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长水远,我要我的少年眉眼如初

我多想让时光回到那时,当那个眉眼冷峻的少年在兀自隐忍的感情里孤立无援的时候,在他无数次说着要保护我的时候,让我上前去拥抱他,并且告诉他,亲爱的谢沉,谢谢你,念了我那么多年。

——晩晩

1.

在那个冰冷的冬夜里,陆小樟把我带回了他住的酒店。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面安放着一枚心形钻戒。

“他让你累了,让你觉得压力大了,那你就嫁给我吧,趁着今晚,趁着这个你打定了主意要跟他掰的日子,你戴上我的戒指吧,晩晩……”

陆小樟不停地摩挲着我的手,眼里隐隐有了光。

“我说过,我要你幸福,他给不了你,我给你。”他一字一顿道,声音有些轻颤。

我知道,他想要说这些话想了很多年。

可是,我不爱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鼻涕。

我低着头特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的幸福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压在谢沉身上了,我们认识得太迟了,对不起。”

最后那一句“对不起”,我说得很轻很轻。

陆小樟脸色变了,他先是尴尬地笑着,可后来实在是绷不住了,一张清秀的俊脸上就只剩下了绝望。

“如果谢沉不比我早认识你,如果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跟谢沉打得一团火热,那么,晩晩,站在你身边的人有没有可能是我?”他怅然若失地问我。

我说:“我不知道。”

他扯了扯嘴角,绝望地站起身,喃喃道:“我曾经以为我和你之间横着的是这条废腿,如今看来,我错了,我错在明知道你永远不会爱我,还一直胡搅蛮缠。”

他眼里隐隐有泪花,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晩晩,五年前,你问我你的青春死了没有,我说没有。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你的青春死了没有,可是,我的青春是死了。”

陆小樟的眉毛轻轻地抬起,嘴巴一张一合之间带着巨大的哀伤。

我难过地望着他,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冷冷地走了出去。

他走之后,我趴在**,号啕大哭。

我仍旧记得当年去监狱里看虞拉拉和老楚的时候,他们对我说的话。他们说,晩晩,你要相信爱,不放弃爱。

这么多年了,无论是艰难的日子,还是幸福的日子,我从未背弃过爱,也从未怀疑过爱。

可为什么,我还是会落到这个地步?

2.

我魂不守舍了很多天,校长看我精神状态不大好,觉得我可能会误人子弟,就给我放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足足有两个月。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旅行。

我去平遥看落日,去凤凰看山河,去日喀则登上人生中的第一座雪峰,看皑皑白雪在眼前沉寂却不消融。

后来,我变成了一个极其温柔的人,看世间的一切都脉脉含情,只是,每当午夜,我都会想起谢沉。

我想,如果是他在我的身边陪着我该多好,我们踏遍这岁月山河,我们去天涯海角看一看。

我原本以为,我这一生都跟他没有什么交集了。

可是,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我怀孕了。

在日喀则登雪山的时候吐了好几天,原本以为是高原反应,但医生告诉我,我有了个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任何生灵来到这个世上都有其意义所在,尽管我是他的母亲,我也没有资格去打掉他。

这件事情,除了乔婧婧,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你就待在我这里吧,刚好我这里月嫂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等我生完孩子,刚刚好你的也快了,可以给你一点经验!”

回到深圳,乔婧婧把我接到她家里,不停地给我打着她的“乔氏鸡血”,然后念叨着:“等到我们的孩子长大了,要么结为兄弟姐妹,要么就青梅竹马!”

她想得很美好很美好,甚至跟安戈尔逛街买宝宝用品时,还不忘给我肚子里的宝宝带一份。

相较于她,安戈尔的想法则比较现实。

他无数次在乔婧婧睡着之后问我:“晩晩,你真的不打算把这个孩子的事情告诉谢沉吗?”

我摇头,说:“我们都分手了,还有什么可以告诉他的,难道告诉了他,我们还能够重新在一起吗?”

安戈尔觉得我这种想法很荒谬,忍不住反驳我,他特别认真地对我说:“你说得不对,如果你先前跟谢沉分手是为了他的前途的话,很好,你是很伟大,可是如今,你有了个孩子不告诉他,你站在道德制高点俯瞰着一切,你自以为是地觉得你是为了他好,事实上,晩晩,你这是自私。”

是啊,不仅是他,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私。

“只要他一直不知道,那我的做法就不自私。”我也特认真地反驳他。

似乎是对我没话可说了,他也不跟我争辩什么。只是没过几天,他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季念河。

