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可是,这辈子还没走完,你为什么先爽约了呢?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那天是正月初五,回校的晚自习上,教室里吵吵闹闹,谁也没有心思看书。

柯小问班主任借来期末考试的正确答案,一题一题地核对。

旁边的位置空着,齐璐跟林一挤在一张凳子上,两人相互抽背着政治问答题,不一会儿就猫着腰开始说悄悄话。

那天比赛之后,齐璐很少再跟她说话,连去教室前面打水时,都特别生疏地说:“麻烦借过一下。”

孔黛黛在体育课上咬着面包问她:“你跟齐璐咋的了?最近都不跟我们一起‘血洗’小卖部了。”

那时正是体育期考,女生的项目简单,五十米短跑和立定跳远。

班长负责女生,多少放水。齐璐跟林一相邻跑道,号令一发,齐璐就先冲了出去,向着她跟孔黛黛的方向来。

“没怎么啊。”柯小不想解释,想这样糊弄过去。

秒针按停,齐璐歇都不愿意歇,直奔立定跳远的场地去。

孔黛黛抬抬下巴:“哄我呢?要以前,准上来薅你头发了。”

柯小讪讪,走回起跑点。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之后,孔黛黛收拾着卷子坐到齐璐的位置上。

孔黛黛说:“过年都长肉了,三个大屁股,别提多挤了。”

柯小抽出最底下的卷子正解:“你要对错吗?我步骤错了好多,扣了一大半分数。”

孔黛黛摆手:“我就是做个样子,数学我指望不上了,宁愿多背几遍年历表。”

教室最前面,齐璐回头喊:“黛黛,红芯笔你放哪儿的?”

孔黛黛撕开面包袋:“我没有那东西,你自己回来拿。”

齐璐看着低着头的柯小,转身没了声儿。

柯小没看见,可这一幕入了孔黛黛的眼,她撞柯小的胳膊,一笔画出卷面。

“你干吗?”

“听说你那个小龙女好朋友转报艺术考了?”

她问的是陈双朵。

柯小翻过卷面:“是啊。”

孔黛黛觉得不可思议:“不是说她家穷得连医药费都给不上吗?中彩票啦?多少钱啊?”

上课铃正好响起,柯小对照着提示在书上圈重点,心不在焉地说:“上课了。”

老师们在办公室开集体会议,针对着高考前最后一学期的重点复习计划,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结束。

因为这样,安静了几分钟的教室里渐渐有了细碎的说话声,慢慢又变大。

孔黛黛也加入这一行列跟前桌的女生讨论着最近的新鲜事,说到刚不久的新人选秀比赛时,她又戳了戳柯小的背。

“哎,洛明朗就不回学校了吗?”

这一下,柯小扔掉笔,歪着头在书堆里找笔记本。心里烦,愣是翻了几遍也没找着。

孔黛黛凑过来:“你找啥?”

“笔记本,公式全在上面。”

孔黛黛伸手一抽:“这不就在最上面嘛,你瞎翻个什么劲儿啊?”

柯小翻开来对公式,怎么看都觉得不对,为什么(x-a)2+(y-b)2就得等于r2啊?

椭圆也是圆啊。

规则制定也总有特例。那为什么,洛明朗就不回学校了呢?

消息是柯亮带给她的。

柯亮说:“后面要准备训练的事情,他说,他早过了高考的年纪了,不如去追一次梦。”

柯小想,洛明朗也有这么矫情的时候。

“成录同意了?”

柯亮说:“那是他自己的人生,干吗要别人同意啊?”

你看看,连成录都无权过问,你又凭什么呢?柯小想。

洛明朗回学校那天,是正月十六。

学校里就要出一个大明星了,所有的楼层都沸腾了起来,坐在教室里的学生时不时盯着窗户边,想着要是洛明朗经过了这扇窗,以后也能感慨一番。

“他云淡风轻地经过了我面前的那扇窗,一低头一回眸,都是春日景色,万般风情。”

文绉绉酸唧唧的,够品上好一阵儿的了。

教导处的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十足,洛明朗穿着黑色卫衣坐在办公桌前,等着教导主任签退学申请。

比起上一次在医院里见面时,主任的头发更加花白了,戴着老花眼镜一字一句默读着申请书,手指过一行,又划到下一行。

杏坛里待了快四十年的教育学者,见过的学生无数。

在他心里,洛明朗也是别样色彩的一笔。

初听闻这个名字时,是老朋友元老头子说的。说是最疼爱的弟子有个外甥,个性无比,自由难训,也不想考个好的学校,能安安稳稳拿个毕业证,就不错了。

他吃掉对方的象,答应得无比痛快。

脑子好的学生讨人喜爱,成绩掉后的学生更需疼爱。哪里有天生的坏孩子,你若拿真心实意待他,冰块也能捂得化。

只是他不想,当日的信誓旦旦今日终成了泡沫,倒也不说难过,也不是他失言。

从来不曾有一模一样的人生,只要坦坦****,终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眼前的这个孩子自己先选择了自己的路,那就勇敢往前走吧。

