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nine 我一直在

缴费窗口前面排了几个人的队伍里,有孟爸爸旁边病床病友的家属。江京雨和孟哲冬一边拌嘴一边站在队伍最后的位置,年轻叔叔在他们前一个,见到孟哲冬过来,热情地打了声招呼,随口说:“小孟,这是女朋友啊?”

孟哲冬瞥了江京雨一眼,嘴角带笑,欢快地应了声:“是呢。陈叔,你也来缴费啊。”

“长得挺好看的。”

孟哲冬笑了笑,得意地又看了眼江京雨。

江京雨傲娇地别开脑袋,盯着天花板上吊顶灯的方向,不理他。孟哲冬憋着笑,轻轻拽了下她的袖子。

江京雨没好气地扭头:“干吗?”

她倒是没有生气,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突然的角色转变让江京雨有些始料不及,自己刚到医院呼吸还没有调匀呢,就被孟哲冬堵在楼梯间用一种奇葩的方式表白了,稀里糊涂的情况下,她竟然就答应了。

也忒不正式了吧。

哦,不对,她的关注点不应该是这个。

孟哲冬顺着她的小臂往下滑,准确无误地扣住她的手掌。男生的手掌宽厚结实,掌心热腾腾的,像个火球。江京雨被他拉着手,拽近距离。

“你站得离我近点儿。”

“你别得寸进尺。”江京雨咬牙道。

孟哲冬恬不知耻,脸皮厚得跟西安的古城墙似的:“我好心拉你一把,不让别人撞到你,怎么还被你指责了。”

江京雨翻个白眼,低头玩手机。

队伍往前挪了几步,孟哲冬捏捏江京雨的手指,提醒她往前走。

江京雨单手玩手机,另一只手被他紧紧地攥着。孟哲冬牵着她的手还不老实,有意无意地攒着她的手指,痒痒的、麻麻的,她几次试图抽手都不成功,最终索性放弃,任由他抓着。

江京雨偷偷地给黎落发消息:“刚才被表白了。”

“孟哲冬?”

江京雨快速地按住刚发过与接收的消息,点了删除,免得孟哲冬看到,匆匆回复:“嗯。”

“厉害。你答应了吗?你们不是去西安了吗,我怎么看你微博发的定位是南京?”

“我在南京,孟哲冬他爸住院了。”

“哦哦哦。”黎落提醒她,“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重要的是前面那个问题。”

江京雨看一眼孟哲冬,他的注意力正盯着缴费窗上方的两排红字看得入神。她将视线放心地落回手机上,给黎落回消息。

“其实是不想答应的。”

黎落画重点:“所以……你是答应了?”

“我觉得自己脑袋里有坑。”

江京雨一边发消息一边毁灭证据。

孟哲冬的声音悠悠地从上空飘过来:“不用删,我都看到了。”

江京雨抽抽嘴角,抿着嘴角冲他咧了个笑容:“你眼神怎么这么好。”

孟哲冬松了她的手,悻悻道:“你要是后悔了,就当你没答应。”

还能这样?也太草率了吧。孟哲冬你到底什么意思,耍着我玩呢。不过江京雨第一时间并没有这样想,只见她耷拉着脸沮丧一路的情绪在这个瞬间,突然就阴雨转晴了:“真的?”

孟哲冬觉着自己这个以退为进的算盘打错了,郁闷地别开脸,冷冷道:“假的。”

“孟哲冬……”江京雨语气软下来,拽着他的袖口撒娇。

“江京雨。”

听见孟哲冬连名带姓地喊自己,江京雨愣了下,特别正经地应了一声,严肃地看着他。

孟哲冬转回脑袋,哀伤的眸子里满当当地溢着失落:“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就看不到我对你的爱呢。”

被兴师问罪的江京雨愣了愣,好像自己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重罪似的,痴痴地装傻:“有个人叫我对你的爱吗?”

