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是家,又是属于你的人,就是家属

赵兟的麻烦,说来要比陈妙的复杂得多,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就会因此被人抓住把柄。哪怕是几十年之后赵兟如愿成了一名老艺术家,也会被不懂事的人再把此事翻出来,说他艺德不佳。

更重要的是,赵兟其实并没有什么办法解决。

就比如你收快递,跟快递公司说没收到,快递公司还非让你附图,你就只能附一张只有一只空空****的手的照片上去。

赵兟呢?

他也不能给大家拍两张脑部CT,告诉大家“我,是真没捋别人的活。看,这都是我自己的脑细胞”吧。

这种碰瓷的事,相声圈里也出了不止一次两次。不知道从哪儿忽然冒出这么一人,红口白牙地就说你这段的原作者是他,或者是你这个包袱是他原创的,你未经同意就捋了过去。

证据呢?

没证据。

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的事,那人说他原来也是在小剧场演出的,哪跟您似的有这么多影视资料,反正我有老观众可以做证。

这所谓的“老观众”就上得场来:“我能做证。”

别的不说,就是写小说的,这种事也屡见不鲜。

辛辛苦苦成书了,也冒出一人说,这是我写的,你抄我的。

如何抄?

不知道。

之前是否见过?

语焉不详。

再后来哪怕是这作者出了再多的书,风格再统一,也总有人要装作众人皆醉我独醒,出来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

“那你怎么办?”陈妙很是担心。

赵兟从沸腾的锅里挑了一筷子苕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还能怎么办,挺着呗。老头儿摆明了就是来讹钱的,他那么大岁数了,我哪好意思跟他撕破这个脸。”

“那你爷爷知道吗?”

“就那人,我爷爷年轻时就吃过他的亏。没想到算盘又打到了我身上,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去。”赵兟起身撇锅里的浮沫,“最近这网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乌烟瘴气的,又刮起一股特奇怪的风,说我跟窦园不收东西是装,破了祖宗的规矩,说民国那阵子的太太小姐追角儿,也是真金白银地往台上扔,就是唱戏的梅老祖、程老祖也没我们这么清高。”赵兟说得心烦意乱,“不说了,吃饭吃饭。”

陈妙哪还吃得下去?

赵兟和窦园好好地学本事,好好地做人,也不知道是呛着谁的肺管子了,被这么祸害,搞得他俩现在也不大敢找长辈出头,怕被人说他们欺负人。

除了忍,没别的法子。

陈妙一直觉得,做人要是通透灵巧到赵兟那个程度,可能就不用吃这么多的苦了。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赵兟好像真的忘了似的,认真地评价起火锅来:“这家好像没有昨儿吃的那家香。昨天那家门面虽然小,但是感觉炒料的时候加了什么特别的香料,所以客人并不少。等我下次领窦园去吃一下,他应该能吃出来,然后咱再回家研究研究。”

陈妙苦着脸:“我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了,至少是白天看不见我了。”

“怎么呢?”

“我处罚下来了,被发配到后厨买菜去了。”

其实要说处罚,倒也不是很准确,毕竟这也是陈妙自己选的。

当时领导说:“陈妙啊,你可以继续录教学视频或者是继续跟着队里做训练,再或者也可以闲着,待到明年,你看你也挺辛苦不是?”

“咱这儿哪有空缺啊?要不我去帮帮忙?”她当时略一思索,说道。

领导琢磨了好半天:“要不你去买菜吧,食堂那边缺个采买。”

陈妙欣然前往。

赵兟这边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好半天才说:“你会挑吗?”

陈妙非常自信:“练习,一定要练习。我跟我们食堂买菜的师傅很熟的,之前他是训练中心门口做酱香饼的,我那时候还从他那儿批发到我们楼里倒卖。后来由于本人有了新的事业,这条产业链就不得不忍痛转让给了小田。”

赵兟往锅里下青菜,边下边嘟囔:“好嘛,你可快点回家待着吧。你们这什么领导,我都舍不得让我女朋友去买菜,他还让你去食堂当采买,我回头见了他肯定要跟他说道说道。”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陈妙就从**爬了起来。

赵兟迷糊着抓住她的腰:“你干吗去?”

“工作啊,买菜去!”

