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个女孩儿都有梦

痛苦终有一日会被时光老爷爷给带走,我们何必跟一个老人抢饭吃?

——晚晚

1.

我回到学校的时候,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不少。正值秋日,天气渐渐地转凉了,谢父一直把我当个病人对待,再加上他跟老楚又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所以一直觉得对不住我,便让谢沉接送我,美其名曰,做我的护花使者。

对此我还不是很情愿,直到有一日谢沉青着嘴角,满脸阴鸷地来找我,我才最终答应了谢父。

谢家一直都是秉承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传统,老楚说,谢父年轻的时候就经常挨他爹的揍,所以如今有了儿子难免会“报复”到儿子的头上,再加上谢沉的脾气又比别的孩子执拗一些,所以被谢父拳脚相加那是家常便饭。

每次提到这里,老楚的面上便会露出骄矜的神色,然后“呵呵”地笑着说,男孩子嘛,打一打正常的,像我们家这两个小宝贝儿,那就该宠着,往天上宠。

是的,老楚确实是宠孩子,只是他宠的是我一个人。

似乎是想要弥补我,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会给我,反之,对于来早则是一种不闻不问的冷漠态度。

有时候,在他对着我嬉笑的时候,我都能够感觉到来早眼底泛出的泪光。

从来不被宠爱的孩子,要么软弱可欺,要么筑起一道厚厚的屏障保护自己。来早属于前者。每次我看到来早小心翼翼的模样的时候,心里面都会陡然生起那么一股子强大的难过来。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五岁那一年我被我的老母亲虞拉拉弃置在沈家的时候,没有遇见三哥那样温婉如玉的谦谦君子,而是遇见其他恶毒一点的人,那么我会不会也像来早一样胆怯难过。

这个如果的结果,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无数次午夜,我去客厅喝水的时候,都会看到老楚在客厅桌子旁一个人拿着一瓶二锅头孤单无助地喝着,他的面前放着的是老虞和他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里一个笑容甜美,一个英俊帅气,那时候的他们一定像霸王和虞姬一样深深地相爱过,只可惜,最后一个过错成就了永远的错过。

当然,老一辈的爱情也并不是全然那么悲戚,也有浪漫得天人共羡的,比如我们的校长李云年和他的夫人,也就是我们现任语文老师董静好宝宝。对的,我没有称呼错,虽然我们的董静好老师已经五十岁了,然而仍旧可以称得上“宝宝”二字。

我们的校长李云年同志在三天前因为董静好老师的一句“老家院子里的梧桐该黄了”,就自己出资在校园的小道上种满了梧桐树,让她好好地欣赏这落叶缤纷。

除此之外,在家里的时候,李校长还会给董老师画眉抹黛,且日日夸妻三十句。

而生活在如此蜜糖之中的董老师也确实是和其他的同龄老师不一样,她会在课堂上面尖着嗓子告诉我们说,她不喜欢文章空洞无内容的学生,她会挑起丹凤眼跟不写作业的学生撒个娇,她也会被皮学生们在教参之中放的虫子吓到大哭。如此恣意不做作的性情,也着实是让我们这帮学生觉得好笑又欢喜。

在爱情被明令禁止的年纪,我们谁都不敢以身试法,只敢在私下里讨论讨论关于老一辈人的爱情以及自己未来所巴望的爱情。

正如,乔婧婧时常会问我:亲爱的晩晩,你日后想要嫁一个怎样的人啊?

每次她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都会想半天。我心目中要嫁的人应该是像三哥一样的,顶天立地,温润如玉。

可是,这个答案,我自然是不能够跟乔婧婧说的。于是乎,我告诉她,我将来要嫁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个值得让我跟他亡命天涯的人。

乔婧婧每次听我这么回答,就会笑着拍我的脑袋。她说,你傻了吧,亡命天涯的前提是先犯罪,你莫不是想要重新改造?