即使命运会让你不称心如意,你也要做你自己的上帝。

历史随堂考,前桌的男生丢纸球选年历表,被历史老师抓个正着。

“平时不下苦功夫,现在妄想上天庇佑,少做白日梦。”

柯小翻过卷面,还剩最后一小题的问答。墙壁上的时针就快要指向十一点半,不晓得洛明朗还在不在学校。

“老师。”齐璐举手。

老师看着她。

“肚子不舒服,可以提前交卷吗?我已经答完了。”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她的脸色确实惨白。老师点点头,放她出去。

柯小往前倾着身子,忍不住关心:“你没事吧?”

齐璐跨到走道,对着她扬扬得意道:“我骗他的。”

然后,她火速交卷走人。

走廊里,一个男生被几人搀扶着经过,柯小坐立不安,顾不上最后一题,冲上讲台。

“老师,刚刚被人抬走的那人是我弟弟,我得去看看。”

老师迟疑,可是见她额间汗珠子滚落,一脸张皇担心,挥手示意。

被搀扶着的男生确实往医务室去了,可是那人不是柯亮。

柯小只是想找个借口出教室,早一分一秒,也许她还能碰上洛明朗。

她走出教学楼,林荫大道的右前侧是办公楼。暗红色的木质楼梯,踩在上面心里虚虚晃晃。

拐上二楼的时候,她听见女生细细的声音,一辨认,是齐璐。

她探出头,背对着她的男生身形挺拔,外套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拿着A4纸张,上面还有龙飞凤舞的签名。

办公楼的走廊不通光,她看不清齐璐的脸,可是啜泣的声音在走廊里轻轻飘**着。

齐璐问:“那当初,你为什么还要来教室门口给我唱歌呢?”

这一问,让柯小也不禁潸然。

懵懂的年纪里,有人曾为你轰轰烈烈,你也可以为之不顾一切。

那个嘴上永远逞强说毫不在乎的人,其实心里早就溃堤塌方,不堪一击。

洛明朗声音清冷:“我给很多人都唱过歌,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柯小心里一击,山顶上的那首歌,大概也是排在第一和最后的中间吧。

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齐璐说:“洛明朗,你到底是多情还是薄情?”

窗外起了劲风,窗户被吹得噼啪作响。

静谧的走廊里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洛明朗内心虔诚。

他只知道,认定了一个人,就再无他人。

从办公楼出来的时候,正巧赶上中午下课的时间。

洛明朗沿着操场的塑胶跑道走过一圈又一圈,在第三个栅栏门的地方停了好一会儿。

他记得,柯小坐在窗户边最后一排的位置。

上个学期体育课的时候,他跟几个男生组成两支队伍奔跑在绿茵场上。柯小被老师抽起回答问题,他站在第三个栅栏门的地方,刚好瞧见她。

远远看过去,扎起的发尾扫在颈肩,看起来精神奕奕。

慌神间,足球飞到他的脸上,队友弯腰笑他。他再抬头,只能看见乌黑的发顶。一脚踢球给队友,他死守着那个位置不动。

他知道,坐下后的柯小半瘫在座位上,脑袋掩在书堆后面,懒洋洋的,毫无高三学生的模样。

他曾经无数次经过她的班级,开小差时傻呆呆的模样,捂住双耳背书的模样,因为公式抓耳挠腮的模样,都像是一张张珍贵的照片定格在他心里。

想起的时候拿出来翻翻,画面经久不散。

三三两两的走读生往学校外去,一路风声笑声被飘散在初春的山茶香里。

拐出操场,走过林荫大道,一直走到学校外的宽阔大路上,洛明朗停下脚步驻足。

他突然回身,眼底尽收柯小慌乱躲藏的身影。

身后那么多人,他没有任何神通,可是他能听出那个以前躲在绿荫树下匆匆逃跑的人的脚步声。

他心里有一丝窃喜。

那个慌不择路的背影,从前是因为成录,现在,是因为他。

躲在凉亭后的柯小稳了稳气息。

明明是她自己不管不顾编制谎言从教室里逃了出来,又一路跟在他身后,现在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那声再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干吗?”洛明朗绕过亭柱,侧身坐在光洁的石凳上。

柯小被吓得不轻,还是挺起胸膛:“躲什么啊?我走累了在这儿歇口气。”

洛明朗发笑:“教学楼到这里不过五百米。”

他凑近:“柯小,你是不是骨质疏松了?走两步就连咳带喘的。”随后,自然地牵着她的手。

等站定,她缩回手:“运动少了,身体不行了。”

她佝偻着身子,学老太太的模样栩栩如生。

洛明朗被她逗笑,把外套盖在她身上。

她的手很凉。

几个学生吃完饭往学校赶,看见一男一女坐在凉亭里,忍不住好奇多看两眼。

柯小注意到目光时,手上动作飞快,外套遮住他半张脸,只剩了一双莫名其妙的眼。

洛明朗动手扯,柯小拦手摁着。

囫囵的声音响起:“你干什么?”

