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无尽爱
01
“以后就是有主的人了。”
陈熠宵的朋友圈更新,昭告天下。
唐拾和温岑知出去一趟回来得到消息,觉得林岁寒不争气,这么快就被拿下了,简直不给她继续看戏吃瓜的机会。
“你怎么不多考验考验他啊?”唐拾跑去教训林岁寒,要当她的恋爱导师,“你仔细想想他以前那德行,拽得没边儿,压榨你就跟压榨一朵油菜花似的。”
林岁寒仰头想了想:“他好像……也没你说得这么坏吧?”
“坏,简直坏透了。”唐拾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数,“横行霸道、骄奢**逸、放浪形骸、纨绔子弟……”
林岁寒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的成语好多。”
廊下挂着新做的帆布吊床,唐拾往上一躺,左右摇晃几下就不动了:“我被你气死了。”
石桌上,搁着一袋翠绿的扁豆,陈熠宵和温岑知被打发过来干活。捏住豆荚内凹的一侧,择蒂,撕掉老筋,陈熠宵手上的动作生疏,不紧不慢地进行着。
“管管你家那位,整天闲得慌,没事就想着挑拨离间。”
温岑知无所谓:“她开心就成。”
陈熠宵:“就这么惯着?”
温岑知:“就这么惯着。”
陈熠宵磨了下后槽牙。
“说说你吧,你谈个恋爱怎么这么高调?”温岑知觉得这不太符合陈熠宵的个性。
“高调吗?不算吧。”陈熠宵琢磨了片刻,“我待会儿去河边放两箱礼花庆祝庆祝。”
“骚不过。”
一袋扁豆择完,陈熠宵抓起旁边矮墩墩的侧柏尖儿上覆盖的新雪,往掌心里搓,就着雪洗了把手。然后他从烟盒里顶出来一根烟,叼在嘴边。
他往檐下一看,跟林岁寒对上目光,从善如流地把烟拿下来,别在耳后。
他冲她笑得痞气,还有点儿性感。
她昨晚说他烟瘾太重了。
趁今年在信山市过年,陈熠宵想再去墓园看看陈吟,他问林岁寒要不要一起。林岁寒想起那张消瘦而美丽的盈盈笑脸,曾经陈吟在饭桌上兴高采烈地抓着她的手问,你比宵宵小一岁,他平时会不会欺负你。
林岁寒不由自主地说:“我跟你一起。”
两人徒步上山。是个晴天,山道两边的薄雪融化,露出成片枯黄密匝的杂草尖,寂静的山林在日光下呼吸。
林岁寒怀中抱着一束雏菊,走了一段,陈熠宵问她累不累。
她摇摇头。
他自然地伸出手,拉着她往前走。
陈熠宵同林岁寒聊起陈吟:“她私底下跟我说过,她很喜欢你。”
“还叫我不要欺负你。”陈熠宵笑了笑。
林岁寒想想陈吟的性子:“姐姐人好才这么说。”
陈熠宵一哂:“谁跟你说她人很好的?没生病之前也是混世魔王一个,蔫儿坏的那种。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你,根本不会提。”
“那大概……是投缘吧。”
她和陈吟投缘,可这缘分短暂。她离开信山市那年,陈吟就已经永永远远地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到了墓碑前,林岁寒放下雏菊,她说:“姐姐新年快乐,我来看你啦。”
陈熠宵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像见家长那样,告诉陈吟:“我们在一起了。”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框住一张笑脸,凝望着他,温柔而缄默。
好几年了,那么长的时间过去,他从来都是坚强的。亲眼看着陈吟离世,最后变成一捧骨灰装在小小的坛子里。消极之后,他只能接受现实,这一刻却忽然觉得脆弱。
下山的路上,陈熠宵的情绪不太好。
他有意克制了,林岁寒还是能感觉得出来。
两人的手仍然牵在一起,林岁寒挣脱开,陈熠宵不明所以,只见她从口袋里摸了半晌,摸出一个小红包。
“给你。新年快乐。”她说,“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年都快乐。”
陈熠宵扬了扬嘴角:“有点儿贪心。”
不待林岁寒反应,他原本插在兜里的右手迅速抽出扶住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
来势汹汹且突然的一个吻,落在林岁寒唇齿间。他的唇是冰冷的,像雪粒融化了,渗进心里,林岁寒不由得忘记了呼吸,所有感官都被放大。
他的气息将她包围。
亲完,四目相对,他终于笑起来。
林岁寒莫名松了一口气。
陈熠宵拉着她的手伸进自己大衣兜里,碰到尖尖的一角,拿出来,也是一个红包,只是比林岁寒的大不少。
这是新年要给家人准备的礼物,他们都给对方准备了。
在商店选一个图案讨喜的红包,装一点儿钱,不论多少都是心意,然后踏踏实实地送到对方手上,祝他新的一年一切都好。
林岁寒朝他鞠躬作了一个揖:“谢谢男朋友。”
“今天嘴格外甜。”陈熠宵说。
因为你不开心啊,林岁寒默默地想。
掌心贴在一起太久了,分不清是谁的温度。
气氛轻松起来,两人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趣事。
那时候是初三下学期,林岁寒在唐家已经住了有一段时间。她忙着为体育中考做准备,搞锻炼,每天跟在陈熠宵后面晨跑,体育成绩渐渐有了进步,文化成绩依旧落后垫底,一篇《邹忌讽齐王纳谏》怎么也背不下来。
当时语文老师笃定是她不用心,没花工夫,撂下一句狠话——明天再背不出罚抄一百遍。
林岁寒打了个激灵。
这次是来真的了。晨跑的时候也不忘刻苦学习,把课文抄在小纸片上,攥在手心里,边跑边看一眼。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她念了百八十遍,如同洗脑循环,念得陈熠宵头大。
她背得磕磕绊绊:“我与……徐公,呸,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陈熠宵却已经记熟了,顺口就接道:“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林岁寒先是一愣,然后傻乐个不停。
——我和城北的徐公哪一个比较美呢?