“你!”孟哲冬被她气笑了,恨铁不成钢地捶了自己的胸膛两下。

江京雨知道自己过分了。

凡事不答应就不答应,答应了就得认真对待,这是她一贯的行事态度。可是,感情这事,又不和生活中其他遇到的事情似的,怎么是想要认真对待就能够认真对待的啊,两个人是需要有感情、有火花、有怦然心动的感情。

她和孟哲冬……两人间的感情有些怪。

队伍排到他们,孟哲冬对照着单子缴了费,两人下楼去给孟爸爸带夜宵。三个小时前还在西安,三个小时后辗转到了南京,同一片天空,却是两座不同的城市。江京雨听着耳边软糯的口音,与孟哲冬肩并肩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

“我也不是想反悔,就是事情有些突然,一时没适应。”江京雨琢磨着,还是想说点儿什么,不要让整件事情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咱俩太熟了,成天打闹互怼惯了,突然变成了恋人,有点不太适应。你看那对情侣,像我们似的,”江京雨想了个词概括她以为的两个人的关系,“像姐弟。”

“呵!”孟哲冬嗤笑了下,嘴角得意地扬起来,“我只听到了重点是你不想反悔。”

江京雨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知道自己说的话,他能听进去:“你得给我点儿时间适应。”

多久合适呢,江京雨一步步地往前走,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脚尖,思索这个问题。

孟哲冬突然喊她一声:“江江。”

江京雨应声,跟着他停下来。

旁边有根电线杆,顶端的暖白色的灯泡散发着微弱但温暖的光,墨蓝色的天幕中,星辰点点,月亮藏在云雾后面,时隐时现。灯光将孟哲冬额前的头发耀得失真,他紧抿着唇,下颚线紧绷,明明喊了她一声,却又不打算说话。

江京雨杵在那儿,定定地回视着他。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鲜有车辆来往。两人静静站了许久,默不作声地保持对视,江京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别说话,好好看看我,兴许你就能够被我帅得挪不开眼了。”

“神经病。”江京雨翻了个白眼移开视线,“你脸皮还能再厚一点吗?”

被骂的孟哲冬不以为意,耸耸肩膀,抄着口袋快步跟上江京雨,很是正经道:“你慢慢想,我不催你,等了你二十几年了,不差这几天。”

“谁说我就想几天啊。”江京雨说,“指不定我这一琢磨,就琢磨个二十几年。”

“刚才还说我不要脸呢。”孟哲冬撞撞她的肩膀,冷哼,“咱俩比比,谁的脸皮更厚。”

江京雨笑:“你啊,孟哲冬脸皮厚一米五。”

“一米五啊,那我厉害了。”孟哲冬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以后我也不用洗脸了,等哪天脸皮脏了,就直接扯下来,多省劲。”

“我帮你保存着,弄成人皮面具。”

孟哲冬补充:“那可得保存好了,要是被谁偷走了,别人伪装成我的样子,免得哪个傻子连是不是本人都认不出来。”

“放心,我绝对不会。”江京雨为自己正名,“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孟哲冬慢走几步,眼看与江京雨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江京雨不察觉地有说有笑地在前方走,束在脑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像是叩在孟哲冬心门似的。

喂,江京雨,你知道吗?

如果有一天,你不属于我,或者不在我的身边,我真的会非常非常难过。

你那么好。

孟哲冬嘴角翘了下,觉着自己给文科生丢人了。她身上的优点千千万,数不尽的词语可以概括,他却只能给出一个字定义——好。

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的优点,却又害怕别人知道她的优点。

孟哲冬鲜在别人面前夸她,却又听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是,哪怕只是一句不咸不淡不走心的“她有点不接地气”,他都能够拉着那人罗列半个小时江京雨在熟人面前犯傻的事情。

江江,你快点喜欢上我吧。

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孟哲冬打包了一份排骨粥回了病房,俩长辈正因为一道学术问题,争执得不可开交。

“爸,你就让一下我妈,女人都爱面子。”孟哲冬安置好病**的餐桌,将外卖盒拆开。

孟爸爸不乐意:“男人就不要面子了?”