柯小眨眨眼,半边屁股离开凳子挡着他。

“你出名了晓不晓得,学校好多人想堵你来着,你还不赶紧把你那张脸藏着。”

难怪,在操场转圈的时候,好些人不往食堂走,学他漫不经心散着步。

洛明朗不动了,眉头舒展开来,委屈开口:“快透不过气来了。”

柯小抓着他的手搭在衣服上,自己坐回原位。

洛明朗把外套拉低了些,刚刚她太用力,完全不能呵欠。现在正好,他深吸一口气,外套上沾染着来自她身上的味道还没有散去。

“那个……”

“嗯?”

柯小眼睛盯着地面:“真的退学了吗?”

洛明朗掏啊掏,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开头正中——退学申请。

教导主任已经签字,板上钉钉。

她泄气:“你们这个比赛怎么这样啊?连假都不带放的。”

想想还是念书好,背书做题按一日三餐来,可总有那么一天是自由的。

至少,有个盼头是不是?

听疯狂追星的戈晓露说,偶像出道前都有训练时期,运气好的一年就能有登台的机会,运气差一点的能组个团,打造打造势力,最惨的就是白白付出了几年的时光,后来只能回小地方开个培训班。

她心里有恶魔作祟:“回来吧,当个培训班老师,日子也挺美滋滋的。”

一记栗暴砸在她的头上:“你瞎想什么?柯小,我没打算做什么优质偶像,拍戏走通告。”

柯小捂着头:“那你为了什么啊?”

洛明朗看着手里的退学申请。

“想让别人都听到爸爸写的歌。”

感觉,是很难才能办到的事情,必须要很努力。

洛明朗先站起身来,他走下凉亭,背影坚毅果断,无声地告诉柯小,既然选择了,就死磕到底。

柯小没动。真的,连声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柯小。”熟悉的声音叫她。

“啊?”

“想好未来要变成什么样子的人了吗?”他们之间隔着十米的距离。

柯小摇摇头。

“柯小。”

“嗯。”

“好好爱自己。”

他转身就走,柯小站在原地,抬手在半空中晃了晃。

再见啊,洛明朗。

模考接连摧残着高三学生的身心。

每天早上出门时,一枚小小的鸡蛋放在桌面上,黑色碳水笔在蛋壳上每天换着表情。

柯小把还冒着热气的鸡蛋揣进兜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早自习下课后,她爬上三楼给柯亮送牛奶。每一次,辜可都笑着从她旁边经过。

薄薄的卷子张张叠加,成了教室里的一道风景。

那一年,智能手机风靡世界。不少家长给孩子购置一款,孩子们不敢明目张胆地玩,只能听听歌刷刷新闻。

晚自习的时候,孔黛黛跟她分享着零食,两人挂着一副耳机听《张震讲故事》,眼睛再乏眼皮再打架,也不敢在阴森恐怖的音乐里放松睡觉。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三月底。

那天夜里,一声尖叫在解巷里炸开。柯小听见动静,套着外套走进院子里。

旁边于二婶家里号哭声不断,她踮脚往墙那边看,脚下不稳,差点儿摔下台阶。

“你小心点儿。”柯亮站在她身后。

刚刚心里突然而来的害怕又转瞬消失。

乒乒乓乓的声音持续了好久,二婶把小儿子托付给刘结巴,一张脸上全是泪水,扯着睡眼惺忪的戈晓露就往巷子外跑。

刘结巴抱着含着手指迷迷糊糊的小光头站在夜色里,他望向的那一边,模糊的背影隐匿于黑暗之中。

套着衣服的男人扯着嗓子问:“刘结巴,出啥事儿了?”

柯小站在刘结巴身后,他转过脸,看着柯小笑。

“没了。”

柯小没明白。

他重复着,最后脸上不晓得是汗水还是泪水,滚滚而下。

“人没了。”

于二婶十六岁那年遇见她的丈夫。

少年宫里的几个女生逃课去公园玩,在鬼屋里的时候被吓得不轻。

那时候还没人叫她于二婶,她的名字很好听。吓得惊慌逃窜的女生叫她:“于诗秀,你跑快点儿!”