——你美极了,徐公哪能比得上你?
陈熠宵当时想,全世界你最美,赶紧闭上你的嘴。
没一刻安宁。
已经下了山,车就停在墓园门口,两人回到车上。林岁寒摘掉围巾,笑了起来:“那时候是不是觉得我特烦?”
陈熠宵点头,烦,是真的烦。
刚认识的时候,陈熠宵评价林岁寒是“职业假笑精”,她总在他面前晃**,总扬着张脸冲他笑,特别假。
以前他讨厌她笑的样子,心烦,眼不见为净。
现在却费尽心思,想要再看她多笑一下。
“现在……巴不得你再烦我一点儿。”
02
元宵节那天,A大开学,林岁寒和陈熠宵提前一天回了学校。陈熠宵拎着林岁寒的行李箱,跟她一起去出租屋。
他太高,原本就低矮狭窄的楼道越发显得拥挤。
到了六楼,林岁寒打开门让人进去,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鼻而来。
在这个小空间里,东西归置得整齐,床是最大的物件。只有书桌前的一把椅子,林岁寒搬过来让陈熠宵坐,上面有个棕色的小浣熊卡通软垫。
“要喝水吗?”林岁寒问,她自己嘴巴也有点儿干。
陈熠宵点头。
他起身走到门口,仔细看了看门锁,老式的。门也陈旧,不坚固。
“要不要考虑换个地方住?”他问。
林岁寒把电闸扳上去,通电烧水,然后把杯子洗干净,犹豫了几秒之后说:“本来就准备要换地方的,这里的条件确实不怎么好。”
两人同时开口——
陈熠宵说:“我去网上帮你找……”
林岁寒说:“我自己会尽快……”
一个想着要事事周全顾及对方,什么都想替她安排妥当。
一个还裹着厚厚的铠甲,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
电水壶发出嗡嗡的响声,盖住他们的声音,小小的房间里倏然变得嘈杂起来。
嘈杂中透着一丝尴尬。
林岁寒先是一愣,接着说:“我之前就已经有在留意各种租房信息了,找起来应该很快。”她泡了一杯茶递过去。
陈熠宵看她手指头通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杯沿的温度给烫的,几乎一秒把茶接过来。他蹙眉,英俊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好,你自己安排。”
林岁寒有些不自然,也努力想要缓和气氛,急忙补充道:“等找到了房子,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她垮着嘴角,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很想装作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却如同压着一块石头,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安静的,好像跋涉了太久,疲倦如影随形,只想靠坐在沿途的一棵树下歇息片刻,什么都不做才好。
她的手被陈熠宵拉过去,握在掌心里,焐了焐:“那到时候帮你搬家。”
他说话时语气平淡,林岁寒有意讨好,亲昵地用指腹挠了挠他掌心的纹路。
现在昼短夜长,陈熠宵从出租屋里出来时,外边天已经快黑了。他不让林岁寒送,叮嘱她自己锁好门,有事给他打电话,还带着点儿调戏的口吻说男朋友随叫随到。
在门口,林岁寒试探着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
鼻尖埋进他半敞开的大衣里,属于他的味道忽然就浓烈起来。
陈熠宵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两拍,她主动一次,就能要他的命。双手把人圈住,他俯身凑到她耳朵边问:“不走了行不行?”
“不行,你还得回宿舍。”林岁寒松开他。
陈熠宵有点儿遗憾,不解气地按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胸膛上磕了一下。
“回屋,锁门。”
陈熠宵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拨了温岑知的号码,没迂回,开门见山直接问:“你跟唐拾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温岑知在回复邮件,一心二用:“就觉得开心,比得了奥数比赛金牌还开心一百倍的那种。”
陈熠宵又问:“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你俩是什么状态?”
