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n 过来,抱抱

十一月底,《重读西安》这本书在读者的期待中上市。其间,江京雨在去漫炫文化还那件红外套时,误打误撞地接触了热血澎湃的二次元文化后确认下第二本书的选题,一件外套倒意外促成了双方合作。

《重读西安》新书发布会是在西安召开,书店老板是靳钩沉。用靳钩沉的原话说就是:“以前没有觉得西安有多美,夏天过来的一趟,虽然热得没心思欣赏景致,但仍然觉着这里醇厚的文化底蕴与朴实的风土人情不愧为十三朝古都。北京那边的工作交接结束后,便决定来了西安。”

“挺好的,一方水土一方人,我也是看了这本书后,才真正地对这个城市的文化肃然起敬。”江京雨说。

时隔几个月,孟哲冬再见到靳钩沉,两人关系倒是默契熟稔。他撞撞靳钩沉的肩膀,揽过江京雨的肩膀,得意扬扬地甩了下头发:“喊嫂子。”

“过分了啊。”靳钩沉笑,“我比你大。”

孟哲冬笑:“还真是。”

几个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这本书的文字作者谢清欢和英文翻译任长安也到了,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谢清欢一身素裙,站在西装革履的任长安旁边,两人手挽手进来。正午的阳光正好,洒在粉刷白净的墙壁上,金光灿灿,两人踏光而来,江京雨眼睛都看直了。

“孟哲冬你掐我一下,刚才进来的是仙女吗?”

吃痛的孟哲冬很配合,吧唧亲了她一下:“你没看错,是七仙女和董永给你捧场来了。”

漫炫公司在西安有漫展活动,所以孟哲冬、江京雨多逗留了一天,来凑热闹。

大家像是约好了似的,成双成对,倪屿生也带了男朋友过来。

那时在网吧,给江京雨披上红色外套的就是倪屿生的男朋友,为了避嫌,所以留下了自己女朋友的名片。

江京雨打量着眼前这个第二次见面美艳精致的男人,惊诧度不低于刚才看到仙女,对倪屿生说:“小鱼儿,你男朋友长得真好看,像从漫画里走出来似的。”

“漫画男”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徐稚献。”

“你好你好。”江京雨又多瞧了他几眼,转身一巴掌拍在孟哲冬的手臂上,冲他埋怨,“突然觉得,在场的几位男士,你最丑了。”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情侣间的俏皮话。气氛一下子被带动起来,说说笑笑间,大伙就都熟稔起来。

靳钩沉抱着肩膀在一旁打断他们:“行行好,你们拖家带口的,让我这个单身人士怎么办。”

“你说说你的要求,我帮你介绍一个。我们公司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妹子。”倪屿生一点也不见外,性格爽朗,眼睛一转,开玩笑,“男生也不缺,要是你喜欢,我也帮你留意一下。”她眨眨眼,笑,“你懂的。”

“我可是直男。”靳钩沉挺胸抬头,“我的要求啊——”目光无意地瞥了斜对面的江京雨一眼,还没等继续说下去,孟哲冬就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女人往后拉了一把,挡在背后。

正举着手机拍照的江京雨不提防他突然的动作,低低地拍着他的肩膀抱怨:“你干吗,我手机差点摔了。”

孟哲冬牵着她的手,冲靳钩沉的方向举了举,宣示主权。

靳钩沉嗤笑,无奈地回答倪屿生:“我喜欢可爱一点的。”

“正巧,有一个。”

徐稚献很有先见之明地问她:“你不会说你室友吧?”

“聪明。”倪屿生夸完徐稚献,转头给靳钩沉看手机相册的照片,“你看看,可爱不,是个漫画家……”

靳钩沉一脸苦兮兮样儿求救似的冲徐稚献这边看看,后者耸耸肩膀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绝望的靳钩沉也不好扫兴,只得佯装兴奋地回应着,在倪屿生的热情“推销”下,加上了倪屿生室友的微信号。

倪屿生笑嘻嘻:“好好聊啊,等你们在一起了,记得请我吃饭!”

“一定一定。”靳钩沉苦笑。

不只是事业,两个人的感情,也有了进展。

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以为在一起会是一道坎。但是,在一起后才发现,两个人的默契与了解让两个人的感情大大加分。

同学聚会上,老同学知道他们两个人成为恋人后,不约而同地欢呼:

“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我早就说过他们要在一起吧!”