他搂着她的腰,一把又摁回**:“不许去,你看外面多黑啊。你一个小姑娘,我不放心。”

陈妙挣扎了几下,赵兟确实是铁了心不想让她走,昨儿不过是哄哄她,但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运动员的意志力。

两人没开灯,就摸着黑搏斗。陈妙确实没赵兟力气大,只能软着嗓子求他:“我都答应人家了,我们采购师傅再过一会儿就要在训练中心门口等我了。”

赵兟还是很坚定:“不行。”

“哎呀,求你了。”

赵兟开始找理由:“不冷吗?你看看,窗户都上霜了。”

“不冷啊。”

赵兟摇头:“不行,你不冷我冷,我离不开人,一戳就倒一碰就晕,万一你走之后我昏过去了怎么办?你可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哎不行,我现在眼睛就看不清了,我低血糖犯了,快亲我一口,让我甜甜。”

陈妙像张小毯子似的,铺在赵兟身上,她面对着他,背后是棉被。

她趴下,轻轻吻了吻赵兟的左颊。

“行了吧?”

赵兟的手抚上她的后背,钻进她的珊瑚绒睡衣里取暖。

“让我走吧,好不容易醒的,我这会儿又有点困了。”陈妙撒娇道。

“行吧行吧,走吧,我跟你去。”赵兟退而求其次,只得自己也忍痛起了床。

最后就是他二人和沈师傅会合的时候天已经稍稍发亮。

沈师傅见了陈妙:“你咋穿这么多?不热吗?”

陈妙确实没少穿,而且还围着一条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这都是赵兟亲自安排的。

赵兟上来跟沈师傅打招呼:“沈师傅,我是陈妙的男朋友,过来帮忙的,叫我小赵就行。”

陈妙本以为这段介绍会非常难以开口—既是物理条件上的难以开口,嘴被围住了;又是心理条件上的难以开口,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陌生人介绍赵兟。

没想到赵兟能处理得这么从容。

或许正常流程也应该是这样的,只是陈妙一直以来,都不大正常。

沈师傅举着手指:“欸,你看着面熟。你是叫赵什么来着,就两个先的那个,我不大会读。”

“兟,跟深圳的‘深’一个音。”

“啊,我想起来!”沈师傅一拍脑门,立刻伸着胳膊上前热烈拥抱了小赵,并把小赵后背拍得“啪啪”作响,“哎呀,你不知道!我们全家都特喜欢你!”

小赵一边咳嗽一边也热烈回应:“谢谢谢谢!”

沈师傅说:“有空来家里吃饭!”

赵兟说:“一定一定!”陈妙心想,要不您二位先聊着,我先去买菜了?

一行人到了菜场,映入眼帘的,菜比人多,陈妙却意外地觉得有生气。

这样的生机不在人的眼睛里,不在人群的喧嚣中,就在这些刚刚被采摘下来没多久的新鲜蔬菜中,刚刚被打捞出来没多久的活鱼活虾中。

陈妙看到哪里都有绚丽的色彩,翠绿的青菜,水绿的菠菜,瓷白的萝卜,一层又一层没有尽头的卷心菜,高矮胖瘦都不太相同却都叫蘑菇的香菇、金针菇、杏鲍菇,东北老黄玉似的泛着莹润光泽的黄椒,旁边紧挨着的就是红得轰轰烈烈却并不刺目的红椒。

虾是青的,长长的须子向外延展,肚子被薄薄的壳包裹着,像是一块上好的玻璃种。螃蟹是那种带着土色的深绿,被绳子一圈又一圈地紧紧扎好,小眼睛冒出来,还滴溜溜地四处看,偶尔也委屈地吐出几个泡泡。

沈师傅和赵兟,挨家挨摊地走,挑菜买菜结账。

陈妙就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停下脚步,她就开始四处张望;他们要走了,她就抓着赵兟的羽绒服帽子,防止自己跟丢的同时继续张望。

市场的末端是卖调料的。

陈妙愣愣地看着,觉得这些八角啊、茴香啊、胡椒啊、白扣啊—它们的味道都沉沉的,一钻进鼻子里,并不是往头顶上冲,比如日本料理常用的芥末,那味道就是直接冲向头顶的。

这些中国调料并不,它们的香气会沉到人的心底,顺着鼻子,游过胸腔,直奔一个并没有味觉系统的心脏。

有人能在这味道里闻到曾经的老宅子,有人能闻到市井的张罗和吆喝。

陈妙深吸一口,觉得自己先是看到了过去,然后又闻见了未来。

未来如果真的开家火锅店,自己也是要每天和这些可爱的小家伙打交道的吧!

