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天气晚来秋

01

霜降过后,气温骤降,晨间的风微凉,拂到人脸上带来恰如其分的清爽,一年一度的“金樽杯”公益项目大赛就在此时拉开帷幕。

为了响应市政府的号召,海城市十几所高校对此严阵以待,竞争很是激烈。

周一例会过后,由鹿衔带队进行市场调研。

桂林路是海城市最繁华的地段,高校云集,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走在街头,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洋溢着青春气息。

市场调研第一步便是街头采访,栀子不善言辞,被鹿衔分去跟组记录,好巧不巧搭档是艾叶。

艾叶手拿麦克风,脚踩高跟鞋,采访时俨然一副女王架势,栀子小跟班似的跟在后头,手里的笔就没放下过。语速快、问题杂,栀子不忍心打断,只好先记关键词,回头对照录音笔的内容再一点点捋顺。可尽管这样,还是出了岔子。

是在两人和大部队会合的途中,栀子被莽撞的骑车少年撞倒,兜里的录音笔被甩了出去。

原本录音笔是金属外壳的,磕一下没什么大碍,可艾叶竟伸脚踢了一下,录音笔直接掉进脚边水流湍急的下水道里,毫无打捞上来的可能。

“艾叶,你干了什么?”俸思毅见此情景,忙跑过来扶起栀子。

“什么都没干啊。”艾叶无辜,“要怪就怪骑单车的人,是他撞倒她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俸思毅握了握拳头,看见朱瑾朝这边走来,为了避免她再次“原地爆炸”,姑且作罢。

中午十一点半。

记者团一行人在桂林路一家咖啡厅会合,对采访资料进行初步整合。

因为录音笔丢失,栀子和艾叶这组靠着本子上记的关键词并没有什么帮助。但栀子还是凭借自己的记忆将过程记录了个大概,呈给鹿衔看。

谁知鹿衔只扫了一遍就扔回桌子上,对艾叶说:“你跟我来一下。”说完两人单独去了一处。

栀子被忽略个彻底,朱瑾这时走过来替她抱不平:“搞什么区别对待啊,看都不看的,这两人什么时候搞到一块去了?亏我还对鹿队有点好感,现在,全无!”

“我尽力去做,问心无愧就好。”栀子把桌上的记录本装回包里。

已经走出咖啡厅的俸思毅折返回来说:“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走啊,吃饭去。”

“就来了,别催了。”朱瑾没好气回道,继而拍了拍栀子的肩膀,“走吧。”

栀子“嗯”了一声,三人走出咖啡厅时,鹿衔和艾叶还在对面胡同里交谈,俸思毅喊了他一嗓子。鹿衔看了栀子一眼,说:“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哦。”俸思毅绕到栀子和朱瑾中间,自然地将胳膊往两人肩头一搭,“咱们走,不管他。”

朱瑾拿胳膊肘捅他,没好气道:“死开。”

俸思毅嬉皮笑脸:“我就不,你能把我怎样?”

朱瑾说:“栀子,你先起开,我怕溅你一身血。”接着一个金蝉脱壳从俸思毅臂弯钻了出来,然后纵身一跃,用胳膊肘给予俸思毅锁喉暴击,咬着牙说,“俸思毅,熟悉了就开始跟我嘚瑟了啊,我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中华武术!”

栀子默默在后面跟着,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她回头看,竟然是艾叶,有些发蒙:“你找我……有事吗?”

“对不起。”

“什么?”栀子惊讶得睁大眼睛。

“我为之前对你做的一切事而道歉,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接受你。俞栀子,我还是讨厌你。”

“我也是。”

艾叶停下踢石子的动作,面容有些不悦:“你说什么?”

栀子平复呼吸,勇敢地迎上对方的目光:“艾叶,说实话,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讨厌我,即便……我们第一次见面闹了不愉快,但我也没有事后报复你……做伤害你的事。我只是想平平淡淡地上个大学,可是……我的息事宁人却换来你处处针对。起初我觉得自己很糟糕,身上肯定有不讨喜的地方,所以你才会那么对我。可是后来我想通了,其实,不只是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也是没有理由的。”

“所以啊……”说到这儿,栀子大方地笑了笑,“我接受你的道歉,但这并不代表我接受你,我也讨厌你。可是讨厌一个人啊,讨厌就好了,我不会伤害你,以后也不想和你有交集。”

言尽于此。

栀子转身要走时,看见鹿衔从对面胡同出来,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又视若无睹地走远。

她不知道是不是鹿衔和艾叶说了什么,以至于艾叶破天荒来跟她道歉。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她抛弃,他曾亲口说出憎恶的话,她又怎敢自作多情?