白色长衣上染着血,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张脸惨白,五官扭曲。戈满双手举得发酸,可是面前的女孩儿丝毫不害怕,呆呆地盯着他。

从鬼屋出来后,渐渐落单的于诗秀折回去,绕过卖小票的巷子后,果然找到了他。

取下假发的戈满头顶上冒着青粒子,剃光了头发省钱省时间。

冷掉的盒饭里只有几片青菜,坐在石头桩子上吃得津津有味。

“哎——”是那个不怕鬼的姑娘。

戈满双腿往白色长衣里一缩:“怎、怎么了?”

于诗秀在包里掏啊掏,掏出一盒创可贴,指着戈满不大灵活的右腿:“给你,不然得感染。”

为了鬼相逼真,扮鬼的工作人员会在身上画些伤口或者涂上红色漆料。可是戈满右腿上直直淌下的丝丝红色是真的血迹。

那是上一批的客人不小心给他弄伤的,还没来得及包扎伤口,管事的大爷就把他赶回了鬼屋里。

他从偏门进去,还没站稳,身后就被轻轻一拍。

“我朋友都不经吓,等会儿你不要吓得太狠了。”

工资又不是按吓跑多少人来算的,对戈满来说,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点点头。

女生们依然被吓得不轻,惊慌中在他受伤的腿上狠狠踢了一脚。

他吃痛,见后面又来了人,双手举上,是刚刚的女生,丝毫不害怕。

戈满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上面还有个姐姐,刚刚考上隔壁省市里最大的大学。可是家里除了这座院子,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爹妈打算把房子卖了,他不肯,自己跑去学校退了学,临走前把属于自己的那张桌子搬回了家。

他四处打零工,零零散散地凑足了学费,又为了姐姐的生活费多找了几份工作。

鬼屋是他遇到的最轻松的工作。

不幸的人拥有一丝的轻松都觉得是满足,他没想到的是,他还能碰上这辈子最爱的姑娘。

用力生活的穷小子,遇上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该死的俗套情节在他们身上重复上演。

一方穷得叮当响,一方坚决阻拦。

可是两个相爱的人,毫不在意。他们登上城市最高的山,相互缠绵着琼瑶戏的丝丝情话,月亮当空,说好了这辈子都要在一起,谁也不离开谁。

那时候的于金宝二十出头,站在比他还要高的戈满面前,黑着脸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杀了你。”

戈满其实心里害怕,可是他看见于金宝身后那张笑若灿阳的脸,点点头:“我一定对她好。”

他对她是真的好,所有的家务活都自己揽下来,每天早出晚归,却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渐渐地,他发现那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把家里大小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疼惜她,握着她的手哭得哽咽说不出话。

身上还系着花色围裙的女孩说:“我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了。多苦多累我都不在意,戈满,你喜欢我吗?”

戈满伸手抱着她:“我爱你。”

“那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会,我会的,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可是啊,这辈子还没走完,他先爽约了。

那天晚上,他从勘测工地提前赶回来,本来还想着给于诗秀一个惊喜,谁知路遇车祸,一辆右拐道的卡车平衡不稳,横甩在地,钢筋直穿他的胸口。

他低头看的时候想,怎么那么疼啊?要是他的女孩看见了,该有多害怕啊。

葬礼从简。

柯小、柯亮并排站在院门口,解巷里的人都来了,挤在院子里。

于二婶背着小儿子,戈晓露跪在灵堂前,谁都没哭,就那样静立着。

于康乐从集训学校赶回来,手里牵着陈双朵,遥遥看见门前两个人影时,陈双朵先撒开了手。

“别让他们看见了。”陈双朵说。

他不介意,他哪里敢介意。

当她说她陪他一起回来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那份开心之下,他知道他一刻也离不开她了

那天晚上,刘月香难得在家,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一扭头看见陈双朵还坐在院子里,手上的动作轻快了不少。

炖了老鸭汤,炒了几个小菜,两个人在月色下你来我往地夹菜。

“集训苦不苦?药没了你记得跟我说,我给你带过去。”刘月香有些心疼。

陈双朵摇了摇头,没敢告诉她好几次在画室里晕倒的事。

“下个月集训就结束了,妈,你能不能……”

她想说,不要再去打扰成录了。

那些本来不该她得到的,她都拥有了。她心里恐慌,一半因为柯亮曾经的苦苦哀求,另一半,是她不想就此失去柯小。

话却在刘月香的咳嗽声中咽在了喉口。

捂着嘴巴的女人一抬手,手臂上的瘀青就全数暴露了出来。

陈双朵急了:“这是怎么弄的?”

她抓着刘月香的手,一触碰的瞬间,发现刘月香比以前瘦了不少。

“没怎么啊,可能是搬东西的时候给碰着了。”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乌青!”