她这么想着,四下里去找赵兟,却只找到一个沈师傅。沈师傅正从老板手里拿过来一大袋干辣椒。

“沈师傅,您看见小赵了吗?”

沈师傅回头瞧瞧:“他刚才说那个虾看着挺好的,自己又折回去买了。说你看得眼珠子都掉上面了,回家不做了吃的话,也能养着陪你玩儿。”

陈妙十分羞愧地低下了头,甚至希望自己不在这里,而是在坑里。

赵兟为什么什么都跟外人说啊!

虾为什么会陪自己玩啊!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行为啊!

不行!这次的虾是万万不能留的,务必要全部吃光!否则下次姜春和他们去了,肯定会说—

“哟,这就是您饲养的宠物虾吗?都长这么大了,阿姨抱抱。”

这画面太美简直不忍直视。

正想着,赵兟就跑了过来,拎着不少的东西。

沈师傅说:“你真是没少买。”

赵兟笑了笑:“一会儿再给我爷爷那边送点儿,早上的菜确实新鲜。”

陈妙一个错神儿,自己就又拉着赵兟的羽绒服帽子,跟个小朋友似的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了。而赵兟就像是她爸,正在跟另一位小朋友的家长,讨论这虾到底怎么做才好吃。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和煦地洒在他们仨身上。陈妙盯着赵兟后背看着,笑了,她觉得自己并没爱错人,她喜欢的这个男孩真的是非常可爱了。

回食堂之后,赵兟又帮沈师傅搬了几趟,最后沈师傅和陈妙进门,他挥着手跟他们说再见。

“陈妙小朋友今天在幼儿园也要听话哦,下了班我会来接你的!”赵兟叮嘱道。

陈妙摆摆手:“你好烦啊!”

你好烦啊!

但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啊!要不然别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剩我一个,我会很难过的!

赵兟挥手挥得很大劲儿,陈妙生怕他把手腕上那块表甩下来,但还是笑着挥了回去,而且劲儿更大。

这样和陈妙一起早起的日子,赵兟一过就是几周。这几周里他虽然没有外埠的演出,可小剧场的邀请也一直没断。他常常攒底(指的是演出的最后一个阶段或最后一个节目的演出),基本上散了场、签完名、合完影,怎么也得晚上十点了,折腾到家将近十一点。演出的激动劲儿哪是那么一时半会儿能过去的,虽说陈妙总是拉着他十二点前就上了床,但经常是到了一点多,赵兟还在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这人不能在早晨安排事情。

一旦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有事要做,那他头一天晚上准睡不着。

晚上缺觉,早上早起,赵兟就只能抓紧白天的一切时间睡觉。从前还能跟窦园在路上对对词,现在都是他买完了菜,就立刻奔赴窦园家,把窦园从甜梦中唤醒,然后从被窝里把窦园揪出来,两人就开始对词。

窦园经常是迷迷糊糊对完了词,赵兟走了,他就睡了,睡了再醒过来,还以为那是个梦。

赵兟睡不着,却也不翻来覆去地瞎折腾,是非常有睡眠品格的一个人。

但陈妙实在是睡相不好。

他从前怀疑过陈妙这屋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因为自从自己在这儿住了,十天里有三天是在做噩梦,梦见被人追,梦见喘不上气,梦见溺水……醒过来就手脚发麻。

这回他是真的知道原因了。

十二点零五分,陈妙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十二点半,陈妙侧着身骑在他的身上,压得他肚子生疼。

一点零二分,陈妙死死地箍住他的一条胳膊,淌出来的哈喇子洇湿了他的短袖。

至于抢被子这种操作,他已经不屑于去记录了,太过平常,没什么价值。

赵兟一边一点一点地从陈妙手里抽出被子,一边小声地念叨:“这也就是你,要是换个人我俩早就上下铺分床睡了。”

赵兟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但还是尽量在陈妙面前显得精神抖擞。

陈妙这天起床,顺手就把床头灯打开了,摁着赵兟的肩膀,凑得极近地去看他眼睛。

“你这血丝,还有这眼睛,都累出眼袋了。”

“去你的眼袋吧,我那个是卧蚕长宽了。”

陈妙摁着他:“今天不许去了,好好睡觉。”

“那你也不去吗?”