我每次被她一拍就会清醒一些,然后连忙摇头。

尽管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好宝宝,我知道我这一生跟“亡命天涯”这四个字没有什么干系,可也觉得这四个字听起来就倍儿酷、倍儿帅气。

虽然对于我的此种言论,乔婧婧一度觉得我是警匪片看多了。是的,这话,我不否认,我一度自己也这样觉得,正如,我最近总是觉得来早的成绩下降得特别厉害,而且还时常在晚上吃完饭之后偷偷地往外面跑。

这种行迹,十分可疑。

我在本子上记录下了所有对于来早去的地方的猜测,准备晚上去找一找她,不料,本子还没有完全合上,窗户外面就有人在叫我。我一看,看到了梧桐树下站着云觅和她的几个小跟班。

不同于初见时的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她回家之后应该是受到了父母的批评,所以就扎上了马尾辫。

我慢慢走过去,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一双如同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黑亮黑亮的。

“我和谢沉是自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友谊堪比金刚钻。虽然我知道你仗着父母之间的情谊压榨他,让他接送你,可是我仍旧要告诉你,我云觅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你要是敢欺负他,我就敢欺负你!”

她恶狠狠地看着我,话说出来却像极了七八岁的孩子。欺负谢沉?我的嘴角不禁抽了抽,那家伙哪里是我能够欺负得了的?

“你想多了,我从不会欺负谁,只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对她微微笑了笑,“如果你找我没有别的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刚刚转过身去,却听得她在后面叫我。

“楚归晚,你等等!”她咬牙跺脚。

我回头不解地看着她,却见她突然往我手里面塞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

“这是我爸从法国带回来的糖果,是他让我带给你跟楚来早的,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她再无嚣张气焰,咬牙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赶忙跑开了。

我回教室的时候,乔婧婧刚好就看到我手里面的礼品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天哪,这不会是云觅那个小霸王给你的吧!”

我点点头,坐回位置上开始写作业。我说:“其实云觅也没有那么坏,她只是叛逆了一些。”

乔婧婧挑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其实,云觅以前是很优秀的,上初中之前,她一直都是云城第二名。”

“那第一是谁啊?”我好奇。

“谢沉啊!”乔婧婧一副“你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着我,然后继续道,“你好歹也蹭了人家那么久的单车,你竟然不知道谢沉和你一样一直都是个学霸?他可是万年第一。”

我摇摇头,表示一开始并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

敢情前两次我考云师第二的时候,一直都是这家伙在前面压着我。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将笔尖在纸上画了又画。

乔婧婧见状笑了笑,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不动声色地扎我的心。她说:“没事儿,晩晩,新一轮的月考又要到了,你最近这个物理电学学得也是不咋的,估计也不用担心前面压着你的会是谢沉了!”她笑道,潜台词就是下一场月考排名在我前面的会是几百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想到最近让我烦恼的物理,就情不自禁地哀号了一声,然后倒在了桌子上。

2.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放学的时候,我们的物理老师王老师便已经在我们班的门口等我了,他的手上拿着一张今天中午刚考完的物理试卷,非常严肃地看着我。我瞥了一眼上面的分数,红艳艳的两位数“68”。我就知道,这一次,我是完蛋了。

人生的第一次放学后被老师扣留,在初二的这个傍晚。

我们的王老师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子,当他把我的试卷重重地拍在办公桌上的那一刻,我的心就随着他花白的胡子开始乱跳了。

“害羞不害羞,一个优等生连电阻是什么都不知道?电路图的开关竟然都是闭合的,把电阻当成灯泡,这要是在现实生活中,你家的电路迟早得爆!”

他拍着桌子,唾沫星子飞扬,从旁边拎起了另外几张试卷,一把就砸在我的身上。我弯腰去捡,这才发现是我后桌那两位和我左边的同桌林小圆的试卷,一模一样的成绩,68分。我看着王老师那张已经阴沉到极致的脸,背上满是冷汗。

考试之前我就跟他们三个说过,我最近的物理差得一塌糊涂,他们偏偏不信,这下好了,团灭。

“老师,我……”我深吸一口气,咬着唇,试图承认错误,却被他骤然打断:“好了,楚归晚同学,我这个老头子老了,也不想跟你们学生斗智斗勇什么的,只说一句,我所有的教参都在这个办公室里,你今晚也别回家了,就在这里好好地看关于电学的内容,这里还有一份空白试卷,明天我到这里来的时候,要看到一份至少95分的试卷!”

