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修仙界所谓两百年才出一个的经世奇才也不过如此。

一、苏叶一姑娘家都不介意,他却在这时候矫情了起来,摇头似拨浪鼓:“不行,不行,师父从小就教导我,男女授受不亲,我若是背了你或者抱了你,岂不还得对你负责?”

苏叶的身体在某一瞬间突然变得很轻,轻到整个人仿佛是飘着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颇有些慌张地睁开了眼,却看到了满目鲜红。

天为红,地为红,海为红,万物皆是红。

莫名其妙看到这样景象的苏叶皱着眉四处环顾,可还未将整个世界看全,她所站的地面便开始震**,热气扑面而来。

她神色淡然地运起力量抵御迎面而来的热浪,随即,才发觉原来自己踩在了一只巨龟背上。

她也说不清那巨龟究竟有多大,只知道,站在它背上就犹如站在了一座孤岛上。

巨龟驮着她在火海中畅游了近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天空的颜色逐渐由鲜红往湛蓝过渡,海水的颜色亦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天空之上成群结队地出现了一群群形似巨龙却背生双翼的怪鸟,海中更是时不时有形态各异的大鱼跃出水面。

巨龟一直驮着苏叶往前游,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何方。

她盘坐在巨龟背上,耐心地等待着目的地的出现。

巨龟绕过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山后,一阵杂乱的扇翅声传来。

扇翅声又混合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奇特怪叫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她才准备祭出隐灵,便有一红衣女子出现在她眼前。

随着红衣女子的出现,周遭的景象又发生了改变。

她足下的巨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片碧绿的草原。

广袤的草原上空,覆盖着厚厚一层藤蔓,那看不清面庞的红衣女子迎风悬于半空中,她双手高举,宽广的衣袖与裙裾不断飞扬,仿若一朵水墨洇染开的青莲,又好似一只展翅翩飞的蝶。

整个画面看似空灵而唯美,实际却杀机隐现。

红衣女子足下的藤条密密麻麻交织成一片绿色藤海,它们不断起伏,如同波浪般层层叠叠涌来,而那些被它们所笼罩住的兽,皆惴惴不安地伏在地面瑟瑟发抖。

那是一股怎样的力量,广袤似海洋、幽深如黑渊,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歇斯底里的哀号声同时响起,穿透了云霄,悲戚得令人心悸。

凌驾于藤海之上的红衣女子却是眉头也没皱一下,她双手交叠,掐着繁杂而古老的印诀。鲜血的味道霎时弥漫,犹如海潮般从红衣女子脚底往上席卷而来。

那一刻,藤蔓底部一片鲜红,藤蔓之上皆开出大朵大朵艳丽的重瓣红莲,死亡之花开满大地,立于她身前的一群妖兽即刻丧命。

苏叶被呈现在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丝毫不敢动弹,可距离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一刹那的工夫,丛林深处又跑出两只苏叶只在画册中见过的上古凶兽——饕餮和梼杌。

两只凶兽一现世,天地间又是一番巨变。

待到异象散去,那一直都看不清面容的红衣女子突然微微勾起了唇。不知为何,苏叶明明是看不清她面庞的,却能十分清楚地感觉到她就在刚刚那一刻勾起了唇。

而后,苏叶又见她纤细柔软的右手朝虚空划过,顿时覆盖于大地之上的藤蔓纷纷疯狂地扭动着身躯,散发着滔天的杀戮之气。

饕餮和梼杌被这股气势所慑,焦躁不安地立在原地。

红衣女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只凶兽,少顷,她嘴角微微弯起,勾出一个凉薄的笑。

下一刻,那些疯狂扭动的藤蔓竟犹如海潮般猛地拔高,席卷而去,毫无预兆地盖住两只凶兽的身体。

夺目而耀眼的血再次喷溅而出,红衣女子闭上了眼,轻嗅着萦绕在鼻尖的甜美血腥味。

又有两条生命在染血红莲的盛开之中消逝。

伫立于此的苏叶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仍抻着脖子在观望,那面容模糊的红衣女子身影却离她越来越近。

本能告诉苏叶,红衣女子是一个比顾清让乃至苏木和宗主都要危险数百倍的人物,可不知为何,她对红衣女子却无一丝惧意,反倒还有些许亲切感。

苏叶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眼睛突然变得很干涩。她抑制不住地伸手去揉了揉,却有两行滚烫的**从她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这莫非就是眼泪?

可自己为什么会流眼泪?

明明打有记忆以来,她都不曾流过这种东西……

苏叶抬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抹去了不断从眼眶中冒出的泪。

苏叶甚至还试图朝那红衣女子所在的方向跑去,明明那红衣女子亦是朝她所在的方向行来,可为什么眼看她就要与那红衣女子触碰到,她却直接从那红衣女子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一切又变了。

周围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苏叶不懂亦不明白,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可不论她如何叫喊,四周依旧是空****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是呀,这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苏叶不自觉地捂住了左胸,那里本该有颗红彤彤的心在“扑通扑通”不停地跳,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里很空?

“师妹!苏叶!苏叶师妹!”

是谁在黑暗中一声一声地呼唤她?