“我记得当时谁和我打赌来着,来来来,想起输的什么了就快点过来兑现!”

好久不见的老同学有说有笑,孟哲冬一边插科打诨地笑着,一边在桌子下面握紧了江京雨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

江京雨小声问他:“干吗?”

“牵着你,才感觉到真实。”

江京雨嗤笑:“你连我家在哪里、我爸妈都认识,我要跑能跑去哪儿?”

“也是哈。”孟哲冬得意地笑,“你也知道我的家底,我也跑不掉了。”

孟哲冬察觉到江京雨在情绪上细微的变化,她已经渐渐对自己产生依赖,或者说,这依赖在他还没有坦诚前就以她并不察觉的状态一直存在,现在的她已经完全适应“孟哲冬女朋友”的身份。

两人没有在员工面前隐瞒,也没有避讳私底下被议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和老同学一样的心态,认为他们早就应该在一起。

这年秋天的某个周末,两个人像往常一样约会。孟哲冬等待着去卫生间的江京雨,突然,商场里一阵欢呼,他侧头看过去,三楼的书店门口拉着长长的横幅,总角文化正在那儿举办七周年活动。

去年秋天,他们忙碌自己的公司,无暇分心。

前年秋天,他们也是活跃在现场的一分子。

春华秋实,短短两年时间,他们有了自己的事业。物是人非,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亦步亦趋地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进。

江京雨从卫生间出来,见孟哲冬正站在那儿愣神,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在看什么呢?”

“你前公司。”

顺着他的目光,江京雨也看到三楼的书店,进进出出的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有同事,也有活跃的读者。

孟哲冬问:“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算了吧。”江京雨挽上他的胳膊,往前走,“也不知道说什么。”

在江京雨离职时,关于卓祈桦的劣迹,并没有广而告之,所以虽然有了被打的小插曲,卓祈桦在公司还是好好坐在那个位置上。

以前的同事也少了联系,除非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时才能想起从通讯录最底端翻出来。过去打招呼,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两人朝着影院走去,话题没有停留在总角文化上。

一片漆黑的电影院里,孟哲冬感受到旁边人微低的气压,轻轻握了下她的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江京雨摇摇头,脑袋往他那边倾斜,靠在他的肩膀上,淡声解释:“就是觉得好幸运,庆幸以前遇人不淑,庆幸没有错过你。”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电影院里,压得很低,孟哲冬却一字一字都听清楚了。

“傻瓜。”孟哲冬嗤笑,轻拍她的头。

大银幕上一帧帧的画面变化,带感的音效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孟哲冬感觉靠在肩膀上的那颗脑袋越来越沉,她睡着了。

江京雨一旦坚定一个目标,就一定会不遗余力竭尽所能地去达到。这两年,孟哲冬尽可能地不让她过度疲惫,想方设法地缓解她的压力,但是她的执着与顽强像是一道屏障,自动将孟哲冬的分担与顾虑阻隔开来。

她太累了。

孟哲冬胳膊环过她的脑袋,捂在她的耳朵上,勉强隔绝掉四周的声音。

他盯着银幕,在想该用点儿什么办法让江京雨放松一下自己,不要总是这样紧绷着神经。

片尾曲响起来的时候,四周灯光大亮,江京雨迷糊地醒过来。她揉着酸掉的脖颈,视线茫然地看看四周,清了下嗓子,问:“我怎么睡着了,你也不叫醒我。”

“我看这部电影不怎么好看,就没叫你。”

江京雨煞有介事地点头,跟着起身:“那我们回去吧,下次挑个评分高一点的。”

随着人流往外走,江京雨胡乱扎起头发,心里在想回去要尽快把书籍的封面定下来。可是要做成什么样子的呢,她心里却暂时没什么主意。正想得出神,没提防脚下有个台阶,踩空之后,踉跄着重心不稳地往前跌了下。

孟哲冬眼疾手快,抓紧了她的胳膊。

“瞬间清醒了。”江京雨站定后苦笑。

孟哲冬拧着眉头,担心再度涌上来:“过两天就是国庆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江京雨刚想说她要忙工作,抬头就见孟哲冬一脸紧张而严肃地盯着自己,立马噤声。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要劳逸结合,她却总是忘记。公司刚刚起步,需要几部作品出来,在圈里站稳脚。

“国庆景区里都是人,不要出去了吧。”江京雨语气有些敷衍。

孟哲冬听出其中的情绪,耐心地说服她:“接下来要做的这本书,不是二次元的嘛,正好趁这个机会,我们去漫展看看,了解一下这个圈子的文化,更方便你做出契合的封面来。”