下午五点,调研工作结束,石竹收拾设备时提议:“要不大家在这边吃一口得了,等回了学校,肯定都想黏在**动也不动。”

大一的和大二的一听,纷纷放下肩上扛着的长枪短炮,表示赞同。

说起桂林路,哪儿都好,就是餐馆太少,好不容易找到家川菜馆,谁都没挑剔。

吸取上次聚餐的教训,俸思毅这次直接将朱瑾和栀子带到他们大三那桌,特意和艾叶分开。

大一的和大三的是“隔代亲”,栀子和艾叶刚一上桌,就受到了学姐学长的关爱照顾。尤其是栀子,因为实在是太瘦小了,频频得到投喂。

饭桌上,一大撮主张“无辣不欢”“肉食至上”的人开始就祖国各地的美食进行大讨论,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栀子注意到鹿衔的表情有些凝固。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育幼院“小霸王”唐易带着三两个兄弟将栀子拽到后厨去,强迫她吃辣椒给他们看。栀子不肯,他们就将淘米水浇到她身上,扬起拳头揍她。那时鹿衔破门而入来救她,小霸王不放行,鹿衔人单力薄只好硬着头皮替栀子吃辣椒。好长的一串,吃到最后嘴唇都肿了,胃里像是放了一把火,灼得他疼得满床打滚,虽说后来被带去就医,但也因此落下了胃病。

想到这儿,她有些心疼,回想起刚才进店时这附近有家寿司店。她急着去买,结果起身时身后送菜的服务员没来得及躲,手上端着的红酒雪梨整盘扣到她身上,暗红色的汤汁如同泼墨一般洒到白衬衫上,片刻间浸透了一大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令栀子萌生一种窒息的感觉,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向她。

“哎哟喂,这是怎么搞的啊?”朱瑾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过去帮忙擦拭。

可是,根本没什么用,衣服上的仍旧醒目,栀子的脸噌地蹿红,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微醺的俸思毅反应慢了半拍:“栀子,你别弄了,走,我送你回住处。”他说着就要起身,脚底却好似踩了棉花,眼看一个踉跄就要前仰撞到桌子,被鹿衔及时拽住摁回座位。

“鹿哥,你这么用力干吗啊?”俸思毅觉得屁股都要开花了。

鹿衔踢了他一脚:“车钥匙给我,只有我没喝酒,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俸思毅似梦非梦地掏了掏兜,把钥匙递过去,同样酒劲上来的朱瑾撑着眼皮嘱咐:“一定要把我们栀子平安送到家才行啊。”

鹿衔微微点头,从栀子身边走过时扔了件外套过去:“穿上,夜里凉。”结果没走几步,发现对方根本没跟来,又停下头也没回地说道,“愣着干吗,还不跟上。”

“哦。”栀子如蒙圣恩,迟缓地追过去。

鹿衔没吭声继续往前走,却有意将脚步放慢了些。

02

车窗外闪过城市无边的夜景,高架桥上灯火璀璨,回公寓的路上车子畅通无阻,谁都没再讲过话。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两人上了楼,鹿衔止步门口。

栀子率先打破尴尬:“要不你进来等好吗,我马上就换完衣服。”她急着转身去找,却被鹿衔叫住。

他说:“不必了,我没打算再带你回去。大家都喝高了,再带你回去反倒是累赘。”

栀子有些局促,不敢抬头看他:“对不起,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早点休息吧。”鹿衔说着就要下楼去。

“小迟!”栀子鬼使神差地拽住他的衣角。

鹿衔回过头来,吓得她急忙收回手,声音有些难过:“对不起,我忘了,你说过的,不喜欢我这样叫的。”

“还有事吗?”