苏叶费劲地皱了皱眉头,试图睁开眼去看,可不论她如何努力,上下两片眼皮就像是被人用线给缝上了一般,怎么都睁不开。

可那声音未免也忒阴魂不散,就像游魂一般不停地在她耳中飘**转悠。

于是,苏叶又试着努力掀开眼皮,这一次,禁锢着苏叶眼皮的已不是线,而是两团糨糊。是了,这一次睁眼不再似先前那般困难,终于有所松动了……

于是,苏叶又试着掀了第三下,这一次,她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有微弱的光从那缝隙中透过来,她的世界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

她看到了浮动在空气中的尘埃,看到了沾满露珠的蛛网,看到了顾清让那纤长得不可思议的睫翼。

似是察觉到了苏叶的苏醒,顾清让那本还微微垂着的眼睫顿时一颤。

此时,苏叶究竟与顾清让挨得多近呢?近到他们俩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一起,近到苏叶甚至能感受到他鼻腔中呼出的热气。

苏叶下意识地伸手将他往后推,可也就是这么一推,她方才发觉此时此刻的自己竟无一丝力气。

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弱的苏叶只得讪讪地收回手,像个濒死之人般气若游丝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声音里依旧辨不出情绪,只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我见你一直没出去,便跟着进来了。”

苏叶有些惊讶:“所以,我们现在依旧是在太虚秘境中?”

他微微颔首:“唔。”

听完这话,苏叶心中思绪万千,最后仍是没忍住问了句:“你不是一直都怀疑我是魔宗之人吗?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进来救我?”

苏叶刻意将话挑明了讲,就是想看他究竟有何反应。

岂知他神色依旧不变,甚至还有些嬉皮笑脸:“我这不是仍处于怀疑阶段嘛,总不能见死不救的。”

苏叶不知他这番话中究竟有几分是假几分是真,她只知此时的自己受了很重的伤,重到几乎无法直立行走,若无他照顾,她定然得葬身在此处。

苏叶对他自然有感激之情,可不知为何,瞅着顾清让这副笑弯了眼的模样,始终无法从唇齿间挤出“多谢”两个字。

苏叶盯了他许久,他亦像个傻子似的呆呆望着她。

都说太虚秘境的出入口一旦关闭,境内的世界就将永无白日,黑夜永恒,直至下次秘境的出入口开启。

苏叶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打她一睁开眼,这境内的世界便已是黑夜。

苏叶不知顾清让究竟要与自己瞪多久的眼,不远处的那堆篝火在风中飘摇,不停地发出“噼啪”的声响。

苏叶眨了眨眼睛,扭转脖子,换了个姿势与他重新对视。

他这傻子则像是终于醒悟过来了,很是苦恼地望着苏叶:“我该如何带你走呢?你大抵已经走不动了吧?”

这根本就是废话,苏叶浑身上下起码得有二十来个血淋淋的窟窿,他虽已全部替她包扎好,她却仍痛到脖子以下都无任何知觉。

苏叶心中白眼早已翻破天际,面上却依旧平静:“或扛,或背,或抱,任你挑选。”

苏叶一姑娘家都不介意,他却在这时候矫情了起来,摇头似拨浪鼓:“不行,不行,师父从小就教导我,男女授受不亲,我若是背你了或者抱了你,岂不还得对你负责?”

“……”这都什么时候了呀,她都不介意,他还介意个什么劲儿?

苏叶简直想一巴掌扇死这傻子,可她素来习惯了冷着脸见人,故而即便是真被他给惹怒了,面上也依旧没多少表情,只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你师父就没教过你,看过姑娘家洗澡也是要负责的吗?”

苏叶也不明白,他究竟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总之,听完她这话以后,他便整个人都不好了,先是傻愣愣地瞪大了眼,然后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随后又单手托着腮,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人生大事。

“……”

饶是苏叶情绪起伏再小,也着实忍不了这么个傻子,却又懒得再与他说话,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念叨着:“没错了,这人一定是个傻子!”

苏叶才在心中将这话默念了两遍,便忽觉整个人一轻。

居然还真被他抱了起来?

这下终于轮到苏叶震惊了。

苏叶试着仰头去看他的表情,他却竭尽所能地撇开了脑袋,侧着脸避开她的视线。

任凭苏叶如何努力将脖子扬起来,都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隐隐看到他那涨红了的侧脸。

苏叶不会呆到连脸红是什么都不懂,可她仍不明白,顾清让突然脸红个什么劲?她甚至都想直接开口去问,可这个念头才从脑中冒出便被打断了,只因她突然看到一道带着强烈腥臭味的黑影疾风般朝她与顾清让所在的方向冲来。

她既能发现,顾清让又岂会发现不了,只听他轻声道了句:“明明都将附近清理干净了呀,怎还有这么多魑魅魍魉?”

都说太虚秘境的出入口一旦关闭,其内必会滋生数不尽的魑魅魍魉啃食仍留在境内的活人,苏叶这次也算是长见识了。

顾清让话音才落,便有一股特别的灵气自他体内溢出,那四面八方涌来的魑魅魍魉便如面粉一般被击打溃散。

苏叶看得心惊胆战,顾清让的实力可见一斑,换作她,定然得花上许多工夫与那些东西缠斗,方才能脱身。

魑魅魍魉被击退,顾清让继续抱着苏叶往前走。

苏叶这次再也憋不住,不禁开口问了句:“我们去哪里?”

