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怕的是,直到他远走,我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迷茫与惶惑

他们说,我是红玫瑰,她是白玫瑰。这个比喻,我不喜欢。

——晩晩

1.

来早走后不久,明川就开学了。

我怀着无限的憧憬踏进明川的大门。

我理想中的高中生活是沉浸在书本里,安安静静地做题的,然而,事实上,很多事情不如我想的那么美好。

比如开学第一个月,谢沉就把教室里的黑板给砸破了。

我记得当时天气还很热,大家刚上完体育课回来,几乎每个人回到教室的时候都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猛灌水,只有谢沉和我们班一个叫作庄洲的同学不是,他们站在讲台前,一动也不动,互相凝视着对方。

这个凝视长达半分钟之久,有复杂,有仇恨,还有冰冷。

像极了电视剧里面的场景,仇家相见,并不拔刀,只是两两相望。

我们大家一面喝水,一面怔怔地看着他们。当时刚好学校要举办新生艺术节,大家都以为是不是谢沉和庄洲两个人要参加,并且拿到了什么剧本在排练,本还等着他们说下一句台词,就见谢沉一拳狠狠地向着庄洲挥了过去。

在明川打人后果是很严重的,好在谢沉的拳头并没有落在庄洲的身上,而是落在了庄洲身后的黑板上。

只听得“砰”的一声,那毛玻璃的黑板竟被谢沉生生地砸出了一道裂缝。

“谢沉,你也就这点儿本事!你要是不弄死我,我迟早抢走你的一切!”庄洲狞笑了一声,将手插在校服口袋里面,扫了一眼谢沉,径直走下了讲台。

一时之间,大家都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谢沉跟庄洲有什么矛盾,只依稀觉得庄洲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具体在哪里听过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由于谢沉那一拳砸下来声音实在是太大了,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班主任“荆老怪”已经闻声从隔壁办公室赶来了。

“造反啊!造反啊!一个个的!”荆老怪一进教室就咋咋呼呼,在看到黑板之后,更是一脸不敢相信,“我的天!这黑板是谁砸的?”

荆老怪情绪很激动。后来很多次他跟谢沉开玩笑的时候,都建议谢沉去打拳,说不定一拳下去就是个世界冠军。

不过那是后话了。

在一系列调查之后,荆老怪认定这是一场由同学之间的口角而引发的怒砸黑板事件。因此,在跟家长沟通过后,他让谢沉和庄洲两个人在教室的后面罚站了一个下午。

其间,我去隔壁班找乔婧婧要了医用创可贴,一点点地把谢沉手上的玻璃碴儿给抠了出来,把创可贴给他贴上了。

虽然他一直抗拒我,却还屡次咬牙问我能不能轻点,但我都没有理会他,一贯地粗暴。

贴完之后,我发现,班上有一大半的同学都用一种看热闹的目光看着我和谢沉。

我的新同桌“林小坏”眨巴着一双小眯眯眼,兴奋地对我说:“晩晩,你们真是我见过最甜的一对儿,竟然在教室公然挑玻璃碴儿、贴创可贴……”

一对儿?

我忍不住把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非常认真地纠正她:“我只是看在他爹和我爹认识的面子上照顾一下他,你想到哪里去了?”更何况,贴创可贴这种事情不在教室做难不成去厕所做吗?

林小坏摇头,对我的解释无动于衷,继续说:“不管,晩晩,你就是我心头的朱砂痣,我心头的白月光,我觉得你就是跟谢沉特配,因为我觉得谢沉是班上最帅的男生,尤其是刚刚他那一拳打下去好帅啊!”

她越说越离谱,我有些听不下去了,本想纠正她,谁知她身后的陆江北更听不下去,跃到她的面前,追问她:“谢沉帅,还是我帅?”

林小坏不咸不淡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就跟他争辩了起来。从谁帅这个大话题一直谈到谁的唇、谁的鼻更好看;又从谁的唇、谁的鼻更好看一直谈到了谁脸上的痣长得更有福气。

我在一旁听得疲惫极了,最终选择了蜷缩一旁当安静的小白兔。

其实,我一直觉得林小坏跟陆江北特配,真的,他们是真的配。我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我们中午睡午觉,当时天热得要命,教室中间就只有一个大的中央电风扇,我和林小坏坐在最旁边根本就吹不到,林小坏趴在桌上睡得头发都跟额头粘湿在了一起,而她的身后,陆江北就拿着一个迷你的小团扇给她一下一下地扇着。

那时候的时光悠悠地转,我趴在林小坏的旁边,余光瞥着身后吊儿郎当样的陆江北,就觉得美滋滋,特甜蜜,只巴望着青春就停留在那一刻,再也不要往前走。

只是,那时候,受三哥的影响太大,我的心里甚至都没有一个喜欢的人。

2.