“我是要去的。但是我一会儿跟沈师傅说一声,我不帮他择菜了,一会儿直接回来,给你带点早饭。”

赵兟摇头:“那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要去的话,我也得跟着去。”

“我都这么大一人了,再说沈师傅你不是也知道,是个好老头。”

“是,他是好老头。我是怕你跟卖菜的吵起来,你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赵兟抬起手想揉眼睛,却被陈妙挡住。

“别揉了,都红成什么样儿了,我去给你找点眼药水。”

说完她就下床了,去客厅拿了眼药水回来,赵兟伸手想接,却被她躲过:“我帮你滴。”

赵兟卧着,陈妙轻轻向上撑开他的眼皮,滴了一滴下去。他眼珠转转,陈妙又换了另一只眼,也完成得相当顺利。

他闭着眼睛转眼珠,陈妙看着他,突然很惊奇:“欸,你的两只眼睛,双眼皮不对称欸。”

“嗯,天生的那种,其实很多人的都不对称。窦园的也是,一边宽一边窄,一睡不好就特别凶。”

“而且你滴眼药水都不怕的,感觉你眼睛周围的肌肉都不紧张。”

“怕什么,你给我滴跟我自己滴一样,有什么可紧张的。”赵兟勉强睁开眼,拉着陈妙的手,“要不你请一天假吧,就一天,就跟沈师傅说你家属小赵病了,得陪护。”

“家属”这词,一下子就说到陈妙心里去了。

又有家。

又是属于你的人。

就是家属。

家属小赵还在磨她:“我也没仗着自己是病号,你看我确实是需要休息嘛,没有你我睡不香。”

这是实话。

赵兟一个人睡的时候确实是舒坦,没有那么多的“飞来横祸”。可两个人住的时候,他总是觉得非常安全,像是四面八方都是温暖的棉花,可以抵御一切寒气。

赵兟拉着长声:“求—求—你—啦!陪—陪—病—号—嘛!”

陈妙被他说得心软了,于是就真的跟沈师傅发了消息,然后关了手机,钻回被子里。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两个人都是,而且很长。

长到什么程度呢?

再起床的时候,赵兟第一句话问的是:“你晚上想吃什么?”

赵兟的粉丝们最近忙着辟谣,几乎跑断了腿,又是转发抽奖又是搞公益项目的,个个都很忙碌。不过也总有人在大伙儿都忙着的时候搞事。

比如粉丝小薛。

小薛姑娘是赵兟的早期粉丝,一直以来在圈内的地位也比较特别。

她是给正主送奢侈品成功的第一人,也是为数不多几个被收下了,还没被用以物抵物的方式抽奖返退的。

所以身份贵重。

主要也是那时候赵兟和窦园都还没什么名气。也不对,是赵兟还没什么名气,毕竟窦园从刚出道开始,就是女孩儿们的掌上明珠了。

小薛姑娘是在三四年前,送了赵兟一个镯子,某奢侈品品牌的,虽然一直没见他戴过,却也总是暗暗觉得自己跟其他的站姐是不同的。

一旦这么觉得了,这事也就毁了一半了。

陈妙这天正跟刘焕然在训练馆里站着聊天,电视台的记者来做日常采访,看见陈妙她俩,就过来打了个招呼。

记者先是问了刘焕然最近的训练状态,又问了问备战计划。

陈妙一直站在旁边傻笑。

记者问道:“你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好了,我现在都能去后厨帮忙了。”

小薛越看这段视频越觉得不对劲儿,她倒回去看一遍,又看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陈妙戴的这个镯子好眼熟。

陈妙的发圈也好眼熟。

这陈妙到底是何方神圣?

丁萌是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刷到这条抽奖微博的。那时候她刚做完实验,满脑子的参数指标,本想着看看视频换换脑子,却没想到看到这么个玩意儿。

小薛在超话里上蹿下跳,说赵兟私联粉丝,而且有实锤,说陈妙蹭赵兟热度,十八线运动员意图借此上位。

丁萌看得嘴角直抽抽,她觉得小薛真是一点儿都没扒到点子上。

陈妙和赵兟是发小,这很多人都知道,早就有人说过就算是他俩谈恋爱了也并不奇怪。赵兟和窦园的人气确实是非常高,但陈妙那个脾气,丁萌知道,她是百分之百不会想要借着赵兟的力往娱乐圈里面挤的。

别的丁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这个手镯,这就让她有点犯嘀咕了。

她是相信赵兟不会拿着粉丝送的东西随手送人的,只是他俩那么近的关系,说不定就“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分你我”了?