“可不可以先不要走……”栀子眼眶湿润,看着他道,“至少……忙了一天……好好吃顿饭吧。”

心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中,拒绝的话都卡在喉咙,鹿衔难得点头说好。

栀子大喜,迅速回卧室换了件干净衣服,便径直走到厨房。

冰箱里还有喜树昨晚炖的白斩鸡,放进砂锅里用小火去煨,没一会儿,蒸腾的热气渐渐上来,咕噜咕噜开始冒泡。栀子担心口味过于清淡,决定做盘炝土豆丝当小菜。

鹿衔在沙发上小坐一会儿,看着栀子忙碌的身影,有些于心不忍地问:“需要帮忙吗?”

“没关系,马上就好!”栀子专注地削土豆皮,条件反射一般迅速回答。

鹿衔移开眼四处打量,室内面积不大,色彩以粉白二色为主,墙面很干净,阳台有一把摇椅,上面放了两只独角兽玩偶,转悠一圈回到沙发上,鹿衔的脑子里就浮出四个字“小但温馨”。

“无聊的话……可以看看电视,遥控器在茶几底下。”

栀子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鹿衔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不喜欢看电视,却鬼使神差地照做。

茶几下面有三层隔断,装了些零碎东西。遥控器就在第一层,里面还有些充电宝、数据线,以及几副缠绕成八字状的耳机,分门别类,规整地摆在一块。第二层摆了些相框,有去草坪放风筝的栀子、参加中学语文竞赛的栀子、高中毕业的栀子……从左至右,鹿衔逐一看去,仿若他不曾错过她成长的时光。带着贪恋和愧疚,鹿衔的视线游走到最后一层,只见贴有外文标签的瓶瓶罐罐的药剂摆在上面,塞满整整一层的空间,如同囤货一般量大得惊人!

鹿衔莫名一阵心悸。

“可以吃饭了。”

栀子从厨房里出来时就看见鹿衔晃了晃手上的药,不解地问她:“这些都是什么?”

她心猛地一抽,随便扯了个谎:“提高免疫力的。”怕鹿衔起疑心,又忙补充两句,“前段时间得了荨麻疹,医生说我免疫力低下,平时……平时用药物调理一下,我哥就买多了些。”

“原来是这样。”鹿衔那时去药店咨询,医生也确实说了免疫力低下这回事,再加上他多少从南星那儿知道栀子的哥哥对她很是宠溺,虽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栀子抓紧时机,转移话题说:“洗洗手,吃饭吧。”说完,给鹿衔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鹿衔从沙发上起来,没有起疑心。

栀子回到厨房惊魂未定,端砂锅时右手不小心触到了滚烫的锅沿,疼得她“嘶”的一声。

鹿衔听闻急忙过来:“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没事,没有大碍。”栀子将手藏进袖子,试图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不想让鹿衔担心,还故作轻松地说,“就碰了一下,我……我没那么娇气的。”

“把手拿来。”鹿衔又说一遍,神色严肃起来。

栀子不敢再抗拒,缓缓将右手伸出来,抬起手心。靠近拇指指腹的那侧,已然被烫得发红,起了一串水泡,最大的竟赶上小拇指的一半!

鹿衔的声音意外地变得温柔起来:“医药箱在哪儿?”

栀子垂头盯脚尖,弱弱地说:“电视机顶盒上面。”

鹿衔把栀子安置到沙发上,疾步过去找到医药箱,从中翻出需要的东西,然后说:“这些水泡必须挑破,否则不容易好。”他顿了顿,终归有些不忍,“会有点疼,忍着点。”

然而自始至终,面前的人都没吭声,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从容得出奇。

完事,她还对他笑了一下,说:“谢谢你啊。”

最终,这顿费了不少力气的鹿衔没吃几口饭,便开车回去接记者团的人。临走前,他顾及栀子手上的伤,还亲力亲为洗了碗筷,连带水池里积攒的餐具都一并洗干净了。

直到鹿衔离开好久,栀子脸上的梨窝都是若隐若现的。

晚些时候,手心被烫的地方渐渐传来灼烧感,栀子有些失眠。

打开台灯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喜树发来的短信——

平安抵达黎江,下周一开始回母校实习。北方的冬季快到了,早晚多穿点衣服,别着凉。哥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

栀子鼻头一酸,将电话拨了过去,喜树秒接,说:“小栀,怎么还没休息吗?早知道不发短信好了,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没有,今天记者团调研,回来得晚了一些。”栀子听见电话那端有风声在呼啸,忙问,“哥,你还没有回到家吗?”