谢沉的手由于没有及时处理,只是被我简单地贴个创可贴,所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晚上我跟他回家的时候,他的一个拳头已经跟我的三个拳头差不多大了。

我强行拖拽着他去医院,但是这家伙死倔,不肯去,没办法,我就只好在大街上对他又打又咬。他好面子得很,不愿意在大街上跟我拉拉扯扯,就只好非常不悦地跟我去了,在路上,还恶狠狠地甩给了我一句:“你真是越来越烦人了。”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面骂他不识好歹,到了医院之后,我一度觉得自己成了谢沉的救命恩人,拯救了他的人生。因为医生告诉我们,他打在黑板上的力道太大,中指骨折了,需要局部固定,并且还要拔掉中指的手指甲。

我一开始听到局部固定的时候觉得还好,可是一听到要拔掉手指甲,我简直就有些颤抖了。

谢沉的脸色则是难看得厉害。

“看吧,凡事莫冲动……”我紧抿着唇,在等待医生做准备工作的过程中,一直将谢沉的胳膊攥得死死的。

“我拔指甲,你抖个什么?”许久,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人家女孩子嘛,紧张啊。”我委屈。

“那你就出去,别在这里看着。”

“可是,我好奇。”我咬着唇巴巴地看了他一眼。

他嘴角抽了抽,一把将胳膊从我的手里面扯了出来,一副不想再理我的样子。

孩子嘛,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儿,总是对这种事情表示出格外好奇。

但这一天的场面比我想象的要惨烈得多。

关于他的手指是怎么被固定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医生拿着钳子把谢沉指甲拔掉的那一刻,谢沉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冰冷的薄唇紧抿着,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疼痛。在医生给他把手包好,端走医药盘之后,他径直把脑袋抵在了放在桌子上的胳膊上,而那被包扎好的手则虚垂在那里。

窗外有月色照进来,刚好落在谢沉那一张刚毅的极其隐忍的侧脸上,虚虚浮浮之中,我望着他,心口处忍不住一抽。

“是不是很疼?”我问。

他摇头,眉眼虚合着。

认识谢沉三年,这是我见过他最狼狈的一天。如果说从前的他高冷狷狂得像是个从树林深处走出来的大猩猩的话,那么现在他顶多算是一只受了重伤的小猴子。

我忍不住蜻蜓点水般地拥抱了他一下。

我猜,若是在平日,我这样的话,他一定会用极其严苛的语言羞辱死我,恨不得将我沉塘。但是今天,他没有,只是惊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扯着嘴角一笑,虚弱地说:“你能不能不要乘人之危……”

谢沉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原本冰冷的剑眉星目都染上些温情。

我不由得咬了咬唇,抱了他一下,内心想法就是想安慰他一下,但仍旧是大义凛然地告诉他:“我这是因为心疼你,所以才要抱抱你。”

谢沉对于我这种耍无赖的言语表示无奈,但由于使不上劲儿,倒是也不能报复我,只得恨声道:“楚归晚,你给我等着。”

我嘿嘿一笑,朝他做了个鬼脸,表示对他这种威胁丝毫不在意。我记得上次他对我说“楚归晚,你给我等着”还是暑假的时候,我去他家写作业写得累了,就躺在他房间的飘窗上面一面吃着冰棍一面看电视,后来冰棍儿的汁水落在了飘窗的毛毯上,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蚂蚁就爬满了他的房间。

当时他气冲冲地把我从**薅起来拎到他家的时候,一副要弄死我的样子,但最终,也不过就是说了一句“你给我等着”,就没有下文了。

这家伙,就是嘴硬心软,且冷静理智。

所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庄洲起冲突。

这自然是个非常让人困惑的事情,但是尽管如此,我也并没有问他,而是后来的某个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间接地跟老楚表达了我的困惑。

