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隔阂•遗憾•河畔少年

一)

寒假很快便过去了,谈青也回到了学校。

马上就迎来人生第一个分水岭了,班里的学习气氛浓厚了许多。

办公室里来往的学生多了许多。有的拿题询问,有的排队背书,有的搬凳子做着试卷。原本宽敞的年级办公室也显得拥挤起来。

每个人都在为学习忙碌起来。

谈青似乎和从前一样,偶尔和朋友开着玩笑。但周围的朋友总觉得她和之前有些不同,却也说不上来。

谈青整天奔波在教室和办公室之间。

她的学习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翻开物理书时,父亲的面容常常浮现出来。

谈青其实对物理并不感兴趣,这一点与父亲正相反。

她也想过以后学个和物理相关的专业,但无奈自己的物理头脑并不突出。

谈青和程东昀几乎没有了交集。交集是需要两个集合有共同的元素。那个元素,放在他们身上叫作“主动”。

她的心里总是有个小疙瘩,关于程东昀。

那天在街上,他究竟看没看见她?她的心里默认的答案是“是”。

不过是她作茧自缚,因为心底的这个答案困住自己罢了。

她以为这个疙瘩从一月份长到将近五月份的时候已经消失,多年后才发现,并不是如此。

每次去办公室的路上,她不时抬头看着二楼,却很少见到程东昀的身影。

她常常想起初二那年的他们。

他在上面朝她招手说着“哈喽”,依旧是很强烈的画面感。

四月的一模很快就结束了。这天是周五,模考已过去三四天了。

“成绩出来了。”范乐乐从外面走来。

“气坏我了,刘国庆不让我在他那儿看,我又跑到老徐那儿。我500分,咱班第三。”

周佳月站了起来,有些兴奋,当然,兴奋中是那挠人的紧张:“成绩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青,要不咱去看成绩吧?”

谈青表面神色自若,心里却紧张万分。

纠结过后,两人决定喊上郑宇博一起去。

三人行,壮胆焉。

成绩出来的那天,永远是办公室人潮拥挤的时候。

几人踮脚眺望,老徐位置上只有他一人。他们心惊胆战地走过去,老徐见几人也猜出来意,打开了电脑。

“老师,我们想查个分。”

老徐点头应允,手上不断滑动鼠标,说着:“郑宇博你小子没考过人家范乐乐啊,比他少5分,495分,佳月、谈青她们两个发挥比较稳定。把你的心思放在学习上。”

郑宇博尴尬地笑笑。

“佳月这次有些进步,489分,物理还是有点薄弱,这点多问问谈青。谈青这次物理考得不错,只有四班一个孩子比你高一点。谈青总分518,挺稳定的,一模大家的分数都会低一点,也算正常。”

两个姑娘都喜上眉梢,其他科的成绩也都没有看下去的兴趣了。大局已定。

谈青其实对物理成绩有些惊讶,毕竟她的物理并不是平时强项。她发自内心地笑了,这是父亲喜爱的学科。

旁边一位老师开口:“这次物理总体考得都不好,谈青考得不错,继续朝这个方向发展,看下次能不能超过我们班的方正扬。”

“欸?你们班那孩子具体比她多多少来着,我这有些忘了。”老徐说道。

“差一分满分,按这家伙头脑,满分不是问题,又粗心了吧。”那位老师隐隐开始夸赞起来。

郑宇博三人对于他的成绩有些惊讶。

出办公室,郑宇博说着:“我和那个物理贼拉好的人在一个考场,他就坐我前面。这家伙每科做得都特别快,还特狂,做完就睡,根本不见他检查的。”

周佳月“啧”了一声:“神人就是神人,吾等凡人不可比。”

再过一周就是体育中考,满分40分,计入中考总分里。

下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课,大家都换上里学校特定的速干衣,未到五月,一出门,便冻得哆哆嗦嗦。

九班的人也到了操场,穿着统一的服装,零散地站在他们班的指定位置,谈青一眼便望到程东昀。

暗恋就是,庸庸众人中,我总是第一眼望到你。

谈青想,这算不算是一个技能?

目光中的程东昀意气风发,露出小腿很有型。

谈青不明白,为什么看到他那一刻,这些天那些纠结却又似乎烟消云散。她的青春似乎总是为他悸动。

从上一个学期末开始,两个班这节体育课赶上一起。她总是能在体育课见到程东昀,但两人却没有什么机会能说上话。谈青也不愿主动去往他们班级的训练区域靠近。

他们这学期,第一次说话,也是在体育课上,那一次,确实是一个偶然。

那天,开学大概一个月半,学校订的速干服也到了,大家都纷纷换上衣服来到操场。而谈青和周佳月还在班里帮着班长一起数大家交的衣服钱,体委李晓明直接把收钱的事扔给了他们几个,现在,衣服都到了,一班的钱还没有交给老师。