丁萌又不太敢直接问。

到了晚上九点多,这事的热度越来越高。小薛的抽奖里,主楼的奖品总价就有七八万了,更别提还有些黑子跟风加价,在下面跟着往上加价的。

丁萌觉得这可就有点不对了,她给陈妙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陈妙正在睡觉。

是因为早上加上午的工作量过大,她经常一个不小心就能从中午直接睡到晚上。

陈妙在梦里打了个喷嚏,喷了自己满脸,然后就接到了丁萌的电话。

丁萌如此这般那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你那个镯子到底是不是赵兟给的?要不是的话,我也许能帮你说说话。”

陈妙捋了好半天才把事情捋清,不过有一点她是可以咬定的—镯子,肯定不是赵兟送的,而是她师姐姜春和前一阵子收拾破烂不要,扔给她的。

陈妙晃晃脑袋,清醒清醒:“我俩那天的聊天记录还有呢。我当时还不乐意要,跟她扯了好久。”

丁萌说:“一会儿你发给我,我帮你澄清澄清。赵兟干吗呢?怎么没见他跟窦园的团队吱声?”

“他俩在飞机上呢,得半个小时之后才能落地。”

“这时候有个工作室发声明之类的还是挺重要的。别人信不信不说,至少他们得有这么个话。”

陈妙又倒在**:“太难了,做男人难,做个有名的老男人更难。”

接下来就是一番抽奖的搏斗了。

丁萌联系了几个相熟的大粉丝,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几个人都对莫名其妙被卷到这事里的陈妙表示了十万分的同情,并开始着手制作图片,凑抽奖的礼品。

丁萌:“我先说,我捐20支试管,国家重点实验室的试管,转发过万,加送小白耗子一只。”

大粉丝小a:“我家还有上次咱们给小赵爷做的那批周边,就‘宇宙最甜捧哏’的那个毛巾,咱们可以抽10个。”

小b:“我有配套的搓澡巾,也抽10个。”

小c:“我有一次接机,那会儿还正在考研,就拿了两本复习书去签名。我愿意把我珍藏了一年半的,赵哥哥和窦哥哥亲笔签名的《高等数学十八讲》《线性代数九讲》一样一本拿出来抽奖,虽然是做过了的。但是我以我400+的考研成绩保证,书是开过光的,赵兟、窦园、张宇,都是我心中的偶像。”

……

丁萌对着电脑,事是挺严重的事,可人都是挺可爱的人,愣是把她笑得喘不上气来。

她的澄清微博发了没过半个小时,转发就已经破了五万,紧接着就是窦园想起了微博密码,他都一年多没登了,这会儿忽然发言—

是一条转发。

转的是自己粉丝转发小薛姑娘的那条“贵圈真乱,抱走我家窦园”。

窦园转了,并且留言:“别抱走我,我愿意在里面搅和。”

赵兟工作室的声明发得比较官方,但也说清楚了事实,那就是赵兟和窦园二位从未变卖或转赠粉丝赠送的任何物品。

文字方面很正经,配图却很皮,是赵兟和粉丝送的指甲刀、勺子、手机壳的合影。

赵兟编辑了好久的一条微博,始终没发,在主页面和草稿箱里盘桓许久,他还是决定跟陈妙先来通视频电话。

陈妙正在刷牙,硕大的一张脸跃入屏幕,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你到了?吃了吗?”

“吃了。”

“那你早点睡,拜拜,挂了。”

赵兟连忙说:“别忙着挂啊!有事跟你说呢!”

陈妙鼓着腮帮子漱口,点点头。

赵兟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特别在意地问她:“你现在除了在后厨帮忙,在你们队里还有别的活吗?”

陈妙涂了满脸的洗面奶,正在搓搓搓:“还有,嗯,我想想,还有就是,偶尔也当当木村早苗的替身,跟小队员对打。现在队里跟她打法比较像的其实有两人,另一位自己也有日常训练项目,我就闲一点,所以有空能当陪练。”

“那你这算是,退居二线?”

“不是吧。”陈妙继续搓搓搓,“你见过哪个二线运动员去后厨帮忙的?我这就是快撤了,再发挥点儿余热。”

“噢。”赵兟有点迟疑,“那你觉得今天这日子怎么样?”