他对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我本来还想“可是……”一句,却最终噎了回去。

傍晚时分,一阵阵晚风透过窗户吹进办公室,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缠绵在天际,放学已久,而悲摧的我仍旧趴在办公室的桌子前研究着教参。

学习这种东西,就是你弱它就强,你强它还是强。

我研究着研究着,就情不自禁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人给踹醒。

我抬起惺忪的睡眼,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是谢沉。

他蹙着眉头打量着我,深邃的眼底仿佛有一层薄雾笼罩着一般,叫人看不清情绪。

“你不是在更正试卷吗,怎么睡着了?”他冷声问。

我这才想起来,回家的路上,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拍了拍睡得有些迷糊的脑袋,我站起身,这才发现,我那份68分的试卷摊在他的面前,上面多了一大片红笔的批注。他应该是很早就到这里了,只是刚刚才叫醒我。

低分试卷被人看见的羞耻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在这个仇敌面前展示自己的弱项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本想说些让自己不至于太尴尬的话来找补一下面子,却见这人已经自顾自地拉开凳子,坐在了我的面前。

“我发现你其他的理解没有问题,但是你所有错的题目都是把电阻当成了开关。”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手指轻轻地在办公桌上叩了叩,一如既往的冷淡眉眼里却带着些笑意。

我尴尬地咽了口口水,将那卷子直接塞进了书包里。

我白了他一眼:“不用你多管闲事……”

瞬间,我原本收拾卷子放进书包的手被谢沉给反扣住了。

“等等,既然你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就把我刚刚给你写的解题步骤给抹掉。”他沉声道,眉毛挑了挑,带着几分促狭。

一个男孩子一点气量都没有。这分明是在报复我。

真是睚眦必报。

我咬牙,一张脸涨得通红。

从小安戈尔就说我,匪气重得很,却没有一个厚一点的脸皮,受不了半点的委屈和嘲弄。因此,在谢沉说出这话的时候,我便径直准备将那试卷从包里面拿出来,真的是想要直接抹掉谢沉留在试卷上面的解题步骤。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较真,一双黑眸里面的情绪变幻莫测,在那试卷刚刚要被拿出来的时候,便再次按住了我的手。

“不必了,我开个玩笑。”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是已经没有了跟我说话的兴趣,径直从那凳子上面站了起来,似乎是在等待着我收拾书包。

谢沉的皮囊生得比旁人好些,身形也是如此,要比旁人高大些。他一站起来,就挡住了所有的霞光,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的那一刻,竟让我有些恍惚。我站在他的侧面,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少年的眉眼冷峻,紧抿着的薄唇宛若刀锋,一张脸在霞光的映衬下棱角分明,竟是完完全全与我前几天刚看的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形象符合。

一片混沌之中,我便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真好看。”

他回过头,蹙着眉头冷冷地扫了我一眼:“你说什么?”

我被他这冰冷的声音搞得骤然转醒,一下子就回过了神来,赶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在今天一连在这人的面前出了两次洋相以后,我已经羞愤欲绝了,于是乎,抓起书包,便埋着头跟着这人往家的方向走着。

这一晚,注定了是个难眠之夜。老楚一般都不在家,我和来早吃饭纯属自力更生,我本还想着要快点回家好给来早做蛋炒饭,却不料,到家的时候,来早正瘫坐在地上哭泣,她的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像是个小兔子一样,我问了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只是哭泣。

来早哭泣的时候颇有一种孟姜女哭长城的感觉。

我先是不停地问她,后来发现这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便也不再问了,只是坐着静静地看着她。

事实证明,有时候,心灵的凝视更加重要。

而这一晚,在我看了她许久之后,她有些按捺不住了,终于开了口。

3.

来早握着我的手的时候,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姐姐,你帮帮我……”她哭得梨花带雨,由于哭得久了,整个人的声音都已经沙哑得可怕,“我欠了福利院一个叫阿难的少年很多很多钱,我那时候是因为母亲生病才被送去福利院的,后来爸爸虽然把我带了出来,可是也没有去见过母亲,没有给过她钱看病,那个时候,我就去偷去抢……我偷了阿难的一块表,现在他正带着一群人在家门口右边的巷子里,说只要我一出去,就要……”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看上去甚是可怜。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悲伤的故事。所谓的没有钱治病的故事,我从来都只在电视新闻里看到过,却不曾想,在现实之中竟离我如此之近。

我眼眶一红,眼泪快要夺眶而出的时候又被我自己强忍了回去。

“来早,相信姐姐,姐姐会一直保护你。”我万分认真地对来早道。

这一天,我几乎将以前生日的时候虞拉拉给我寄来的、老楚给我寄来的,以及三哥送我的所有的礼物都翻了出来,其中有很多手链、锁骨链,我把它们都放在了一个大盒子里面,所留下的,只有手腕上的那条星星手链。

这一晚的风格外大。

我的右手上拿了一个棒槌藏在身后,左手上则是抱着那个装满了我全部身家的盒子。来早躲在我的身后,一个劲儿地瑟瑟发抖,而我则是将她护在了后面,像一个大侠一样。

我们的面前是三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板寸头,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痞里痞气,为首的那个瘦高个儿应该就是来早说的阿难,他的嘴里面叼了一根烟,目光像是老鹰一样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来早。

“怎么,欠我的钱是想要还给我了?”