吊在房檐下的灯泡摇摇晃晃,映着一脸的焦灼。

刘月香倒不在意:“平常我也没注意,可能一直没散,”她指着一处,“你看,这里不就消了些嘛。”

陈双朵依然半信半疑。

二婶家一直亮着灯。

买完药回来的陈双朵往灯的方向去,她想安慰安慰那个可怜的女人。

走近了才发现院门已经关了,她听见旁边院子里乒乒乓乓的动静,还有一声叹息。

她往前跨了一步,看见水洒了一地,柯小正蹲在地上。

“你怎么不小心一点儿。”她走进去。

捡起水盆,她伸手去捞柯小,还没碰着,柯小就往她身上扑过来。

“朵朵。”重重的鼻音。

“在呢。”

柯小攥紧了她:“好想你啊。”

上个学期期末考一结束陈双朵就走了,算一算,她们都两三个月没见面了。

可能是忘了之前的隔阂,柯小心里想,初中三年她在学校寄宿,半年回来一次,陈双朵大概也很想她吧。

陈双朵闭着眼,拍着她的背,松了口气。

“我也想你啊。”

每个熬夜赶画本的晚上,胸口容易发闷,以前都是柯小帮她顺背通气。

她都还记得那只手碰上她身体的触感。

毫无保留,好像融为一体。

柯小想,死亡就像是一道下了笔再也不能修改订正的习题,其中你糊涂忘记写上的步骤,或者大意写错的数字,真真实实地印在了纸上,没有再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不能挽留,不可补救。

她害怕,哪一天陈双朵不见了,她们连个和解的机会都没有了。什么对和错,该与不该,在陈双朵的健康面前相比,根本就不重要。

质问、争吵、冷战,这个晚上,都消失了。

选秀比赛浩浩****地进行了四个月。

决赛的当天晚上,好多人都去敲成录家的门。冠亚军之间的较量,不论最后结果怎样,都说得上是喜事一件了。

集训回来的于康乐叫上陈双朵、柯小和柯亮在学校外的一家餐馆里看直播,四个人畏畏缩缩,害怕被过路的老师发现给拎回去。

老板坐在收银台前不耐烦,晚上有场英超比赛,可是这四个人霸占着遥控器,他嘴上发狠要赶人走,于康乐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他这才作罢。

生意人,啥也没钱实在。

直播开始是八点,刚巧赶上第一节晚自习下课。

镜头里一闪而过洛明朗的脸,他瘦了不少,穿着松松垮垮的hip-hop演出服,头发扎成一小撮。

“出来了出来了。”

柯小指着电视里的洛明朗。

于康乐按住她:“姑奶奶,声音小点儿。”

柯亮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我很荣幸。”

于康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终于在陈双朵轻轻的笑声中反应了过来。

这孙子在占他便宜。

“要看就看,别瞎吵吵!”老板手一拍桌子,震得隔壁桌同样逃自习的小情侣身子一抖。

辜可就是这时候提着两大袋零食出现的。

她腰间系着校服,袋子往桌上一放:“柯亮,你真不厚道,这事儿也不叫我。”

柯亮眼睛也没抬:“你来干什么?”

“咱们学校好不容易出个明星,怎么着我也得支持支持是不是。”

辜可坐在柯小和陈双朵中间的位置,手里扒拉着零食,问柯小:“姐,吃零食呗。”

柯小习以为常,一伸手就扯了一袋给陈双朵。

辜可当没看见,转头又跟陈双朵说:“别跟我客气啊,喜欢啥拿啥。”

她自来熟的样子让柯亮心烦气躁。

他没想跟辜可有多大的牵扯,可是辜可却不是这么想的。

每天早上,她准时准点来他的教室门口报到,今天送面包,明天送语文复习资料。

教室前桌的男生有时跟他开玩笑:“你看看,人家小姑娘对你可是死心塌地的啊,你多少给个回应啊。”

他的回应不下百次,态度坚决:“这些东西我都不需要,你别来了。”

每次辜可都点头哈腰,可是改日依然前来。

他甚至想把辜可的腿打断,再也不能靠近他。

那天中午在食堂,人山人海之中她找到他,一碗红烧肉全数扒拉进他盘子里。

“我自己做的,尝尝。”

他一筷子没动,连个眼神也没给她。

肉全剩下了,他走到垃圾桶旁边,没有丝毫犹豫,全给倒了。

辜可就站在他旁边。

“柯亮,你挺过分的。”

他终于看她:“辜可,你真的挺烦人的。”

一个男生,说出这样没风度的话,那关系,多半得黄了。

可是辜可不在意。

“真好。”