按照安戈尔的原话就是,晩晩,我跟你是发小,我规劝不了你,可我也知道一个人带孩子会很辛苦,所以我把这事儿告诉了季姐,她答应我不告诉谢沉,我只是想让她给你“科普”一下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有多么辛苦。

季念河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连夜就从南京飞来了深圳。

“走,跟我回南京!”她见了我就上来拉我的胳膊。

“我不回去,回南京我住哪里?我宁可回云城,也不想回南京……”

“你以为你回云城,谢沉就找不到你了吗?”季念河回头看我,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满是无奈和焦灼,“我相信你跟谢沉说分手有你自己的苦衷,可是晩晩,谢沉何其无辜,你必须回去跟他说清楚!”她死死地拖拽着我,一副一定要拉着我见谢沉的样子。

我拼命地摇头,赖在地上不肯走。

我说:“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能告诉他!”

季念河见我如此,就威胁我,她说:“你就是不跟我回去,我也会告诉他的,今天我若是走了,明天来找你的就是谢沉!”

我怔住,然后忍不住问她:“那你生下小西施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小西施的父亲吗?你说谢沉无辜,那小西施的父亲就不无辜吗?”

我想,若不是被逼急了,我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也知道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一样,定然在季念河的心上狠狠地扎了一下,可那时候,除了扎她,我真的无路可走。

季念河愣住了,然后苦笑了一下:“你倒是很会推己及人。”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

安戈尔和乔婧婧在一旁觉得势头不对,就赶忙让我跟她道歉。

我拗着不肯,而季念河倒是不介意,叹了一口气之后,她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跟我回南京,我不告诉谢沉,你就在我家住着,我会告诉你一个单身妈妈该如何带孩子、如何生存。”她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我,万分认真地说道。

我那时候也混沌得很,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带孩子,也根本不知道日后该如何过下去,于是,在季念河跟我保证不告诉谢沉之后,我相信了她。

3.

我跟着季念河飞回了南京。彼时,我肚子里的孩子已快四个月了。

“你怀孕前期要吃清淡一点,这些日子,我来照顾你。”把我带回家之后,季念河对我如是道。

她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女人,我信任她如同信任我自己。

怀孕养胎的日子注定是枯燥的,季念河怕我一个人出去会被刮到、蹭到,所以一般都让我在家里好好待着,但凡是重活累活一点儿都不让我干。有时候我在想,也就是谢沉跟她关系铁,所以她才能够这样对我,说来说去,我避着谢沉,可得到的福泽,还是因为谢沉。

闲暇时,我会和小西施窝在阳光下的躺椅上一起读书看报,或者窝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玩着各种各样的文字游戏。

因为可爱的小西施,我越发期待孩子的出生。

“老师姐姐,这个孩子的爸爸是叔叔吗?”趴在我身边的时候,小西施歪着脑袋问我。

“是啊。”我摸着肚子微笑。

“可是叔叔不知道是吗?”她若有所思地撇嘴,“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我爸爸也不知道。以前好多孩子欺负我,说我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如果叔叔不知道的话,那小弟弟出生以后会很难过的,他明明可以有爸爸,可是老师姐姐你剥夺了他叫爸爸的权利!”

她一句话把我说得愣住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我经常问妈妈,我爸爸是谁,可妈妈从来不告诉我。后来叔叔跟我说,我爸爸是个大科学家,是个大教授,我就信了,只是,我最可惜的事情就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老师姐姐,你不能对这个宝宝这么不公平!”

她突然摇晃我的胳膊,摇晃着摇晃着,泪珠子就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望着突然哭泣的小西施,我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季念河会那样强硬地要求我跟她回南京,并且告诉我,做一个单亲妈妈很辛苦。

原来,这一层辛苦,辛苦的不仅仅是物质、体力层面,还有内心。

毕竟,等孩子长大以后,你要跟他解释,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你没有。

这一瞬间,我想,我跟谢沉分手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确切地说,也不是错了,只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老天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罢了。

就在我躺在沙发上思考人生的时候,季念河突然打开门快步走了进来。她走得匆忙,从房间里拿了个包之后扫了我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怎么了,是苏城又出事了吗?”我问。

“是谢沉。”季念河苍白着脸开口,“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发疯了一样喝酒,现在又进医院了,我去看看他。你现在不能够动胎气,就在这里待着,哪里也别去。”

我点头,刹那间,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

4.

尽管季念河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去,可我还是去了。

我裹了一件特大特厚重的、显不出肚子的外套,狂奔着去医院。

说来也巧得很,在医院门口,我刚好就看到了薛浩,他的脸色不大好,身上满是酒气,见了我之后,就开始对我吼:“我让你跟谢沉分手你就真跟他分手了?你们的爱情就这么经不起考验吗?万一他今天出个什么事儿,你是罪人还是我是罪人?”

