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人生常散常聚,学不会也要接受

1.

一个月后。

天气越来越冷,落叶散尽后,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鹤立,被风吹动后,树枝敲打的声音清脆悦耳,天空偶尔划过一大批飞鸟,往南而去。

离江城运动会只有一个星期了,田径队里,每个人都高度紧张。

自从上次受伤休息了一个星期后,程淮如今的训练都加了码。

也正因为此,程淮借口去医务室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苏见秋看着优哉游哉地躺在医务室病**睡觉的人,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

她心里也摸不准,程淮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到底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如果说喜欢,她没有到那种每天闭眼就心心念念的地步,可是如果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为什么上次她竟然不愿意推开他。

那次的拥抱,两人就像约好了一样,闭口不谈。

苏见秋看着紧闭双眼的程淮,忍不住开始打量,他的五官组合在一起非常好看,由于常年训练的原因,身体紧致,皮肤偏深,很有男人味。

苏见秋看得有些愣了,甚至自己也没有发现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她走近,忍不住低下头想看得更仔细一些。

“想不到苏医生也是会偷看别人的。”程淮笑着睁开眼睛。

苏见秋被他调戏,也是脸不红心不跳,沉着声音说:“你每天往医务室跑,占用学校资源,也不怕教练给你上思想教育课。”

程淮翻身下床,无所谓道:“教练才不管这事呢。”

苏见秋走到药柜整理药品,头也不回地转移话题:“听说你上次又突破了?”

程淮跳下床,倚着柜子看苏见秋,得意扬扬:“对啊,我是不是很厉害?”

苏见秋嗤笑一下,揶揄他:“可惜还是万年老二。”

这个名称早在军训时队里就传开了,虽说上次程淮赢过一次周奇,可仅仅也就那一次,之后不管是大小测试,他永远都是比周奇慢一点的万年老二。

程淮“嘶”了一声,他好像总是会在苏见秋面前犯窘。

不过,他乐意。

“哎?”程淮瞄了一下苏见秋未见波澜的脸色,于是大着胆子试探了一下,“最近怎么没看见有人来找你啊?”

上次那个陌生男人出现过一次后,再也没出现过,程淮怀疑自己的判断错了,也许那人根本不是苏见秋的男朋友。

“谁来找我?”苏见秋横了程淮一眼,“不就是你没事天天找我吗?还能有谁?”

程淮听了这话,简直开心得要冒泡。

“怎么?”苏见秋正对着他,双手抱胸,“今天程大少爷,是想让我动针还是动刀呢?”

程淮眉毛微颤,他真是怕了她了。

最后,他连跑带跳地离开了医务室,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往回探个脑袋。

“我还要训练,晚点再找你。”

说完,人就跑了。

苏见秋憋在嘴边的笑意,终于还是忍不住流露了出来。

午休过后,训练场上的人集合了。

“又去医务室蹭床位了?”韩斌“啧啧”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医务室就是你家呢。”

程淮心情好,搭腔道:“怎么,嫉妒啊?”

韩斌懒得听他撒狗粮,虽说他和苏见秋还没有正式走到一起,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苏见秋,苏见秋待他也不错,也许这个浑小子努努力,假以时日还真能把江城大学医务室的这座冰山给搬到家里。

陈飞旭歇息够了,直起身板:“你和苏医生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

程淮摸摸头,其实他也不知道,不过经过上次的拥抱之后,他明显地感觉与苏见秋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至于她喜不喜欢自己,他不敢说,也不敢去想。

“你别忘了教练那边。”陈飞旭好心提醒。

程淮:“知道了。”

一道哨声瞬间刺破训练场安静的屏障。

一身蓝色训练服的苏城穿过草坪而来。

“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教练这么帅气啊。”韩斌小声说。

周奇看了一眼,他一直将苏城当作目标,他之所以会选择体育,只因小时候看了一场锦标赛的直播,那场赛事里,有苏城。

“毕竟也是退役运动员。”周奇说,“那气势,是旁人学不来的。”

浑然天成。

“接下来的几天,训练暂停,给你们充足的时间收拾东西。”苏城挺着修长的身板,说话抑扬顿挫,“主办方已经给我们参赛人员安排了住宿,我们需要提前一天去熟悉环境,为防突发事件,我决定加一名替补队员。”