真好,能打扰到你,说明你对我,不是毫不在意。

比赛时长两个小时,结果却出乎意料。

冠亚军的排名,按照十八位场内媒体评委人和四位专业评委投票为主,一人十票。此外还要根据网络投票做综合评判。

争夺的三人,除了洛明朗,还有一直被嘲笑“关系户”的康一鸣和拥有庞大粉丝量的网络歌手具灏。

三人的投票排名不相上下,洛明朗暂时排名第三。

没想到的是,网络投票环节里,洛明朗反超具灏,综合票数跟康一鸣持平。

最后结果公布,康一鸣、洛明朗双冠军。

场内一片喧哗,台下的洛青却并不在意,转头跟旁边的经纪人说:“专辑的事情加快。”

那天晚上,解巷里的人踩破了成录家的门,纷纷来道贺。

成录在送他们离开之后,冷着脸拨洛青的号码,那边却一直占线。

他站在窗户边,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决定。

树上的叶子新生,暖春就要来临,他心如冰霜,不知道该怎么跟过世的成衫交代。

逃了晚自习,柯小锁在被子里修正下午发下来的政治试卷。

选择题满分,可是后面的辩证题却丢分不少。当初政治老师跟她提过,书里的重点直接照搬就好,以实例辩证,千万不能写流水话,显得多余而且逻辑条理不成立。

她翻着书,条例写满了试卷。

手机响起,陌生的号码,她关了静音,那边却不依不饶。

“喂?”多半是垃圾电话。

那边声音很吵,像是在KTV,谁正在卖命地飙高音。

她捂住一边耳朵:“谁啊?”

依然是高音声,唱的《离歌》,中间还夹杂着叫好声。

就在柯小准备挂断的时候,那边含糊了一声。

“我。”

好久没有听见的声音。

柯小抱着枕头坐起来,按开灯。

“你怎么还在外面,比赛不是结束了吗?”

“洛青叫了一帮人搞庆功宴,我推不开。”

柯小暗暗点头,问他:“累不累?”

为了准备比赛,肯定没休息好吧。好不容易结束了,又被折腾一番。

那边呼吸不平稳:“累。”

柯小安慰他:“终于结束了,这下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浑浑噩噩地“嗯”了一声,那边问:“你看比赛结果了吗?”

她被问得不好意思,说:“看了,我们逃掉晚自习去外面看的,老板还夸你长得好看。”

“那你呢?”

“我怎么了?”柯小被问傻了。

可能真觉得她太迟钝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你觉得我长得好不好看?”

柯小脸一红,低下头,想起跟陈双朵去书展的那个晚上,看见他的时候,脑子里的八个大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那你呢?

——那你觉得我长得好不好看?

她扔掉枕头躺在**,天花板上好像映着他的脸。

“好看。”

那边心满意足。

“为了你的诚实,你将得到一份奖励。”

柯小翻个身,懒懒的:“什么奖励?”

有人在叫他,他匆匆应了一声,跟她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挂电话前,她有些撒娇地说:“洛明朗,你不在,都没人跟我斗嘴皮子了。”

三模的考试在五月初。

开考的前一天下午提前放假,教室排座贴号。柯小留在学校帮忙,从一楼到三楼,写粉笔字。

轮到陈双朵的教室里,字已经写好了。

陈双朵坐在位置上做模拟题,书垒得很高,整个人藏在书堆后面。

她缺了太久的文化课,现在觉得有些吃力了,那些年历表都有些模糊了。

柯小坐在她前面的位置,下巴枕在书上,手伸在她脸上,留下一块白色粉笔印。

陈双朵也不恼,看她满手的粉笔灰,从抽屉里掏出纸巾,抓着她的手擦干净。

手心有些发痒。

她本来想告诉陈双朵,等会儿还要去别的班继续写,现在擦了也没用。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给咽了回去。

她盯着陈双朵的脸,刚刚修剪过的刘海正巧遮住眉毛,垂着眼,正专心给她擦手。

她好久没这么仔细地看过陈双朵了。

自从上一次在学校后面的花园里吵架之后,她们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相处过了。

本来,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问的。

——你的病现在怎么样了?没有再戴口罩了,应该是有所缓和了吧?

——集训的时候累不累啊?我听小亮说于康乐为了赶画本经常一熬就是几个通宵,你呢?

——你跟小亮有联系吗?于康乐对你好不好?