当时老楚正在咬着手里面的大白馒头,听我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突然问我,跟谢沉起冲突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说,叫庄洲。

闻言,老楚一口馒头顿时就噎在了喉咙里面,咳了好久,在我的不停拍打下才最终给顺了下去。

他原本是啥也不想跟我说的,但架不住我的再三追问,还是告诉了我。其实,庄洲是谢叔的私生子,之前还是跟来早在一个福利院里面长大的。

老楚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结巴,结巴当中还带有一丝羞愧。

我愣了愣,只觉得人生真具戏剧性。

合着这俩从小一起长大的老男人犯了同样的错之后还把孩子扔在了同一个福利院里。

我忍不住白了老楚一眼,说:“你们一个个的可真行!”

老楚低下头,啃着手里面的馒头,像个做错事儿的孩子,不再多言语。

3.

这几年,明川每年都会有三个景大的自主招生名额,而名额的分配则是看高一的竞赛获奖数和高三市里面统考的排名,两周之后是全国性的数学竞赛,原定人选是谢沉,可他的右手已经被石膏给包了起来,这让荆老怪特别苦恼。

一连三天,他都在把谢沉往办公室里面叫。

“这事儿关系你将来的前途啊,你就说吧,你现在右手不行,左手行不行!”荆老怪猛地一拍桌子,希望谢沉给他一个完美的答复。

然而,谢沉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不行。”

荆老怪急了:“那高三你的自主招生名额不要了?”

谢沉冷冷道:“没有那自主招生的三十分,我也能上景大。”

……

以上场景是林小坏在办公室给荆老怪扫地的时候亲眼见到的,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面满是小星星,根据她的描述,我都差不多能够想到当时谢沉那股子嚣张骄傲劲儿,也差不多能够想象到荆老怪那张已经跟锅底一样黑的脸。

只是,我唯一想不到的是,谢沉从办公室回来之后,竟是随手甩了厚厚的一沓数学竞赛试卷给我。

“两周后竞赛,我不行,你上。这几天晚上,我们在学校多做一会儿题,我看着你。”他淡淡说道,似乎是知道我下一秒就要反驳他,立即又补了一句,“你爸去年暑假说了,你是要学理科的,你不服管,我可以打你——”

这最后一句话,他是拖长了音调说的,带着一丝丝危险的气息。说罢,还没有等我同意,就直接走掉了。

我丝毫不怀疑,他这是为了前两天的事情在报复我。这家伙,受伤没力气说话的时候明显更可爱一点。

望着桌上那一大摞的数学试卷,我忍不住在他走后,咬牙骂他,就该让他的手都肿成包子。

见状,林小坏痴痴地笑,说:“这是谢沉时刻想着你!什么样的机会都给你!”

我摇头,没有理她。

这满脑子都是粉色泡泡的小花痴,哪怕是谢沉飞上来踢我一脚,她都能够说成是好意。

我拿起桌子上的水杯,郁闷地去打水,刚出教室,就看到了朝我飞奔而来的乔婧婧。上了高中以后,她格外喜爱打扮了,穿着一条小格子短裙,长发披肩,手里面拿着几张明信片,特骄傲地往我的手里面塞。

“我最近认识了个笔友,特爱摄影写东西,将来定是个做大导演的料子,超级厉害的。看,这些明信片上的图片都是他自己拍的!”她特嘚瑟地扬起下巴。

我点头:“就为了这个,你特地飞奔过来?”

她也点头:“对,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好吧,我默默地把明信片收进了口袋里,然后拍着她的肩膀祝福她:“愿你那将来要成为大导演的笔友越来越好,愿你早日成为一个名模儿,苟富贵,无相忘!”

乔婧婧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说:“不相忘不相忘……”

上了高中后,我发现大家对于梦想的定位都特清晰。正如乔婧婧立志成为一个名模,所以她就开始疯狂地搜寻世界各地的做导演的笔友。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努力的目标。

而我,既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对于梦想的热情。

就连最近唯一一个竞赛机会都是谢沉给我的。

生而为人,这差距咋这么大呢?我抱着水杯不禁叹了一口气,开始有些悲伤地感慨起了自己的人生。

4.

