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four 辩论赛与奇葩说

孟哲冬坐在正方二辩的座位上,下意识朝观众席看了眼。江京雨坐的位置靠前,简简单单一条碎花长裙便让四周的人与物全都黯然失色。孟哲冬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在度假村被黎落一语中的地看穿后,心思像是得到认同以及肯定似的越发不受控制。

同伴喊了他两声,又拐了他胳膊一下孟哲冬才回神,朋友在向他确认这次他们的陈述内容。

今天辩论的题目是“纸质书是否应该被电子书替代”,孟哲冬所在的正方抽到的题目是“应该被替代”——虽然这与孟哲冬本人的意愿有所违背,但辩论赛嘛,就算是不赞成的观点,也必须用自己巧舌如簧的三寸不烂之舌辩论出个花来。

江京雨坐在观众席里,捏着手机和黎落发消息。自打自己辞职后,黎落整天像是闲着没事做似的,三天两头给她介绍工作,就差杀过来像送孩子上幼儿园似的亲自领她去面试了。

未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江京雨正在想合适的说辞打消黎落帮自己找工作的念头。

正如孟哲冬的印象,江京雨属于一刻钟都不能够闲下来的,她喜欢忙碌,喜欢工作,尤其是在自己热爱的工作上,她可以奉献无尽的热情与时间。这次辞职后,如果她愿意,她不难找到其他的工作。但她心里怪怪的,不想这样工作了。

听完江京雨类似敷衍的解释后,黎落直截了当地问她:“那你想怎么工作?”

怎样工作?

如果江京雨知道答案,她就不会苦恼了。

辩论台上,正反方陈述完各方的辩题后,辩论赛便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孟哲冬穿着黑色正装打领带,英俊的容颜配上挺拔的外形,吸引了大半观众席的目光。

“电子纸开启阅读新时代,而电子书已经成为阅读潮流,这是一种趋势。相较于纸质媒体,电子纸已经能够做出接近传统纸张的厚度、外观,并且也具备传统纸张高亮度、高分辨率的特性,但是电子纸还具有传统纸张不具备的优点,比如随意存取、便于检索、储备大量阅读材料……随着社会的发展,纸质书的未来基本就是当前或者还不如当前形势的发展,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让电子书有无穷的潜力得以普及。

“中国历史上人类文字的载体有过几次变革,从最初的甲骨金属,到竹简木牍丝帛,最后是纸。而古印度的贝叶、古埃及的莎草纸、古巴比伦的泥板、欧洲的牛皮羊皮,这些文字的承载体远不如中国的人造纸,所以全世界的文字载体都变成了纸质。而纸质书会被更好的文字载体取代,很正常,只是时间问题……”

听着台上侃侃而谈的陈述,江京雨拧眉深思,纸质书真的应该被电子书取代吗?

她想起自己初中时,放学后溜去学校对街的漫画屋,一坐就到天黑,直到孟哲冬背着书包来找她回家。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常年不在家更没有空照顾她,她就被寄托在孟哲冬家,跟着孟叔叔学钓鱼,跟着孟爷爷学书法,吃孟奶奶烤的小蛋糕,听孟阿姨讲睡前故事。漫画书言情小说占据了她的初中,等到高中,开始读国内外的名著,大学填志愿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图书出版,再后来毕业找工作,她也是朝着这方面努力。

书籍,占据了她的青春。

有很多初中看过的书,江京雨想要回头重温,却很难再找到对应的书籍。范围大目标小不好找,漫画屋搬过几次地址最终倒闭关门了。

如果是电子书的话,方便携带又节约资源,但是那种翻阅纸质书的厚重感与仪式感是电子书不能够体验到的。

江京雨之前在书店看过一本介绍雪茄的科普书籍,翻开书籍,扑面而来一股清淡的烟草味道,那种舒适顺畅的翻阅体验,是便捷的电子书不能够赋予的。

反方的学生开始陈述看法:“我不否认纸质书的地位会被削弱,但是它绝对不会被取代。书本独特的互动式阅读、艺术感染力,不仅是知识的吸纳,更是阅读情趣的吸收。供普通人阅读的流行一时的周期短、见效快、收益高的畅销书适合做成电子书销售,而专业一点的具有文化底蕴需要图文、质感、设计的书籍肯定不能被取代。