“钱都对上了,我得去趟班主任那儿,你们先带着钱去体育老师那儿。”范乐乐说完,便先离开了。

两个姑娘揣着钱,一路来到了艺体楼一楼的老师办公室。

此刻,老师正在里面训着其他学生,她们只得靠在门口的墙上等着。

走廊外传来声音。

“舒服,实心球我算是终于及格了。”

“我早就达标了。”

第二个,明显是程东昀的声音,谈青的心开始上蹿下跳。

她低头不安地看着脚下走廊的白色地板,忽然两道影子从西边移来。她缓缓地抬起头,朝西看了看,彼时,她和程东昀他们只是一米多的距离。

两个人对视着,逃不过打招呼。程东昀还是那副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朝她笑了笑:“哈喽,熟人啊。”

“哈喽,熟人。”她微微笑着,不太自然。

程东昀越过她们俩,和朋友推开门,猫着身子朝着里面看了看。

“不在。”他们说着。

随后,合上了办公室的门,程东昀扭过头看了眼谈青,道:“走了。”

没等她回应,他便和朋友迎着斜射进走廊的夕阳光离去,地板上的影子也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一楼的走廊。

她只是,看着地板,心中存着那个中午留下的别扭,不愿像从前一样,目送着他背影的离去。

谈青和周佳月的体育都能及格了,离下课还有六七分钟时,老师也回到离办公室。

“佳月,咱去买瓶水吧。”两人慢慢往在操场东南的小卖部走去,途经九班。

九班的男生正在轮流练习着实心球,谈青怕别人发现端倪,看了一眼便转了头。

谈青来到商店,打开冰柜,拿了瓶水:“给郑宇博几个带几瓶吧?”

“拿吧,要不然这家伙又啰唆。”周佳月想起郑宇博那副模样,有些害怕。

两人手中各自拿着两瓶,走出小卖部。

九班的人都移步去了足球场,实心球训练的场地就剩下几个男生。程东昀刚刚扔完手中的实心球,双手叉腰,懒散地站着歇息。

因为太阳位置的问题,实心球练习场地正处于凉影。周围都是冷色调,少年的肤色被衬得白皙。

谈青和周佳月正巧经过他,程东昀看到了她。

他眉眼带着笑意。

谈青鬼使神差地扬起手中的水,笑问:“喝不喝水?”

“你怎么知道我渴了,给我买的吗?”

女孩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句,似乎两人关系很近。

“是啊,有你的。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渴了。”

少年笑了起来:“那就不客气了。”

少年接住了水,拧开瓶盖喝了起来,喉结滚动。

谈青道了再见,转身拉着周佳月离开。

“真是给他买的?”周佳月故意调侃。

谈青不好意思。

“给的是谁的那瓶?”

“我的。”

这一刻,心里的疙瘩似乎消失了,下一刻又深深藏在心中,谈青无比清楚。

接到父亲病重电话的那天中午,认真数来,是谈青第二次对程东昀产生怒气。

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在他们关系闹僵后的一年。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广播操比赛。学校的广播响起,通知大家到操场准备。她穿上比赛服,随着人群一路下楼,刚来到二楼楼梯口,认识她的大队辅导员老师叫住了她。

“谈青,跟我过来拿国旗,待会儿升一下。”那天有雨,前一会儿下了两滴,国旗也就降下收了起来。

老师又看了看她后面,招着手:“程东昀,你也过来。”

谈青这才发现,刚刚,程东昀在她后面。程东昀也走了过来,两个人一同跟在老师的后面。两人之间的间隔很远,像是在刻意把握。

老师在办公室,把国旗交给了他们:“你们俩在比赛前把国旗给升了,比赛完再降下来。”

程东昀接过国旗,走出办公室,中途两人没有一句交流。而谈青就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心里想着,看来今天他们必须一起把国旗升了,也找不出其他人了,猜测着升旗时他的态度。

在去一趟办公室的时间,操场的人已经快要到齐了,只剩他们和其他一些零散的学生往操场赶。

天还是阴着的,几片沉色的云慢慢朝同一个方向驶去。看来,雨是必不可少。

程东昀步子比她大,走得也快。谈青就在他的后面不时小跑,努力追上他的步伐,努力让他们的距离没有那么遥远。

就在刚到升旗台下时,程东昀停了下来,忽然把国旗塞到了谈青的手中,随后扭头说了一句什么,但是迎面吹来的风模糊了他的声音,谈青听不到具体内容。随后,他便丢下风中傻了神的她,一个人径直走向操场的队伍里。

操场上的队伍几乎站整齐了,比赛马上便要开始。谈青站在操场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顿时慌了神,紧张无措,身上像是开始爬满了冰蚂蚁一样。那是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身上一丁点的安全感都寻不到。

主席台上,校长正在和几位来评分的裁判员说着话。

“你们学校孩子的精神面貌真好。”

“哈哈,快要开始了。”

谈青的手心冒着汗,面前和自己一样的学生此刻都已经准备好,自己傻乎乎地站在这儿像是在闹笑话。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靠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在比赛之前完成升旗这件事。此刻的她,进退两难。