“嗯,今晚天气好,骑单车出来透透风,现在刚好到一中门口。自打高中毕业都三四年没回来看看了,学校后墙的狗洞都堵上了。”

“真的吗?今夏我毕业的时候,它还是在的啊。”栀子有些可惜地感叹。黎江市一中的狗洞承载着无数学子逃课的希望,学校此番整治,想必学生们要哀号一片了。

“对了,哥,学校现在有安排你教几年几班吗?”

“高一(5)班。”

这时,喜树那边妈妈顾瑾秋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于是和栀子的通话草草中断。

挂断电话后,栀子才反应过来,五班?南星的班?

03

周一早晨,喜树在年级主任的带领下去高一(5)班认门。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晨读的课文是岳飞的《满江红》,教室里的学生们念得义愤填膺。

一墙之隔,走廊里,语文老师刘晗声色俱厉地训话。

“我说了多少次,晨读不能迟到,你当老师说的话是耳旁风吗?”

南星耷拉着脑袋:“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早晨实在起不来。”

“起不来?”刘晗气得都声音都劈了,“全班四十五个人,怎么别人都起得来,你就不行啊!每天早上就非得多睡那十分钟啊!起不来不会定闹钟吗?”

“老师,我没有闹钟。”

“没有不会买吗?”

“老师,我没钱。”南星说着把身上的兜全翻了过来,里子朝外,表情很无辜,“您看,真的一毛钱都没有。”

刘晗气得扶门:“明天叫你家长来!”

南星急得快哭了:“老师,我爸去非洲挖矿了,我妈是导游,祖国各地跑,我逮都逮不着,您要是能让她回来……”南星开始哽咽,“我……我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等喜树走到跟前时,就见刘晗被噎得哑口无言,南星狂飙演技抽泣个没完。

“刘老师,消消气,您看谁来了?”肖主任将喜树带到刘晗跟前。

看到自己曾经的得意门生,刘晗脸上怒气全消,有了笑意:“喜树啊,这是有多少年没见了。”

“四年了,自打高中毕业去北方后,就没回来。”

肖主任这时插话:“刘老师,当年啊你总说他们这届学生,最中意喜树。这不,这孩子今年回来实习了,正巧窦老师休了产假,我就寻思给安排到这儿来,打今儿个起他就是代理班主任,你们俩能搭班子了。”

“好事,能回母校来,是好事啊。”刘晗连连称赞,想起身边还有个不省油的灯,指着南星跟喜树说,“五班哪,大多数学生都挺乖的,就这个丫头,特别不老实,你得多费心了。”

南星哪里还顾得上抽泣,惊获此等好消息,心里就跟喝了蜜似的。但是,她表面还是一副“老师我有错,你打我吧”的样子,低着头也不说话。

刘晗又跟喜树聊了一会儿,直到晨读下课铃响,走之前他还不忘给南星施压:“让你抄的二十遍《赤壁赋》,下午一点之前,送到我办公室来。”

等到刘晗和肖主任都走了以后,南星靠墙哀号:“二十遍,灭绝师太心也太狠了。”想到身边站了个刚上任的“新官”,她忙去讨好,“喜喜,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情,通融一下啊。”

喜树看着她,像猎人面对狡猾的小狐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好啊。”

很快,南星就盼到了“通融”。

她被喜树毫不留情地拽到了办公室,站着将《赤壁赋》默写了二十遍。

站着!默写!二十遍!

南星欲哭无泪,目睹喜树踩着上课铃去教室,嘴角扬起一个坏笑的弧度来。

毕竟,山高皇帝远,南星就是天。

等喜树上完一节数学课回来,南星仰着头坐椅子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条不知从哪儿借到的毛毯。办公桌上堆满了拆开的零食袋子,袋内空空,不用猜都知道入了谁的肚子。

至于那二十遍《赤壁赋》,喜树抬眼去看,笔记本上赫然一排龙飞凤舞的字迹,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竟然是将“赤壁赋”三个字写了二十遍!