“在2015年,占据全球电子书阅读设备与电子书籍大半市场的亚马逊,也成立了自己的实体书店,国内以先锋书店、成品书店等为代表的一批实体书店,也正凭借着文艺的特质被群众喜爱,以更贴近生活的定位发展起来。由此可见,电子阅读与纸质阅读是势均力敌的,都是为了吸引客户,让客户形成阅读习惯。

“不同的环境下,用户自我选择合适的阅读载体与终端,纸质书与电子书同行,才是主流。没有谁一定要取代谁,没有谁高贵谁低贱之分。”

“好!”台上说到激动人心处,观众席间不合时宜地爆出喝彩,紧跟着是绵延不断的掌声。

对,就是这样。

纸质书的存在,是不应该被取代的。

我们不应该因为一个行业的不景气,就定义它没有意义,需要被吞并。

应该做的,是从本源找问题,书卖得不好,应该怪书籍做得不够吸引人。

江京雨在做市场调研时,在书店问过一些购买者,有人会根据内容判断自己是否会购买,而有很多人会因为一本书的封面或者设计购买。电子书与纸质书相较,内容上可以做到一模一样,但是设计呢,触觉、味觉、听觉等等一系列感受,仅仅通过电子书是绝对不能够替代的。纸质书的作用,不仅仅是束之高阁当作书架的装饰作用,还应该是一种自我放松的物品。

电子书一定做不到。

各有优势,势均力敌。这是两者的现状。

一番酣畅淋漓的较量后,辩论赛的结果是正方胜。

江京雨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意,所以对于耀武扬威了一路的孟哲冬十分不待见。

孟哲冬重复强调:“我就是战国的苏秦,三国时期舌战群儒的诸葛孔明,搁在唐朝简直就是魏征啊!”

“哥!”江京雨夸张地冲他鞠了个躬,翻了个白眼,“你再大点儿声再多说几遍,估计我远在北京的二舅姥爷都知道了,要不要我帮你买个大喇叭助助力啊?”

“不用不用。”孟哲冬摆手,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虽说我也不赞成纸质书能够被电子书取代,但是我硬生生凭借着自己巧舌如簧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出了花,赢下了辩论赛。”

江京雨快走两步,装作不认识这个人。

迎面走来几个同学,看着孟哲冬窃窃私语,脸上做花痴状。孟哲冬立马戏精上身,方才癫**风的形象收了收,双手往口袋里一抄,挺胸抬头,甩下头发,就差在校园林荫道上踢正步。

“差不多得了。”江京雨觑向跟过来的“翩翩绅士”孟哲冬,咂舌,“有一天我一定将你的真面目公布于众,让那些被你外表蒙骗的小姑娘好好瞧一瞧,你是个什么熊样儿。”

“哥哥我天生丽质,天资傲人,人样儿!”

“我‘呵呵’了。”江京雨说,“也就是今天站在反方辩论席上的不是我,否则这场辩论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孟哲冬撇嘴:“厉害厉害,我有礼貌,懂得怜香惜玉,让你赢。”

江京雨哼气:“我用你让?”

“我不让了,你请我吃饭吧。”

“不请。”江京雨真的是服了孟哲冬这个厚脸皮了,为了避免站在他身边,接受更多小姑娘敌意的注视,她快走了两步,远离他。

孟哲冬死皮赖脸地追上来,操着一口抖音上学来的腔调:“小姐姐,小姐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你要吗?”

江京雨深谙其道,果断地摇头:“不要。”

“看看嘛。”孟哲冬撒娇。

江京雨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在暗处打开手机,摸索着点开摄像头。

孟哲冬不察,继续追问:“小姐姐,你伸出手来,给你个东西?”

江京雨配合:“什么?”