头顶的天变得更阴沉了,这个季节明显显得有些闷热,也让她的心更焦急。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关节上,程东昀连和自己一起升旗都不愿意。就算不愿和自己一起,为什么不提起告诉她一声?如今冷不丁地把她扔在这里,连丝毫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她在那里站了其实不过一分钟左右,但大脑中经过短暂的空白后,开始涌入无限遐想。那一分钟,漫长得不像话。

一分钟后,宋明昊从队伍里跑来。谈青的心也随着他的出现,渐渐平缓,自己也从那种恐惧的漫长中脱身。

刚刚程东昀走时说的那句,应该是“我去叫宋明昊”吧。

不过那面旗最后并没升,因为就要他们升的时候,校长开了口:“回去吧,快开始了,就不升了,这也又滴雨了。”

雨,确实又下了。

前两分钟,被无限恐惧笼罩的她,抽不出精力在意。

宋明昊也和谈青一起在细雨中跑着回到了队伍里。

最后的比赛,谈青整个过程都心不在焉,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比赛结束,队伍散去。路过主席台的时候,谈青走上去拿走国旗,准备送回老师的办公室。她刚下主席台,便和程东昀遇上。程东昀往这边走了几步,想要伸手帮她拿国旗。还没等他拿,她就气愤地把旗塞到了他的手里。

程东昀大概也发现她的情绪,有些愣住地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她没有理会,大步从他的身边绕过,独自走回了教室。

谈青从回忆中拉回神,那时,她真的生气了。让她生气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他让她感受到了那种没有安全感和那种无措慌神的恐惧。那是她很害怕的。

看着手中剩余的几瓶水,谈青目光渐渐黯淡,她缓缓道:“佳月,喜欢他的这些时间里,我真的没为他做过什么事,这水也是少数送给他的东西。”她扯起嘴角笑了笑,“说实话,我连我自己都没有打动。”

她的喜欢,是那种从来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的喜欢。

二)

盼了许久的春天彻底覆盖大地。春天到了,夏天也就不远了。

平中八点半下晚自习。回到家后,洗漱完已经九点多。谈青每晚几乎是十一点后才合上书本睡下。

谈母见了,自是心疼,常常劝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妈妈不祈求你上多好的学校,咱能上什么上什么,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行。”

谈青也总应着好,第二天依旧如此。谈母也无奈,只能每晚想着办法给孩子添些营养。谈青看着母亲,眼神中也是心疼。在父亲走后的这些日子里,母亲老了许多。从前,大家常说,母亲要比真实年龄要年轻许多。现在,母亲的状态,甚至要比真实年龄还要差一些,眼睛都提不起劲儿来,丢失了许多神采。

二模很快伴随夏天的脚步到来。

这晚,谈青清理好抽屉里的书,为明天的考试做准备。

谈青抱着一摞书,走向门口的林源。两人漫步着。

楼上有些嘈杂。平中初三的教室位置排得有些乱,一班二班三班、四班五班六班、十班到十三班这几个班分布在二号楼。而七班到九班三个班在三号楼。

谈青两人刚刚走出二号楼,晶莹剔透、五彩斑斓的泡泡从楼上飘落下来,夜色做背景,浪漫得不像话。

谈青昂头看着这些泡泡,伸手试图去接住。

这般紧张枯燥的学习,看到这些,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源源,你看上面。”

林源抬了头,顺着泡泡的方向看去,淡淡开口:“别看了姐,是你得不到的人。”

女孩纳闷地回头看他,并未理解他的意思,然后抬头向楼上看去。

是十三班的那个女孩,正鼓着腮帮吹着泡泡。身旁的程东昀低头看着她,眉眼温柔,满是纵容的意味。

像这温柔的夜一样,纵容着她的爱恋。

谈青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走吧,我想回家了。”

电动车骑在熟悉的路上,发丝被吹起。

风温柔得不像话,这算是夏夜吗?

夏天似乎到了,今年的春天可真短呢。

二模,谈青还是稳定发挥,也对接下来不久的考试增长了信心。

中考这一个关键点,越走越近,谈青也开始按照老师说的,逐渐进入调整心态的阶段,在周末的时候,也留给自己放松的时间。

中考前两周的一个周末,洗漱好的谈青,闲来无事,看着前几天从书柜拿出来的一摞书还没有放回,抱着书来到书柜前,一本本归放。

其中有一大一些的画册,按照原位置,是放在最上层的。

谈青搬来搬凳,慢慢踩了上去,来到另一种高度。她用手移开书柜的防尘玻璃,把书放到了原本的位置。

一旁的一本厚厚的册子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她从前的同学录。临近毕业,白天的时候,也有一个熟悉些的同学来找她写同学录。谈青看着那本外面塑料保护皮还没拆的同学录,随后,缓缓将它拿了出来。

她站在板凳上,一页页翻开,幼稚笨拙的字迹浮入眼前。写这本同学录的人很少,也就是宋明昊、郑宇博几个人。当时,找她写的人也很少。很快,这本同学录就已经看完。她随意往后翻了翻,一张折叠起来的同学录夹在后面的纸张中。她停下来翻页的动作,拿出了那张折叠起来的同学录。