话至此处,人群中的呼吸凝重了起来。

虽说替补不一定会上场,但毕竟也是一场比较盛大的赛事,能够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这些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都有一腔翻涌的热血无处安放,希望有机会在跑道上大肆发光。

苏城翻着自己的记录本子:“这几天大家的状态都非常不错,有明显的提高。按照这几次的成绩综合水准来判断,我决定把这一次的替补名额给韩斌。”

韩斌瞪大双眼,几乎就要跳起来,一股带着酸意的澎湃卷入心窝里。

苏城郑重其事地解释:“我知道大家都比较珍惜比赛的机会,但韩斌是训练的这些日子以来,整体综合水平最稳定的一个。我希望大家不要放弃,只要好好训练,比赛多的是,只要抓住机会。”

苏城大声道:“解散。”

人群如鸟兽散,韩斌像一个老父亲一样抓着苏城的手:“教练,太感谢您了。”

苏城笑了笑:“是你自己争气。”

“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您。”韩斌低头紧紧握着苏城的手,陈飞旭和程淮理智,赶紧把人拉开了。

苏城依次打量了面前的几个队员,程淮、陈飞旭、陈华、蒋飞、韩斌、周奇。

他们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不仅代表江城大学田径队的门面,也是江城大学田径队的希望。

“你们加油,我们一个星期后启程。”苏城嘱咐道,“你们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赛前高强度的训练不一定是好事,适当维持肌肉力量,主要还是休息要得当,我可不希望你们在赛前出什么事。”

“您放心吧,我们会注意身体的。”

几个人异口同声。

苏城离开后,韩斌迫不及待地说:“我们要不要出去浪一下?”

“浪什么浪?”陈飞旭说,“没听到教练让我们好好休息嘛。”

“浪一下,也不妨碍休息啊。”韩斌是那种分得很清的人,认真训练时从来不含糊,可是私下玩开了也绝对不收敛。

“你们浪吧,我有事。”程淮说着就要走。

“去哪儿啊?”周奇问。

“肯定是去见心上人了。”陈飞旭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程淮率先离开。

“那我们怎么办?”韩斌苦着脸。

陈飞旭说:“我要去找小清。”

“啊?”韩斌无奈,“你也要去见心上人?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重色轻友,简直是没心没肝地忘了我们苦守寒窑十八载的难兄难弟了。”

陈飞旭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潇洒地走了。

韩斌看着两个“重色轻友”的人走远,悻悻地搂着身边的周奇,感叹道:“只有我们两个单身狗无处安身啊。”

听到他这话,周奇眉毛一挑,隐约感觉不妙。

“你说,咱俩也不能一直单着。”韩斌嬉皮笑脸道,“不如咱哥俩处吧,我不介意你是个男的。”

周奇闭眼,喘着粗气。

他能踹死这个孙子吗……

2.

徐晴面色惨白,嘴唇干涩得起皮,刺眼的灯光照得她脑子有些混沌,有力无气地躺在病**吊盐水。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舒服,今天上课的时候请假上了好几次厕所,最后晕倒在课堂上,同学慌忙把她送到医务室来。

冷空气来袭,综合医务室人满为患,徐晴只能暂时被送到了田径队队医苏见秋这儿。

“脱水严重,流感,有些发烧。”苏见秋正在调配药剂,抬头看了一眼快要结束的吊水,“一会儿还要再吊一瓶消炎头孢,晚上回去早点睡,最近饮食要忌口,不要吃辣……”

突然的开门声打断苏见秋的话。

“苏……”程淮的声音也在打开门的瞬间戛然而止。

苏见秋脸上丝毫没有变化,只是云淡风轻地问:“今天训练怎么结束得这么早?”

程淮尴尬地摸摸头,进到屋子时,才看清躺在病**弱不禁风的女生。

徐晴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

“程淮。”徐晴问,“你也不舒服吗?”

“没。”程淮记得她。

如果第一次印象不深的话,那么第二次绝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次就是因为她,他错过了和苏见秋“约会”的机会。

“今天教练让我们早点回去休息,这几天简单收拾一下东西,过几天就要走了。”程淮看着苏见秋。

苏见秋皮肤白,睫毛不算长,但是非常卷翘,如蝴蝶羽翼一般漂亮。她给徐晴换了药水,透明的**在细长的管子里滴滴答答地流淌。

“那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苏见秋说。

程淮抿嘴:“我想要不要一会儿一起吃个饭?”