旁边的一个男人一直在拉着他,但他的怒气丝毫未减:“你要是不滚回谢沉的身边,我就……我就以死谢罪!”

这是我至今为止听过的最糊涂也最矛盾的话。

我知道,这个薛浩跟我一样,是个纠结综合体,也跟我一样荒唐。

我懒得理会他,径直走进医院,匆匆赶到病房里。

谢沉在睡觉,眼睛闭着,但由于疼痛,他睡得并不安稳。

胆结石疼起来是要人命的,这一点我早就在百度里查过。

季念河在办公室跟医生交流着,而我只敢站在病房外看着他。

他瘦了不少,整个人都没有了以前的精神气儿,从深圳回来那么久了,还是胡子拉碴的,可想而知,这些日子他一直很颓废。要不是那一张脸仍旧可见英俊刚毅的模样,我都认不出那是谢沉。

我在病房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季念河回来。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见到我之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没事儿,还是胆结石,你回去休息吧,这边我来就好。”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刚刚好惊动了在里面睡得很浅的谢沉。

他眼睛缓缓地睁开,在看到我之后,嘴唇有一瞬间的轻颤。

他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他力道极大,刚好带动了旁边吊水瓶的架子,我见到那架子快要倒下来,赶忙冲过去扶住它。

我以为,按照谢沉的性子,他会一下子攥住我的手腕,不让我走。

然而,没有。

他猛地推开了我,然后拿东西砸我,让我滚出去。

谢沉从来没有对我那么凶过。

我被他砸蒙了,下意识地护着肚子躲到了墙角,整个人处于一种慌慌张张的状态。

季念河见他还准备砸,连忙一声喝住了他:“谢沉,你给我住手!”然后扶着我走了出去。

我以为在薛浩告诉他我是为了成全他的梦想离开他之后,他顶多就是冷笑着骂我“圣母”,冷笑着问我这十年的感情是不是还没有薛浩的一句话重要。却从未想过与他的再见竟会是这样一种情形,我整个人愣住了,觉得谢沉出了什么事情。

“他这样反反复复发作有几次了?”我问。

季念河捏捏眉心:“这个月四五次了,什么也吃不下,今天是最严重的一次,医生给他现在吊着的药水也不是止痛药,而是营养液。

“明天一大早我会带他去做核磁共振,现在看来,胆结石是肯定的了,至于其他因为长期拖延而得的病症还不知道。”

她看上去也是一副疲惫的样子:“你现在回去休息,谢沉的事情我对你没有任何的隐瞒,这个时候,你不能再出问题!”

她特严厉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拉着我出了医院给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回去好好休息!”她叮嘱我。

我点点头,只觉得自己手脚发软。

下了车之后,我一时没有忍住,就给来早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姐?”

“没什么,来早,我问你个问题啊,得了胆结石,病情会加重吗?很严重的那种。”

“不会的,一个胆囊,切掉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那如果反反复复地发作,有其他问题吗?”

来早顿了顿,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声音变大:“姐,不会是你得了胆结石吧?如果反反复复发作,你一定要去检测一下胰腺,那不是小问题!”

在来早提到胰腺的时候,我才恍惚间想起,那一天在出租车上,那个司机说的话,说当时谢沉捂着的部位不是肝胆就是胰腺……我从来不知道胰腺是什么。

“胰腺是什么,很重要吗?”我问。

“这么说吧,这个部位很深,在人胃的后面,无论是开刀难度还是重要程度都算得上是外科最大的难题,像我们云城的医院,都没有大夫敢开这个刀。”来早说。

我点了点头,眉头不禁蹙紧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虚脱了。

5.

我和谢沉的人生就像是从头到脚被淋了一盆狗血,像极了电视剧里的玛丽苏情节,破镜重圆,生离死别。

整整一晚上,季念河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中午,当我再去医院看谢沉的时候,他已经被转入胰腺病房专区了。

说真的,我第一次进入胰腺病房专区的时候,有点被吓到了。

这一层病房里的病人,大多鼻子上插着鼻饲管,腰上别着引流管,做完手术的就扶着个架子在走廊上走,没有做完的就安静地躺在病**等待医生的召唤。病房里偶尔传来一阵阵换纱布时候的呻吟声和哭声,还没有走到谢沉的病房,我就压抑得想哭。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来早执意学医的时候跟我说的话。

她说,那些活得好好的却觉得人生没有希望的人一定是没有生过病。

如果你生过病,去重症病房走过一遭,如果你看到那么多人,明明生不如死却还想着要活,你就会明白,什么人世间的烦恼,都是小事情。重要的是,只要能够活下去,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谢沉的病房里。