那是,毕业时想送给程东昀的一张。

几年前那天,放学的路上,她跟在他的后面,手里拿着这张同学录。那天,他们班放学得很晚,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旁边的一些小摊子也开始收起,那天的一切都在收尾。

路上吹来的风是温热的,天上的云也是染上色的。

周围不算静,但对她来说,很静。

当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算走上前时,前面的他突然转了弯,进入了一条不太经常走的小巷。她的计划被打乱,刚刚攒满的勇气也随云烟散去。她站在巷口,望着那个似乎再也无法和解的小少年,看着他的背影,在巷口一点点变小,最终只是一个黑点。手里的那张同学录,也随着风摆动。

如今的谈青,拿着同学录,从凳子上走下,手里的那张同学录载满了回忆,头顶的白色灯光照得同学录很清晰,上面的空白也**着。

今年呢?

送出去吧。

也该结尾了。

周一清晨,停车场上,谈青从林源的车上下来。

“来得挺早。”

谈青转过身,神情中的惊讶难掩。看起来程东昀是刚停好车,正在往校门口赶,手里拿着书和钥匙,彼时就站在她的斜后侧。

“你也是。”

程东昀看了眼她,没再多停留:“先走了。”

谈青看着他离去,直到两人有了快十米,她才恍然想起同学录的事情,急急忙忙来到车篮子前,从里面拿出一大册同学录。

“源源,我先走一步了。”说完,她抱着同学录,小跑着离开停车场。

林源看着她,大致也猜出了什么,没多问,推着车子朝里面空下来的一个地方走去。

一路小跑的谈青终于追到离他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前面的程东昀并没有发觉到几米外的谈青。

紧张和担忧一致捣着谈青的心,一刻不停。她没想到,早晨会碰到程东昀。原本,她是打算在食堂找个刷碗的时间,假装偶遇地交给他。或者,接下来的这些天,找其他机会。

而现在,老天直接大方地交给了她时机,让她连一昧退缩,做个胆小鬼的机会都不给。

早晨的校园空气带有着花坛植物上的露水和泥土的气息。东边露面没多久的太阳此时耀眼温暖,让她想起去年清早停车场的阳光一样。那会儿,她不是鼓起了勇气从后面来到了他的身边吗?当时,也不是没什么吗?

所以说,谈青,不用害怕,不用担心。

今天,就不当胆小鬼了。

她从同学录的册子里,抽出那张搁置了三年的纸张,小跑来到了少年的身边。

“程东昀,给,同学录,抽空写一下吧。”她装作自然洒脱。

程东昀看过来,有些奇怪:“我不是你们班的。”

“一定非要是同班的吗?”谈青说着,担心他不会收下,“你认识我,我也认识你。”

见她如此,程东昀伸手接过了她折起来的同学录,低头前后面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行。”

一旁段的谈青舒了一口气,叮嘱着:“写完记得给我送来。”

想说的事情终于了结,此刻,谈青这样干愣愣地在他的身边有些不知所措,她总觉得有些尴尬。

“那,你先回班吧。”

程东昀应下,大步往教学楼走。

谈青看着他把那张折起来的同学录夹进来书里,整个人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抬头看天,仿佛在说,我今天没有辜负你的用意。

接下来的时间,谈青都在等待着程东昀。

从一上午到一天,从一天到两天,从两天一直到一周。她都没有等来程东昀,没有等来他的那页同学录。

谈青的心底大概明白了,她不会再等到那张同学录了。

三)

平中为了迎接中考,从五月开始,周六又增加了一天的课。六月的幕布一被拉开,离中考也就没几天了。

中考前一周的星期六,空气中有些闷热潮湿。谈青打开窗户,感受了眼外面,就来到衣柜前,陷入沉思。衣柜里当季的衣服,只有两小摞在那静静待着,衣架上还挂了两件,一件是去年买的长裙,一件五月初买的棉麻套裙。确实显得有些寒碜。

一般来说,在学校都是要求穿校服的。可是周六这天,算不上是正式上课,校服也都洗了,大家都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前些天,谈母刚刚把春季的衣服收拾出来,换成夏季的衣服,看着女儿能穿的衣服也不多,也提出几次要带她去添,不过她都以等忙完中考而拒绝了。