“在自己老婆面前要什么面子啊。”孟哲冬拿了一包纸巾放在旁边备用。

孟哲冬寻求认同地往孟妈妈面前一凑,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看你儿子,多为你争气”。谁知孟妈妈的目光径自从孟哲冬身上扫过,看向了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江京雨,一脸惊喜:“江江也来了!”孟妈妈随手将挡道的儿子一推,拉着江京雨的手臂满脸笑意,“快过来让阿姨看看,又变漂亮了。”

孟哲冬抱着肩膀直撇嘴,不情不愿地抗议:“妈,你见你亲儿子都没这么亲,我要吃醋了啊。”

刚说完,就被孟妈妈横了一眼:“不用看你都能猜出你长什么样儿,不嫌你烦,就算是对你亲了。”

“爸,你来评评理,你说你儿子是不是帅了。”孟哲冬往正在喝粥的孟爸爸跟前一凑,正打算把他拉向自己的阵营,谁知刚过去,就被孟爸爸摆摆手,让他离远点儿,“你别拍我,碗里的粥再洒了。”

江京雨心里笑得前仰后合。

孟哲冬一脸爹不疼娘不爱的受伤模样,沮丧地耷拉着肩膀,往床尾的凳子上一坐,后仰靠在椅背上,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正对面的江京雨,煞有介事地问:“江江你说。”

“说什么?”

“说我帅啊!”

江京雨被他肃然的目光看得紧张,好像如果她不承认他帅这一点,他分分钟能将自己答应做他女朋友的事情告诉叔叔阿姨。

说就说,谁怕谁。

可江京雨一想到如果叔叔阿姨知道了,也就代表着自己爸妈知道了。按照两家的关系,估计凑在一起合计着就确定了日子。

得,还是一点吧。

“帅,你最帅的,宇宙无敌超级帅,行了吧。”江京雨一口气说完,只觉得违心的话说完心好痛。

可话说回来,俊俏的容颜,配合上花了心思的打扮,确实挺好看的,孟哲冬是挺好看的。此刻的孟哲冬因为这句夸奖得意地笑着,不过分张扬,性格又不内敛。不过看孟叔叔和孟阿姨的长相,就知道他也丑不到哪里去。

江京雨由衷地看向孟妈妈说:“阿姨,你们家基因真的好。”

“江京雨,你什么意思啊!”因为是在医院,孟哲冬不满地控诉时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他委屈巴巴地在那儿嘀咕,“得,到头来,我的帅没有我一丁点儿的功劳。”

一屋子人被他戏精上身的演技逗笑。

窗外天幕沉寂,屋内家和事兴。

真好。

当晚两人回了孟家,两居室的教师公寓,一间是卧房,一间是书房。

陈设简单朴素,干净整洁。书房里有一面书柜,一半放着书,另一半放着一些照片,是各种孟哲冬的合照。从出生时的襁褓婴孩,到渐渐长大、长高。孟哲冬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面柜子前,有接近十分钟没有讲话。

江京雨站在一旁,觉得无比温馨、感动:“你知道叔叔阿姨摆着这些照片吗?”

“不知道。”孟哲冬苦笑,“我一直以为他们心中没有我,只有化学实验。”

江京雨的心情同样沉重,心酸又羡慕,却还装作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插科打诨地开玩笑:“来,姐的肩膀在这儿,要是想哭,借给你靠一下。”

“太矮了,靠着不舒服。”

被拒绝的江京雨翻白眼:“不识好人心。”

两人聊了会儿天,已经凌晨。江京雨睡卧室,孟哲冬睡沙发,夜深人静,一天的疲惫奔波让两个人很快入眠。

第二天,江京雨是被孟哲冬讲电话的声音吵醒的,她迷糊地出了卧室,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买来的早点。

“我爸让我去学校帮他拿点儿资料,你自己吃饭,然后一会儿想待在家也行,想去医院也行。”孟哲冬对着玄关的镜子径自整理头发,不忘交代江京雨,“这附近挺好打车的,医院地址你那儿有吧。”

“有。”刚睡醒的江京雨还没回神,杵在卧室门口愣了两分钟,在孟哲冬换鞋子开门的时候,她才渐渐醒神,“你去吧,我吃完饭自己安排。”

孟哲冬将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钥匙我放这儿了,你出门时别忘记拿。”