孟哲冬笑着,迅速地抠了下鼻孔,然后手指往她的手心一戳:“哈哈哈,鼻屎,你要吗?”

“孟哲冬!你想死吗!”

江京雨追着孟哲冬跑,宽敞的林荫大道上,风一般前后追逐。

阳光不燥,微风正好,男生身高腿长,女生窈窕婀娜,一深一淡的两道影子穿梭在茂密绿荫下,声音朗朗、笑颜动人。

孟哲冬突然放慢了步子,往后退几步,站在灌木丛里。江京雨踩着一双细高跟,再驾轻就熟健步如飞也不如运动鞋来得快,她气喘吁吁地停在孟哲冬旁边,胳膊搭在他劲瘦的肩膀上,弓着背喘气。

“跑这么快,赶着投胎——”

“嘘——”江京雨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孟哲冬打断。

江京雨正嘟囔着“怎么了”,就被孟哲冬按着后脑勺往灌木丛上一推。

我去,暗算。江京雨气得差点要爆粗口,就听见孟哲冬沉声示意她:“别出声。”

顺着孟哲冬指的方向,江京雨看到站在树旁的两个人。

背靠着树的男生个头瘦瘦高高,梳着个大背头,皮肤黢黑,怎么看怎么觉着眼熟。

“这个不是你辩论赛反方的二辩吗?”赢得全场喝彩的那个。

江京雨又问:“他对面那个胖子,是坐你旁边的那个辩手吧。”

“嗯。”孟哲冬淡淡地应着。

枝叶交错的灌木丛中央有个小洞,孟哲冬与江京雨在这边将另一侧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两个人的对话也一丝不落地被听到。

“一场小比赛而已,还整这个,有意思吗?”

反方二辩是被训的一方,嘴里嚼着个口香糖,不知悔改:“你们赢了,不好吗?”

“赢不赢得了,我难道没信心吗,用你去评委面前作妖。”

“呵!”高个子冷哼一声,不满状。

对方淡淡地叹气:“小坤,我知道你一直对当年辩论队解散的事情耿耿于怀,可……”

孟哲冬手掌圈在江京雨的后脑上,拉着她转身:“走吧,别听墙脚了,少儿不宜。”

“什么?”江京雨被他带着往前走了几步,小声揣测,“他们的意思是假赛?”

“可能吧。”孟哲冬表情看上去怪怪的,有什么话藏着不说。

江京雨滚到嘴边的那句“你这哪里是靠口才赢下辩论赛”的挖苦憋回去,狐疑地盯着他。

孟哲冬目不斜视,胳膊搭在江京雨的肩膀上推着她往前走,许是被打量得不耐烦了,终于淡声解释:“丁坤,对面的二辩;我旁边那个胖子叫曹建寿,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寿桃’。”

“是因为长得像吗?”江京雨没忍住打断道。

孟哲冬低头,觑她一眼。

江京雨双手举高,保证道:“你说,我不插嘴了。”

“两人以前是一个辩论队的,闹了点儿矛盾,就散了。”

江京雨一边琢磨着孟哲冬方才那个疏离而冷漠的眼神,一边听他讲着事情的缘由。

原来曹建寿与丁坤以前是一个辩论队的,又是室友,后来辩论队因为缺少一个成员解散,两人的关系闹得不愉快,曹建寿便搬到孟哲冬宿舍。

“两人具体怎么着,我不知道,不过去年辩论队解散得突然,决赛弃权,可能丁坤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才这样做恶心寿桃吧。去年那场比赛含金量挺高的,胜利的辩论队代表沙市去北京参加比赛,所以闹得挺不愉快的。”

“啧,阴谋啊。”江京雨大开脑洞,“要不要让我来猜猜。”

孟哲冬露出副“笔给你,你来写”的表情冲她拱拱手,只听她摇头晃脑地娓娓道来:“因为缺少一个成员就解散缺席决赛,也忒BUG了,这样的设定放在小说里,那是要被读者喷的好嘛。或许缺少成员,只是一个幌子,背后肯定有其他原因。”