现在,倒是有些犯了难。毕竟是在学校,是不允许穿短裤,只能穿长裤,而她的长裤有点短了,穿着也怪怪的。

目光落在那身套裙上,简约日常,带些文艺气息,自从挂在衣柜里,她还没来得及穿出去。

上周六,她在学校里见了几个女生是穿着裙子去的。她不禁有些动摇,一咬牙,从衣架上拿了下来,换在身上。

几分钟后,她渐渐纠结起来,内心的强烈愿望和规矩做着抵抗,一会儿这个赢了,一会儿那个赢了。

就这样,直到她吃饱今天的早餐,林源已经在楼下等着,穿着睡衣。今天他本是没有课的,不过还是迁就她早起送她。

“快点儿吧,人家都在楼下等着了。”谈母边收拾着碗筷边催促着。

“哦,好!”心底的斜杆彻底偏移,谈青跑回了卧室,出来时,还是简单的短袖长裤。

她深呼一口气,有些埋怨自己的胆小,拿起书包便出了门。

昨天晚上就下了一场大雨,早上却还是不见晴,一路上那些坑洼不平的路面上都是水坑,林源的速度也都放慢了,不过她的白色板鞋上还是溅了些泥点。

一上午,总共四节课。午饭后,谈青和周佳月刷完碗便直接从食堂东门下去,这几个月,她们走北门的次数很少。

食堂外面,有好些树。似乎有虫子在那儿叫着,大概是蝉,却又不完全是。这会儿气温正高,闷热感很重,有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两人先去了小卖部,为了降暑,各买了瓶冰饮料,贴在脸上,格外凉爽。

学校里,楼下的学生人来人往,气氛有些热闹,也有着一些被隐藏的紧张感。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周六周日,大家都有一种不宣而同的放肆,趁着最后一次。

谈青注意到,今天好多女孩都穿着好看的裙子,比平时要显得娇嫩。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和周佳月,两人大眼瞪小眼。她们俩确实很中规中矩。

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转眼间,便是倾盆大雨。

小卖部门口的走廊此时站满了被这雨阻挡住回班的路,周围叽叽喳喳。大家为这挡住去路的雨抱怨,也为它呐喊。

人群很挤,不知究竟被困住了多少人。

谈青扭头看了一眼,却在后面的人群中捕捉到了程东昀,两人间隔很近。刚刚在商店她并没看到他,她猜他应该是从这栋楼的走廊那头走过来的。

程东昀也看过来,往这边走了走,站在了她的身边。谈青心里即刻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不自然。

“下雨了。”她这样说。

“嗯,挺大的,不过还是得回去。”他说。

“我给你的同学录,你写完了吗?”

周围雨声嘈杂,像是要将她的声音吞噬。

程东昀看了她一眼。

“第二天想写的,不过找不到了。”他的声音,在此时显得隐隐约约。

面前的雨更急了,谈青看着逐渐成帘的雨,没有看他。

“找不到就算了。”她很平静地说。

反正早就知道结果了,不是吗?

在这边躲雨的大家也没再等待,有外套的用外套挡,没有的则用手挡,当然,也有没有遮挡的。

看着一个个从雨中穿过的身影,谈青拉上了周佳月,两个人互相为对方遮挡,踩着脚下的水,穿过了大雨。

到达教学楼的走廊,不到十秒,两人的身上便已经布满了已经变浅的大雨点。她们对视笑着,谈青微微转头瞥了一眼,程东昀刚刚从小卖部的门口跑向教学楼。得到答案,随即和周佳月一起回到了教室。

这是今年下得第一个称得上是大雨的一场雨,窗门来回摇晃,雨水伴随着风,从窗户扫入教室。雨滴在地上打得啪啪作响,灌木的叶子也低下头。

少男少女都从座位上来,不是跑到窗户那儿,就是来到走廊外的通道。

谈青和周佳月选择后者。不时有男生冲出去,痛快得淋了几秒雨,搞得头发湿淋淋的,然后再弯着腰钻进来,一脸笑嘻嘻,手在湿发上下胡噜着,嘴里说着什么。

几分钟后,陆续有人开始往校门口跑。

刚开始谈青有些疑惑,后来看到有人手里拿着车钥匙便明白了——他们是去挪车的。有时候,大家为了图方便,直接就随便在停车场最前头的空地停了,那边的位置最方便。

女孩们,大多数都是打着伞,许多都穿着裙子,不急不缓地往外面走过去。而男生们,则都是很直冲,直接就冲了出去,在水坑里踩出一个小涡,那水一个比一个要溅得高。

如此肆意张扬。

他们赶在雨中的情形,越看,越觉得是在赶着毕业季。

雨有很多场,但是,在这个校园,于他们来说,大概就这一场了。下一次,人就换了。

谈青转头看着旁边的楼梯,还是不断有人从楼上下来。她有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大概还会见到一次他。

果真,没多久,程东昀就快步从楼梯转角出现,额前的发晃动着。他穿着一件拉链式的运动外套,袖子被撸到上臂处,小臂的线条被勾勒出。

在小卖部时,人很多,她也没注意到他今日的穿着。

程东昀走得很快,也没往这边看,出了走廊就在雨中跑着,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心中似乎有了波动,似乎又没有。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回教室,一直在走廊头,想再见一面他。很奇怪,她突然觉得,似乎没几次见他的机会了。明明,前一会儿见他,还没有产生这种想法。

这一会儿,旁边有好几个一楼的学生在这边站着,说说笑笑。一个二班的女孩儿拿着伞来到这边,身上是一件碎花收腰连衣长裙,到脚踝,身形是一种少女青涩的曼妙。她的长相清秀中带着些骨感,很清纯的一个姑娘,正巧配上今天的裙子,气质完全凸显出来。

大家在周围都赞叹着,拉着她左瞧右瞧:“呀,郑伊文你真好看,裙子在哪儿买的啊?”