有点道理。

孟哲冬见江京雨有些动容,趁热打铁地又说:“不会太远,沙市就有,漫炫文化组织的,我看网上的消息说排场挺大的。”说着就拿出手机,找到微博给她看。

江京雨挽着孟哲冬的胳膊,边往前走,边刷微博。她也不是完全不了解二次元,只不过程度不深。

江京雨看着漫展官博的嘉宾名单,放大看细节,觉得阵容还是有看头后,说:“我直接用你手机买票了。”

“买吧。”过了会儿,江京雨将手机换过来时,孟哲冬又提议,“要不就多参加几场吧,我看南京、上海,也都有漫展安排。”

江京雨求饶:“你要累死我啊!”

她举高手,四指并拢保证:“我哪里也不去,假期也不工作了,我就想安安静静宅在家里看电影。”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懒了。”

江京雨无奈:“我以前工作也没有这么累啊。”

孟哲冬抓住话里的重点,借机说道:“知道累,平时工作时就放松点,慢慢做,一件件地来,总会完成的。”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江京雨撇嘴,“我以后每天工作标准的朝九晚五,就算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加班我也不听。”

“放心,”孟哲冬捏捏她的脸颊,笑,“我怎么舍得拿刀对着你呢。”

国庆节前一天,孟哲冬收拾了行李,搬到江京雨的公寓,美其名曰“两个人一起看电影才有意思”。两人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确认关系一年,突然要同居,江京雨还是有些不能够接受的。

江京雨的公寓一居室,孟哲冬在睡了两晚的沙发因为腰痛肩膀痛哀号不断后,江京雨终于允许他去**睡。

小情侣的同居生活正式开始。

江京雨一个人睡惯了,如今多了一个人和自己躺在同一张**,相邻着枕头,盖着同一张被子,特别不适应不习惯,以至于这天晚上,她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地在**“煎鱼”。

孟哲冬半梦半醒间,横过来一条胳膊将人往怀里一揽,低声说:“快点睡。”

“睡不着。”江京雨睁着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孟哲冬,你别睡了,陪我说会儿话。”

“在沙发上两晚都没睡好,我现在很困。”孟哲冬眼睛也没睁,摸索着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向下移一些,反手扣住了她的手掌,有力地握紧,“快点睡。”

江京雨从耳朵上摘下个耳机塞到他的耳朵里,靠近时,飞快地啄了下他的嘴唇。

耳畔是舒缓轻松的英文歌,唇边余留着甜润的清香。孟哲冬睁睁眼,佯装正经地看她:“刚才有蚊子咬我?”

江京雨撒娇:“我失眠了,陪我聊天。”

“两点了。”孟哲冬提醒她,“明天八点还得去漫展呢。”

“可是我睡不着啊。”

“那就数羊。”

江京雨闹脾气:“不想数。”

“你闭上眼睛,”孟哲冬温热的手心擦过她的眼皮,轻声说,“我帮你数。”

江京雨照做。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十只羊。”孟哲冬继续数,“一只羊,两只羊。”

江京雨打断他:“数错了。”

孟哲冬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的脑袋已经不允许我数十以上的数字了。”

江京雨咯咯笑:“太笨了。”

孟哲冬不反驳:“对啊,被你衬托得我很笨。”

江京雨执着:“那笨蛋陪我说会儿话吧,说会儿话说会儿话说会儿话,就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句,然后就睡觉。”

“你是唐僧转世吗?”孟哲冬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像是有苍蝇在不停地飞。

“你陪我聊天,说我是猪八戒,我也乐意。”江京雨理直气壮。

孟哲冬哭笑不得:“你再亲我下,亲一下说一句话。”

寂静的黑夜里,微弱的月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室内勉强可辨,只听她正经地说道:“那我想想,我要你陪我说多久啊。”

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做一些无所谓的事情,说一些无聊的废话,都觉得是无比有意义无比有意思。可能当身陷其中的时候不以为意,但当日后回忆起来,两人脑袋挨着脑袋,躺在**聊天说废话的时候,真的很美好而且幸福。

有的人,一旦出现了,便不会离开。

孟哲冬之于江京雨,是这样的存在。

而江京雨之于孟哲冬,也是这样的。

两人聊到很晚才睡,江京雨第二天醒来时已经中午,睁眼就看到孟哲冬坐在地板上,背对着她,毫无精力地耷拉着脑袋,像是在检讨。

“你怎么醒得这么早?”江京雨翻了个身,朝向他。

孟哲冬头也不回,声音沙哑道:“我一整晚没睡。”

“啊。”江京雨惊呼,“你不会在这里坐了一整晚吧。”

“错,如果我没有醒过来的话,我可能就是在地上躺了一整晚。”孟哲冬扭头,委屈巴巴地朝江京雨丢过来一个幽怨的眼神,“你知道吗?”