“挺好的啊,今天的风儿也格外喧嚣。”

“那我要是今天和大家说咱俩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陈妙想了想,点头:“说呗,没意见,记得抽奖。我看他们抽奖抽的东西都特别有意思,我都用小号转了。”说完就低头洗脸。

赵兟觉得她好草率,同时又有一种得到了名分的满足感。

窦园推门进来,端着一碗泡面:“还在说呢?说没说到正题啊?实在不行我帮你吧!”

赵兟转过头去:“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窦园拍自己一巴掌:“嘿,瞧我这张嘴呀。”他晃晃悠悠地出去,嘴里还在念叨,“一杯你开胃,我喊了一声美;二杯你肾不亏,哈哈,还是美……”

陈妙这边已经擦完脸,开始抹保湿霜了,她看了看屏幕,笑了一下:“还有事吗,没事我看电视去了。”

赵兟特好奇。他好奇自己跟陈妙求婚的时候,她是不是也会这么淡定地点头:“啊,知道了。还有事吗?没事我看电视去了。”

赵兟有赵兟的弱点。

陈妙有陈妙的长处。

他俩很多性格特点好像都生得相反,只是恰好,又那么合适,就像把一张纸撕成两片,连毛边儿都能清清楚楚地对上。

赵兟说:“你去吧。”

然后陈妙就把电话挂了,连个“再见”都没留给他。

窦园瞧着两人似乎是谈完了,又进来了,还带着自动续播功能呢。

“三杯五杯下了肚,保证你的小脸儿哟,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黑不溜秋,绿了吧唧,蓝哇哇的,紫不溜丢……”

赵兟在晚上十一点半,发了这条微博—

红绳是小学二年级的陈妙编的,金线是在下亲自托人混的。镯子不是我送的,但陈妙这人,确实是我的。十八线相声演员跟十八线小运动员是真的。

上台鞠躬

烦请诸位明公手下留情

转发抓50个幸运小朋友送窦老板和我共同完成的新年福字;抽30个小朋友送窦老板手书对联;抽2个小朋友送陈妙及小薛送我的那个同款手镯。后天中午十二点开奖)。

并抄送了微博抽奖平台。

窦园跑得比粉丝还快,他第一个转的,并评论:“大家别受他蒙骗,他除了盖章,什么都不会。‘福’字都是我写的。”

赵兟长舒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这事比他曲校毕业重要,比他首次登台重要,比他第一次入围曲艺牡丹奖重要,比他人生一切重要的事情都要重要。

他追得最漫长的一个梦,如今终于可以真真切切地告诉所有人,这梦,实现了。

年关刚过,冯冠今就又要走了,只是这次要带着他爸去,再也不回来了。陈妙头一天晚上想了好久,还是决定问问赵兟。

“明儿冯冠今走,你知道吗?”

“知道啊。”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

赵兟一摆手:“事情说开了,该是朋友还是朋友,真跟他翻脸我也舍不得。”

“那你去送他吗?”

“去啊。”

“噢,那没事了。”

陈妙和赵兟到机场的时候,冯冠今恰巧也是刚到。冯冠今的爸爸看见他俩很是高兴,连连说好久没见这俩孩子了,尤其是赵兟。

冯冠今笑着说:“爸您都不看电视的,赵兟现在很火的。”

冯爸爸原来也是十分英姿俊朗的人物,只是因为大病,如今形容枯槁、面色如纸,看起来非常憔悴。

赵兟看着冯爸爸,心里特别酸,又想到老头以后就要跟着冯冠今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待着,语言又不通,又没老朋友,他这眼眶就止不住地发热。

陈妙看他吭哧半天都没说话,就知道赵兟这是在难受,于是连忙上去握住老头儿的手说:“冯伯伯要是在那边不称心如意了,或者冯冠今工作忙了,您就回来。我反正已经退役了,闲得很,到时候我去老年大学兼职教个课,您就去报名。等到他忙过了,天气好了,再回去。总在一个地儿待,怎么也会闷,四处逛逛就会好很多。”

还是陈妙会哄人,听完这话老头儿就笑了:“你有这个心伯伯就知足了,就是我身体不行,禁不住折腾。这次要走,也是考虑好久才下的决心。”他又转头对冯冠今说,“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先进去安检。”说完就背着手,一步三摇地走了。

冯冠今看着赵兟和陈妙:“你俩好好的。”