“不了。”苏见秋低头看了一下表,拒绝,“一会儿要去我哥那儿帮他做例行检查,到时候我会和他一起吃。”

“哦。”程淮低下头,失望显而易见。

程淮不想这么快走,就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白色的身影在不算宽阔的屋子里忙来忙去。

这时精神好一点的徐晴又开口问:“程淮,你也不舒服?”

程淮偷瞄了一下苏见秋的身影,然后转过脸看徐晴。

女生因为生病,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我没事。”程淮说,“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心上人都不和他吃饭了,再坐下去也是无用功。

“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徐晴气息很弱,看着程淮准备起身的动作,脱口而出。

程淮愣了一秒。

“我同学这个时间都在上课,我不好意思让她们来接我,你一会儿能不能送我回一下宿舍?”徐晴不好意思地说。

“这个……”程淮为难道,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苏见秋,后者正在认真地看着什么文件,丝毫没有受到这边的影响。

程淮看徐晴一个女孩子生着病的确不方便,于是点头答应了。

最后一瓶药水很快打完了。

苏见秋掐着时间过来拔针,动作干脆,又快速地在徐晴的针口处贴好白色胶布。

随即,她把两盒药放在徐晴手里,交代说:“这是阿西匹林和甘草片,消炎和止咳的,按照说明书上的吃就行,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再来找我。”

“谢谢医生。”徐晴咳嗽了一下。

苏见秋面色不佳地瞟了程淮一眼,然后走到衣挂那儿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带着东西准备离开。

徐晴没力气,程淮只好蹲下身让她趴到自己的背上,他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锁门的苏见秋。

“上一次你把我送到医务室,这一次你又把我从医务室背出来。”徐晴的角度刚刚能看到男生乌黑的鬓角,她带着笑意说,“我们俩还真是有缘。”

程淮没吭声,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苏见秋。

她会不会误会啊?

上次她都误会了。

不行,他一会儿要去找她解释一下。

“程淮?”徐晴轻声细语地叫他。

初冬的风带着清冽的气息,扑在脸上十分舒服。

“你到了。”程淮提醒一句,然后轻轻把徐晴放下。

“明天……我能不能约你吃个饭?”女生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暗示的意味不能再明显。

程淮垂着眼帘,委婉拒绝:“我明天还有事,饭就不吃了。”

“我就是想感谢一下你。”

“不用了。”

程淮不想驳了她面子,只能解释道:“马上要比赛了,所以最近要注意很多事情。”

徐晴低着头,没说话。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程淮走出几米之后,徐晴才慢慢地抬起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愣了好久。

接到苏见秋电话的时候,程淮还在做肌肉训练。

“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程淮带着窃喜,心中疑惑苏见秋是怎么知道自己电话号码的,又转念一想,她问苏城不就知道了。

程淮正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蠢,苏见秋便开口了:“没事的话来一趟医务室。”

“啊?”

程淮云里雾里,刚想说点什么,便听见一阵忙音。

“什么事啊?”陈飞旭正在做深蹲,喘息声很大。

程淮呆呆地看了一眼已被切断的电话,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

给苏城做完检查后,苏见秋回到医务室不知怎么就想起程淮背着徐晴离开的画面。

两人贴得这么近,徐晴还是流感患者,她担心程淮会被传染,虽然说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比较小,但最近是赛前的关键时期,她不想马虎,于是就有了那通电话。

她在药柜子里翻来翻去,总算找到仅剩的两包板蓝根,转身之际便碰到一个坚硬的胸膛。

程淮进入房间的动静很轻,苏见秋专心找药,并没有听见。

“你没事吧?”程淮低头询问。

苏见秋的确是被吓到了,但仅仅只有一会儿,她很快稳定了情绪,抬头看他:“你不练轻功都可惜了,一点声响都没有。”

程淮摸摸头,傻笑:“我敲了门的,你没答应我。”

苏见秋无奈,走到热水壶旁边,一次性纸杯用完了,她最后把撕开的板蓝根倒进了自己的水杯里,然后倒进热水,把颗粒冲开。

苏见秋拿着冲好的板蓝根递给他,命令道:“把它喝了。”

程淮不喜欢这味道,犹豫地接过杯子,忍不住皱着眉:“为什么突然让我喝这个?”