江京雨被他责问的语气,弄得心虚,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

“什么?”她反问,大脑飞速地在旋转思考自己做了什么。

孟哲冬转过身来,面朝她坐着,撩起自己的衣服下摆,给她看:“都磕青了,你昨天睡着后,把我从**踢下去,”他比画了个手势,“两次。”

见他一脸被欺负不能还手的委屈样儿,江京雨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你还有脸笑!”孟哲冬抗议。

江京雨将笑憋回去,坐在**冲他敞开怀抱:“来,不委屈,上来再睡会儿。”

孟哲冬怨念地盯着她,将手机晃了晃:“中午了,起床,吃饭,去漫展。”

“哦。”

看着孟哲冬起身进了卫生间,江京雨忙下床趿拉着拖鞋跟过去,撩他衣服看:“你磕得严重吗,我看都青了。”

“磕地板上,你说疼不疼。”

江京雨憋笑:“疼。”

孟哲冬挤了牙膏,给她牙刷,然后自己也开始刷牙。

江京雨叼着牙刷,一边扎头发一边冲着他笑,含混不清地说:“我把你踢下去了,你不会去沙发上将就一晚啊。”

“懒得动。”孟哲冬翻白眼,报复似的将江京雨扎好的简易丸子头揉松些,“我不管,今天你做饭,你开车,你管我吃喝拉撒,我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没有脑子管事情,得你管我。”

一连串要求,孟哲冬说出来都不带停顿的。江京雨瞪他:“你是魔鬼吗?”

孟哲冬气定神闲地挑挑眉:“我是你男朋友。”

“行吧。”江京雨漱口,从镜子里看他,“今天,你是听妈妈话的一天。”

“脸呢?”被占便宜的孟哲冬白她一眼。

江京雨掬了捧水拍在脸上,如实回答:“正在洗呢。”

早饭……哦,不对,是“中午饭”,江京雨做的,煎了两个鸡蛋,然后煮了一小锅米粥。孟哲冬坐在餐桌旁边玩手机,享受着被人伺候的滋味。

江京雨端着碗筷坐下,就见孟哲冬嘴角弯弯,问:“笑什么?”

孟哲冬摇头:“我刚才在想,如果早知道你能够成为我的女朋友,那我早点表白多好。”

“你早表白,我还不一定答应呢。”江京雨对比了两个煎蛋,将糖心的那个夹起来。

孟哲冬挑眉看她:“说不准,就答应了。”

江京雨故意和他较真:“说不准的意思就是概率小。”

“那又怎样,反正你现在是我女朋友,想反悔也晚了。”孟哲冬幼稚起来,简直让江京雨无法忍受。

吃过饭,孟哲冬抻着两条腿仰躺在沙发上,高举着手机在打游戏,江京雨开始化妆挑衣服打扮自己。

“你还记得我十八岁的时候长什么样子吗?”江京雨一边照镜子,一边问孟哲冬,“你觉着我二十七岁的样子,和十八岁时有什么区别?”

孟哲冬继续玩游戏,头也没抬:“不管你十八岁,还是八十岁,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看的。”

江京雨睨了他一眼,重新问:“我知道我肯定好看,我是问你,你觉着我老了没?”

“老了……没?”孟哲冬眨眨眼,游戏结束。

他放下手机,走去她旁边站在她身后,正经地打量着镜子里的人:“一点也没老。”

孟哲冬戳戳她的脸,说:“童颜。”

江京雨嗤笑。

孟哲冬看着镜子中的她,真心不觉得有什么变化,亭亭玉立。孟哲冬记得以前的时候,江京雨纯属是个假小子,可能是被他传染了,没个正行,豪气直率。不知什么时候起,江京雨变得精致起来,每天早晨会用很长的时间收拾头发,会考虑今天穿什么衣服,说话变得细声细语,在人前,永远是一副温柔女神的模样。