“去个安全的地方让你歇歇。”顾清让如是道。

没有白日的太虚秘境内很暗,暗到苏叶几乎都要看不清前方的路。

这里的夜很静,是那种没有一丁点声音,仿佛周遭没一样活物的静,而顾清让的脚步声又格外轻,只有偶尔踩过枯枝烂叶才会发出一丁点声响。

顾清让的怀抱很暖,完全不同于苏木的。

从前被苏木抱着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小少年,少年人的胸膛总归不够结实,加之他又极爱漂亮,从来不肯多吃,生怕会长胖,所以他的怀抱虽暖,却有些硌人,被他抱着其实并不舒服。

而顾清让呢,他看似瘦削,胸膛却比想象中柔软,被他这样轻轻地抱着,一晃一晃地向前走,苏叶只觉自己的眼皮有些沉沉的,困意袭了上来,瞬间席卷全身。

苏叶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山洞里。

篝火在洞中忘情地跳跃,暖橘色的光打在顾清让白皙的脸上,无端给他增添了一分小女儿般的娇羞。

苏叶还以为自己睡蒙了,从而产生了错觉,然而当她睁大了眼,再度盯着顾清让看的时候方才发觉,不是她眼花也不是篝火映照的效果,而是这厮真在娇羞啊!

顾清让被苏叶这么一盯着,面颊的绯红一路染至脖子根不说,甚至都不敢与她对视,在她目光扫来之际,连忙垂下了那长长的眼睫来躲避她的目光。

苏叶简直被他这一举动给惹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才欲开口去询问,顾清让便说出了一句令她想吐血的话:“你我若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我定然会想办法对你负责。”

“咳咳咳……”猝不及防间听到这话的苏叶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淡定如她也没法再淡定下去了,她把头摇得似那拨浪鼓,诚惶诚恐地说,“不!不!不!我不需要你负责,我是魔宗之人,仙、魔势不两立,你可别对我负责!”

一直死缠烂打用尽各种方式“逼问”苏叶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的顾清让顿时就乐了,他从未想过,苏叶竟这么轻易就承认了自己是修魔者的身份。早知如此,他该早些与她说这番话才对。

然而,现在的重点却不是这个。

他微微笑着对苏叶道:“我知道。”

知道你个棒槌!

苏叶简直一脸蒙,全然想不到他这又是闹的哪出。

顾清让却又开启了话痨模式:“实不相瞒,在你睡着的时候,我独自思考了很久。每个人都是要成亲的,不论是修仙者还是修魔者都避免不了,我觉得修仙者与修魔者结合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就苏叶是个不正常的,换个正常人来听顾清让这番话,怕是得惊得下巴都落到地上。

然而,苏叶的关注点却不是这个,着实受不了顾清让再啰唆的她强行打断了他的话,冷冰冰地道:“哦。可我这个修魔者嫌弃你们这些修仙者,我坚决不同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顾清让一脸委屈,眼巴巴地瞅着苏叶。

苏叶却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甚至还满脸嫌弃地将头撇了过去,强行避开顾清让的目光。

接下来的时间,苏叶都不打算再去搭理顾清让。

她身上的伤好得还算快,只是身子骨依旧虚弱。顾清让一边替苏叶疗伤,一边又要提防着随处可见的魑魅魍魉,况且他与苏叶两个大活人每日都需进食来保持体力,而如今的太虚秘境内食物匮乏到令人发指,顾清让常常需要去很远的地方觅食打猎,所幸他找的这个山洞还算隐蔽,从未被山崖下飘**的魑魅魍魉寻到。

成为半个废人的苏叶只能像块望夫石似的杵在洞中盼顾清让觅食回来。

今日一如往日那般,被顾清让封了结界的山洞口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苏叶顿时抬起了头,以为顾清让回来了,却不想闯入她眼帘的是密密麻麻挤成一片的魑魅魍魉。

苏叶从未如此害怕过,以她而今的实力单挑四五个倒不是问题,可眼前分明就有成百上千个啊!

在那团黑影拥来之际,苏叶浑身汗毛几乎都竖起来,她不想坐以待毙,被这么一群恶心的东西啃食殆尽,可才将隐灵祭出,那群即将扑来的魑魅魍魉却停在了一米开外,出人意料地伏跪在她身前。

她脑子里那根弦依旧紧绷着,却不及先前那般恐惧。她甚至都未弄清眼前的状况,顾清让便突然回来了,结界外先是传来一阵灵气波动,紧接着,她便见浓墨一般堆在眼前的魑魅魍魉被自洞外传来的灵气波动震碎,化作灰尘散开在她眼前。

一袭白衣、红着眼的顾清让闯了进来,他就如一抹穿过尘埃的新雪般,落在苏叶身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苏叶即便是想阻止都没机会。

她本想张嘴说些什么,嘴唇却一直在轻颤,话都被堵在了喉咙口,默了默,她终究还是选择放弃。

那一日,苏叶依旧什么都没说,尚被蒙在鼓里的顾清让加强了洞口的结界。

可那日所发生之事着实太过诡异,苏叶始终无法释怀。

待在山洞中的时间枯燥而漫长,顾清让在的时候倒还好一些,他不在之时苏叶简直无聊到要长毛。

从前的日子明明也是这么枯燥,她为何却从不觉无聊?