吃过早饭,江京雨将家里的卫生整理了下,恢复了昨日的整洁。

看到书房的那面墙柜时,她突然有些想爸妈了。爸妈和叔叔阿姨是同事,都住在同一个教师公寓小区,就在隔壁楼。江京雨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开,给爸妈打电话也没人接,心里正念叨爸妈这是又去哪儿的时候,转头去了医院后,才看到爸妈正在病房和叔叔阿姨有说有笑。

江京雨喊人:“爸、妈。”

江母神色平静,看到她出现不悲不喜:“你也来看你叔叔了。”

“昨天晚上过来的。”江京雨有些失落。

比起孟哲冬与孟家父母的关系,江京雨与父母的关系保持得有些疏远。女孩子心思细腻,从小没有在父母身边成长起来,多少是有些怨恨与冷漠的。而父母的生活重心也都是集中在科研项目上,鲜会兼顾家庭。

江京雨不止一次地在孟哲冬面前说父母坏话,说他们不是称职的父母。

但是孟哲冬说,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所以子女应该宽容。

要宽容吗?

江京雨第一次觉着自己小孩子心性,不知道该如何宽容。

父母掐着时间,匆匆地离开医院。江京雨追出去小心翼翼地和母亲商量:“今年中秋,我能来南京吗?”

“中秋啊,要做个项目,可能没时间。”江妈妈说。

又是这样的回答。江京雨失望地别开脑袋,细数这些年,家庭团聚的一顿团圆饭都没有享受过。她从小便被放在孟家,如果不是自己与爸妈长得像,她真的要怀疑自己应该姓孟。

从这平平淡淡的语气中,江京雨听不出来一点点对她的亏欠。

理所当然的语气、理所当然的态度,他们所有的行为都是理所当然,好像一个家庭父母对子女的抚养就应该是这样的状态。

“好,我知道了。”江京雨故作镇定地应着,心里早已经痛不欲生。

他们缺少沟通,或许说从来没有坐下来沟通过。

江京雨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只不过她是真的很羡慕孟哲冬与父母的相处状态。

从医院出来,江京雨在南京陌生的街道上走着。她曾经无数次地在地图上搜索过南京大学的地址,了解它周围的景致、街道,但当自己真正踱步在这里的时候,仍然感觉陌生。

没有一点点亲切的气息。

江京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她觉得好累,拐进了路边的网吧。周围打游戏的喊嚷声不断,十分激烈,她坐在凳子上,戴着耳机看周星驰的电影,笑得前仰后合。

直到旁边人碰了碰她的肩膀,递过来一包纸巾,江京雨才意识到自己眼中有泪。

旁边的男人穿了一身红色的衣服,在周遭暗淡的环境里,显得尤其刺眼夺目。江京雨被这个显眼的红色刺激着,眼泪流得越发肆无忌惮。

她一边说谢谢,一边强扯着嘴角笑,样子看上去像是个神经病。

男人转回脑袋,没有理她,耳机挂在脖子上,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江京雨哭累了、笑够了,趴在电脑桌上不受周围噪音的影响,竟然睡着了。

睡眠质量一点都不好,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走在苍茫无际的大草原上,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远处天际交接的地方,遥遥地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然后黑点越来越大,她渐渐看清楚,来人是孟哲冬。孟哲冬的旁边跟着一条狗,一条站起来比她还要高的狗。

你问她怎么知道狗站起来的高度啊。

因为江京雨还没来得及和孟哲冬打招呼,就看到那条狗像是犯了失心疯似的,突然从孟哲冬的脚边蹿过来,跳高似的就朝着她扑过来。

“啊!”

江京雨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就看到孟哲冬正把一件红色外套从她身上拉下来。她惊魂甫定地自言自语:“吓死我了。”定了定神看向外套,不解地四处望望,“你怎么在这儿?”