苏见秋说:“你刚刚和患有流感的患者接触过,只是为了预防你会被传染。”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对劲,可是程淮就喜欢把苏见秋说的话反复琢磨一下,最后他总觉得这话里隐隐约约泛着酸。

程淮扬起嘴角,然后一本正经地靠近苏见秋:“苏医生,你是不是吃醋了啊?”

如果是以前,他绝对不敢这么调戏她,可是就连他对感情这么迟钝的人都能在她的话语里听出酸味,这一刻,他敢确认,她对自己是有感觉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吃什么醋?”苏见秋横了他一眼,“喝你的板蓝根吧。”

板蓝根的味道随着水汽钻进程淮的鼻子里,程淮此时竟觉得意外地好闻起来。

3.

一个星期后。

苏城带队出发,学校安排了接送车辆,清晨六点,所有人在校门口集合。

晨雾未散,苏见秋背着双肩包往校门口走去,她作为随行队医也要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发。

“苏医生。”身后有人叫她。

程淮穿越层层白雾,向她走来。

“我帮你拿。”程淮主动伸出手。

“不用了。”苏见秋张望了一下,“你们教练呢?”

“不知道啊。”

程淮偷瞄了一眼苏见秋,想起前几天的板蓝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校门口。

“都上车吧,傻站着干什么呢?”苏城也背着双肩包。

人都齐了,但是司机师傅跑到犄角旮旯抽烟去了,苏见秋刚要上车,猛然想起忘记带血压心率测量器了。

“你们先上车,我忘了点东西。”苏见秋说。

“什么东西啊?”苏城问。

“帮你检查身体的。”

闻言,大家一怔,苏城的身体看着挺好的,为什么需要检查?

“等我一下。”苏见秋小声说了一句,放下双肩背包就往回跑。

程淮看着她的身影冲进晨雾里,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苏见秋回来得很快,这时司机师傅也正好抽完烟回到驾驶座上,车是小型面包车,只能装十个人,除去六个队员和苏城,还有两个教练和随行队医,刚好坐满。

苏见秋上车的时候习惯性张望了一下,后面的座位都坐满了,其中一个双人座上放着她的双肩包,好似是特地为她占的座,然而邻座坐着程淮,她脚步忽然踌躇了一下。

苏城忍不住催促:“快坐下,马上要开车了。”

苏见秋只能无奈地坐下,程淮还非常有眼力见地把书包拿起来,给她腾位。

车子慢悠悠地行驶在马路上。

虽说比赛在江城,但是比赛地点与江城大学还是有两个小时的车距,程淮一上车就开始犯迷糊,眼皮往下耷拉,脑袋也因为车子开动的频率在晃动,慢慢地,他侧头倒在了苏见秋的肩膀上。

肩头被重物压住,苏见秋本来侧头看风景的目光一下收了回来。

黑色的短发摩擦着她侧脸的肌肤,心跳漏掉了一拍,脸颊开始微微发烫。

苏城转头便看见程淮靠着苏见秋,他心中早已经明白,但还是有一丝不为人知的担忧。

陈飞旭和韩斌也看到了那一幕,两人窃窃私语着。

周奇一个人坐着,若有所思着什么。

车子行驶进招待所的地下停车场。

光线变暗,苏见秋不禁眯起了双眼,左肩上的人好像醒了,脑袋在她脖子那儿蹭了蹭,然后发出一声慵懒的鼻音。

“到了。”苏城一声,惊动车上的所有人。

坐在后面的人先行下车,程淮慢吞吞地睁开双眼,然后嗅了一下鼻子,有微淡的消毒水气味。

“苏医生。”他睡醒,嗓音发哑。

苏见秋的心脏加快跳动了一下。

“下车了。”她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

“哦。”程淮揉了揉眼睛,侧身下车。

程淮下车之后,苏见秋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手抚上被摩擦得有些难受的脖子。

她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六个队员,三人一间房,苏城和另外两个男教练一间,苏见秋单独一间。

“今天大家好好休息。”苏城在招待所的大厅里交代,“明天我要和两位老师去做一下场地和流程的了解,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找苏医生。”

大家沉默,认真地听着。

随后,苏城收敛了严肃的表情,笑道:“希望你们都能拿到一个好成绩,后天赛场见,大家解散吧。”

苏城走后,韩斌立刻跳了起来:“我们怎么住,怎么住?”