这个问题,苏叶无法给自己答案。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待到她身上的伤愈合得差不多,顾清让恰好又外出觅食打猎的时候,苏叶试着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依旧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偶有几只魑魅魍魉在外飘**。

立在原地不动的她本以为那些玩意儿发现了她便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结果却十分出人意料,那些魑魅魍魉非但没有攻击她,反倒像是怕扰到她一般默默退散了。

苏叶越发迷茫,明明她亲眼见过那群玩意儿是如何不要命地往顾清让身上扑,即便被他身上的灵气冲得缺胳膊断尾都仍像疯了一般地拥来。

在她陷入沉思之际,顾清让突然回来了。

他仍穿着一袭白衣,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扎眼,只是这一次他手上未拿任何东西,尚未开口与苏叶说话,眼睛便已笑得眯了起来:“叶儿,快跟我走!”

苏叶还蒙着,却已被顾清让扣住手腕,不由分说地一路狂奔。

直至狂奔的顾清让停下步伐,抵达此番的目的地,苏叶方才知晓顾清让究竟要做什么。

这处与境中其他漆黑一片的地方不同,明显有光透进来,那光虽称得上是微弱,却也仍能照亮脚下的路。

苏叶觉着奇怪,下意识地抬头去望天,却见头顶仍是一片漆黑。

既然如此,那这光亮就定然不是从天上照下来的。苏叶犹自纳闷着,顾清让却神秘兮兮地对她一笑,手指向长满苔藓的某个山坡上:“你再看看那里。”

苏叶的目光顺着顾清让所指之地望去。

那是一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山坡,乍一望去,除却觉着苔藓生得有些厚再无别的感想,可若盯着那处再仔细看上一看,便会发觉那里的苔藓仿佛会发光一样。

苏叶心中顿时有了答案,她撇头望向顾清让。

顾清让但笑不语,只微微朝她颔首,不待她开口说话,他便握住了苏叶的手拽住她直往那山坡上撞。

寻常人这般撞上去怕是要把脑瓜子都给撞破,而顾清让却在撞击的时候让灵气覆满自己与苏叶全身。

苏叶能感受到自己与顾清让撞击山坡时的那股力,身上却无任何疼痛感,紧接着她又觉眼前倏地一亮,突然出现的强光使她一时间睁不开眼。

不同于太虚秘境中那股子带着陈腐之气的味道,苏叶纵然还没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睁开眼睛,却已率先吸到混合着草木花香的新鲜空气,耳畔是轻轻拂过面颊的风声、悠扬轻啼的鸟鸣。

当她完全适应强光、睁开双眼的时候,苏叶方才发觉自己与顾清让正手牵手站在一片鲜红的扶桑花海里。

他们从太虚秘境中出来了?

苏叶疑惑地看向顾清让,顾清让点了点头,弯着眼朝她笑。

苏叶连忙甩开了他的手,他却也不恼,只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

这种东西苏叶就从未有过,她的任务尚未完成,除了回太阿门并无第二个选择。

她默了默,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这一路跑来蹍碎了不少花,原本洁白的鞋面也染上了几分艳红,甚至还有几只粉蝶正围在她脚边转。

“去太阿门。”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无任何多余的情感。

不知为何,顾清让却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落寂。

有些话本不该由他去问,他却禁不住将那话说出了口:“你……都在太阿门待了整整半年了,真不需要回去?”

他说的回去,自然是指回魔宗。

若苏叶真想回去,他也不是不能在这时候选择放手……

都说无人能逃出关闭了出入口的太虚秘境,以苏叶如今所呈现出的实力,即便与外人说她已丧生在境内都无人会怀疑。

苏叶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任务尚未完成,我回不去。”

事已至此,苏叶与顾清让堪称共患难过的生死之交了,况且打一开始顾清让便知道苏叶是带着目的来太阿门的,她无须再说谎去掩耳盗铃。

二、一种名为难堪的东西密密麻麻地爬满她的身体,那些不断在她体内发酵壮大的负面情绪统统叫嚣着要爆发出来。

顾清让与苏叶的回归无疑在整个修仙界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只不过苏叶一回去便“藏”在了无妄崖底,对外界的风起云涌并不知情。

有了在太虚秘境内那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苏叶终于不再如从前那般抵触顾清让。

至于顾清让,他亦不再似从前那般有事没事追着苏叶问“你究竟是不是魔宗之人”,毕竟苏叶已亲口说出答案。

然而,令苏叶真正感到窒息的是,自打他们从太虚秘境出来以后,顾清让每日见了她的第一句话便是:“真不要我对你负责?”

苏叶压根儿就懒得搭理他。

可除了每日不嫌烦地问上这么一句,顾清让倒也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两人的相处方式一如从前,宛如一对真正的师兄妹。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苏叶有时候甚至会冒出这样的念头,觉得日子一直就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奈何天不遂人愿,现实给苏叶狠狠甩了一巴掌。

太阿门开始不停有人离奇死亡,除非苏叶一直窝在无妄崖底,否则不论她去何处,都立马会有人丧命。

起先死的是梨花白小院里那个名唤何盼的、曾照料过苏叶的杂役弟子,紧接着死亡就像瘟疫一般蔓延开,不论苏叶去了何处,下一刻就会有人死去。

一两次可以说是意外,可接二连三地发生意外,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随着死掉的杂役弟子的增多,就连白芷都发现了这个规律——不论苏叶去了何处,下一刻就会有人死去。

太阿门又开始不太平。

苏叶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这个经历本就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再加上不断发生的离奇死亡事件,她就被某些弟子认定是被恶鬼附了体。