但在他跟前,她倒是解放本性,放飞自我。

互怼拌嘴、动手打架。

像小时候被他抢零食抢玩具的小孩子,永远长不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多好啊。

孟哲冬希望看着这样真实的江京雨,也希望她能够一直这样下去。

时间残忍,一天天不觉得如何,可某一天,回头望望,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江京雨,二十七岁了。”孟哲冬望着镜子中的她,淡淡地说。

“是啊,二十七岁。”江京雨对着镜子挑起眼尾,有些惆怅。

时间过得飞快,十岁的时候,觉着二十岁距离自己好远,可二十岁了,却觉得三十岁眨眼就到了。

“江江。”孟哲冬盯着镜子里紧挨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失神,突然就喊了她一声。

江京雨下意识地答应:“怎么了?”

“没事,就是喊你一声。”孟哲冬摇头,叫她后又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莫名其妙地,有个想法涌出来,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计划之外。现在说出来太仓促,现在不说,又觉得有些遗憾。

两个人从穿开裆裤一起长大,上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饭桌上吃饭,听同样的睡前故事,有着同样的生活经历。如果没有成为恋人,两个人更像是家人。即便他们是恋人,也依旧能够成为家人。

这瞬间,孟哲冬想要娶她。

孟哲冬想要问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

愿不愿意,让我照顾你,许久许久,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江京雨被他突然发神经的严肃弄得好奇,扭头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孟哲冬嘴角抽抽,陷入了挣扎而又忐忑的头脑风暴中。

他不敢说。

就像向她表白这个决定,孟哲冬都是做了许久的挣扎与心理斗争之后,才敢于迈出去的。

才刚确认恋人关系一年不到,就要求婚,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更何况,他什么也没准备,如果真的要有所行动,也需要一些仪式感才对。

两个人没僵持太久,门铃响起来。

“我去开门。”孟哲冬最先落荒而逃。

江京雨坐在梳妆台前黯然神伤了会儿,被自己方才脑袋里突然蹦出来的猜想吓了一跳,她竟然以为孟哲冬要求婚。

既期待,又忐忑。

期待的是,孟哲冬这颗执手终老的心,忐忑的是,孟哲冬会再次因为顾虑却步。

笨蛋,想那么多做什么。我都已经答应做你的女朋友了,怎么会不答应做你的新娘呢。

江京雨被自己心里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客厅里传来不断的哭声,然后孟哲冬在喊她。

江京雨忙停止了胡思乱想,起身出去:“怎么了?”

唐桃夭正站在玄关处,眼睛红通通的,泣声抽噎:“江江姐……”

唐桃夭哭着朝江京雨这边扑过来,江京雨安慰地连连拍着她的后背,一面朝孟哲冬投过去询问的目光,后者也是一脸茫然,无奈地耸肩摇头。

“你们聊,我出去待会儿。”孟哲冬主动给俩姑娘留出空间。

“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江京雨柔声安慰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唐桃夭鼻子一酸,声音喑哑:“江江姐,你怎么样才能够判断自己喜欢一个人啊?为什么丁坤不喜欢我,他明明对我这么好,明明我这么好……”

她难以抑制地哭泣着,是在问问题,更像是在倾诉。

断断续续的内容连贯起来,江京雨也就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就在刚才,唐桃夭向丁坤表白被拒绝,唐桃夭一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我相信他一定是喜欢我的。但是为什么,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表白,却要被拒绝呢。”

上个月,丁坤与前女友分手,借酒浇愁,情绪抑郁。唐桃夭几次热心地去当倾听对象,对方坏脾气地赶人,唐桃夭也不以为意。她起初不觉得自己对他还存在什么非分的感情,只当是多年好友积攒下的深厚友谊,但在室友你一句我一句的煽动下,她终于承认自己有点喜欢丁坤。

这个念头一起,像燎原的星星之火,灭都灭不尽。

所以今天上午,唐桃夭鼓足了勇气杀到丁坤面前,大胆地表白了。

“你抽什么风啊。”丁坤一脸嫌弃地皱着眉头给出了这样的回复。

唐桃夭郑重其事地表示:“我是认真的,我做你女朋友吧。”

丁坤不解地看她:“可我不喜欢你啊。”

江京雨一张张地扯着纸巾,递给这个泣不成声的女孩儿。曾几何时,江京雨也闹过类似的笑剧,不过她及时止损,没有让两人间变得尴尬。如果,当时她也直接向孟哲冬表白了,得到的答案应该也是拒绝吧。