两个医生站在那里讨论着他的病情。

“就目前情况来看,还不是特别坏,怀疑是SPT低度恶性囊腺瘤,在胰头上,现在已经有三公分大了,如果要动手术的话还有希望,如果不动的话,它也不可能痊愈的,你只能够日复一日地疼下去。”一个医生说。

“你不能因为害怕在手术台上出问题而放弃手术,这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另一个医生说,“而且国内SPT的案例很少,五年复发率如何谁也不知道。越早做越好。”

“你们先出去吧,我再想想。”谢沉斜躺在病**,淡淡道。

闻言,那两个医生摇摇头,叹息着走了出去。

我站在病房门口怔怔地看着他。

谢沉的余光瞥到我,情绪倒是没有像昨日那般激烈,只是无悲无喜,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季念河给我拉了个凳子让我坐下,就开始劝起了谢沉。

“谢沉,我最后跟你说一句,你这个手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你不就是怕立刻死在手术台上吗?医生说了,你上手术台死的概率很小,哪怕最后是癌了,你也能够活着,可如果,你不做,一年,你不超过一年就会待在云城的那个小盒子里,被深埋于地下!”

季念河的话说得特狠,意思也特清楚。

“低度恶性”意味着一半好一半坏,具体的要看手术切出来病理检测的结果。可如果不做,低度恶性转化为恶性的可能性则是百分之百。

我的一颗心突突地跳着,谢沉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癌症死在了手术台上,那时候她只是早期,如果不是由于手术的失误,她或许还可以再活个几年,可是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可我现在不疼了,我只想出院。”他蹙着眉头,对于季念河的说辞颇有些不耐烦。

“你做梦吧,多少人等着这一张床位,你就出院?你脑子坏掉了?”她痛斥他,然而他却并不听。

季念河被他气得不轻,也不理他了,拿着包就走了出去。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了我和谢沉两个人。

“你去做个手术吧,不然谢叔怎么办?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你这样决定对他不公平。”我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道。

早在之前,我就想好了,今天他无论是要唾弃我,还是砸我打我,我都忍着。

然而他垂眸,一句话都不说。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是无边的美好。那张刚毅无比的脸庞虽然瘦了不少,却仍旧英俊,眉眼仍旧好看。

我心上的那个少年,哪怕受着病痛的折磨,也是美好而耀眼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过了许久,谢沉突然回过头来,他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我的肚子上。

“他多大了?”

“四个多月了。”

“你想留着他吗?”

“我不留着他,我还回来干什么?”我苦笑了一下,手轻轻地握住了谢沉的手,眼泪就落了下来,“你看,这个孩子来得多巧啊,在我一直觉得我拖累你的时候,在我一度觉得我们两个完了的时候,他来了。

“亲爱的,你看,我们跨过了四年的不平岁月,打败了灰姑娘不配跟王子在一起的舆论,我们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到了这一天,你就不能为了我们活下去吗?”我的声音很轻很轻,眼泪却是簌簌地往下落着。

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跟爱的人有生离死别的这一出,在这之前,我更没有想过,谢沉的身体会差到这个地步。

我想,山长水远,如若给我未来的几十年许个愿望,那就只有一个,我要我的少年好好地活着。

谢沉并没有答应我,而是冷笑了一下,那张苍白的脸显得格外悲戚。

他问我:“晩晩,你还相信爱情吗?”

我愣住,抓着他的手说:“我相信。”

他摇摇头,一把甩开了我的手,眼睛里是一片迷蒙,喃喃道:“我不信了。”

他嘴角的笑意很涩也很苦,一双漆黑发亮的眸子盯着我,带着一丝的绝望和无助,让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他轻声说:“打掉他吧,这对他不公平。”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尽管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在他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暴发了。

我站起来,一边哭,一边对他吼。

我说:“谢沉,老娘怀的是你的孩子,也是我自己的,凭什么你说打就打?我偏不,你要是敢死,我就教我们的孩子斥责你、唾弃你,让他看看不负责任的父亲!”

我想,我当时可能是魔怔了,不然不可能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我想,他也是魔怔了,不然不可能下一秒就立刻扯住我的胳膊,拔掉针管,带着我去了民政局。

6.

拍证件照,盖章,领证。

不过就是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而我却觉得恍若隔世。

出了民政局的时候,望着谢沉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我特想问他一句,你是不是害怕自己会死,所以特地跟我结个婚,想把名下所有的房子、车子、存款都给我?