晚自习结束之后,我去厕所洗了一把脸,想着谢沉那家伙说要看着我写数学题来着,用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之后便连忙又小跑着往教室奔。

放学的音乐已经响了三四遍,我以为学校已经空****的没有什么人了,所以往教室奔的时候,跑得有点快。结果到楼梯口的时候,刚好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孩儿拿着试卷往我这个方向走,我一时没刹住,就把他给撞了。

“砰”的一声,他手里面的拐杖和试卷什么的散落了一地,整个人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被撞蒙了,赶忙上前去,一面准备扶起他,一面不停地道歉。

奈何,我的手还没有碰到他的胳膊,就遭到了他的拒绝。他脸色惨白,原本清秀的脸在这一刻几乎没有任何的血色,那手不停地按着右腿的膝盖,似乎是忍受了什么极大的疼痛一样。

“同学,我……对不起,对不起……”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在教室里面听见了声音的谢沉突然走过来,他先是神色凝重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后退两步,之后立即蹲下了身子。

“是不是假肢撞扭了?”他的左手轻轻地按了按男孩儿的膝盖。

那男孩儿连连点头。

谢沉耐心地安抚他:“我们先去找个空教室,把它给扭正,之后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那男孩儿苍白着脸摆手:“扭正就好了,去医院就不用了,显得我跟碰瓷一样。”

我感激地看了那男孩儿一眼。

谢沉蹲下身子,直接把那男孩儿给背了起来,并且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不想跟他那样可怕的眼神相撞,委屈巴巴地拾起一旁的拐杖和试卷,牢牢地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那男孩儿叫陆小樟。

我去拾他试卷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他的名字,那个虽然不在重点班,但是成绩完全可以碾压我们重点班一众孩子的男娃。

我在心里面默默地感叹自己这次是踢到了铁板,只好悲伤地跟着谢沉去了旁边的教室。

谢沉把陆小樟放下之后,左手先是不停地在陆小樟的膝盖上揉着。陆小樟倒是信任他,咬着牙冷汗津津,也不喊疼,只是目光在落在我身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红着一张脸,指着我说:“你给我出去!”

谢沉会意地看了我一眼,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把我提溜到了门口。

“为什么赶我?”我惊愕地抵住教室的门。

谢沉脸色阴沉了片刻,然后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把假肢扭正要脱裤子的,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一个姑娘家凑什么热闹?”说罢,就“砰”的一声把我给关在了门外。

我不甘心地“哦”了一声,心里想,也没人告诉我啊,怎么能够说我没有脑子哪。

我在教室门口的楼道上徘徊着,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问:“谢沉是在这里面吗?”

我愕然抬头,才发现谢沉的同桌苏因也还在学校。

“对啊,他在这里,你找他有事儿?”

苏因淡淡一笑,不经意地撩拨了一下短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是他说今天给我补习数学来着,我刚刚有一道题目不会,所以出来找他。”

“哦。”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只觉得气氛尴尬。

原本还以为谢沉那家伙是专门留下来看着我的,结果他是专门留下来给美人补习的。

心里面突然有一点堵,那种感觉,就像是吃面包却一口吃下了一只苍蝇一样。

原本面上还有的一点点笑意渐渐凝固住,在谢沉扶着陆小樟出来的时候,我非常郑重地跟陆小樟道了个歉,之后冷冷地扫了谢沉一眼,就非常潇洒地转身回教室了。

“她怎么了?”陆小樟结结巴巴地问。

谢沉皱眉,没有说话。

教室里,苏因拿着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谢沉不厌其烦地给她解答着题目。

明亮的灯光照在少年姣好的脸上,明眸善睐的姑娘非常认真地打量着少年认真刚毅的侧脸,我觉得,他们两个这一幕,简直是可以写出一部小说了。

在苏因问了无数个非常非常幼稚简单的问题,谢沉仍耐心解答之后,我忍不住嗤笑她,说:“你这些都不会,你当时是怎么考上明川重点班的?”

苏因似乎被我这句话戳中了伤疤,软软地低下头去,像个自卑的小可怜。

我当时心里面只有一个看法,装的。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在讲台上的谢沉却扔了一个粉笔朝我砸了过来,“砰”地直击我的脑袋,疼得我差点就飙了眼泪。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他眸光冷冷地看着我,一记眼刀向我射了过来。

我不服地瞪了他一眼,懒得当着苏因的面跟他吵,便把这口气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继续埋着头做我的题,不想跟他多言语。

5.

