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八年,那是我年少最美的时光

人年少时终有执念,可那,或许跟爱无关。

——晩晩

1.

冬至那天,云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外面银装素裹一片,积雪也深得厉害。

老楚和谢叔商量着两家人一起吃一顿饭,下馆子。

大晚上的,我怕冷得厉害,但是又不忍心扫了这些长辈的兴,于是,只得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老楚深知他女儿有多么怕冷,对此见怪不怪,倒是谢叔,见惯了他儿子要风度没温度的样子,一路上都嘲笑我裹得像只熊一样。

我对此很不满意,但是又不能对着一个长辈表露出不满的情绪,就只能在背后暗搓搓地一路捡雪球砸谢沉。

谢沉倒是也不恼,被砸了一路,一声不吭。临了,到餐馆的时候,他从地上蓦然捡起一个超大号的雪球,直接扔我脸上。

我被砸得生疼,忍不住瞪了谢沉一眼,并且在心里面问候了他祖宗八代。

餐馆外面大雪纷飞,冰寒无比,里面则是热气腾腾,一片其乐融融。

老楚和谢叔毕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老朋友了,两个人各抱着一壶酒,就可以有无数的事情谈,倒是我和谢沉,大眼瞪小眼,除了吃菜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我很郁闷这顿饭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我随手滑开信息,下意识地准备瞥一眼就好,不料,一眼瞥上去,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是三哥的消息。

“晩晩,今天冬至,三哥在云城,想你了。天使巷密度酒吧,希望跟你吃顿饭,等你。”

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一时之间,很多情绪涌上心头,说不出来的滋味竟是压迫得我眼眶泛红。

紧握着手机,我想都没有想,就站了起来:“爸,谢叔,你们吃好喝好,同学找我玩,我先走了啊!”

说罢,我就飞奔了出去。

谢叔和老楚都喝高了,没空理我,身后传来的就只有谢沉的声音:“大晚上的,你去哪儿?”

他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焦急和关切,我听出来了,却并没有理会他。

大雪纷飞的夜晚,我像是一个找到了指路明灯的孩子,在漫天风雪中狂奔着。

我知道我跟三哥之间永远不会有除亲情以外的关系,甚至或许连亲情都未必坚固,可是尽管如此,他也依旧是我年少时心心念念追逐着的白月光。

人年少时,终究会有执念,不是吗?

一路飞奔到“密度”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

天使巷是云城上流社会往来的最频繁的一条巷子,当我裹着像熊一样的羽绒服出现在密度酒吧门口的时候,刚好就撞到了从酒吧出来的苏城。

她今天似乎是参加应酬的,里面穿了一套格子的小短裙,外面套了一件米白色的呢子外套,蹬着一双小皮靴,妆容精致无比,美得不可方物。

我本来是准备直接略过她进酒吧的,不料,一只脚刚刚准备踏进去,就直接被苏城给叫住了。

“晩晩,等等!”她一双好看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你今天来是找你三哥的?”

“嗯,今天冬至,三哥发信息给我说让我陪他吃顿饭。”我轻声答道。

苏城点了点头,那目光之中有一种浅浅淡淡的我看不懂的情绪在。她对着我微笑,像是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助理拉了拉衣角。

最后,她对我说:“晩晩,再见。”

我愣了愣,也笑着对她说:“苏城姐姐,再见。”

2.

时隔四年,我与三哥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在“密度”的小包厢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坐在桌旁,还是很多年以前的模样,只是昔日少年的青涩早已经消失不见,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男人。

“三哥。”我微笑着叫他,完全抑制不住心头的紧张。

他见我来了,回报给我同样的微笑,一面说着“我的晩晩长大了”,一面让我坐下。

这一天,我们谈了很多很多话,关于从前,关于未来,也关于梦想。

四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在我和三哥之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天堑。通过与他的谈话,我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对于未来、对于事业的野心,与此同时,我也更加清楚地明白,我还是很多年以前那个星光下仰望着他的小小少女,可是,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宠我、护我的三哥了。

一场尴尬的会面,满是淡漠与疏离。

他的世界满是用精英思维构筑的商业版图,而我的世界则满是不切实际的属于不成熟少女的粉色泡泡。

现实的一巴掌,打得何其清脆。

兴许是意识到这谈话显得有些枯燥,三哥突然淡笑着提议:“晩晩,走吧,我们进旁边的包厢去唱歌吧,刚好那里也有我的几个朋友,唱完之后,就把你送回家。”

我点头,虽然平日里并不是很喜欢唱歌,但想着眼前这人是我的三哥,那个养了我几年的亲人,我也就理所当然地跟着去了。

那时候我的思想简单得很,就是觉着,虽然三哥和我的档次隔了一条永远也追不上的银河,可是我信他,信他永远不会把我往坑里面带。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

三哥这人儒雅温柔,他的朋友也是这样,见我去了之后就不停地给我递果盘。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对于吃的倒是也没有什么抗拒,我笑着接受,之后就自己坐在一个角落里面吃着。

他们几个先是唱了会儿歌,随后就叫来服务员开了几瓶酒,中途过来问我喝不喝,被我笑着拒绝了。

再后来,其中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过来,问我喝不喝果酒,说是甜甜的。我一开始本能抗拒,但在他屡次说了之后,便试着尝了几口,发现果真很香甜,就抱着那个果酒的瓶子再也没有松开了。

在十五岁以前,我从来没有喝过酒。

因此,一瓶果酒下肚之后,整个人就觉得晕乎乎的,甚至还有点飘。

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我想着虽然明天是周日没有课,但也不能太晚回去,就站起来找三哥,却发现三哥不在这个包厢里面了。

跟他同行的一个人跟我说:“你在这儿等等,你三哥出去打电话了,等一会儿就来了。”

我点头,就歪在沙发那里睡了一会儿。

然而,我最终并没有等来三哥,而是等来了谢沉。

“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进来干什么?”