陈华和蒋飞最熟,两人肯定要住一起的。

正发愁的时候,周奇主动说:“我过去他们那边睡了。”

“哎?”韩斌看着周奇的背影,喃喃着,“我怎么感觉奇子最近情绪不太对啊,刚在车上就一个人傻坐着,也不说话。”

“可能是要比赛了,紧张吧。”程淮说。

陈飞旭和韩斌点点头,也没多想。

苏见秋摘下绑在苏城手臂上的测血压的带子。

“你……”苏城小心翼翼地看着苏见秋,到嘴边的话竟然犹豫了。

“哥,你想问什么?”

“你和程淮……”

“没在一起。”苏见秋打断他。

“我看得出来,那小子对你有意思,那你怎么想的?”苏城一语道破,惹得苏见秋心里一惊。

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也能感受出程淮对自己的心意,可她只是觉得程淮像极了苏城年轻时的模样,才会特别关注他。

仅此而已。

喜不喜欢程淮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甚至有点不敢去想。

她害怕自己会像当年害了苏城那样,害了程淮。

未来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她不敢保证,也不敢轻易给予承诺。

“我没想过。”苏见秋如实回答。

苏城叹了口气:“我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是程淮现在处于关键的成长阶段,我不希望恋爱这种琐事,让他分神。”

换而言之,苏城的意思是,可以恋爱,但现在并不是好时候。

苏见秋明白他的意思:“哥,你放心吧。”

另一边,周奇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事情时接到了程淮的电话。

“要不要去吃东西?”

周奇语气暗淡:“你们去吧,我累了,想睡会儿。”

“奇子,你干吗啊?”韩斌郁闷地质问。

陈飞旭的声音也跟着传过来:“大家都饿了,赶紧走吧,把陈华和蒋飞也叫上。”

周奇心里装着事,情绪不高,还是淡淡地拒绝了。

挂了电话。

室内恢复了一片安静,陈华和蒋飞两个人在程淮电话来之前,就已经出去吃饭了,当时也叫了他,也被他以睡觉的理由给婉拒了。

人处于一个安静的环境下,总会把烦扰自己的事情想了又想。

他本来为了这次和兄弟们一起出赛的事情兴奋了很久,却被苏城的一番话弄得心神不定。

三天前,苏城单独找过他一次。

“这次会有省队的人来,你一定要表现好。你和程淮他们不一样,你的成绩一直很稳定。”苏城说。

周奇垂着眼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如果我进入省队,是不是就不会回来训练了?”

苏城点头:“进入省队之后,就会有专业的教练带你,当然就不用回到学校训练了。”

苏城接着说:“你高中的时候参加过一次中学生短跑比赛,当时就已经是江城大学看中的目标,学校有心栽培你,早就把你的资料递交省队里了,不过那边需要你做出一个成绩,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招你入队。”

苏城诚恳地说:“周奇,你的能力我是看在眼里的,想要把运动作为职业生涯,你就必须要有所牺牲,我知道你舍不得你的那些兄弟,可是将来你们还会在更高级别的赛场见面,也许不只是省队,你明白吗?”

周奇低下头,一言不发。

他曾经一个人披荆斩棘在百米这条路上杀出一条明路,可是在遇到程淮他们之后,是四个人一起前进拼搏。

每天在训练场上较量,回到宿舍后互相调侃。

他从孤军奋战变成携手奋斗,如今却又要自己一个人了。

苏城看得出他的不舍,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人生常聚常散,要学会接受。”

4.

比赛一共分为两天,第一天是小组赛,过线的队员进入半决赛,冲击决赛。

这一次一共是十二支田径队伍参赛,除了江城本地的,还有其他外地学校的队员,最有名气的是连续三届都拿到金牌的联华大学。

江城大学已经很多年没有拿到金牌了,近几年最好的一次成绩就是在苏城的带领下拿到了一个银牌。

这次赛事受瞩目的除了联华大学,还有今年广撒大网,实力招聘健将的南临大学。

苏城对此有所耳闻。

“我听说今年南临大学是有备而来的,几个队员实力都非常强。”苏见秋在招待所听到两个教练聊天,一时好奇就多听了两句。

苏城的脸色有些严肃。

“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最担心的还是程淮。”苏诚说,“他最近的成绩不太稳定。”

程淮?