白芷自然是不会信这一套的,只是那些杂役弟子的死相未免太过骇人,不是七孔流血地漂在铺满花瓣的浴池里,便是肠穿肚烂地立在了某个角落里,身上还开满了艳丽的花。

苏叶比谁都清楚,这种诡异至极的杀人方式正是出自苏木的手笔,同时,她也明白,此刻的苏木定然躲在了哪个她所不知道的角落里看着她,以这种方式来对她进行告诫。

苏叶从未如此害怕,这种情绪是她以前从不可能会有的。

正因为从前的她不曾拥有一切,便也不曾畏惧一切,因为她没什么可失去的,而今却不一样,她好像喜欢上了这里的平静,这种不必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一旦习惯了,她便再也不想回去。

恐惧如潮水一般涌来,一点一点地侵蚀苏叶的身体。

她又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苏木已经停止杀人,却仍未给她传达任何讯息。

等待中的每一刻都是煎熬,苏叶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不管不顾地唤来那只能口吐人言的夜鸦。

是夜,晚风又起,吹散了山间刚升腾而起的雾气。夜鸦的扇翅声划破了夜的宁静,不过须臾,它便穿透夜色而来,落在苏叶单薄的肩头上。

抓起苏叶那封信的时候,夜鸦浑身都透露出一股名为“为难”的情绪,它那双猩红的眼盯着苏叶看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的就实话实说了,您这封信,少主可不一定会看。”

即便那夜鸦不多嘴提醒,苏叶自己心里也明白,哪怕她送去再多的信,苏木也都不一定会看。

正如夜鸦所说,苏木果然没回信。

苏叶不死心,又接连送去了几封信,那些信却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音讯。

苏叶越来越不明白苏木想做什么。

他那人素来都给苏叶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纵然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她却从未看透过他。

而今,她能做的也仅仅只有等。

变故发生在七日以后。

七日后恰逢三月三,正是剑气宗每年来与太阿门进行“交流”的日子。

这所谓的“交流”,说白了就是两家弟子的比试。

两大门派的比武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插一脚的,太阿门会从每一届的精英弟子中挑选出十位弟子来与剑气宗的十位弟子进行比试。正因只需挑选十位弟子,“废材”苏叶便这样逃过了一劫。

两派的数十对精英弟子比试完之后,便由两派的首席弟子来压轴比试。

苏叶是魔宗之人,修仙门派弟子之间的切磋与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自是懒得出去看,直至轮到白芷上场,她方才提起了精神,准备看一看。

她不看倒还好,一看真真是不得了。

打完瞌睡的她一睁开眼,映入她眼帘的便是苏木那张脸。

此时,她恰好歪倚在树杈上,苏木便这般不动声色地站在了这株老树前。

他高大挺拔,加之苏叶此时所倚的那树杈也并不算高,以至于她睁开眼的一瞬间便对上了苏木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使苏叶整个人都呆住了,本欲伸懒腰跳下树的她便这般僵在了原地,两眼发直地望着苏木。

这么久过去了,苏木依旧没怎么变,除却轮廓比少年时期稍硬朗更像个男儿以外,一切都没变。

他这个人早就黑透了心肝,却生了一副十分具有欺骗性的好皮囊,别的不说,光是他那双水光潋滟、似笑非笑的含情目,就不知能骗到多少无知的小姑娘。

苏叶从未想过苏木会在这种时候出现,甚至某一瞬间,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某一场噩梦。

苏木何许人也,说是苏叶肚子里的蛔虫都不为过,别说苏叶此时正一脸痴呆地望着他,哪怕他就是只看到苏叶一根头发丝都能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

于是,他当即便出声嘲讽了苏叶:“啧,小叶叶啊小叶叶,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呆。”语罢,他那只不安分的“爪子”便搭上了苏叶的脸。

苏叶都还没缓过神来呢,苏木那只修长的手便已捏住了她脸上的肉肉。他的力道并不轻,目的就是为了让苏叶赶紧清醒。不过须臾,苏叶那肉肉的脸颊上便起了一道红印,一直处于放空状态两眼呆滞的苏叶也终于清醒,眼睛里十分清晰地浮现出了一丝恐惧。

苏木将苏叶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他不禁又眯了眯眼睛:“你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啊,小叶叶。我们这些年不见,再见面你非但不开心反倒怕了起来,嗯?我有这么可怕?”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满是道不尽的妖娆。

苏叶却被那一声“嗯”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苏木面前她总是这般无所遁形,宛若透明,莫说她根本不屑去装,即便是装了,也能轻轻松松被苏木所看透。

既然如此,她便索性什么都不说,等待苏木开口。

果不其然,苏木心知自己在苏叶这儿套不到任何话,便也不再继续调侃她,直奔主题道:“明日顾清让将与剑气宗首席弟子一战,你把这个给他吃下去。”语罢,便有一枚漆黑的药丸躺在他掌心。

苏叶有些迟疑,迟迟未接那枚丹药。

苏木却已挑起了眉:“怎么?舍不得?”