“对啊,瞧瞧,这小腰瘦的,哎,我要是有你这身材多好。”和谈青同班的一个女孩用手比画了郑伊文的腰,语气里满是羡慕。

周佳月和谈青也围上去,盯着郑伊文左看右看,都是邻班同学,自然也都是认识的。两个人都忍不住笑着,今天学校里穿裙子的女同学中,郑伊文绝对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让人看了都很难挪开目光。

周佳月捣了一下谈青:“哎,今天咱俩也该商量一起穿裙子来的,都是最后一次补课了。”

外头的雨势渐尖小了,树上的绿叶也逃过被打弯腰的命运。稀疏的雨滴落在地上,在石砖地面上留下圈圈圆圆,就像那首《江南》里的词一般,“圈圈圆圆圈圈”,现在的场景,就像是歌里描绘的一样。

周围的人渐渐开始回教室,周佳月也先回去了,通道的人也只是零散的几个,谈青依然站在那儿,来回转着圈,等待着什么。

远处,那个所期盼的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心中的那片湖面很是平静,却有些习惯性被掩饰的感觉,湖水的最深处,风波不断。

程东昀打着一把湖蓝色的伞,手中拎着一个袋子,和伞下十三班的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说说笑笑。

谈青没有等到他走近,便转身躲回了教室。

“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

四)

中考三天,天气很适宜,温度也降了些,不时伴着夏风。

谈青直到最后一天才发现,程东昀的考场与她仅仅相隔一个考场。

最后一天上午,是英语。

谈青的考场在三楼的东边,她总是从西边的楼梯上去。走廊里几乎满是排队进考场的学生,程东昀排在队伍的末尾。谈青一如平常地从他身边经过。

一步,两步,三步。

她知道他远远地看到了她。但他没有出声打招呼。

谈青不敢回头看,她怕。

怕什么呢?是怕回头被他撞见,还是自己会留恋纠结着什么?她总是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

那年的英语试卷出奇地刁钻,走出考场,周围都是对英语试题不满的声音。

不过,他们也解放了。

谈青从初一开始就盼着毕业,似乎从小时候那件事开始她就期待早日结束剩下的学业,她害怕再受到之前同学们的态度。即使现在身边的几位朋友待她都很好。

仔细想来,整个初中交的朋友只有周佳月和关飞飞。宋明昊、郑宇博都是小学就交好的。

还有七年,她有些迷茫。

她漫不经心地走下最后一节台阶,一阵熟悉的清香气味飘来,让她的发丝微微扬起。

程东昀快步从她右侧经过,等她反应回来,入目的只是少年的背影。

人流往南边去,周围独独谈青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她紧紧注视着那人的背影,直至他被人群淹没。

暗恋者,爱意只敢**于背影之下。

谢谢你,程东昀。

谢谢你曾让我在那几年如此快乐,谢谢你曾向对待妹妹一样呵护我,谢谢你愿意给我一段那样的时光。

真的,我不是多怨你最终没有相信我。

我们缘分太浅了,也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了。

谈青笑了,却有些疲惫。

只是,我还是无法放下自己的执念。

为什么呀?

六月底,中考成绩出炉。

谈青总分“595”,第一志愿陈中稳打稳。那年许多人都止步590分,600分以上的比往年少了许多。

周佳月总分“527”。填志愿时,第一志愿原本就是跟着范乐乐直接填的,压根没想到能考上。原本的计划,就是第二志愿六中的实验班,最后却出现在了第一志愿的录取名单中。

本来不被老师看好的郑宇博,最终超常发挥,被仅次于陈中的鼓中录取。而宋明昊和关飞飞也进入了心仪的学校。

在这一阶段,少年们以完美的结局收尾。而程东昀,谈青打听许久,得知他去了十中。

成绩出来后,便开始了狂热的辅导班报名。

周围的老师们都建议去补习,毕竟初中和高中完全就是两个不一样的阶段,内容的深度简直就是海的跨度。

谈青也找了一家课程不紧的辅导班,和周佳月一起报了名。

郑宇博听说两人报了名,特意要来了校长的联系方式,这才发现这位校长身兼多职,还是他之前吉他机构的校长。

这孩子,见是熟人,便托校长把他们三个安排在一个班。

果真,辅导班开学那天,几个人确实在一个班级。

因为,整个高一只有一个班级。

周佳月听了此事,无不感慨这位校长办事的周到。

假期里,上午上课,下午在家里待着,谈青觉得生活挺充足的。偶尔中午下课还会和周佳月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电影院之旅。

只是,这个暑假没有谈卫民的陪伴。

谈卫民离去的事实随着时间越来越明显。家里落了灰的茶叶盒,清新的没有烟味的空气,书桌上的空位,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陈述着这个事实。

反反复复。

谈青常常在半夜无声地痛哭,不断地在**翻滚着。她常常向黑夜伸出手,期待父亲掌心的温度。

这夜,谈青的日记本恰好用完。

她总觉得日记很沉重,细细摩挲纸张,从最后一页回顾起来。

她喜欢从后往前记。

自己的字迹实在有些潦草,看得着实费劲。

“周佳月今天还是主动来找我了……”

“……对于她,我不太清楚怎么办……”

“那就试试吧。”

“……勇敢一些吧。”

“下一次早上再遇到他,一定要对他说,那时候我真的没有说过那些话。今年的他会信吗?”