她想知道的太多了。

可是窗外日落西山,余晖洒在窗棂上,风把窗帘吹得鼓鼓的,操场上有抓紧时间放肆的篮球少年和摇旗呐喊的女生。

都没那么重要了。

丝毫都不重要了。

眼前的这个女孩,陪她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她们曾经像两朵紧紧相依的蒲公英,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被风吹散的那一刻。

现在啊,陈双朵飘向哪里,她也要追在风的后面,永远跟她一个方向。

最后一堂考试结束之后,学校破天荒地放了晚自习的假。高三整栋楼的人浩浩****往学校大门外走。

经过高一高二的教学楼时,他们因为得了特权而挺直的腰板隐隐作祟,故意大声说话吸引教室里的注意。

有些爱凑热闹的学弟学妹纷纷探头,好好的晚自习就这样被摧毁了。

气得校长在广播室里收回成命取消放假。

可是脱了缰的野马再难驯服,一个个铆足了脚力就开跑。

柯小出教室晚,走到校门口时只有陈双朵三个人还在,站在花坛前像是等得不耐烦了。

于康乐搭着柯亮的肩,吹着口哨,脸上乐开了花儿。

“走,哥哥带你们吃饭去。”

吃饭的地方在离废弃火车站不远的音乐餐厅里,因为消费高,很少有学生来这里。

柯小瑟缩着身子站在门口,捂紧了荷包,面有愁容。

“这里贵得丧心病狂,我不敢进去。”

柯亮站在她旁边,算一算这个月的生活费,也是咬咬牙。

于康乐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他们,伸出一根手指头数落。

“你说这话我不爱听,跟我出来吃饭哪里有让你掏钱的道理。”他笑得不怀好意,“况且,今天有人请吃饭,咱不花一分钱。”

柯亮问他:“不是吧?你们两个人居然瞒着我?”

于康乐耸耸肩:“没办法,告诉你就等于告诉她了。”他看着柯小,晃着手指头,“就没有一点Surprise(惊喜)了。”

话里有话。

柯小还想问什么,陈双朵先揽着她的胳膊走了进去。

地板是大理石的,花色讲究,一看就不凡。

柯小觉得每一步都是踩在红票子上,战战兢兢。

他们开了间包房,服务员见几个学生还有些犹豫。于康乐拉着她说了两句话,服务员转眼换了脸色,和和气气,手里比着OK。

“真的,坐这里心里特慌,还是夜宵摊适合我。”柯小坐立不安。

于康乐笑她:“机会难得,你就踏实坐着。以后出去了,装也装得像见过大场面的人。”

柯小摆手:“虚的我来不了。”

“那你得多尝试尝试了,不然从今天开始你就得开始练长跑了。”

“我又不是体育生,练长跑做什么?”

于康乐凑近她:“多积攒实战经验,万一你被人浪踩死了,英年早逝。”

四个人,一桌菜,明显吃不完。

柯小看着发愁,偷偷问陈双朵能不能打包。

至少,能解决她跟柯亮一天的饭钱。

反正,不是说有人请客嘛。

于康乐吃得斯斯文文,一筷子进嘴里能细嚼慢咽上五分钟,像是刻意的。

柯小觉得哪儿不对。

一看陈双朵,四分钟。

转头看柯亮,三分钟。

三个人像被施了慢动作法术一样,她偷偷算着,自己是不是也得撑上个两分钟。

刺啦!

门响。

柯小疑问:“你还点了菜啊?这都吃不完。”一转身,进来的不是服务员。

黑衣黑裤,帽子口罩,笔直而站。

柯小愣住了。

那个人走到她旁边的位置,取下帽子摘掉口罩,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挠着她的头发。

“奖励。”

柯小想,可能是幻视了。

她看着那个人跟其他三个人打招呼,看着他坐在自己左边的位置,看着他动手夹菜,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她不确定地看向门口,又看着坐在对面的陈双朵,不可置信的语气:“我刚刚好像看见了洛明朗了。”

陈双朵点点头:“我也看见了。”

于康乐手撑着额头,侧过脸,笑得哼哧哼哧的。柯亮噘着嘴,心想柯小可能脑子坏了。

“我就在这儿啊。”

旁边有声音响起,柯小问柯亮:“你说什么?”

柯亮摇摇头,眼神往后瞥。

柯小扭过头,眼前黑压压的一张脸,凑得很近。

“柯小,高考是人生大事儿不错,可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你的脑子学傻了。”

五个人吃完饭时间还早,商量着去KTV唱歌。

柯小兴趣不大,站在圈子外等着他们的商量结果。

洛明朗回头看她:“你过来。”

柯小往前一步:“做什么?”

洛明朗指着众人:“一起商量。”

柯小左右晃着头,像被人放在桌上的不倒翁,晃啊晃的,晃得人眼睛疼,明显的不乐意。

洛明朗信步走过来,手摁着她的头:“看过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没?”

看过。她记得初中有一年在宿管阿姨的房间里看的,当时正好放着白晶晶跟至尊宝在荒凉坡子上宽衣解带,宿管阿姨的房间就开始晃。

地震了,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晰。

那个画面实在让人耳根发红。

“你跟春十三娘特别像。”

那个美丽自负的女人?一点都不像啊。

她好奇:“哪儿像?”