温岑知说:“黏,不想分开。你这是怎么了?”他笑着问,“在这儿患得患失。”
“没。”陈熠宵说,“问着玩儿。”原本还是坦然的,话到嘴边就藏着掖着了,想到那个人心就软着塌着,他竟觉得无可奈何。
温岑知说:“你想来取经,诚意却不怎么够啊。说吧,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说不清楚,就觉得……她太小心翼翼,心里设着防。”陈熠宵叹了口气,“我没跟女孩子处过,有时候没分寸,我也小心翼翼,怕她不开心。”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能从陈熠宵嘴里听到这种话。
温岑知发送完邮件合上电脑:“慢慢来,两个人交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也不是恋爱专家,要不要帮你问问我家小拾?”
坐在沙发上敷面膜的唐拾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支起头,眼睛警惕地盯着。那边陈熠宵已经婉拒:“别了,不敢劳驾。”
那位实在不怎么靠谱。
唐拾抹了满脸的绿豆泥,攀着温岑知的肩膀要偷听,蹭了一点在他脸颊上。温岑知单手把人禁锢住锁在怀里不让她乱动,匆匆对着手机那头说:“总之,你对她多点儿耐心。”
说完后,挂断电话。
唐拾眨巴着眼睛,嘴角翘起:“哟……你想对谁多点儿耐心?”同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铁了心要糊他一脸。
“你啊,祖宗。”
她哼哼两声,颠倒黑白道:“你浪费了我的面膜。”
温岑知:“……”
陈熠宵出了楼道,远远听见躲在灌木丛中的流浪猫叫了两声。天空萧瑟,灰蒙混沌,他呼出一口冷气:“老子这辈子的耐心全耗在她一个人身上了。不急。”
车停在外边的路口,他摸出车钥匙,看见从对面漆黑的巷弄里走出来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留着一脸惹眼的络腮胡,打量着车身吹了声口哨,眼里泛着贪婪的光,嘴上叽里咕噜说着叫人听不懂的方言。
陈熠宵拉开车门,余光看见男人进了自己刚出来的那个楼道里。
或许是一楼二楼的租户,或许,是六楼的也说不定,他家姑娘隔壁。
太多种可能。
他不是疑神疑鬼的人,也没那么多意外发生,但想想林岁寒独自住在一间安全系数很低的出租屋里,就放心不下。
她住的六楼那个房间的灯一直亮着,现在却突然熄灭了。
陈熠宵心里猛地一跳,来不及思考,三步并作两步照原路跑回去。
他手里攥着一枚房门钥匙,是刚才两人分别时林岁寒给的。
她想要自己租房,对拒绝他心存愧疚,努力想要表现得信任他一些,想对他敞开心扉,于是把备用钥匙送出去,这约莫是一种笨拙的示好行为。
她是极度矛盾的——
拼命想要靠近他,隐忧又深埋心底。
钥匙送你,新开的玫瑰也摘下来送你,最后一步,却不知道该如何走向你。
陈熠宵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甚至没有敲门,钥匙直接插入锁孔,砰地将门推开。
他太紧张,背脊上渗出冷汗。
林岁寒手拿灯泡站在桌子上,惊愕地望向他。
窗口透出一丝稀薄的天光,勉强能视物,他们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你怎么了?”林岁寒不确定地问。
陈熠宵声音压得很低,压抑着情绪反问:“站那么高干什么?小心摔下来。”
林岁寒轻轻一拧手里的螺口灯泡,指指墙上开关。陈熠宵往下一按,莹白的光线顿时流泻一地。
房间里恢复了光明。
林岁寒嫌之前的灯泡光线太黄,刚刚把灯关了想要重新换一个。她没明白陈熠宵怎么去而复返,突然冲进来。
她站在桌子上,目光迷茫。
陈熠宵过去朝她张开双手,准备抱她下来。有了桌子垫脚,这一次林岁寒终于比他高出许多,她弯腰俯下身,钩住他的脖子,站在桌子上弓着背,跟他亲吻。
长发散落下来如海藻般拂过他的肩颈,缠住他的呼吸。
她还不怎么会接吻,毫无章法,轻轻在他嘴上舔了一下。
陈熠宵的眸光暗了,就着这个姿势把她抱下来,托在身前,反客为主。一吻结束,林岁寒埋在他胸口喘息。
“你到底怎么了?”她问。
“反正今天你说什么我也不走了。”他心有余悸,居然带着耍赖皮的口吻说。
他要怎么跟她讲,在楼下看到一个一看就不像好人的男人,进了这栋楼。又看见她房里的灯突然熄灭,太担心了,所以跑回来。
“坏人太多了,我得陪着你。”
林岁寒听完,轻拍着他的背反过来安慰他:“我之前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学期,不也没出什么事。”
他说:“可现在我来了。”
陈熠宵赖着不肯走,晚上两个人只能同挤一张床,毕竟这个屋里连能容身的小沙发也没有。
什么也不做,就抱在一起睡觉。
早春的夜晚依旧很冷,天边挂着一轮玉盘似的圆月,萤火般的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涌入。
房间里安静,藏在被子里的手牵在一起,有源源不断的温暖传过来,林岁寒舒适地陷进被窝里。
只是过了许久,她又睁开了眼睛。
她的睡眠状况不好,习惯了留一盏床头灯,有灯光照着,才能慢慢酝酿出睡意,否则就要一整晚失眠。
她侧了侧身,同陈熠宵贴得很近,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他已经睡着了。
借着月光,能模糊看见他的眉眼,像笼着一层纱。
她缩进他的怀里取暖,离他更近一点儿,再也没有了距离。半晌,她轻声问:“陈熠宵,你爱我吗?”