谈青愣住神了,已经过了一年,她还是没有说出口。每一次话将要说出口时,她总是退缩,想着还有很长时间,下次吧。

储藏着关于程东昀的酒窖又被打开了,酒香气味弥漫。

似是成瘾,内心不断被挠着。

胸中沉闷。

谈青合上了那本厚重的日记,打开窗子。

扑鼻的夏夜气味,她大口地吸着气,想要摆脱胸闷。

不知过了多久,她关上了窗户,来到了书桌前,翻找到那沓特意买的信纸,落下了笔。

第二日,托郑宇博送信。

每日去辅导班的路上,谈青都会经过程东昀的小区。小区是平镇最早有的小区,规格并不大,一共十栋楼。

据郑宇博所说,程东昀在第九栋。

黄色的围墙有些起了皮,不知名的枝叶伸出围墙。谈青总是望着那最后一列的两栋楼,猜想哪一栋是他在的九栋。

她经过的时候,离他最近有多少米?

谈青希望那栋紧靠西墙的是九单元。

这个夏天,她期待一封回信。

程东昀:

展信佳。

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些诧异会收到这封来信。暑假过去了十多天了,你最近怎么样呢?

有些话很想对你说,却一直没有说出口。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我们关系还是很好的。说起来,还是要提及那件事。已经四年了,却还是想和你解释一次。我从未说出过那些话,直至后来,我才知晓传达室有个女生目睹了一切。

或许你已经不在意当年的事情了,我却耿耿于怀。这些年也没能见到阿姨,很想和阿姨解释一番,却没有机会。不知你现在是否能信我一次。

对于从前总归是有些遗憾。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从前的事。其实,对我而言,你一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这几年,我们有时熟悉得像朋友,有时却生疏得像是陌生人,还挺让人捉摸不透的。

谢谢你,从前给了我那么多的快乐。你还记得多少曾经的时光。那时我们都太小,谢谢你曾经护着我那么多次。真的,程东昀,那是我很喜欢很怀念的一段日子。

很开心,从前能成为你的朋友。

未来的时光会是什么样的呢?我不太清楚,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做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总想生活静下来。你呢,这三年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很远,对于你的事情,多数只是能从宋明昊口中听到。如果你有了自己的目标,就朝之方向努力下去吧,如果累了,便歇一歇。挫折会过去的,说不定转眼就晴空万里。如果认为正确便坚持下去吧,不要在意他人的眼光。我相信你。

谢谢你曾经的出现,我的朋友。我们都在往前奔了。

再见,程东昀。

愿你今后顺遂平安。

谈青

7.11

胆小鬼,还是没有说出喜欢。

五)

谈青并没有等到那封回信。

八月中旬,大家陆续开始军训。

八月底,军训结束,再次相见的几人,被彼此黑黝黝的肤色逗得笑得打滚。尤其是宋明昊和关飞飞,直接变成黑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南非种可可了。

周佳月捧起谈青的脸,总觉得她消瘦了几分。

“佳月,陈中的食堂真的不好吃。”她显得有些委屈。

“唉,你转来我们学校吧,肯定欢迎你。”

九月份开学后,谈青算是正式踏入了陈中的校园生活。

她常常盯着窗外的天,想着日子到头的那天。

陈中的学习气氛很紧张,都是挤破头进来的学生。谈青的班里,几乎没有平中的。

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陌生的谈青。

同桌是一个爱讲话聊天的女孩,总是主动找谈青说话。谈青总是挤出一点点笑,嘴巴却很难张开说上一句,她似乎越来越疲惫。

后来,同桌郑繁渐渐发现这一点,也找到了新的话友,很少和谈青主动聊起什么,她总觉得谈青对什么都兴致淡淡的。

宿舍,食堂,教学楼,谈青每天三点一线。

晚上,舍友们的晚间夜谈,谈青也只是偶尔附和。女同学有时亲切地拉她的胳膊,她也会反射性地不动声色地避开。

谈青有时也会无奈,她也有些厌恶自己这副模样,却又回到这副模样。

高中的学习和初中截然相反,谈青的生物和物理急速下滑,根本无法控制。

她也很想念母亲,想念家带来的安全感。

寒假回来,几个人在烧烤店小聚。晒黑的肤色都回到了原样,谁也没有机会互相取笑。

关飞飞笑着打趣认真吃羊肉串的谈青:“你前面羊肉串的签子幸亏不一起称,不然又要多个几斤。”

谈青瞥他一眼:“王八念经,不听不听。”难得食欲不错,她自然要大快朵颐。

宋明昊笑了,看着谈青,不禁说道:“明明吃得不少啊,怎么感觉瘦了,你是不是在学校偷偷减肥了?”