孟哲冬将衣服对折了下往旁边电脑桌上一放,翻了个白眼教训她:“你的心可真大啊,在网吧也能够睡着,看看你手机、钱包还在吗,别都被人给顺走了。”

江京雨作势翻了翻包,看看自己的东西:“都在。”

“是都在,还白赚了一件外套呢。”孟哲冬并着食中两指,夹着一张名片给她,“特意给你留的,回头你把衣服给人寄过去。”他心里酸酸的,从拨通江京雨的电话后听到是男声后就开始酸,莫名其妙地开始酸,没有缘由地开始酸,等不敢耽搁地飞奔来这个网吧,看到孟哲冬身上披着别的男人的衣服时又是一阵酸。

孟哲冬酸溜溜地说:“你要是想亲自送去表达感谢也行,名片上有地址。”

“……”

状况之外的江京雨将名片抽过来,看了眼。

漫炫文化,倪屿生。

“这是个女生的名字啊,你酸什么?”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孟哲冬和她犟。

江京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收好名片收好衣服准备起身。趴着睡得太久了,腿有些麻,她下意识就往旁边的凳子上扶,孟哲冬也跟着她起身,凳子被他往后推了下,她这一伸手,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就要倒。

好在孟哲冬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她肩膀一下,这才稳住。

“你怎么了,身上这么烫。”孟哲冬摸摸她的手臂又试试她额头的温度,又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做对比,判断,“你发烧了。”

“没有吧,可能是刚睡觉起来热的。”

“别狡辩了,发烧又不丢人。”孟哲冬噎她,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带你去打针。”

江京雨本能地抗议:“我不打针。”

她怕打针,从小就怕,孟哲冬不会不知道。刚才只是随口说,说完了才想起来江京雨的短板,他不禁就顺势开起了玩笑:“吃药好得太慢了,打针恢复得快。”

“那也不打。”江京雨伸手拉住旁边的电脑桌。

孟哲冬被迫停下,回头见江京雨正一脸严肃地和自己对峙。不打就不打,孟哲冬怎么会强迫江京雨做不喜欢的事情呢,但是此情此景之下,看着眼前这个像小孩儿一样逃避打针的江京雨,突然就恶作剧心思作祟,故意笃定地坚持:“要打针的。”

“不打。”

“打。”

“不打!”

如果时间环境允许,这样子毫无营养的争吵,两人能够玩一个小时。但这是在公共场合,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强硬的争执声,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江京雨耍赖似的坐在椅子上,椅背对着孟哲冬,揉着眼睛醒神。

孟哲冬坏笑着凑过去,要挟她:“你信不信我连椅子一起搬到医院去?”

“不信。”

江京雨头也没抬,只觉得身体一轻,悬在了半空中。孟哲冬真的抱起了椅子,哦,不对,不是抱起了椅子,是把她给抱了起来。

公主抱。

周围起哄声、吹口哨声,热闹非凡。

江京雨挣扎了两下,被孟哲冬晃着胳膊颠了下,瞬间就老实了。孟哲冬哭笑不得地低头觑一眼江京雨紧紧缠到自己脖子上的两条胳膊,嗤笑了下:“你紧张什么,我就是想抱稳点儿,还能真把你抛了似的。”

江京雨瞪了他一眼:“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哦。”孟哲冬听话地将她放下来。

孟哲冬叉腰站在厨房,看着干干净净的锅碗瓢盆,思索该怎么操作。如果说江京雨的短板是打针,那他则是厨房,从小到大没做过饭。家里有阿姨,学校里有餐厅,吃腻了还能够去开小灶。

煮个粥吗?

孟哲冬在百度里搜索营养粥最简单的步骤,水、米、肉、菜,放在锅里煮。这样简单吗?太难了,他认为没必要,太简单了,他又觉得不靠谱。

江京雨吃了退烧药,半躺在沙发上订回沙市的票,无意间看到手机上有三个未接电话的提示通知后,后知后觉地问孟哲冬:“你给我打这么多电话做什么?”

“我不给你打电话怎么知道你在网吧啊。”孟哲冬从厨房里露了个头出来,“你妈给我打电话说,你好像不开心,让我安慰你一下。”

江京雨瘪瘪嘴,佯装不经意地别开视线。

孟哲冬开火,将粥煮上,洗了把手从厨房出来:“你以前遇到什么事情不都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吐槽的吗,怎么今天一个人跑到网吧里去了?”