“咳咳,”喜树踢了踢椅子腿,将本子盖到南星头上,“你就是这么‘服从’老师安排的?”

正熟睡的南星一下子从椅子上腾地起来:“放学了?放学了?”

看到喜树后,她挠了挠头,脑筋转得飞快,手腕啪嗒就垂下来,一副肌无力的状态,说道:“俞老师,我早晨没吃饭,饿得头晕眼花,根本提不起笔来。”

俞老师?喜树在心底发笑,这丫头进入角色还挺快的。他轻轻扫视一番:“抽屉里的零食都叫你吃了,还喊饿?”

南星点了点头,眼神很忧伤:“俞老师,这个月的生活费,我爸妈还没寄来,今天都七号了,我身上没钱了,所以早晨上学都没公交车可坐,自己跑来的。”

喜树想起南星那不靠谱的父母,的确,一年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于是,他态度放软,掏出钱包来:“一千块够不够?”

南星狡黠一笑,迅速把钱包抢了过来:“嗷——喜喜,你上当了。”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大头贴,塞到透明夹层中,这才归还喜树,“不许拿出来哦。”接着做了个鬼脸跑回教室去。

整个计划周密,动作迅速得让人出其不备,喜树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打开钱包,大头贴上的小姑娘很是嚣张地挥着拳头,却也格外可爱烂漫。

第八节下课后,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走光,喜树整理了一会儿教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刚出门口,就看见南星倚在对面墙站着,抱着个大书包,看见他,就好像外星人找到了组织,猛地飞扑过来。

喜树伸出一根手指,摁住她的额头:“怎么还没回去?”

南星揉了揉肚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当然是想蹭饭啊。”

喜树无奈地笑:“那走吧。”顺手拎起南星的书包,还挺重,像是装了好几块砖头那么重。

两人从学校出来先去了一趟菜市场,南星说想吃红烧肉,喜树带着她东窜西窜找到猪肉摊,师傅切肉切得狠,一刀下去足足两斤。

喜树正想说切少些,南星咂了咂嘴:“刚刚好哎,能吃个饱。”

于是,他话锋一转,又让老板多加了两斤。

等到两人双手满满拎着菜从市场出来时,忽然有人喊喜树的名字。

温温柔柔的,南星一听就知道是女生。

结果一回头,心里暗叫不好,还是个“黑长直”的漂亮女生。

喜树却不知南星的内心活动,不失热情地同白蔻打招呼。

白蔻走过来,莞尔一笑:“喜树,我本想说能一块实习就很巧了,没想到买菜也能遇上,真是太巧了。”

“说得是啊。”

白蔻伸手:“以后就是同事了,一起加油啊。”

“哎哟,肚子好痛啊!”喜树伸出去的手在距离白蔻指尖不到两厘米的位置,被南星成功截住。南星另一只手捂着肚子,气若游丝地说,“不行了,又要闹肚子,我们快点回家吧。”

喜树先是愣住,继而跟白蔻说:“我妹妹吃坏肚子了,正着急回去呢,那就……明天上班见吧。”

“那……好吧。”

一直到目送白蔻离开,喜树咳了咳,一下戳穿南星的心思:“起来吧,人都走远了,别装了。”

南星无辜地抬头:“我是真的肚子痛……”接着嘿嘿一笑,“不过现在好了点啦。”

虽说暂时的危机已解除,但对付潜在的情敌是不能马虎的大业。

饭桌上,南星咬了口红烧肉,状似无意地问:“喜喜,刚才碰到的那个女生是谁呀?”

“白蔻,大学同班同学。”

“哦哦,那她家是哪儿的啊?怎么也来黎江实习了,还好巧不巧是一中啊?”

喜树一听,撂下筷子,审视她:“拐弯抹角的,想说什么呀?”

“没……没什么呀。”南星咬了一下筷子,“就是觉得这个姐姐挺好看的,应该是有男朋友了吧?”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喜树拉长尾音故意逗她,“不过,白蔻是男生普遍喜欢的那类女生,不乏异性追求。”

“啊?”南星险些惊掉了下巴,“那……那你……你呢?”