在合适的时间表白,就能够携手相恋。

在错误的时间告白,或许只会落得两厢尴尬。

江京雨挺庆幸,自己没有在错误的时间做出错误的事情来。

孟哲冬在小区里逛了圈,又在路边打了个车去到附近最大的商场,在柜台前面挑了半个小时,最终选了一款钻戒,求婚用。

从商场出来,孟哲冬将两个人的共同朋友,拉进了一个讨论组,说明来意——

“我打算求婚了,大家多多支着。”

群里连连哀号:“虐狗啊虐狗啊。”

黎落看到他们修成正果倒是欣慰,不怕多吃这两口狗粮,开玩笑:“提供主意的能省份子钱吗?”

“能,倒贴你们份子钱。”孟哲冬郑重其事地回复。

“我有主意!”

“我也有主意!”

“我也有!”

群里整齐划一地一直回复。

孟哲冬哭笑不得:“你们倒是说说啊。”

又是统一的一句回复:“马上想。”

过了会儿,倒是发过来不少消息。五花八门的一些建议,没一个能用的。

孟哲冬看了会儿手机,又紧张又想笑,过了冲动带来的热情,他开始不自信起来:“在一起一年就求婚,会不会有点着急?”

“不早了,你们都认识二十七年了。”黎落给他吃定心丸,“一般情侣,有七年之痒、十年之痛什么的,我觉着你们肯定不会有的。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要是合不来早就打翻了天,还能忍到现在。”

“也是。”

黎落好奇:“你打算什么时候求婚?”

“月底吧。”在一起一周年的时候。

女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唐桃夭哭累了,洗了把脸,江京雨带着她去吃了顿大餐,然后两个人在商场里逛了一下午,买了一堆新衣服,瞬间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从商场出来,天空阴沉,飘着雨。唐桃夭直接打车回了学校,江京雨站在商场前的雨棚下,等孟哲冬过来接。

两人前不久买的车,是除了公司外,两个人第二项共同财产。对,江京雨很喜欢这个词语,共同财产,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公司距离不远,平时上下班坐地铁也方便,不过孟哲冬一再坚持,要有车。

沙市的生活节奏不算快,上下班高峰期堵车也不比北京大城市那样严重,开车更自由些。

傍晚时分,下了雨的缘故,空气有些凉,一场秋雨一场寒,小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江京雨搓着胳膊站在那儿,翘首以盼地看着远处雨幕下,渐渐驶来的车子。她举着手袋正要过去上车,就见孟哲冬冲她挥挥手示意她站在原地别动,他停好车,撑着伞过去接她。

“怎么穿这么少?”孟哲冬皱着眉头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揽着她的肩膀朝车子走去。

江京雨靠在他怀里,感受着温热的体温:“我没想到会下雨。”

“回去喝点儿板蓝根,预防一下,别着凉感冒。”

“不用,我下午一直在室内,没有吹到风。”江京雨狡辩。

孟哲冬打着方向盘倒车,不忘挖苦她:“预防着点儿吧,真感冒了,要吃更多的药。”

江京雨自知理亏,撇撇嘴,没有继续争执。

“你晚上吃饭了吗,一会儿回去我做。”他手掌盖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哄她。不会做菜的孟哲冬自打花上心思研究菜谱后,做出来的东西种类虽然不多,味道却不错。

江京雨爽快地应着,报了几个想吃的菜名。

孟哲冬笑着一一记下来,唉声叹气地诉苦:“明明今天是要被你伺候的一天,反过来却成了我做晚饭。”

江京雨得了便宜还卖乖:“都怪唐桃夭。”

“啧。”孟哲冬瞥她一眼,拆穿她,“看你的意思是还挺期待伺候我的啊,要不明天吧,明天给你一个伺候我的机会。”

“哎,对了,”没等他说下去,江京雨机智地换了话题,“你知道今天唐桃夭找我什么事吗?”

孟哲冬顺着她的话:“什么事?”

“还真被你说准了,她喜欢丁坤,然后今天表白了。”江京雨话锋一转,略微遗憾地说,“不过被拒绝了,所以她一时难受,就跑过来找我诉苦。”

孟哲冬关心错了重点:“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也不是很熟,就一直有聊天。”江京雨有些走神,不在状态,“断断续续有聊过天,她问了一些关于工作实习的事情。”

“今年大四?”