我跟谢沉冷战了。

在那一晚他拿粉笔砸我之后。

我把这事儿跟林小坏说了以后,林小坏硬是要说我是吃醋。

她说,在她的心里面,苏因就像是九十年代电视里的港星,一朵出尘绝俗,天上掉下来的白玫瑰。而我,则风风火火、爱笑爱闹,是一朵红玫瑰。

说真的,林小坏的话,说得很圆润,一句话夸了我们两个人。

可是,这个比喻,我不喜欢。

也许,我不喜欢这个比喻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把我跟苏因放在了一起。

苏因是苏城的妹妹,这事儿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一直搁在心里面藏着。开学的第一天,我就曾看到过苏城来接她。那是我来到云城以后第一次见到苏城,她长得比以前更加好看了,现在好像是在某个大剧院里面演话剧,气度还是跟从前一样,笑起来眉眼弯弯。

她来接苏因的那一天,三哥也在。

几年的时间,他已长成了一个青年才俊该有的模样。

那时候我记得我还是在苏因之前出的校门,可是他偏偏只看到了苏因,没有看到我。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我站在校门口看着三哥对苏因笑,他笑起来就像当年他对我笑的样子一模一样,满是温柔,满是宠溺。

可是时光蹁跹而过,最终兄妹见面不相识。

我当时就像是失了魂一样,特难过,特悲愤,回家之后就给远在振市的安戈尔打了一通电话。我说我看到了三哥,三哥却没有看到我,接走了他的另一个妹妹。

电话里,安戈尔先是愣了愣,随即就开始安慰我。他说,或许他真的只是没有看到你,真的只是没有看到。

安戈尔也真是词穷得很,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我本来还没有那么难过,被他一安慰,只觉得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他安慰人的话很牵强,真的很牵强,就像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在街上看到一个朋友,她因为肥胖而难过,而你不停地告诉她“你吃得不多,你吃得不多”一样,啥振奋人心的作用都起不到,反而是白白地添堵。

后来,我消沉了一个星期,就开始不喜欢苏因了。

一个女孩子讨厌另一个女孩子的原因很简单,要么就是她在不经意间抢夺了什么你曾经奉若珍明的宝贝,要么就是她天天在你的背后说你的坏话。

无疑,苏因属于前者。

对于三哥而言,我只是一个继母强行塞给他抚养了七八年的累赘。

而苏因却是他心尖上的姑娘的亲妹妹。

孰轻孰重,可想而知。

林小坏说我和谢沉冷战是因为吃醋。

乔婧婧说我和谢沉冷战是因为我被惯坏了,发小孩子脾气。

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和谢沉冷战是因为不甘心。

我觉得谢沉本来一直都是护着我的,就连之前他解救下我和来早的时候都口口声声地在说,你爸让我护着你。既然他一直标榜着他护着我,他一直觉得他有那个资格教训我,那么他就不该再转过头去帮助苏因。

如果他转过头去帮助苏因的话,那我们之间就只能够破裂。

朋友的敌人是敌人,敌人的朋友也算是敌人。我脑子里面就是这么个想法。

因此,后来谢沉说什么晚上盯着我写数学试卷,我一次都没有再留下来过。三年以来的第一次分道扬镳,在高一这一年,还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子。

正所谓不撞不相识,在不跟谢沉一起走了以后,我倒是跟陆小樟非常愉快地顺了一路。他比谢沉有趣多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话形容他再准确不过了。并且,我觉得这家伙真的是超级棒,成绩简直秒杀我们班太多人,在名字已经被荆老怪报上竞赛组,且还不能弯下腰向谢沉请教的情况下,我非常麻利地拜了陆小樟为师父。

起初,陆小樟还非常羞涩地推诿,不愿意自己被称作师父。

后来,我每次下课都追在他的后面脆生生地叫他“师父”,久了,他也就习惯了,并且在熟络之后还会甩着他的小拐杖叫我一声“爱徒”。

对此,乔婧婧评论,是傻子撞上了傻子,两个二傻子的欢脱。

我不服气,说:“开心的人遇上了开心的人,所以就会更加开心。你们没有这样子开心过,所以你们才会说我们傻,你们这是嫉妒!”