对,没错。这就是孟哲冬今天酸的地方。孟哲冬不知道在网吧里江京雨对那个陌生男人说了什么,反正当孟哲冬拨过去的电话被接通时,那人告诉他,江京雨在这儿睡着了,心情不太好。

话不多,就一句,已经让孟哲冬开始嫉妒陌生人了。

他一直害怕自己真的朝江京雨跨出那角色转变的步子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会发生改变——更亲近或者是更疏远。如果是前者,他自然是乐见其成,但如果是后者,他真的是认为得不偿失。

而此刻两人的处境,莫不是更疏远了?

她心情不好,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找自己诉苦,而是一个人躲起来。这不是他期望看到的状态啊。

“马上就要中秋了。”江京雨莫名其妙来了句。

“中秋了,就是国庆,今年两个节日挨得近吗?说不定又能连在一起有个长假期。”孟哲冬说完,察觉到她脸上的不对劲,半晌明白过来,声音缓了些,问,“今年叔叔阿姨又忙?”

江京雨哑着嗓子“嗯”了一声,百无聊赖地踢了下,一个抱枕滚下去。

孟哲冬无所谓地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捡起掉在地毯上的抱枕放到沙发上,坐下:“估计今年我爸妈也没空,以前还有爷爷奶奶,今年只有自己了。”

对哦。去年冬天,孟家爷爷奶奶都去世了。

去年中秋他俩和孟家爷爷奶奶吃月饼赏月的景象历历在目,眨眼今年就只落了他们两个人了。孟哲冬坐在那儿,修长的手指捏着手机前后盖,一圈圈地转着玩,眼神落寞,神情哀伤。

江京雨嗓子堵了下,只听孟哲冬笑道:“中秋你想怎么过,要不我们去爬山吧。站在山顶,是不是会距离月亮近一些?”

“麓山吗?”江京雨随口接。

“都行,远一点也行,你想去,我就陪你。”

江京雨哑声:“孟哲冬。”

“嗯?”

“我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她声音哽咽。

孟哲冬勾着嘴角笑了下,点头:“我知道,我也想。”

其实,孟哲冬的情况比江京雨好不到哪里去,从小到大,与父母也是聚少离多。可能是男孩子,父母不管,正好野着。小时候的孟哲冬,真的是调皮得不成样子,就差上房顶掀瓦了。

不过后来有次爷爷因为担心而晕倒住院,孟哲冬便开始变乖了。

可能长此以往的烈性一时难以磨灭,只是稍微隐藏起来。在人前,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但私下里对熟悉的朋友面对江京雨面对家人时,还是喜欢闹没正行。

爷爷不止一次地夸他,长大了、懂事了。

可只有孟哲冬自己知道,他一点也不想长大。

他只想做那个藏在桌子下面打瞌睡,偷江京雨练字纸,没心没肺和江京雨打闹的孟哲冬。但是不得已,他必须长大。

因为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孟哲冬没有再说话,而是坐到江京雨身边,将胳膊横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两下,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到自己怀里。他低头,吻了她的头发:“我一直在。”

江江,我一直都在。

过去的二十五年,我在,以后的每一年,我也依然在。

晚上睡觉前,江京雨洗过澡吹干头发,心血**地推开了书房的门,没有开灯,在一片漆黑之中,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弱冰凉的月光,勉强分辨着照片里的细节。

孟哲冬在外面逛了一圈没有找到她,推开半掩的书房门,站到她身后。

江京雨察觉到他的动静,但是没有转身。在静默无声的深夜时分,她淡淡地问:“你说,我爸妈会在家里这样摆我的照片吗?”

江京雨不甘心地说:“有一张也行啊。”

孟哲冬只听到她的嗓音沙哑,揽过她的肩膀时,才感受到她在颤抖。

无声的哭泣最为致命。

孟哲冬抱着她,在暗夜里,一下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后,我陪你,每一个节日、每一天,我都在,每一张照片,自拍合照,我都保存下来。我们在家里摆一个更大的柜子,然后摆放各种各样的照片。”

他们不是称职的父母,那就让我们做称职的父母。

承诺太重了,孟哲冬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所以不敢说。但是,他会努力,会坚定不移地前行。

江江,你相信我。

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