但这话太残忍,我终究没有问出口。

谢沉出院了。

他拒绝治疗,拒绝手术,并且让我从季念河的家里搬出去,到他买的房子里去住。

我每天都特心慌,他胰腺上的那个小肿瘤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我们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发。但谢沉每天都表现得很坦然的样子,一副自己早已经没有了病痛的状态。

我打电话给季念河,说:“他这样真的没事儿吗?”

季念河叹气,然后说:“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如果严重到一定地步了,他会去医院的。至于手术,我在想,或许等孩子生下来,他看到了孩子,看到了希望,就会同意手术了。”

我又说:“可孩子还有五个多月才会生,他这样拖下去没问题吗?”

季念河安抚我:“他对手术的排斥感太强了,现在只有孩子出生后才是希望。”

我点头,挂断了电话。看着厨房里谢沉忙碌的身影,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这段日子,他虽然说的话越来越少,可是特别想要做一个好父亲,每次出去的时候,他都会买很多小孩子的玩具回来,从奶粉到婴儿床再到各种小鞋子、小衣服,他把它们当成宝贝疙瘩一样放置在楼上的一个小房间里。

很多个晚上,我在睡梦中醒来,发现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都毫无意外地会在那个小房间里找到他。

他每次都是蹲在那里,拿着个小娃娃摇啊摇。

每当这时候我的心口都一阵发疼,捂着嘴想要哭却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知道,比起那些完完全全没有希望的人,我们还是幸运得多,至少,没有人给我们下死亡通知书,只要他肯迈出那一步,一切都是好的。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沈溯之带着一堆东西来谢沉家看我。

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街边,那时候他为了苏城的事情哭得那么伤心,还那么狼狈,而现在倒是好多了,虽然再也没有从前的精英样儿,但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看着也是阳光、干净。

彼时,谢沉刚好出去给我买孕妇餐。

我好久都不曾出去逛了,本是准备一个人去拜佛的,刚好他来了,可以陪陪我。

“你肚子这么大了,去拜佛方便吗?”

在我提出了邀请之后,他摩挲了一下手掌,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

“佛祖会庇佑我的,自然方便。”我笑了笑。

自打怀孕以来,我把《心经》抄了不下几百遍,人在空闲的时候就容易乱想,抄抄佛经倒是能够让心变得轻松自如得多。

沈溯之笑:“我记得你从前不信这些。”

我挑眉:“那你一定是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君若心存无力事,自懂佛前跪拜人。”我冲他眨了眨眼,然后苦涩地一笑。

大报恩寺前,我和沈溯之两个人买了香烛在佛前拜了三拜,起来的时候,一阵阵清风从不远处的山间吹拂过来,我抬头,刺眼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去遮住眼睛。

“苏城去苏黎世了,上次苏因来医院看过她之后,她的抑郁症竟然神奇地好了大半,我心安了不少,往后半生我都会在苏黎世寻找她。你呢,晩晩,你会一直守着谢沉吗?”他在一旁站定,然后问我。

我站在山前,眺望着山壁上镶嵌着的佛像,然后笑了笑。

“我会的,只要他给我等的机会,我会一直守着他。”

沈溯之笑,一双眸亮晶晶地看着我。

他用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三哥还记得你七八岁时候的模样,明眸皓齿,言笑晏晏,没想到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真好……”他话锋一转,声音骤然变得有些沙哑,“三哥曾做错过一件事情,一直都没有告诉你,但是今天,三哥必须说。”

“什么?”我问。

“以前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父亲把我母亲名下的房子转给你母亲的时候,我特想报复你,所以那一天在你去酒吧的时候,我给你下了药。

“你知道吗,那一天三哥差点就酿成大错了,是谢沉过来带走了你。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谢沉,他十七岁,眉眼却锋利。他特冷静地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他会好好护住你,任何人伤害你,他都绝不允许。”

沈溯之眼眶泛红,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他语重心长地跟我说:“晩晩,这个世上,任何人都会欺你骗你,但只有谢沉不会。而你,一直都是那一把刺伤谢沉的刀。”

阵阵清风在我的面上吹拂着,在沈溯之说完这段话之后,我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下。

正如薛浩对我吼的时候说的那样,你永远也不知道他在背后为你付出了多少。

从大报恩寺回家的路上,赶上学校放学高峰期,我透过车子的挡风玻璃往外看,刚好看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在一起,他们走得很慢很慢,少年背影笔直,而小姑娘则蹦蹦跳跳,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他们的样子,像极了很多年以前的我和谢沉。

一瞬间,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如果一切可以回到那时,我一定不会让那个眉眼冷峻的少年在一段感情里隐忍到孤立无援,我一定会在他说着要保护我的时候,第一时间抱住他,告诉他,谢谢你,不问回报地念了我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