苏见秋听到这个名字,心被撞了一下,然后目光悠远,看着穿着白色运动服的人正在做热身运动。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感应,正在做热身运动的程淮侧脸看过来,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她心下一紧,不动声色地扭了头。

虽然前有联华大学实力兼备,后有南临大学的人才辈出,但江城大学的成绩也还不错,除了陈华,其他四个人都挺进了半决赛。

周奇状态稳定,10秒36,比刚进队的时候进步很多,这四个月的训练对他这种循序渐进的选手的确有非常大的帮助。

陈飞旭和蒋飞分别拿下11秒26和11秒32的成绩,堪堪过了线。

而程淮是最后一组的队员,他去做检录的时候,苏见秋那颗心脏就提了起来,他站在起跑线上做起跑准备的时候,苏见秋双手紧张地在大衣的兜里攥成了拳头,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没人知道,她的面无表情下,内心多么惊涛骇浪。

程淮的爆发力强,正因为如此,他的不稳定性也是最让苏城担心的问题。

程淮在第五个赛道,枪声响起时,一个身影奋力搏出,红色的赛道与白色的运动服互相映衬,冬日的暖阳尽情地挥洒在程淮跑过的路上。

鎏金追着少年的身影,一直在向前冲刺。

有一个蓝色的身影比程淮先行冲线,随后他才紧跟着冲线。

第五赛道的计时牌上显示10秒47,程淮第二,顺利过线。

苏城欣慰地笑了。

虽说程淮依旧第二,却成功地超越了他自己以往训练时每一次的成绩。

苏见秋攥紧的手指也逐渐放松下来。

“我去,兄弟,真是好样的。”韩斌振臂高呼,直接搂住了大汗涔涔的程淮。

“干得漂亮。”陈飞旭大笑。

周奇搂住他,露出这些天的第一个微笑:“你什么时候才能从万年老二翻身啊?”

程淮被他揶揄得难受,张口就笑骂:“滚。”

一群人浩浩****地离开跑道。

苏城看着一群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再次欣慰地笑了。

他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那段峥嵘岁月,有汗水,有**,有梦想,有斗志的岁月。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如今,他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带着他训练出的队员,真正告别自己的辉煌时代。

第二天是半决赛和决赛。

半决赛的时候蒋飞和陈飞旭不幸被淘汰,程淮、周奇两人挺进了决赛。

决赛开始前。

苏城把程淮和周奇叫到了一起:“不用太紧张,放松点,你们的表现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即使拿不到奖牌我也能和领导交差了。”

周奇和程淮低着头,没说话。

南临大学这次来势汹汹,他们队挺进决赛的三人实力均要比程淮强,也只有周奇的水平还能与之一较高下,联华大学进入决赛的三人,其中一人实力不行,成绩算是垫底,另外两人的实力也比程淮强许多。

苏城的话,程淮和周奇都明白,但是赛程至此,说不想拿奖牌回去,那是假话,可是实力有限也是实情,苏城是怕他们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从而产生落差。

裁判已经在喊人了。

“赶紧去检录。”苏城依次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周奇和程淮两人去做了检录,正要去起跑线准备的时候,苏见秋突然出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周奇会意,先行去准备。

程淮看着苏见秋的双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嘴唇嚅动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我要过去了。”

“程淮。”苏见秋叫住他。

程淮等待她说话。

“加油。”苏见秋说。

“我会的。”程淮向着起跑线走去。

苏见秋本想再多说一些话的,鼓励也好,安慰也好,但是她发现此时此刻言语非常苍白。

白色的身影和红色的跑道互相映衬。

运动员们准备就绪,个个蹲踞式起跑,形成了一条靓丽的风景线。

“啪”的一声,枪声响起。

几人奋力起身,冲出起跑线。

起跑时程淮占据第二名,可是中段时被人超过,好在周奇一直紧跟着第一名,以第二名的成绩顺利冲线,10秒27,这是周奇训练以来跑出的最好的成绩。

程淮只拿了第五名,计时牌显示,10秒42,同样,这也是他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比赛结束了。

赛场瞬间欢呼起来。

江城大学在两届运动会陪跑之后,终于再次拿下银牌。

这份荣誉,让所有人沸腾。

虽然,作为替补的韩斌没有机会上场,进入决赛的程淮与奖牌失之交臂,但是这份荣誉感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是属于江城大学的荣誉,也是田径队的再次崛起。

5.