乔婧婧彼时正在开水机旁喝着水,听到我的话,不禁扶额:“天哪,为什么你跟谢沉还不和好,楚归晚,你现在或许这智商在上升,但是你的情商真是被陆小樟带得越来越幼稚了!”然后,一面绝望地往教室走着,一面喊着“苍天哪,大地啊”。

事实证明,乔婧婧的话是有道理的,跟陆小樟在一起待得久了,我是越来越幼稚了。

陆小樟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而我呢,本来算是被肆意地抹了几笔的画纸,结果在跟陆小樟待在一起之后,变得越来越白了。

乃至于,有一天,我们一起做题的时候,我闲来无事撕了他的试卷,他也闲来无事撕了我的试卷,后来,他把我的一半试卷黏在了他的试卷上,我也把他的一半试卷黏在了我的试卷上。

结果,在高高兴兴地交上去的第二天,荆老怪就在班会课上当场气愤地批评了我。

“楚归晚,我带你这么久,你的字我是不认识还是怎么的?一半试卷用草书字体,一半试卷用鸳鸯小字,你是不是觉得老师我真的老眼昏花了?”

这是我被批评得最严重的一次。

荆老怪罚我在一天内抄完五百遍“糊弄老师是使人退步的”,如果抄不完,就不能够回家。

6.

尽管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马不停蹄地抄着,然而,一直到教室里面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谢沉了,我都没有抄完。

11月的天气,渐渐有些凉意,一阵阵晚风席卷而来,兴许是这段时间跟陆小樟玩得太闹腾了,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谢沉正坐在我旁边,非常认真地用左手给我抄写着句子,耳边回**起的是学校广播室播放的陈淑桦的《笑红尘》,少年时爱听老情歌,嘴里面总是念叨着什么“红尘多可笑”,稍稍长大一些之后就再不把这些挂在嘴上,但偶然间重新听到这歌曲的时候则是另一种感觉。

我斜趴在桌上,半眯着眼睛打量着谢沉。高挺的鼻梁,剑眉星目,冷峻的薄唇,这张脸简直酷帅无比。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挺没有骨气的,明明想好了要冷战,明明想好了要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当这人一走近了,我就又有些克制不住。

“谢沉,你还没有向我道歉。”我闷声闷气地对正在抄写着句子的谢沉讲。

谢沉手中的笔顿了顿,没有说话。

我见他不理我,只好又道:“你不道歉就算了,我不逼着你。”我一面说着,一面收拾着书包。

只是书包收拾到一半,谢沉突然把我的手腕给拉住了。

“好了,那天是我太凶了,对不起。”

他的道歉来得突兀,我抬眼看他,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双眸子黑亮黑亮的。

谢沉这人素来冷傲,不冷傲的时候也大多身上有一种玩世不恭的痞气,像这样认真低下头道歉的样子几乎从未有过,更何况是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

我一时语塞,“嗯”了一声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空气中都隐隐涌动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他修长的手指径直揽过了我手里面的书包,然后帮我把抄写好的纸都塞进了包里,扯了扯嘴角,说:“好了,我知道你原谅我了,我们回家吧。”

他的话极轻,轻到让我觉得,前几天我那样闹着跟他冷战,闹着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简直就是在过家家。

只是,我仍旧不敢相信,我们就这么和好了?

晚上十点的云城静谧而又冷清,我和谢沉徒步走在大街上,在距离家门口最近的那个路灯边,他淡淡地跟我解释了几句关于那一天的情况,其中反反复复,说得最多的就是一句,他并没有邀请苏因,是荆老怪执意要求他给苏因补课的。

他重复了好几次。

每一次,我都非常配合地点头说“哦”。

似乎是我说“哦”说得太多了,他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顿时又变得不大好看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说个‘哦’?”他问我。

我不解地看着他,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反问他:“不然呢?”

他一双眸中仿佛有异样的情绪在酝酿着,在把我送到家门口之后,嘴角径直扯出了一个自嘲的冷笑来:“我本来还以为你想要听我一个解释的,看来是我想多了。”说罢,一抬脚,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我微微怔住,站在夜色下,盯着他的背影望了半晌,从想不明白他话里面的意思到从心底产生了一股子的迷茫与惶惑来。

那股子迷茫与惶惑从心到眼,最后将我整个人都包围。

可怕的是,看着他远走的那一瞬间,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觉得迷茫与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