义吗？”队长仿佛打开话匣子般变得喋喋不休。

“太阳神——索尔，神话故事——这我知道。但我不喜欢太阳，至少现在不太喜欢！它实在太毒辣了！”索尔回道。

“他是天神之一，说明你的教官对你报以的期望很大。”队长语气认真地说。

“但却不是拯救世界的天神，没有人能拯救这个世界。”索尔玩笑般大喊道。

“为什么？”队长回喊道。

“因为这个操蛋的世界不值得拯救！”索尔大笑起来。

两人也终于在阵阵大笑中爬上了巨坑的顶端，这里才是地表。周围零星分布着自由民那或低矮或高耸的奇形怪状房子，正值中午，四周无人，两人寻到一处阴暗处坐了下来。

“我们休息五分钟，就继续赶路。”队长有气无力地说道，连吞了几颗愈伤药，他尚未好透的内伤有复发的征兆。

“十分钟也成。”索尔赞同地说，“现在，那列车大抵也快要撞向终点了。希望爆炸能猛烈些，好好吓唬吓唬那些大兵。”

队长笑而不语，他闭上眼睛，靠坐下来闭目养神。

“接下来怎么办？”索尔也坐下来，百无聊赖地续道，“在列车上你说一切听我指挥，但现在，就要听你的啦！毕竟我对这片土地一无所知。”

“也并非一无所知，至少现在你知道了多数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口巨坑的秘密。”队长调侃道，他沉思了片刻，续道，“我们待会先将自己打扮成自由民的模样，再溜去自由民集市，看看能不能遇到熟人。哪怕一个也好。假设运气不佳，这几天谁也遇不到，我们还有两背包的抢手货可卖，能撑一周算一周。我有点后悔弄丢了那张卡片，否则情况或许会好一些，总会有人愿意为票子铤而走险。但这也无关紧要，我们先稳定下来，再找机会联络组织和计划逃跑路线。”

“好，就这么办。”索尔赞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