谈青装作没听到,继续吃着羊肉串。

周佳月见谈青这副和平时一样的模样,也知道她不会说些什么的,担心的话也咽了回去。

谈母发现女儿瘦了,整个寒假几乎每天都要熬汤给孩子补补,嘴里不断埋怨学校:

“什么学校啊,天天就那么赶吗?孩子身体累垮了怎么办?”

这样熟悉的温暖,也是几个月来难得觉得有些放松。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谈青眼下的黑眼圈也重了。

在宿舍的**,常常凌晨三点就醒来,胳膊和背总是觉得发凉,再难以入眠。渐渐地,后半夜谈青总是来到阳台站着,静静吹着风。

后座的两位男同学渐渐和她成为饭友,两人很热情,总带着谈青一起去吃饭。早饭,谈青买了碗粥。刘斯天不禁问道:“谈青,你怎么不再买别的,吃鸡蛋吧,我给你买一个。”

谈青微微笑了笑,摇着头,说吃不完。午饭虽然也会饿,但吃了一点便总是吃不下。也就无所谓了。

暑假回来后,周佳月找到谈青,两人在步行街头的万河边的小道上漫步着。

走得有些累了,两人趴在围栏上,面朝西。

“谈青,阿姨找我了,去年暑假。她很担心。”

谈青没敢转头,微微愣住,没想到妈妈早已经发觉出什么,却从没在面前表现出来。

她眼角湿润。

“跟阿姨去看医生吧。”周佳月缓缓道。

河边的柳枝被风吹起,夕阳落在她的脸上。

张芳芳带着谈青去了医院,手紧紧拉住女儿,像她小时候一样。

做了心电图,测题之类的。初诊为抑郁状态。

医生嘱托按时复诊,开了几种药。

按时复诊,就这样到了高二。心理的折磨,谈青满是疲惫,却也只能坚持下去。

十二月底,是个周四下午,谈青独自一人走出了家门,这是她喜欢的冬天。走了许久许久,竟到了步行街东西两道的尽头,她蹲在一棵树下,望着地面发着呆。

风带着寒气,谈青把脖子往衣领出缩了缩,却不想起身。

“谈青。”一个陌生好听的男声。

谈青抬起头,一个有些面生的男生正站在路对面。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烟灰色的卫裤,背着黑色书包,翩翩少年。

她面露疑问,不断在脑中搜索。似是有些踪影,却难以捕捉。

少年穿过街道,来到她的身边。

谈青缓缓站了起来,酸麻的感觉强烈。

“一起去河边走走吧。”

谈青就这样呆愣愣地跟了去。

夕阳映在河面上,水波粼粼,温柔静谧。栏杆的倒影和两道身影。

“我们初中是一个学校的,实验班的。”男生语气温和。

谈青的疑问解开。

“这样啊。”怪不得见他,她心中却没有任何抵触感。

同一个初中,谈青感到有些亲切。

“没去上课吗,今天周四。”

“你不也是吗?”他笑着反问。

谈青也笑了。

“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他面色坦然:“之前见过你。”

“我生了病,最近刚查出来。今天去了医院。”他忽然说起自己的事情,仿佛在讲一件很平常的事。

谈青目光停留,久久才说出一句:“会没事的。”

“坐下来吧。”少年开口。

两人坐在了旁边的草坪,面朝夕阳,面朝黄昏。

“你每周都会请假。”他双手撑着后面的草坪,看向斜上方的霞云。

谈青有些纳闷。

“告诉你一件事。”他转头看向谈青,有些意味深长,“我也是陈中的。”

谈青似是想起什么,平中,实验班,陈中,男生……

“四班有个男生,直接考了区第四,竟然没去一中,去了陈中。在咱区啊,第四!多少年都没有了,咱第一名都得是好几十名。据说他体育中考前受了伤,直接保留的是及格分。你说他平时考试怎么都没显露出来……”

这是郑宇博之前在辅导班说的。

“区第四?”

少年有些惊讶,惊讶于谈青竟然猜出。

“听说四班有个同学考了区第四,却去了陈中。直觉是你。”谈青解释道。

他笑了:“是我,不过我们班朱西,区二十,还去了河中。”河中在平镇,是重点高中里末尾的学校。

谈青怔住。

两人躺了下来,太阳越落越低,霞彩浓重。隔着羽绒服,草地的冰冷还是能感觉到。周围除了车鸣,很是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谈青缓缓开口:“我今天也是从医院回来的,每周都要去。”

旁边的人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他学着她的话:“会没事的。”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谈青笑着说。

少年坐了起来,从书包拿出笔和笔记。

谈青也起来,看着他手中的动作。他拿起笔,缓缓写下“方正扬”三个字,字体娟美却不失力道。

“我叫方正扬。”

方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