喜树卖了个关子:“八卦到此为止,老实吃饭。”

“别呀,怎么就到此为止了,你说说嘛。”南星站起来原地扑腾胳膊腿,焦急得就差站到桌子上。

喜树掐准她的弱点,游刃有余地说:“坐下来吃饭。否则,钱包里的照片就换成白蔻的。”

“哦。”南星画风突变,立马静下来埋头扒饭。

碗里的红烧肉很多,但不怎么好吃,有嫉妒的味道在发酵。

04

南星那边危机乍现,栀子这头也挑战倍增。

公益项目大赛的策划案由她负责设计,从封面到内容再到版式,原本时间就有些吃紧,周二下午的摄影课上,任课老师又突然宣布这周六带全班去白桦林外拍。

A大摄影系向来重视实战教学,一台单反、几个备用镜头、一个三脚架,老师们亲自带学生去野外拍摄一遭,教学效果远比对着教材照本宣科好得多。

接连熬了三个晚上,栀子总算赶在外拍前将策划案初稿呈到记者团,好在她的努力得到了全员的肯定,就连指导老师冷艳看过后也觉得可圈可点,没什么可修改的可以直接提交到大赛网站上。如此一来,栀子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定。

转眼到了周六,全班同学一大早在学校北门集合。

七点钟刚过,班级队伍中有眼尖的同学就喊:“哎,大家快看啊,际哥来了。”

“真的是他啊,际哥这次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俩高个学长,远远看着好像保镖啊。”

“胡说,怎么能是保镖呢?这分明是外拍男团,况且我际哥还站C位呢。”

此言一出,队伍中的几个女同学发出阵阵花痴般的尖叫声。

其实也不怪她们这样做,毕竟冗长得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学生时代中,你总会遇到一个喜欢的老师,这种喜欢无关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崇拜。或许他不够高大,不够帅气,甚至还有些改不掉的口头禅,但毋庸置疑的是,对方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吸引力,让你忍不住瞻望。

而际哥,就是这样的存在。

际哥全名林天际,是摄影系最年轻的男教授,其摄影水平一流,酷爱挑战极限,曾自驾小黄蜂去西北荒漠拍戈壁风沙,也曾深入极地拍过极光。心如少年般潇洒自如,却又不失作为长辈的稳重谦和,是以,学生们敬称他一声“际哥”。

处在队伍末尾刚低头系好鞋带的栀子,闻声抬头去看,困恹恹的脸上忽然添了一抹喜色。

她万万没有想到,林天际带来的学生竟是鹿衔和俸思毅!

林天际走到学生队伍前,指着左膀右臂说:“这二位是我从记者团请来的学生,今儿给你们当助教,我先介绍……”

有人打断:“哎呀,际哥,您就不必介绍了,这二位学长,那可是我们大一迷妹心中的男神,谁不认识啊。”

林天际摸了摸鼻子,揶揄着:“邹笑笑,你心目中的男神换得可真是够勤的啊?”

叫邹笑笑的女生立即摇头:“不不不,流水的男神,铁打的际哥,您的光辉形象在大一女生心中屹立不倒。”

林天际一个脑瓜嘣儿弹过去:“行了,别贫了。出发吧。”

邹笑笑敬个礼,恢复正经模样:“那个,大家伙列队站好,课代表查个人数啊。”

鹿衔和俸思毅自然而然归入队伍,站在了栀子和朱瑾后头。

晚秋的风又疾又凉,校车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郊外的白桦林。朱瑾睡了一大觉,从车上下来时,冷不防打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我去,搞什么啊,变天了!不是说今天多云吗?”

岂止是多云,简直是乌云压城,寒风萧瑟。

俸思毅和鹿衔站在队伍前打头阵,忽然一阵疾风刮过,俸思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什么破天啊,小爷我都要冻出鼻涕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回头朝队尾看,栀子和朱瑾移动得有些艰难,有点心疼,“她们俩怎么穿这么少啊?”

鹿衔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外套塞到他手上。

俸思毅意味深长地递了个眼神过去:“哟嗬,绅士的品格。”

鹿衔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俸思毅折返队尾,将衣服递给栀子:“穿上点,荨麻疹再犯了怎么办?”