“大三。”

江京雨顿了下,突然话锋一转:“孟哲冬你知道吗,我以前有次,也差点被室友怂恿着,对你表白了。”她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孟哲冬,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孟哲冬表情淡淡的,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专注地开车,回道:“是大一,在餐厅,那次你对我室友表白的时候,对吗?”

江京雨眨眨眼一脸惊讶:“你知道?”

“我这么聪明,有什么不知道。”孟哲冬歪头笑笑,略微得意。

江京雨翻白眼,埋怨他:“那你还装傻,当时我要尴尬死了。”

孟哲冬没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江京雨听见他安静地说:“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你,如果拒绝了,那尴尬的,岂不就是我们了。”

孟哲冬偏头看江京雨,江京雨却别开脑袋,看向了窗外。

车窗上细密地落满雨痕,街道的景致变得模糊。

孟哲冬是个聪明的人,会尽可能周全地考虑事情,在没有把握之前,是不会去做的。让他将表白的话说出口,可能就是他破天荒的一次冲动。

所以孟哲冬,你现在站在我面前不动就好,剩下的距离,我朝你走去。

孟哲冬的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响了几次,都是求婚群里的消息提醒。在江京雨看了他几次后,孟哲冬笑呵呵地说是宿舍群,将手机关了静音,这才安静。

就像表白一样,求婚的事情,孟哲冬再三犹豫。他的勇气就像是气球,很轻易地就能够被扎破,或者未扎紧的气口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漏气瘪下去。孟哲冬有这个想法,却又怕江京雨拒绝。

回到公寓,刚踏进家门,就听江京雨来了句:“孟哲冬,我们结婚吧。”

正在换鞋子的孟哲冬脚底一滑,意外地看了看手机,怀疑是有人通风报信。他站稳,故作镇定地朝她走去,问了遍:“你刚才说什么?”

“结婚吧,”江京雨目光笃定地看着他,“我们。”

江京雨看着她,强调:“你不要装傻,如果不想,就拒绝,我不怕尴尬。”

哪里需要什么花哨的仪式,哪里需要什么考究的计划。

她敢说出口,他就敢答应。

她敢爱,他就敢娶。

孟哲冬坚定地道:“我想。”

国庆结束就是中秋,两个假期挨着,一起放。

家人团圆的节日,江京雨的情绪不自觉地低落,看着超市货架上精致的月饼礼盒,看着街上幸福说闹的一家人,每每她都会加快脚下的步伐。

孟哲冬将她这些小细节收在眼底,佯装不察,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却在私下里以出差的名义去了趟南京,见到了江叔叔江阿姨,并成功地说服他们在中秋节那一天留出时间,回家陪江京雨吃一顿饭。

为了给江家准备一顿丰盛的团圆饭,孟哲冬一早便去了超市,采购各种各样的食材。江京雨看着他兴高采烈的状态,忍不住出声提醒他:“节假日的物价要比平时贵一些,不用买这么多,我们吃不了。”

“吃得了,团圆饭一定要丰盛一点。”

中午的时候,孟哲冬特意打电话给江家父母确认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这才放心。

距离晚饭还有两个小时,孟哲冬进进出出在厨房里尝试着比较难做的几道硬菜,江京雨倚在门框上和他说了会儿话,就被他赶到客厅里看电视。

江京雨百无聊赖地按着一个个的电视台,就连广告都是跟中秋相关的。

她有些想爸妈,看着广告里那一大桌子的团圆饭,那一家子的欢声笑语,就觉得自己特别落寞。她将电视的音量调大些,让只有两个人的家里显得热闹些。

厨房里乒乒乓乓,在她印象里,不会做菜的孟哲冬不知何时起已经掌握了这项技能。

“不用做很多,够吃就行。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出去看个电影吧。”江京雨冲厨房喊,“你想看什么,我买晚上八点钟的票了?”