苏叶仍未接过丹药,而是冷着眼反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苏木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你倒是出息了,看来那太阿门的首席弟子可不一般啊。”

苏叶不知苏木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她非把这事弄清楚不可,当即又道:“顾清让的身份非比寻常,你若是直接命我投毒,我这条命怕是也得直接交待在这儿了。”

“你大可放心,这不是毒药,只是普通的散灵丸罢了。他吃了这个不会有事,顶多就是浑身灵气堵塞无法调动罢了。”

苏叶又问:“那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平白无故让我给顾清让吃这个?剑气宗与你又有何关联?还有上一次我为何会在太虚秘境外看到你,秘境内我遭人突袭可是你的手笔?”

这还是苏木头一次听苏叶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时间,他竟有些小惊喜。苏叶在他面前那叫一个惜字如金,纵然是拿木棍去敲都憋不出半个字的那种。

惊喜归惊喜,该解释的他会与苏叶解释,不该说给苏叶听的,他自然也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你只管执行任务便可,别的无须多问。至于你说的太虚秘境内所发生的事都与我无关,突袭你的那伙人,我与宗主已调查清楚,正是上一次被你所剿的那伙叛党的余孽。”

苏木既都已这么说了,苏叶便知自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至于那枚散灵丸,苏叶自然也得收下。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同时也相信苏木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她。

因为苏木的搅和,苏叶自然错过了白芷的比赛。

所幸白芷实力强悍,一上场便赢了个大满贯。

接下来的比赛,苏叶已无心去看,她满场都在寻剑气宗的那名首席弟子,却又远远看到了苏木与顾清让并肩走在一起。

一个不好的念头瞬间涌上心头,苏木莫不是以剑气宗首席弟子的身份来的?否则剑气宗与太阿门之间的比斗他去掺和什么?

这个念头才打心中冒出,远处与苏木相谈甚欢的顾清让便朝苏叶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苏叶颇有些心急地走了过去,果不其然,下一刻顾清让便开始介绍道:“这位是贺敛之,乃剑气宗首席弟子。”

苏木望向苏叶的眼神颇有些玩味,苏叶却不想再面对苏木,于是匆匆告辞。

顾清让乐得朗声大笑,对苏木道:“贺兄莫见怪,我这师妹胆子小,怕生得很。”

“不碍事,不碍事,小姑娘天真烂漫得很。”望着苏叶逐渐远去的背影,苏木的笑容逐渐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玩味。

苏木这人看似轻浮,实则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他来太阿门可不仅仅是为了震慑苏叶。

苏叶固然重要,可还远远不到要他亲自出场的程度。

他来此处自是有着别的目的,顺带吓一吓许久不见的苏叶。

数月前他人仍在北方极寒之地,却意外得到一件宝物,因为有了这件宝物,他才会提前回到魔宗总舵。

这宝物名唤“千面”,看起来只是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戴上却可千变万化。更妙的是,戴上这“千面”以后,甚至可用意念去操控能让谁看到你真正的面容。这也就是为何他堂堂魔宗少主上了太阿门却无一人认出,只有苏叶知道他是谁。

贺敛之虽是剑气宗首席弟子,可比起顾清让来说简直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早在剑气宗的人来太阿门之前,苏木便已暗中杀了贺敛之取而代之。

他的目的是要借贺敛之的身份重伤顾清让,先使两派心生芥蒂,到剑气宗的人下太阿山的时候放出贺敛之已死的消息,再做些手脚来嫁祸给太阿门之人。如此一来,本就暗中较量千百年的两大修仙门派必然会起内讧,然后他便会不断加深两派矛盾,从而搅乱整个修仙界。

苏叶并不知苏木的目的,却始终觉得心中慌慌的。

顾清让平日里从不在外多作逗留,今日却因他太阿门首席弟子的身份不得不在外应酬。

苏叶一回到无妄崖底便开始忧心忡忡地盯着那枚黑漆漆的丹药。

纵然她知晓苏木的心思,太阿门与剑气宗的事也轮不到她一个魔宗之人来操心,她唯一担心的是顾清让,不知这一枚药丸入腹,究竟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

这大抵是苏叶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因自己是魔宗之人的身份而感到难过。

她不得不完成苏木所交代的任务,却又不想伤害顾清让,着实左右为难。

顾清让今夜回来得格外晚,苏叶在他房门口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将他等来。

无妄崖底的雾气很重,每逢深夜,屋外的雾气便浓得直叫人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苏叶手捧一碗甜汤,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顾清让卧房的**。她一个鲤鱼打挺,连忙从**蹦了起来,四处张望着去寻找那碗甜汤。

苏叶听罢连忙点头。

顾清让又弯着眼睛问:“是给我喝的?”

苏叶一愣,复又点头,顾清让这才又笑着问道:“可是你亲手熬的?”

“不是。”苏叶如实道,“是我差那些纸片小人给熬的。”

“唔,那也没关系,至少是你亲手端来的。”顾清让话音才落,便仰头将那碗甜汤一口饮下,速度之快简直令苏叶咋舌,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那碗甜汤便已见了底。

顾清让继续调侃苏叶:“喝完啦,不愧是师妹亲手端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苏叶已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两股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不停地搅和,她那原本空****的胸腔像是突然被填得满满当当,一股无言的压抑感霎时自胸腔里喷涌而出,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只觉自己浑身发冷无力。

苏叶突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如此信任她的顾清让,一种名为难堪的东西密密麻麻地爬满她的身体,那些不断在她体内发酵壮大的负面情绪统统叫嚣着要爆发出来。