“谢谢。”上身被宽大的外套裹住,有熟悉的栀子花味,栀子望着远处那个衣着单薄挺拔如松的背影,心头一暖。

“我怎么又把这茬给忘了!”朱瑾像是受到当头一棒,就要脱自己的外套给栀子,“你多穿点,我抗冻。”

“抗冻个屁。”俸思毅翻了个白眼。

朱瑾正要骂回去,头顶忽然罩下一件外套,上头温热的气息还没散去。她一怔,伸手要拨弄下来,却被俸思毅摁住脑袋。

“四姨,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新做的发型都被弄乱了!”

一句话却换来那双手挑衅似的**了几下,末了,那双手的主人声音里透露几分朗朗笑意。

“我劝你老老实实穿上,少逞强,当心鸡窝头变成冰冻的。”转身,俸思毅冻得一哆嗦。

没走上十分钟,就到了一处绝佳的拍摄地点。同学们相继调试设备,天气冷但挡不住他们的摄影热情,光圈、快门、白平衡,这些书上的专业名词,在实战中被学生很好地掌握。

白桦林里,微风一吹,树叶纷飞簌簌落下,将青石小路盖上一层黄棕色。鞋子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声响,啄木鸟“笃笃笃”地啄着树干,偶尔会有一两只松鼠在面前一闪而过。

栀子如获至宝,摁动快门,将这些美好的瞬间定格。

身后突然传来朱瑾的吼声,带着滔天的怒意:“俸思毅,你敢用树叶泼我,看我不收拾你!”

栀子“噗”地笑出声来,她回过头,俸思毅仿佛看见了救命恩人似的往她身后躲:“栀子,你最好了,不能见死不救啊。”

没等她回答,朱瑾风风火火杀过来:“俸思毅!你能不能别像块狗皮膏药赖着栀子啊,有本事你出来!”

一时间,栀子成了人肉挡箭牌。

朱瑾没法子,扔了手上的树叶,朝俸思毅勾手:“这回行了吧,我不动手了,你快过来,栀子禁不住你晃悠。”

俸思毅想了想:“我就不。”松开栀子,他转身就跑,一米八几的大男孩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幼稚!”战火重燃,朱瑾两手抓起树叶追去,边追边喊,“四姨,拿命来!”结果,没对准人,反倒扬了路过的林天际一身。

“咳咳,”朱瑾往后退了退,内心谴责自己一万遍,“老师,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林天际抖了抖衣服,笑得很慈祥,扭头对坐在地上休息的学生们说:“谁去帮老师报个仇,这次外拍作业就免了。”

俸思毅第一个冲出来,摇着相机呐喊:“学弟学妹还等什么,冲啊。”

朱瑾瞬间成为攻击对象。

渐渐地,人群中有人良知觉醒:“也别光欺负一个人啊,一块玩呗。”说着,一把树叶撒到旁边人身上,那人迅速反击,更多的树叶落到其他人身上。

很快,一场混乱的“树叶大战”爆发了。

有人欢笑,有人落单。

栀子背着相机往更静谧的地方探去,同学之间的打打闹闹她不是不想参与,而是畏于融于喧嚣之中。背包里常年随身带的药瓶“哐当哐当”响,时刻提醒她必须将自己的脆弱隐藏起来,不给其他人造成麻烦。

至于那样欢快的嬉戏时刻,栀子回头羡慕地看了一眼,打从心底说服自己再等等。

至少现在,她还没有强大到跟本我抗衡。

闹了一阵子,朱瑾已经有些乏了,口干舌燥地想找栀子讨口水喝。

结果回过神来,栀子早就不见了。

朱瑾当即就慌了,四下一番好找,最后在一块空地上,看见了猫着腰拍树木年轮的栀子。

她刚想喊栀子的名字,隔着一排白桦树,鹿衔从另一条与她平齐的甬道走出来,手里握着单反,对着栀子的背影摁下快门键。

从朱瑾这个角度来看,鹿衔的视线仿佛凝在栀子身上,眼神中流露着温柔与深情,是朱瑾从未见过的模样。他的嘴角上扬着,像是在看一样稀世珍宝,动作很小心,生怕惊醒了对方。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朱瑾做梦也想不到会碰上这么有趣的一幕,联想到先前种种细节,她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

心底,红娘的使命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