江京雨被孟哲冬搭着肩膀,步子走得不快。两人慢吞吞地走在校园里,像是散步,但这架势看过去,又不像是情侣,勾肩搭背的样子更像是兄弟,三三两两的路人投来的打量让江京雨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喂,你把胳膊拿下去。”江京雨不客气地“啪”一巴掌拍在孟哲冬的手背上朝后仰头。孟哲冬见她停了脚步,以为有什么事,正低头看她。

两人间距离突然缩近,清晰得能看清楚对方皮肤的汗毛,同时一怔,短暂的慌神后,又同时向后缩了缩身子。

“走累了,搭一下也不行啊。”孟哲冬松开搭在她肩膀上的胳膊,夸张地揉揉被打的手背,委屈地抱怨,“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

“惯得你。”江京雨懒得理他,“你要是再搭下去,估计不等出校门,我就上学校论坛了。”

“正好帮我省麻烦了。”

江京雨愤愤地说:“那样的话我就麻烦了!”

晚上辩论队聚餐,四个辩手拖家带口,到学校对面的饭馆时,成了九个人的队伍,江京雨被孟哲冬带来混吃混喝。

在这学校读了四年本科,大学城一条街有什么新口味哪家最地道江京雨一说一个准,今天来的这个小餐馆,江京雨以前常来,一进门就被店老板留下聊天。

老板是个很帅的小伙子,年纪不大。因为入社会早,一身江湖气浓重,人倒不坏,以前江京雨和黎落过来的时候没少给她们加菜抹零头。

“你挺久不过来了啊。”

江京雨笑着,丝毫没拘束,坐在收银台前的凳子上,隔着柜台和老板聊得起兴:“这不是毕业了,也没空常回来。”

孟哲冬背对着前台坐着,专注地拆着塑料碗筷。桌上有人抽烟,曹建寿抬腿踢了一脚,没好气:“掐了,有女生在呢。”

桌上意外被关注的几个女生吐吐舌头。

曹建寿没接茬,孟哲冬拆完两副碗筷,侧头看曹建寿。下午的事,他听到了就没法装不知道,曹建寿是去年冬天因为和上一个宿舍关系不和向学校里打了申请搬来他们宿舍的,他和曹建寿关系不错,以前的事也听了些。

辩论赛弄成这结果,也不是曹建寿的原因。

瞧着曹建寿苦闷着一张脸的样子,孟哲冬状似无意地缓解气氛:“辩论赛虽然赢了,总觉得没说尽兴似的,感觉对方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强啊。”

“可能是他们没准备充分。”谢林是队伍一辩,思维直接爽快,这话看似接得随意,却正好说到孟哲冬心坎里,“管他呢,反正都赢了,就算对方百分之百地发挥,我们也能赢。”

四辩王显跟着说:“确实。咱四个一路过来,配合得那叫一个默契,没有不赢的辩题。”

旁边女生附和:“上周你们对X大的时候,简直帅呆了。”

“我也记得,那次辩题是该熬夜还是该早起,谢林你那句‘熬夜是慢性死亡,早起等同于自杀’真的是无敌了,一场正经的辩论赛,被你搞得像是《奇葩说》。”

“谁说不是,当时谢林临场发挥,弄得我们几个都是蒙的,生怕他的意气用事让评委将我们轰下台。”

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家在回忆着过去的辩论赛。

这次几大高校弄得辩论联赛,奖金平平,也没什么含金量,就是做点儿活动热闹,提高一下学校凝聚力,娱乐为主,所以插科打诨的队伍不少,闹了不少乌龙出来,活动整体气氛很好。

全桌都在热闹地说话,唯独曹建寿安静如鸡。

“哎!”孟哲冬喊他一声,“是不是觉得以前的战友没有那么好了。”

曹建寿体形偏胖,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有些横。孟哲冬模棱两可地说完,曹建寿一转头,眼神有些呆滞:“什么?”