孟哲冬露露头,端出来一盘洗干净的葡萄给她吃:“先不用买,吃完饭再安排。”

“一会儿就没好位置了。”江京雨咬着葡萄,口齿不清。

孟哲冬扯了个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弯腰将她从地毯上抱到沙发上,又从旁边掀了个毯子,盖在她**的两条腿上:“那就在家里看。”

孟哲冬忍着想要给她一个惊喜,所以并没有直接告诉她,叔叔阿姨正在来的路上。

“我回家去取一瓶红酒。”

江京雨要起来:“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开车一会儿就回来了。”

江京雨坐在客厅里吃葡萄,又酸又甜,她却味同嚼蜡。她目送孟哲冬拿着车钥匙出门,将手里的果盘一放,紧绷的身体瞬间就松散下来,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背后软绵绵的是刚才孟哲冬将她抱到沙发上顺手塞过去的抱枕。

她坐在那儿,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大脑渐渐放空,一片寂静,似要睡着了。

孟哲冬车子开出去一半才意识到手机没有带出来,他原本是想要拨个电话问一下叔叔阿姨几点到,自己好过去接。

将车子掉了个头,他折回去取手机。

坐在沙发上渐渐要睡去的江京雨被沙发垫下的一阵振动惊醒,是手机在响。掉在沙发垫夹缝中的手机,应该是孟哲冬将外套放在沙发上时无意中从口袋里滑出来了。

她拿起手机,原本是想放到茶几上,无意间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是妈妈的电话。

江京雨接起来,没等说话,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小冬啊,路上车子出了问题……”

孟哲冬推门进来时,看着江京雨又坐回地毯上,狼吞虎咽地在吃葡萄。

“我刚才到停车场才想起来手机没有带。”孟哲冬语气轻松,“今天的葡萄很新鲜吧,你要是喜欢吃,我一会儿再去超市买点回来。”

“孟哲冬。”江京雨将桌子上的手机递给他,淡淡地说,“你不用去拿酒了。”

看着她的状态,孟哲冬隐隐担心,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怎么了?”

江京雨坐回到沙发上,拿起抱枕放在腿上:“刚才我妈打电话过来,说车子在路上出了问题,可能会过来得晚一些。我说不用折腾让他们回南京了。”

“抱抱。”江京雨冲孟哲冬张开了胳膊,重复,“过来,抱抱。”

孟哲冬刚从室外进来,一身冷气。江京雨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心。

我有你就够了。江京雨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是恩赐,是我不幸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江京雨享受着孟哲冬一下下拍在自己后背上的节奏,想起在他回来前自己接到的电话内容:“小冬,你替我们给江江道个歉,学校那边的项目出了问题,所以今天我们不能够赶回去陪她吃饭了。”

一滴清泪从江京雨的眼角掉落,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不凉,很烫。

就像他的心。

两人抱了会儿,江京雨恋恋不舍地推开他的肩膀,揉着肚子嘟嘴道:“饿了,你去做饭。”

“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

“好。”孟哲冬点头,“都听你的。”

江京雨甜蜜地弯了嘴角:“你真好。”

看完电影又去江边走了许久,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从小到大发生的很多事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拌嘴没有互怼,就那样走啊走,好像能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两人睡得有些晚,第二天又是假期,所以起得晚了些。

门铃被持续按了两分钟,隔壁的住户都能够被叫醒了,屋里两个人仍旧无动于衷。

“是不是没在家啊?”江爸爸猜测。

江妈妈说:“我打个电话试试。”

在门铃加电话铃的接连轰炸下,孟哲冬终于醒了。

两个人和衣躺在一张**——江京雨身上盖着被子,孟哲冬躺在旁边,隔着被子拥着她。

他一翻身,江京雨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说:“你去看看是谁敲门,好吵。”

“这么早,应该是邻居吧。”孟哲冬看了眼手机,中午十二点了,一点也不早了,“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

江京雨把被子一蒙,隔绝外界声音,睡着了。

孟哲冬从卧室出来,两人放在客厅的手机正轮番嗡嗡地响着,他拿起自己的手机,边接通电话便朝门口走。

“喂,小冬啊,你和江江在一起吗?江江是不是没在家啊?”

“在……”

“你们在家啊。”江妈妈说,“那快点开门。我和你江叔叔在走廊门口敲了半个小时的门了,隔壁邻居都快出来撵人了。”

孟哲冬受宠若惊地开了门,看着门口拎着月饼礼盒的江家父母,一脸震惊:“叔叔阿姨,你们怎么来了?”

“忙完学校的事情就赶过来了,今天给江江补过中秋。”

江京雨穿着睡衣,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卧室里出来,看到父母意外出现在屋里,惊喜:“爸妈!”

虽然中秋已经过,月亮也已落,但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不管是哪一天不管是不是节日,都是值得开心的。

这就是生活,是值得期待的。

在狼狈而又匆匆的时光中,充满着惊喜与坎坷,那些你所有期待的,可能会迟到,但终究能到来。

你要耐心地等。

开开心心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