陈妙笑着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师兄今天穿得真帅。”

赵兟有点缓过劲儿来,跟冯冠今说:“你放心,陈妙我会照顾好的。”

“你自己也照顾好自己,”冯冠今嘴角翘翘,“人红是非多。这方面我是真的帮不上你,只能祝你好运了。”

“师兄也是,”陈妙插言,“注意身体,别太拼命。你琢磨琢磨我,现在跟天气预报似的,一遇到阴天下雨就浑身疼,想了想其实何必这么拼命呢?我现在都觉得,当年要是能在省队待着也挺好,至少不这么遭罪。”

冯冠今低头看看手表:“也快到点了,我走了。”

陈妙和赵兟跟他挥手说再见。

走了几步,他又忽然站住,回头:“你俩……多记得点儿我的好。”

“这还用你说?”赵兟大声回道。

陈妙也笑了:“我俩心里啊,你都好绝了,世上再没你这么好的人了,快走吧。”

冯冠今笑了起来。

这个笑,陈妙记了很久很久,回家的路上只要稍稍一闭眼,也都还是冯冠今的这个笑。

赵兟开车,两人穿过隧道的时候,他忽然说:“你说这冯冠今,他那个牙,小时候长得怎么这么快?我记得咱们那一条街,就数他牙长得快。”

得,赵兟也还在想他。

陈妙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他比咱们都稍微大点儿?”

“那也没大几个月啊。他个儿长得也早。我们其他人都跟小泥人似的时,人家就已经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儿了。我那阵子就想,什么快板啊戏文啊,里面说的那种威风凛凛的或者是长身玉立的青年什么的,是不是就长这样?”

听到这话陈妙想起一事,笑个不停,边笑边说:“欸,你是不知道,我听我爸说,我小时候去球队训练,回来之后,呃,我那阵子,可能五岁?已经会写很多字了,天天趁着我爸我妈不注意,在墙上用铅笔写:我想成为冯冠令。对,就是今多个点儿的那个令,我当时小,分不清‘今’跟‘令’。我爸就问啊,说妙妙你想当冯冠令干吗啊?我就说,他长得好看,大长睫毛,球也打得好极了,我们教练天天夸他。”

赵兟也跟着笑,笑陈妙那时候好玩儿。

车开出隧道,明媚的春光射下来,照得四处都是一片金黄。

“我小时候就不乐意吃饭,我爸那阵子天天打快板哄我,我妈就说他,说他一吃饭就把要饭的家伙什儿拿出来。我爸也没办法,架不住我不吃啊。”陈妙讲得绘声绘色,“后来每次我再闹着不吃饭,我爸就说,冯冠今来了,冯冠今不喜欢不吃饭的小姑娘。我当时可没出息了,一听这话我那个饭碗端得比谁都快,吃得比谁都干净。”

“师爷为什么不说我去了?”

“你那阵子哪里在啊?”

赵兟停顿了一下,眉头一皱:“我当然在啊!我还不会走就被抱着去你家串门了,我还去你们队里看过你训练呢,那时候也就五六岁。”

“那就是六岁。”陈妙狡辩。

“不对,”赵兟扬起右手,单手把着方向盘,“是五岁。我想起来了,有张照片,照的是你跟我,我站在那个挡板外面看,你在里面打球,背面写的就是‘摄于兟兟五岁’。”赵兟那个委屈劲儿一下子就涌上来了,“你就记得冯冠今,连我都不记得。明明都是一起长大的,那你知道我六岁的时候干了什么吗?”

“六岁……六岁?”

“七岁呢?”

“七岁大概是多大,一年级吗?”

“八岁呢?”

“八岁我记得,你抢我手工课成品,我的红头绳。”

“这还是我告诉你的吧?你还记得那时候咱们手工课老师是男是女吗?”

“他……呃,女,女的?”

“男的!”

赵兟要不是还在开车,只怕是这白眼已经飞到了车顶棚。

陈妙小心晃晃他的袖子:“不要生气了,要不我明儿开始写日记?”

赵兟不说话,陈妙以为是自己的想法太幼稚,导致他在心里疯狂吐槽,占用了脑容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刚想再次开口,赵兟就接话了。

“你等着。”

然后下一句是:

“一会儿回家,我就去给你买本子。以后每天我都要监督你写日记,你要是感情不充实,语句不通顺,每篇写不够五百字,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