孟哲冬笑着指了指:“林子、老王、你、我,咱这支辩论队,今年努努力,冬季的辩论赛,拿下冠军,圆你去北京的梦。”

“今年和你们这群牛人做队友,挺进青年辩论赛,拿下冠军绝对没问题。”王显一拍大腿,桌子跟着颤了颤,“老早我就惦记着国家级别的比赛什么感觉了,说不准今年有戏!”

谢林拍了下手:“我也觉着可行。今年的青年辩论赛,都参加,谁也不能缺!陪寿桃一起去。”

菜还没点,酒也没上。

几个人举着清水,清脆地碰了下,齐呼:“一起去北京!”

江京雨坐在柜台那儿说话,被这边的声音吸引,看着二十五六岁的成年人,有说有笑着像个孩子。张扬的、放肆的、青春的,这些在江京雨身上好像好久看不到了。离开校园与生活在校园中,给人带来的改变,永远是潜移默化的。

明明和他们是同样的年纪,却缺少了活跃的冲劲。

“看什么呢?”老板算账收银的空隙抬了下头,见她愣神。

江京雨抿嘴笑:“没事。”

她拿着手机将编辑好的微博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回来,发送了下午录的搞笑视频,然后才看向老板,挥了挥手:“你忙吧,我先过去吃饭。”

“需要什么尽管点,今天请你们。”

“别啊。”江京雨不愿欠人情,“聚餐呢,男生们掏钱,我是来蹭吃蹭喝的。”

“那以后来,给你免单。”

“行啊!”

话虽然这么说,吃完饭结账时,老板还是将钱给免了。

被委任来结账的谢林不知情,乐呵呵地应着,熟络地与老板称兄道弟,等出来在街上和几个人会合,讲这个事一说,才猛拍脑袋反应过来:“我去!敢情这是人情啊!江学妹,老板是在追你啊?”

刚说完就被孟哲冬捋着脑袋拍了下,谢林个子不高,孟哲冬十分顺手:“学妹个头啊,这姑娘和咱一样大,准确地说,比你大俩月。”孟哲冬挑衅地冲江京雨挑挑眉,强调,“不过比我小两分钟。”

“你俩生日同天啊,这缘分,妙不可言。”王显在旁边笑。

孟哲冬一脸不情愿地撇关系:“每年生日,都问我要礼物,却从不给我礼物。抠死。”

“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江京雨抓了两下被风吹乱的头发,郑重其事地和孟哲冬算账,“去年我买的那个蓝牙耳机,给狗戴的?”

“那是补的前年的生日礼物。”

江京雨假笑着追问:“那就是前年送的键盘,整天被‘狗爪’敲。”

孟哲冬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那不是你以公司名义送给我的吗?”

江京雨咆哮:“你以为公司有矿啊,送你四位数的键盘!”

两人咋咋呼呼地吵了一路,到校门口了,谢林才插得上嘴问了句:“那个吃饭的钱,赶明我给人送去?”

“不用。免了就免了,我以前没少带朋友去他那儿吃东西。”江京雨说道。

“那行吧,我下次也介绍朋友过去。”

孟哲冬抱着胳膊在一旁听他俩的对话,心里发愁:这个江京雨,桃花有点多啊,以前上学时,怎么没见有什么苗头呢。

这一毕业,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了,春天就来了。

黎落那句“你喜欢她”像是魔咒一样,突然在孟哲冬的脑袋里循环起来。孟哲冬皱皱眉,一脸不情不愿像是吃了苍蝇似的。

那边正和江京雨聊天的谢林瞧见孟哲冬的表情,下意识地拉开与江京雨的距离,躲得远远的。他走开后,才疑惑起来,自己躲什么,他俩又不是男女朋友。

谢林朝江京雨那边望望,孟哲冬正抄着口袋,踱步靠过去。

长得好看的人站在一起,看着都养眼。

“前面有个坑!”孟哲冬突然蹿过来吓了江京雨一跳,江京雨的手机差点没拿稳。

孟哲冬在一旁说风凉话:“走路就认真看路,别玩手机。你干吗呢,发红包?你?咱俩关系这么铁,我怎么也没见你给我发一个呢。”