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面对顾清让,明明顾清让还有话想要与她说,她却匆匆忙忙从**爬了起来,趿着鞋一溜烟打顾清让房里冲了出去,这架势仿佛顾清让房间里有会吃人的老虎似的。

顾清让看得直失笑摇头,待到苏叶那小小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合上了门,转而望向那已然被他喝空了的碗,神色颇有些复杂。

三、她也不知该为自己长得像条狗而悲,还是该为自己长得像条狗而喜,总之,苏叶是真为难了。

山谷里的夜很凉,苏叶只着单薄的衣裙在雾气中奔跑难免会有些冷。

这星星点点的凉意汇聚而来,一点点驱散她的困意。

回到自个儿屋里时,她外衫几乎全被雾水给沾湿,纵然如此,她也不管不顾,直接和衣躺在了**。

她全部的困意都已散尽,这一整夜她都未睡着,躺在**翻来覆去地想,她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她这样的人天生少根筋,从来不懂情爱为何物,而今能困住她、且使她辗转难眠的,便也只有那一点愧疚之意。

她自幼在魔宗长大,除却苏木与宗主苏释天再也没与别的人相处过。

不论是苏木,还是苏释天,对她都不薄,纵然不曾让她体验过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却也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是,他们只是在培养她。

顾清让不同,他是唯一一个不抱有任何目的对她好的人,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他这人是不是有些傻?若不是因为他傻,又怎会做到这种地步?

翌日清晨,天刚亮,顾清让便着一袭白衣站在了苏叶房门口等待着。

苏叶不曾从顾清让脸上看出一丝异样,也正因此,她盯着顾清让的目光便越发肆无忌惮。

她的目光着实太过炽烈,纵然是顾清让都有些受不住,只得朝她报以一笑:“叶儿师妹,有话但说无妨。”

这时,苏叶才发现不妥,连忙心虚地低下了头,讷讷道:“没什么,什么都没有。”话音才落,她便落荒而逃,徒留顾清让一人一脸茫然地杵在原地。

顾清让与苏木的切磋安排在下午,整个下午便也只有那一场比试。

苏叶昨晚整整一夜都没睡,待到了演武场上困意才席卷上来,她寻了个舒服的地方靠坐着,一整个上午都在补眠。

待到她醒来的时候,原本坐在她身边的人早就都不见了,她身上被人盖了一件雪白的大氅,一看那颜色和款式,便知是顾清让的。

盯着这件被披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氅,苏叶一时间又有些感慨。

感慨过后,她不禁又是一愣——也不知现在是何时了,最后一场压轴赛开始了没?

思及此,苏叶连忙掀开大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去寻找顾清让。

她才走了不到十步,前方便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嘈杂之音。

有人在欢呼,亦有人在叫骂,太多不同的声音夹杂在一起,直听得人脑仁发疼。

苏叶知道定然是比赛开始了,她连忙加快了步伐朝演武场所在的方向跑去。

待她走到演武场上时她方才发觉顾清让与苏木的切磋早就开始了,而今正比到最激烈的时候。

高台之上,苏木一袭青衣手握长剑,竟也散发出了剑修的凛冽之气,至于顾清让,他则依旧着一袭白衣,宛若一抹飘浮在红尘浊世间的雪,他看上去和往日里没什么不一样,苏叶却是一下子便瞧出了区别,他身上没有了那股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她不知,这是否因为他体内的灵气被堵塞所造成的。

苏叶心里有些发毛,胸口莫名堵得慌,偏生这时候顾清让目光瞥来,在她身上淡淡扫了一眼。

今日台下围观之人何其多,她不明白他怎就能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到自己。此时此刻,她只觉自己已无所遁形,像是被顾清让一眼就看透了一切。

她想躲藏,想避开这一战,来个眼不见为净,落在地上的脚却像是扎了根,不论她如何在心中告诉自己“快离开这里”,都始终无法迈动一步。

短暂的停顿以后,台上两人再度缠斗在了一起。

苏木从前用惯了他那柄折扇,而今却是顶着贺敛之的脸去用剑,所以始终舞不出那种行云流水般的感觉,可纵然如此,这样的他与完全无灵力支撑的顾清让比试也完全够了。

而苏木这臭不要脸的,在明知顾清让体内灵气堵塞的情况下还要开口去刺激他:“顾兄可是瞧不起贺某?为何从始至终都不曾结印?”

他一语落下,比前一刻更为凌厉的剑气便毫不滞留地朝顾清让面门攻去。

一击接一击,看得苏叶心惊胆战。

顾清让显然有些力不从心,那张令人惊叹的面容上满是焦虑。

台下观看的人早已闹翻了天。

有人在喊:“修仙界所谓两百年才出一个的经世奇才也不过如此。”

有人在骂:“大师兄你在做什么?可千万不能输给那剑气宗的小白脸啊!”

还有人似看出了顾清让的不对劲之处:“不对,你们别吵了,难道就没发现大师兄从始至终都未引出灵气?”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又炸开了锅。

台上与顾清让比试的“贺敛之”,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顾清让无法引出灵气,从头到尾都在躲避;“贺敛之”却招招致命,不给顾清让一丝喘息的余地。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顾清让那袭雪白的衣便绽出朵朵殷红的血色梅花。

苏叶看得心惊胆战,连眉头都揪在了一起。

白芷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拍了拍苏叶的肩,一脸担忧地道:“苏苏,大师兄他究竟是怎么了?”