阿难斜倚在墙边,冷笑着看我们,他的手在不停地打着响指,一声一声,打得让人心烦意乱。来早躲在我的身后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里面都是汗,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下意识地往前面站了一步,想要隔开阿难和来早,将手里面的盒子直接递给了阿难。我说:“我们都还是学生,你说要多少钱我们肯定是没有的,但是这些应该是可以抵一部分的钱。”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手里面的盒子就被阿难直接打翻。

那些手链、锁骨链洒落一地。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些首饰,然后轻笑了一声:“这些看上去是差不多可以还清你妹妹欠我的钱,只是我现在后悔了,我现在只想要你交出你这个妹妹,让她任凭我们处置!”

“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指着他冷声道,手腕却在顷刻之间被他抓住。

阿难狡黠的目光在我手腕上的星星手链上转了转,然后笑了笑:“这个东西看起来倒是不错……”他的左手伸过来就想要把它扯掉。

我的脸色有些苍白,本是想着要跟这人拼命,却不料,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个人,一拳就狠狠地打在了阿难的脸上。

阿难被打得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而我们两个则是被那人直接护在了身后。

月色下,少年的身子颀长,嘴角如同刀锋一般,伴着一丝冷笑以及狠劲儿。

“谢沉,你怎么……”

“闭嘴!”他冷声,目光深邃地盯着眼前的那三个人,“有本事跟我来一场。”

“三打一?”阿难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露出一抹狠意来,“小子,我怕打到你跪下,撑不住!”他一面说着,一面对谢沉竖了个中指。

轻蔑之意明显。

我抚了抚额头,下意识地上前扯了扯谢沉的衣服:“打架就不必了,我们走吧,这个形势对我们……”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谢沉的右臂往后面护了护,他眼睛黑亮,看着前方,冷笑了一声:“不自量力地惹了祸,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

说着,他便解了解黑色衬衫上的纽扣,即使是打架,撸起袖管的时候也仍然不失骨子里面的斯文和儒雅。当然,斯文和儒雅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便一把抄起地上的棍子向着阿难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力道大,出手也狠,阿难一伙儿一共有三个人,按照人数来说,谢沉并不占什么优势,但是尽管如此,在背上挨了极重的几下之后,他也仍旧是凭着与生俱来的那股子狠劲儿将他们打跑了。

空****的巷子里,顿时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他回过头,那细密的刘海儿都被汗水浸湿了,英俊的、满是血痕的脸上却还带着几分肃杀之意。

“谢沉,谢谢……”来早走过去,低声说。

而他却迈开大步子向我走来,直接忽略来早。

“走,回家!”他蹙眉,冷声呵斥道,紧接着,一把就将我拽走,那动作就跟提溜着小鸡一样。他语气很是不善,而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生气了。

4.

“你这是干什么?来早还在后面呢……大晚上的,你能不能等等她?”我被他强行拖拽着往前走,回头的时候看到来早已经被我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她低着头在帮我拾捡着散落了一地的手链,那样子柔弱得让人心疼。我想要回头去找她,奈何那手腕却被谢沉勒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他回过头看我,目光犀利如同刀剑。

“你我两家是世交,我帮你是受了我父亲的嘱托,但是我有以下三条规定要你遵守。

“首先,在你我父亲的生意未尽、情谊未散之前,我会在学校里护着你,但是你最好不要再惹什么麻烦;其次,你的妹妹是你的妹妹,不是我的,你不得要求我对她客气;最后,请你以后在家做饭的时候,控制好火候,不要再让你家厨房隔壁的我的书房飘满烧焦的气味。”

他颀长的身影渐渐地向我逼近。

夜色下,他的话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被他逼到了墙角,有一瞬间的心跳失衡。

这是第一次我距离谢沉这么近,近得刚刚好可以让我仔细地打量他这张脸,剑眉星目,虽然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但是可以看得出,长大之后定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料儿。

“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许了……”他见我不回答他,那狭长的丹凤眼里带了几分寒意,话锋一转,又道,“你看够了没,看够了就回家好好地问问你那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说的“看够了没”,指的自然是他的这张脸。

小心思被人一眼看破的滋味很不好受,我一张脸瞬间通红。他在前面迈开大步子走着,我则只好在后面跟着他。

这一晚的月光格外柔和。

谢沉把我送到了家门口,耸了耸肩膀,示意我进去。

宅子里面的灯已经开了,料想来早已经到了。

我打开门刚刚准备跨进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

“谢沉……”我叫他。

他抬眸:“嗯?”