江京雨在对方回过来两个问号后,敲键盘发消息:“说好下次免单就下次,这次不用。”

孟哲冬扫了眼对话框上的名字,是那个吃饭的餐厅的名字:“哟,小姑娘不错啊,知道不欠人情。”

江京雨默不作声地等对方收下红包,将已领取的页面打开摆在孟哲冬脸前,提醒:“一共三百块,你待会儿发个红包还给我。”

“给给给!我给你转五百,行吗?”孟哲冬心中正得意,无比畅快,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给我转一万更好。”

“掉钱眼里去了?”

江京雨控诉:“我是个失业人士,穷得叮当响!”

孟哲冬逗她:“叫声哥哥,我就给你转今年的压岁钱。”

“你算哪门子的哥哥。”

孟哲冬比画下手指头:“两分钟呢,谁说不算。”

江京雨不服气:“这可说不准,说不定是医院统计错误了。”

“那就是说有可能我比你早出生十分钟。”

“……”江京雨懒得理他,说他三岁都是夸他,还不如刚会走的小孩儿。

江京雨揣着手机往前走,过了会儿,手机嗡嗡响,拿出来看,是孟哲冬发的红包。

她点开,位数让她惊喜:“你是不是忘记加小数点了?已经领完了可不能撤销的。”

“没。”孟哲冬缩着脖子吸吸鼻子,冲她挤了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你还记得我去年借你的五千块钱吗,现在还你。”

“你去年借我……”江京雨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疑惑,“你过年时不是说已经还了。”

“当时看你年夜饭喝断片,骗你的。”

过年时,江京雨发红包收红包,微信余额里有多少钱也没个数,加上过年去街上看灯,手机被扒手偷了,新手机上聊天记录都不见了,孟哲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糊弄她已经给她发了红包还了钱,她迷迷糊糊地也就相信了。

如今真相大白。

未免受江京雨的“毒爪”报复,孟哲冬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老远。

江京雨气得在后面不停地骂他。

孟哲冬回到宿舍才发现自己被挂微博了。视频一点开就听到孟哲冬操着一口毫不拘束的嗓音,哈哈大笑道:“鼻屎,你要吗?”

微博里光明正大地“艾特”了“一条鲸鱼”的作者号,附字:“被你们吹上天的才子真面目。”

江京雨的微博读者不少,都是公司图书的粉丝,他们对于“一条鲸鱼”这个作者并不陌生,甚至有些还对“一条鲸鱼”推崇至极。

孟哲冬翻了下微博评论里的战果,愤愤地回复:“把我今天给你转的红包还回来!”

江京雨很快回复:“不还,有本事你撤销啊。”

孟哲冬气得翻手机相册,在找有没有江京雨的黑历史——怎么可能没有呢,黑历史可不少,顶着鸡窝头吃泡面;睡懒觉被孟哲冬搞突然袭击,睡衣皱皱巴巴得毫无形象背影摇晃地去厕所;改稿子改到眼睛通红,饥肠辘辘地看着送饭来晚了的孟哲冬露出想要杀人的表情。

黑历史太多太多了。

孟哲冬优哉游哉地吹着口哨,在一堆照片中挑挑拣拣,寻找自己发微博的素材。

没等编辑好微博,宿舍门被撞开,谢林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喊人:“不好了,哲冬,寿桃和丁坤在操场打起来了!”