兴奋过后,便是随之而来的自我反省和失落。

程淮对这次没有拿到奖牌的事情,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这奖牌的亮度快要刺伤我的眼睛了。”韩斌抚摸着银牌,做作地说。

“你快得了吧。”陈飞旭快受不了他了。

陈华和蒋飞纷纷称赞:“周奇你可真厉害,拿个了奖牌回来。”

周奇被夸得脸发烫,谦虚道:“幸运,幸运而已。”

“别不好意思了,整个田径队里,就你百米赛跑的成绩自入校以来无人能破,据说当年苏城教练没有退役的时候,刚进江城大学田径队的成绩都没有你好呢。”蒋飞说。

陈华跟着附和:“是啊。”

“我记得苏教练好像不到二十四岁就退役了。”韩斌的小道消息一向灵通,“当时教练应该是刚刚代表国家队出征拿了奖牌,就突然宣布退役了。”

陈飞旭说:“这事我记得,因为当时我和程淮有关注体育新闻,是不是,淮子?”

没有人应答。

“发什么愣呢?”

“啊?”程淮猛然回神,“你说什么?”

“我说教练啊。”陈飞旭说,“你这没事发呆的毛病跟谁学的?”他突然暧昧一笑,“你不是思春了吧?”

程淮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我出去一趟。”程淮抓了外套,就要走。

“去哪儿啊你?”陈飞旭说,“外面天都黑了。”

程淮完全无视了他们。

天色已晚,初冬的风吹在身上,一股透心凉,程淮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城的冬天来得比较早,光秃秃的树枝把黑透的天幕切割得四分五裂,程淮心里阴郁。

他去摸兜,口袋里空****的。

他有点想抽烟了。

顺着一条街找了好久,他才找到一个特别小的商店。

程淮看着货架,开口问:“老板,没有别的牌子的烟了吗?”

老板一脸为难:“我们店铺小,进的货本来就不多,其他的都卖完了。”

程淮看着货架上只剩一排的“娇子”,正想打消念头,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你到底买不买?”

程淮转身,对上了苏见秋闪亮的眸子。

又被抓包,程淮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苏见秋本来只是出来给苏城买暖宝宝,结果又让她撞见了这浑小子意图不轨想要抽烟。

“要不要和我聊一聊?”苏见秋问。

程淮默不作声,跟在了苏见秋的后面,离开了商店。

招待所的门口有一个露天小花园,前后两面正好配有两个木质的小长椅,许是很久没有翻新,在长年累月的暴晒雨淋下,深棕色的漆色已经浅了许多,有的地方甚至已经脱落了漆,露出一大块原木色。

比赛结束,运动员精疲力竭,有的早已经睡了,不到九点,招待所里已经少有人走动,只有不断侵略的寒风,以及散落在红色石板地上的清冷月光。

塑料袋被风吹动,发出刺啦声响。

苏见秋想起,程淮对着货架上的“娇子”一脸为难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她不懂烟,但曾经有好友当笑话一般跟她科普过。

娇子这个牌子的烟,在烟嘴那儿有一个烟芯,吸进去的尼古丁有橘子味道,可是也正因为这个烟芯,让很多男生都无法选择它。

据说,它会对男生的生理功能的自然排泄造成轻微伤害。

苏见秋眉眼之间皆是难言的笑意。

“说吧。”苏见秋转过头看他。

夜色昏暗,月光照在少年的眉眼之间,皆是意气风发的英气,浓密的头发如同深海中短小鹤立的水草,经过白月光的雕琢,熠熠生辉。

“说什么?”程淮明知故问。

“说你心情为什么不好。”苏见秋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与程淮所想差之千里,“说你心里真正的想法,说一切你想说的,我会用心听的。”

“我的心情挺好的啊,队里都拿了奖牌了。”程淮讷讷道,“我们也算不辱使命。”

苏见秋眯起眼睛,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

“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程淮心虚,“像看色狼一样。”

苏见秋嘴角噙着笑,问:“那你是色狼吗?”

这是她第一次脱口而出的调戏,而且面对的还是一个异性。

话出口之后,苏见秋自己都愣了一下,趁着程淮也没反应过来,急忙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因为没有拿到奖牌的事情在自责?”