“你为什么不喜欢来早?”我有些犹疑地看着他。

他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那么问,手中的钥匙扣轻飘飘地转了一圈之后,他淡淡地说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似乎是并不想跟我再多说些什么,他没有再看我,而是迈着步子直接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我,站在原地呆呆地吹了一会儿晚风。

5.

我回去的时候,来早已经躺下睡着了。她似乎并不想再提起这件事情,我也就没有再问。

后来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在谢沉那嘴硬心软的家伙的帮助下,我的物理成绩最终没有太过拖累我,浩浩****的期末考试在一片慌乱之中告一段落。不出意外,谢沉依旧是云城初二部的第一,而我则是稳居第二,似乎我跟他的人生总是差那么一点。即将面临中考的我们,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危机。一个暑假在我们偶尔串门的打闹中度过,他没有理由地讨厌来早,而我则发现,来早看着他的眼神也总是怯生生的,带着点害怕的愧疚。

少女的心事总是这样细密,其实,在那一晚阿难走后,我知道,来早还总是大晚上出去,偶尔还会红着眼眶回来。我不知道她的身上到底还有着多少秘密,可我知道,这是我的妹妹,比金刚钻还要真的妹妹。

初三开学的前一天我和来早坐在屋顶上面看星星,我问她:“亲爱的,你长大以后想要做一个怎样的人呀?”

来早笑了笑,露出一对小虎牙,眸子亮晶晶的。

她说:“我长大以后想做一个不让大家讨厌的人。”

这个无比诚挚的回答,让我的心紧了紧。

然而,在我还没有再度开口的时候,她却又对我笑了笑,说:“姐姐,我真的很羡慕你,爸爸那么宠爱你,谢沉哥哥面上看着清冷,对你又很关心,我真是做梦都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了……”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又渐渐暗淡下去,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一直缩在阴影和角落里面的来早,“有人活在光明里,有人活在阴影里,姐姐,这世上本就是这样的啊,可是我又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她挽住我的胳膊,笑容明艳,可是眼泪分明就在眼眶之中打着转。

我抿了抿嘴唇,心里面就像是被一把刀子扎了一下一般。

这个晚风浮动的晚上,来早对我说了很多很多以前从来都没有说过的话。

她说,姐姐,我想要长大,只有长大离开学校了,别人才不知道我的身世。

她说,姐姐,我好难过,为什么除了庄洲,别人都不喜欢我……

那是第一次,我从来早的口中听到一个陌生男孩子的名字,庄洲……

我拍着她的肩膀,本不该打断她的我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庄洲是谁?”

她看着我,目光之中有一刹那的迟疑。她一开始应该没有打算说出这个名字的,这一定是一个在她心里藏了很久很久的人,正是因为她一直把他视作珍宝,所以才会小心翼翼,从不提起。

“那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人啊?”我见她犹豫,便笑着问她。

每个姑娘的心里都做着一枕黄粱梦。

我想,在来早低着头不说话的那一刻,我见到了她心里的“黄粱”。

来早最终也没有告诉我,庄洲到底是谁,她只是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低低地说:“姐姐,你懂那种感觉吗,一片荒芜之中走出的两个孩子,相依相偎,不愿放弃……”

她的眼角湿润了,我的眼眶也不禁有些红。这是有生以来,我和来早的第一次交心,我轻轻地拍着来早的背,除了这样的安慰,我什么都不能给她。

年少时,我们总是学着用言语去安慰别人,但事实上,别人的痛苦无论我们谁都无法设身处地地感受到,安慰过后,我们打着道德的最高旗帜开心地走开了,而留给别人的只有更深的痛苦。

那些处在痛苦里的人会想,哦,我这样难过,她还这样开心。

因此,那一日,我什么都没有对她说,就像很多年以前安戈尔对我说的那样,痛苦总有一日会被时间老爷爷给带走,我们又何必自告奋勇地和时间老人抢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