等两人奔去操场时,看台旁边聚了不少的围观群众。

来的路上谢林简单解释了下,他正串宿舍喊人打游戏呢,就听到曹建寿在丁坤宿舍里争执摔凳子的声音。曹建寿晚上喝了点儿酒,借着酒劲就出事了。都是以前了解的好兄弟,互通脾气,架就约到了操场。

孟哲冬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时,曹建寿正捂着脑袋,一脸痛苦。

丁坤在旁边,大大咧咧地穿着短裤、背心、人字拖,脖子上还挂着游戏耳机,另一端的插口拖拉在地上。

见周围人越来越多,丁坤拨了拨头发,缠了两下耳机线收到口袋里,想想又觉着不妥,耳机摘下来,朝旁边同学那儿一丢:“帮我拿着点儿。”一身轻松后,冲曹建寿招招手,“早就想揍你了,来吧。”说着就往前一冲,挥着拳头砸在了曹建寿的右脸。

曹建寿觉着右脸火辣辣的,昏沉迷糊的脑袋瞬间清醒,顺势反身一转,挥拳还回去。

谢林看着心急,冲过去就要拉架,被孟哲冬拉了一把,拦下:“没事,打一架就好了。”

谢林愣了愣,看看一来二去打架的两人,渐渐明白。两人谁也没有让谁,但是谁也没有下狠手。彼此还拿对方当兄弟,只是有些事情,需要说清楚。

眼看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掏出手机拍照片的,谢林急急躁躁地去挡他们的摄像头:“别拍了别拍了,他们正在排练小品呢,留着元旦晚会上看。”

这边劝说的效果堪忧,那边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孟哲冬抱着肩膀在旁边看了会儿,适时地过去将两人拉开:“差不多得了。”

两人对视了眼,带着情绪冷哼一声,别开了脑袋。

“散了散了,都结束了!快回去洗洗睡吧!”谢林终于成功地驱散了围观群众。

丁坤晃着两条腿坐在栏杆上,耳机挂在脖子上,像是听歌的摇滚少年。

曹建寿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平地上,捂着脑袋,低埋着头。孟哲冬推推他问:“没什么事吧?”

曹建寿摇摇头:“喝多了,头疼。”

谢林下意识地吐槽:“说让你少喝点儿,你不听,活该。”

曹建寿没抬头,无缘无故地来了句:“对不起。”

谢林被整蒙了,嚷嚷着:“丁坤,寿桃和你道歉呢。”

隔了段距离坐在远处的丁坤闻言冷哼了声,拿起耳机戴上,看都没看这边。

曹建寿肿着半边脸,看看谢林又看看孟哲冬,慢吞吞地说:“对不起,辩论赛……对方作假,故意买通评委,让我们赢了。”

“噗……”谢林忍不住破功,“寿桃你再组织一下语言,你这话说得没毛病?”

曹建寿摇摇头,解释:“事情要从去年说起,我因为害怕输,躲了起来,害得队伍没有赶上决赛。丁坤将那次比赛看得很重,所以对我的怨恨很深。今年我和你们一起参加比赛,丁坤故意这样做嘲笑我……抱歉,让你们跟着我一起。”

谢林张张嘴,有些没有消化这些内容。

孟哲冬故作轻松地笑道:“那你现在克服对输的恐惧了吗?”

曹建寿“嗯”了声点头,略带遗憾地说:“以前是因为太重视,所以会有恐惧。我现在对辩论没有那样重视了,所以恐惧少了些。”

谢林终于回过味来,摸着后脑勺愤愤道:“头一次听说还有主动打假赛让对方赢的,这个丁坤也是个奇葩,不过仗义得很,我喜欢,以后多多益善啊。”

这自然是玩笑话,几个人说说笑笑,话说清了,也就没事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懂得大度,也知道适可而止。

曹建寿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正准备离开,远处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个扎麻花辫的姑娘,隔着老远就听到她在喊:“打架的呢,我看到朋友圈就立马来的,晚了吗?”

几个人狂汗,憋着嗓子像看傻子似的。

唐桃夭疾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经过孟哲冬身边时,歪头微微笑了下,打招呼:“你也在这儿啊。”

孟哲冬顿顿地点了下头,特别想装作不认识她。

唐桃夭倒是没等孟哲冬回答,径自跑到丁坤旁边,一把将他从栏杆上拽下来,原地蹦了下将他的耳机扯下来,拽着他胳膊看他身上的伤:“好端端打什么架啊,伤哪儿了?”