程淮故作轻松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苏见秋仔细观察程淮表情的变化,估摸着自己猜得不错。

程淮弯下身子,低着头,双手抱着自己的头,那是一种思考兼反省的姿势。

苏见秋立刻心软了,手伸过去,落在他的黑发上。

“我这样是不是很没有出息?”他声音发闷。

苏见秋嘴角微动,然后说:“没有。”

“教练总是说我心理素质够好,爆发力也强。”程淮闷闷地说,“可是我却不能拿一个奖牌回来。”

苏见秋心疼这样的程淮,这是不常看到的程淮,这样的脆弱,几乎刺痛了她的心脏。

风吹红了他的双眼。

“你知道苏城教练第一次参加正规比赛拿了什么成绩吗?”良久,苏见秋突然说。

程淮侧过头看她,双眼微红。

“11秒26,当时是倒数第二名。”苏见秋笑说,“和现在你的成绩比,苏教练当时的成绩更没眼看。”

“怎么会?”程淮不敢相信,他知道苏城是江城成立短跑队以来,唯一一个进入国家队的队员。

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怎么不会?”苏见秋说,“那年我十四岁,我哥第一次比赛,我去看了现场,虽然他失败而归,可是在我眼里,他就是第一名。”

少年苏城,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坚韧和激昂,当年连小组赛都没出线的他,并没有自我否定。

之后,在同年的锦标赛上,苏城以10秒37的成绩,拿下银牌,从此势如破竹。

“程淮,田径这条路,需要自信的人。”苏见秋看着程淮的双眼,认真道,“也需要你。”

程淮心中一动。

“来日方长。”苏见秋拍拍他的肩膀,“你的机会可不是只有这一次。”

苏见秋起身催促道:“走吧,时间不早了。”

程淮拉住她。

“你会一直在的吧?”程淮喉结微动。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苏见秋嘴唇动了动,然后说:“我会的。”

她会的,她不想害他,她想一直保护他,就像保护苏城那样。

这场比赛,以联华大学摘得金牌,江城大学摘得银牌,南临大学摘得铜牌作为结束。

陈飞旭向来是学霸,即使不怎么学也能轻易拿分,韩斌和周奇报考的专业简单,临时抱佛脚背背书也就堪堪过了及格线。

只有程淮成功挂掉了三科,这让宿舍的几个兄弟没少嘲笑他,他平常不上课,根本没有平时分,书也背不好,只有挂科的命运。

好在体育生有加分项,再加上补考简单,也就勉强过了。

但是,“程三科”这个外号不胫而走,沦为笑柄。

就连一向温柔乖巧的许如清,来训练场的时候,也不忘“程三科”地叫他。

“小清,你是不是跟飞旭学坏了。”程淮愤慨,“你少跟他待着。”

陈飞旭不愿意了:“那可不行啊,你不能拆散我们这对佳偶天成的良人啊。”

“谁跟你佳偶天成啊。”许如清瞪了陈飞旭一眼。

两人虽然没有处对象,却早就是大家公认的情侣,许如清每次想要辩解,可是都抵不住这些男生的自我臆想,再加上陈飞旭一直默认,才导致两人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

许如清私下和陈飞旭提过,可是后者一脸“你是我媳妇,逃不掉的”的表情。

她很是惆怅,生怕苏教练也会误会。

许如清四下看了一下,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眸光微垂,透着失望。

十二月,苏城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一个月后参加田径室内锦标赛。

这是学校领导在综合分析上次田径队的表现之后,做出的决定,这中间也有不少苏城的力荐保证。

周奇在回学校训练的过程中,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省队什么时候才会来消息,他一边期待,又一边惆怅。

江城大学田径队,在锦标赛百米这一项目上,不负所望—周奇再次摘得银牌,程淮第四,与奖牌只差0.01秒的距离。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像上一次那般失落,可能是苏见秋那一席话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她说,她会一直在的。

思及此,程淮总会不自觉地翘了嘴角。

几天之后,队里总是有小道传言,说周奇可能要被省队接走了。

不过还没有下达通知到江城大学,这种消息也就是过过耳朵,没人会当真。

次年一月初,江城大学师生全体放寒假,几天之内,学生散尽。

田径队是江城大学体育队里最晚放假的一支队伍。

苏城申请了半个月的冬日集训,地点是青海,因为逼近年关,所以是自愿跟随。青海地处西北,气压极低,苏见秋作为队医,为了队员以及苏城的身体健康问题,必须随行。

正在大部队收好行囊准备启程之时,江城大学田径队接到省队的文件通知。

周奇,被招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