这问题,苏叶没法答。

随着时间的推移,苏木的招式越发凌厉,若说他起先只不过是耍戏法般地逗顾清让玩,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可是准备动真格了,苏叶甚至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杀意。

苏叶被吓得小脸刷白,心突突直跳,几乎就要冲出胸腔。

眼看苏木那一剑就要落下来,而顾清让的动作又明显变慢,苏叶只觉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被人“砰”的一声拨断了。

现在的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着顾清让一定不能有事。

心未动,身子已然先一步替她做好抉择。待她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的时候,人已经落到了演武台上,替顾清让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大抵是从未料到苏叶会来这么一出,苏木只得于千钧一发之际收回那一剑。

他这一剑本使出了十成力,苏叶这么一扑,他便生生卸去了八成力,最后仍有两成落在了苏叶身上。

被剑气所伤的刹那,苏叶“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她虽受了些伤,伤得却并不算太重。

而此时的苏木显然已经动了怒,他眼中杀气滔天,偏生还在抿着嘴笑。

“好!好!好!”气到已经说不出别的话的他咬牙连道三声好,却也并无下一步动作,不过意味深长地剜了苏叶一眼,便提着剑跳下了演武台。

这大概是苏叶第二次看到顾清让露出这般急切的神色来,上一次还是在太虚秘境内,她受重伤无法动弹被一群魑魅魍魉围攻的时候……

起先的时候顾清让是真紧张得不得了,随后瞧苏叶并无大碍,方才舒展开了那紧皱着的眉头,甚至还像个傻子似的弯着眼朝苏叶笑。

苏叶不知顾清让为何突然笑得这么傻,可一看到他笑,她便也只觉心头一暖,连带被他紧紧抱着而按疼了的伤口也仿佛不那么疼了。她的目光与顾清让紧紧胶着,万般无奈地道了声:“你别是个傻子吧。”

顾清让仍在笑,可不知为何,他本有些清冽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我才不傻呢。”

一场压轴赛便以这种方式收了场。

苏叶与顾清让俱被抬回了无妄崖休养。

顾清让那常年神隐的师尊突然出现,将顾清让与苏叶骂了一通,又突然失踪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待到所有来探病的人都散去的时候已经入了夜,偌大的房间里面只剩苏叶与顾清让两人。

苏叶伤得很轻,只是简单地上药包扎了下便已无碍,倒是顾清让伤得还比较重,不得不躺在**。

今夜格外静,静到连晚风拂过竹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苏叶坐在床畔盯着顾清让看了许久许久,方才道:“药是我下的,下在了那碗甜汤里。”

顾清让却丝毫不感到意外:“我知道,在我喝下那碗甜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苏叶听完这话眼睛一阵发涩:“那你知道了又为何还要喝?”

“我若不喝,你岂不是又完不成任务了?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却一个任务都没完成,次次都被我破坏了。”

苏叶听罢久久都未说话,只觉胸口闷闷的,眼睛也是越发酸涩。

她沉默了半晌,方才勉强挤出三个字:“你真傻。”

“傻”明明是一个用来骂人的字,落到顾清让耳朵里却像是在夸他似的,他又乐颠颠地弯起了眼睛:“哎,没事儿,这么一点点皮肉伤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很快就能恢复的。”

苏叶本就不会说话,被他这么一讲,越发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点点头。

顾清让的话却还没说完,他又神秘兮兮地朝苏叶眨了眨眼:“不过,作为补偿,你得再给我揉揉脑袋。”

今日的苏叶尤其好说话,别说只是让顾清让揉揉脑袋,就是顾清让说让她以身相许,她都不带犹豫的。

她立马就将脑袋伸过去了,却仍是有些无奈:“你就这么喜欢揉我脑袋?”

这个问题把顾清让也给问蒙了,其实他原本是想捏苏叶的脸来着,可捏脸既然不可能,那就退而求其次揉脑袋吧。只是揉着揉着他便上了瘾,让他不禁回想起儿时的一些事。

思及此,顾清让便老老实实地说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曾养过一条大黄狗,那条大黄狗最喜欢被我揉脑袋了,我也最喜欢揉它的脑袋。每逢我挨了师尊的骂,伤心了、难过了,总会去揉一揉它的脑袋,再难过的事只要揉一揉便能统统都忘了;开心的时候,我也喜欢揉它的脑袋,揉着揉着就能变得更开心。”说到此处,他不禁顿了顿,望向苏叶的眼,“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双圆溜溜的眼和阿黄生得极像,所以我一看到你便想捏捏你的脸,揉揉你的脑袋。”

她也不知该为自己长得像条狗而悲,还是该为自己长得像条狗而喜,总之,苏叶是真为难了。

就在苏叶神色复杂地被顾清让揉着脑袋的时候,窗外忽而有一道人影如鬼魅般地飘过。

看到那道人影的一瞬间,苏叶就僵住了。

顾清让发觉苏叶的身子在一瞬间绷得很紧很紧。

察觉到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他连忙问道:“怎么了?”

苏叶仍维持着那个动作,她愣了好一会儿才一把拍开顾清让的手,一脸不耐烦地道:“你才像狗,你全家都像狗。”

话音才落,她便像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徒留顾清让一人躺在**。

那道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苏木。

苏叶才从屋里冲出,苏木便已消失不见,可她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只得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