谢林狐疑地望望孟哲冬,问什么情况。孟哲冬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只见方才还对曹建寿凶神恶煞的丁坤,一边乖乖地抻开胳膊让人检查,一边不耐烦地说:“没事。”

唐桃夭没什么好脸色地瞪他一眼,扭了下他胳膊上被揍青的地方,凶他:“这叫没事?”

“……”

“活该。”

唐桃夭见丁坤没什么大事,愤愤地扭头就走。

步子不快,丁坤手插在口袋也不拉她,径自迈开步子跟上来。

目送两人走远,遥遥听见丁坤难得好脾气地哄女孩儿:“行了,别拉着一张脸了,我下次只要能吵架就不动手,行了吧。”

“关我什么事,你爱打就打。”唐桃夭冷哼。

丁坤撇嘴,淡声道:“那我一打架,你就担心,罪过罪过。”

唐桃夭瞪了他一眼:“那我哪里担心你,我这是看到朋友圈里发的视频,特意过来看戏的。”

“哦,行吧,就当你是看戏。”丁坤推了她的肩膀一下。

唐桃夭不提防地往前一个踉跄,正要骂人,就听丁坤说:“请你吃夜宵,随便选。”

“这还差不多。”

风中飘零的三个人互相看看。

谢林猜:“女朋友啊?”

“不是,发小。”曹建寿知道情况,“就和哲冬与江学妹似的。”

“哦哦。”谢林应着,想起来问,“你今晚又是有什么事,怎么和丁坤打起来了,不明状况的还以为是他输了比赛心中不服气呢。”

曹建寿敷衍地说:“没事。”

谢林觉得不正常,想追问却见曹建寿一脸不愿意说的样子也就没再吭声,侧头看向孟哲冬,正想问他点儿事,就见他盯着丁坤离开的方向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哲冬突然开口说:“你有没有觉着丁坤和我很像啊?”

“啊?”谢林莫名其妙地问道,“像吗?你是说身形差不多,还是说什么?我觉着你们俩长得不一样啊,他那么黑,你白着呢。”

孟哲冬笑了笑,自言自语:“是不太像。”

深夜的操场并不寂静,晚练的人陆续多了起来,熙熙攘攘,有那么一瞬间,孟哲冬觉着丁坤与唐桃夭在一起的场景特别眼熟亲切,就像……就像他和江京雨在一起的时候,时常玩闹拌嘴,明明关心着对方却又逞强不承认。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这样的关系让人羡慕,却又让人心酸。

回宿舍的路上,孟哲冬拨通了江京雨的电话。

江京雨正在重温周星驰的电影,被百看不厌的情节逗得哈哈大笑:“喂,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声音朗朗,噙着笑意。

孟哲冬嗓子一堵,突然就想起来江京雨说过的那句“咱俩太熟了,我对你没感觉”,心中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的自我建设瞬间再度倒塌,他状似无意地说:“没事,我就是找不到我的耳机线了,在你那儿吗?”

“你放到我包里去了吗?”那边传来江京雨窸窣的起身声,紧跟着她翻过包又说,“我的包里没有啊,你是不是忘在餐厅了?我帮你问问,别丢了。”

“我在宿舍里找找吧。”

“也行。”江京雨不察他的别扭纠结,轻松自然地应着,“那你找不到记得去餐厅看看。”

“对了,寿桃说了,他以前的辩论队就是因为他离队而解散的。”

江京雨吐槽:“好吧,这也太平淡无奇了,没劲。那他又说是为什么离队吗?”

“嗯。挂了,你早点休息。”

“看电影呢,正看到一半就被你电话打断了。”

孟哲冬苦笑:“那你继续看吧。”

江江,你知道吗?

我特别能理解寿桃说的那句因为重视,所以恐惧。就像我对你。

我既害怕自己喜欢你,又害怕自己不喜欢你。

我没有勇气说出口。

因为我既害怕你不喜欢我,又害怕你喜欢我。

王尔德说,世上只有两种悲剧,一种是想要而得不到,而另一种是得到。

我害怕得不到你,又害怕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