迷迷糊糊之中,我隐约听见有人拦他。

后来,谢沉跟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只知道跟谢沉说话的人之中也有三哥的声音,再之后,我就被谢沉非常不客气地给拖拽回了家。

由于酒喝得晕乎乎,我被谢沉拖两步,就要趴在街边吐一会儿。

差不多把酒都吐出来了,一吹晚风,我也就彻底地清醒了,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茫然地看着把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一脸阴沉地看着我的谢沉,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3.

这个问题不问还好,一问出来,谢沉那张脸简直已经是冰点。

“我不在这里的话是要看着你醉死在酒吧吗?”谢沉冰冷地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高中生喝酒,楚归晚,你真的是越来越让我大开眼界!你现在不用想怎么反驳我说的话,也不用想该怎么应付敷衍我,你就好好想想,你满身酒气回家之后要怎么跟你爸说吧。”

似乎是料到我要说些什么,他一句话直接将我尚未说出口的话给堵死。

我委屈巴巴地扫了他一眼,深知这一次是我的错,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装作小白兔的模样。

谢沉这一次真的是生气了,直到送我回到家里,甚至跟老楚阐述一下我的所作所为,他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老楚这人素来就把谢沉看得贼重要,在意识到一贯看上去云淡风轻、冷静无比的谢沉竟然也快要发脾气的时候,他果断地收拾了我。

自然,这里的“收拾”指的不是打我,而是没收了我的手机,并且罚我写了一篇长达两千字的检讨让我亲自登门负荆请罪,找谢沉道歉。

那篇检讨我从周末的早上八点钟一直写到了下午的五点钟,可谓是呕心沥血之作,而且一字一句都写得特别真诚,几乎每句话都在发誓一般地说着再也不给他惹麻烦。奈何,人家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给我扔进了垃圾桶里面。

“你的保证在我眼里看来分文不值。”他淡淡地说道,一个转身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一副再也不想搭理我的样子。

我低垂着头,颇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那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面的检讨,最终选择屁颠屁颠地上前去跟着谢沉。

坐在他的书桌旁边,我疯狂地夸奖他,夸他眉眼好看,夸他的嘴唇性感,夸他鼻梁高挺,总之,能够夸的都夸了,但他仍旧不理我。

我有些急了,便问他:“谢沉,你到底想怎样?”

谢沉眸光犀利地扫了我一眼,过了许久,冷冷地说:“我要你离你那个三哥沈溯之远远的,越远越好,至少在高考之前,不要见他。”

“为什么?”我情不自禁地皱眉。

“没有为什么,我昨天只是跟你爸说你出去喝酒,并没有跟他说你是跟谁出去的,这两年,你妈跟你继父的关系怎样,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他的声音很凉很轻,却像是一把刀子一样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很多事情,谢沉看得比我清楚。

早在上一次虞拉拉回来看我,我偷听老楚和她之间关于爱不爱的谈话的时候,就知道虞拉拉在美利坚过得并不好,她和沈伯父的关系也并不像我想的那样融洽。

只是,那时候,我一直觉得大人之间的事情与孩子无关,却忘了,我们活在世俗的环境里,又有什么是真正毫无关联的呢?

当天晚上,我给安戈尔打了一个电话。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安戈尔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噼里啪啦地给我讲了一堆的笑话。

我拿着电话,配合着他不停地笑着,可是笑着笑着,眼角就有些发涩。

我说,亲爱的安戈尔,那个人与我彼此牵挂了八年,可是我知道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了,怎么办?

安戈尔笑,我的晩晩,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又说,可是,年少时他一直是我的白月光,亲缘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安戈尔又笑,人年少时终有执念,我的晩晩,那跟爱无关,也跟亲缘无关。

他的话说得很乱,我的问题问得也很乱。

我不知道是跟三哥的那次见面让我觉得自己跟他渐渐地疏离了,还是谢沉的话让我直面了一些我一直没敢面对的东西,跟安戈尔打完电话之后,我就总有一种预感。

预感到我和三哥之间,或许有那么一天,连亲人都不是。

在那个虚妄无知的年纪里,我并没有信誓旦旦地向谢沉保证再也不见三哥,但是在手机被老楚收走之后,我是实实在在地与三哥断了联系。

之后很久一段时间,他再度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我开始渐渐明白安戈尔说的那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而所谓成长,注定了就是你认识了一群新的人,开始了一条新的路,与此同时,你也在这条路上,与从前相识的人越走越远。

六岁那一年,在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三哥给了我一个微笑,那时候我把那个笑容当成了心中的全世界。

后来的后来,我走过了更多的路,见过了更多的人,我再与他相逢的时候仍旧像从前那样仰望着他,可那时候我已经有了我的世界。

所以,无论那次见面的场景看起来多温和,但仍旧改变不了尴尬的本质。

这未必是我们变了,只是,我们长大了。

可是,尽管如此啊,那八年,依旧是我年少最美好的岁月。

不愿丢下,便深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