“刚刚晃脑袋的时候。”

柯小还是一脸不明白,蜘蛛精太美太毒,她们之间,实在找不出来哪怕一点点的相似之处。

大概是商量好了,柯亮说可以走了。

洛明朗应了一声,依然跟她僵持着。

一辆车刚好经过,车灯打在他身上,一双眼睛由暗到亮,荧荧之光。

张合的嘴说的两个字——笨蛋。

春十三娘,笨蛋。

拐着弯儿骂她呢。

KTV就在胡同外,上下两层,面积挺大,装潢却不讲究。

附近就挨着学校,来的大多也是学生,老板也不怎么细致。只要配上音响话筒屏幕,也能吼上个两三个小时。

小装修,隔音效果也不怎么好。他们刚一进包厢,就听见隔壁包厢里的阵阵魔音。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那蝴蝶停在上面……

柯亮点亮屏幕,实在受不了:“隔壁该不是小学生吧?还童年呢,这跑调都快跑到母胎时期了。”

于康乐拍手:“绝了。”

旁边嗨得忘乎所以,高音一波接一波,声声震耳欲聋。

洛明朗坐在沙发上,懒洋洋的,眯着眼睛等他们点歌。柯小蹭啊蹭,从陈双朵旁边蹭到他的旁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

洛明朗一把抓着她的手:“你人形指挥牌啊?”

柯小缩回手,有些担忧地问:“你这么跑出来洛青姐不会找你麻烦吧?我听说你最近不是在准备专辑的事吗?”

比赛结束之后,昌河娱乐就发出了新闻稿,正式签下洛明朗。原创歌手,有才有貌,这年头,不可多得。

洛明朗伸了个懒腰,抬高帽檐,MV里的男主角正是康一鸣。

“公司放了两天假,顺便回来拿东西。”于康乐正酣歌,麦克风之下他的声音嗡嗡的。

突然想到什么,他问:“你是不是给我写过信?”

这年头,很少会有人写亲笔信。洛明朗问她,是因为之前比赛的时候,有个录制环节是亲口朗读粉丝写的加油信。收到多少封都会一一交给选手,念不念或者念哪一封,就看选手自己了。

第一场比赛的时候,洛明朗没有参与录制。那时候节目还没有在网络平台上播出,其他选手的粉丝信大多是曾经的微博粉丝写的应援。节目组的导演一一派送信封之后,还特意给他打气:“小伙子别灰心,等节目播出之后,说不定你手里的信比他们还多呢。”

他倒不在意这种事,没有反而最好。他参加比赛,只是出于洛青曾经答应过他录制唱片的原因,粉丝数量,红不红什么的,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那时候,柯小在凌晨看完第一场比赛,看见其他选手念信时的扬扬得意,心里特别不服气。她摊开纸,洋洋洒洒写了五大页,赶在第二场录制前寄了出去。

第二场比赛的时候,应了节目导演的话,寄给洛明朗的信有三百来封。粉色的信封里装着少女们的心事,他只抽读了一封,念到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上引古今情诗词,下借“么么哒”“笔芯(比心的谐音)”,实在肉麻了些。

柯小磕磕巴巴:“你收到了吗?”

洛明朗点头:“我就只有几封信,就算不看,那些信也会到洛青手里。”他转头,“你以为她看见了不会跟我说?”

早知道就不用真名了!柯小心里发愁。

她牙齿打战:“你看了吗?信里面的内容。”

那封信里面,她写了很多。大多是要比过其他选手粉丝的心意的,这样才能让洛明朗面上有光。

一个粉丝,给自己爱豆写的应援信要怎么写才能显得情真意切?

那就是要像给喜欢的人写情书一样,字字绕心头,句句动人心。

柯小的那一封,也不例外。

“明朗,到你的歌了。”于康乐递给他话筒。

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没有,平常训练强度那么大,我哪里来的时间看那些。”

他站起身,黑色的影子罩着柯小,她拍了拍心口。

幸好,不然又要嘲笑她了。

帽檐下的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站在屏幕前,对着玻璃墙上映出来的柯小唱——

知不知对你牵上万缕爱意

每晚也痛心空费尽心思

这小子欲断难断这故事

全为我爱上你偏偏你不知

……

其实那个夜里,他一个人站在空****的走廊里,没有灯光,借着窗外点点的月光,一字一句念完了那封信。

哪里有什么放假。他明明是在录音棚录制前临阵脱逃了。

他曾经被洛青劝服,参加比赛,不过是想把爸爸遗留在世的曲子唱给更多的人听。可是这条路要么不容易,要么不干净。

他爸爸走的前一条,他踏上的是后一条。

通告、包装打造、谈影视……这些东西让他应接不暇。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唱歌,甘心做爸爸和这个世界的传声筒。可是他有些承受不了了。

他这次回来,是想拿一颗镇心剂。

那个让他坚持的女孩,现在就坐在他身边。

他只要看她笑一笑,就有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