心像浸泡在被阳光照耀泛起粼粼波光的蔚蓝深海里,她很倦很累,却又浮起来,感到一丝安心。
“而我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爱你了。”
03
陈熠宵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见林岁寒已经在刷牙。他披了件外套下床,诧异地挑眉:“起这么早?”
林岁寒含着满嘴的牙膏沫含糊地嗯了一声,去给他拿新牙刷,卡通的,儿童用的,手柄还是青蛙王子的形状。去年林岁寒在超市买东西抽到的小奖品,现在派上了用场。
“将就着用吧。”
“咱不讲究。”
两人站在一起刷牙,望着镜子里对方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收拾好了,再一起出门吃点儿东西填饱肚子。林岁寒今天打算去图书馆,陈熠宵则还有别的事要忙。两人在A大校门口分别,林岁寒准备下车,发现车门上着锁,推不开。
她不解地转头看陈熠宵。
他靠在椅背上,神色认真:“亲一个再走。”
告别吻。
他说完想起昨天温岑知在电话里说的,黏糊,果然没错。
每时每刻都想亲她。
两个座位之间的距离有点儿远,林岁寒侧坐着俯身过去,他不配合,她便够不到他的脸。她耳朵尖泛起一圈红晕,脸上却严肃:“亲不亲?不亲没有了。”
陈熠宵笑了一下,低头,唇贴上唇。
最后林岁寒逃似的下了车,溜得飞快。
陈熠宵见她的背影在视线中慢慢消失,才发动车子去找周彧。
这一年周彧已经大四,在筹备创业的事,只等七月拿到毕业证就回信山市把工作室办起来,连公司地址都选好了。
周彧现在住的地方离A大也不远,在鹿红桥左边的一个小区,离学校近,环境好,基础设施各方面都不错,所以房租也贵得吓人。
陈熠宵在楼下参观了一圈,觉得确实不错,心里有了打算,上楼后叫周彧开门。
才早上八点半,周彧搓了搓后脖颈,一身宽松的棉质家居服挂在身上起了褶,开门看见陈熠宵,挑眉:“稀客。”随即转身去用冷水冲了把脸醒神。
陈熠宵在后边调侃道:“拼命三郎啊。”
室内开着暖气,身形颀长的男人脸上滚着透明水珠,额头的墨黑碎发也被沾湿。他太乏了,眼睑下泛着一线青灰。
一看就是熬了一宿没睡,通宵。
创业初期确实忙。
“找我有事?”周彧让陈熠宵自己倒水喝。
“还要人吗?我想入股,跟你一起干。”陈熠宵说。
早期周彧在计算机系挖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陈熠宵,但后者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两人以前在信山市就认识,后来又先后进入A大计算机系是学长学弟关系,陈熠宵也只答应了说等大四有时间了过去实习。
这次却格外积极,事出反常必有妖。
“理由。”
“你一个人太辛苦,我不忍心。”
“去你的。”
周彧想骂人。
当初好说歹说,想要陈熠宵过来帮他,这人非不松口。给陈熠宵灌了好几坛鸡汤,他仍然毫无斗志,说创业是浮云,他只想混吃等死,跟陈政重新搞好关系,大学毕业以后直接继承老头子的家产,也没什么不好。
丧得像只狗。
“说吧,到底怎么想明白的?”周彧问。
“有老婆以后的人生豁然开朗啊。”
何止,简直神清气爽。
陈熠宵给林岁寒发了条微信,说中午接她吃饭。心里已经在想菜单和下午的安排,还有房子的事也应该要尽快解决掉。
周彧通过陈熠宵的朋友圈动态大致也知道一点儿他的感情史,现在有“家室”了,正春风得意,想要奋斗了很正常。
“学业上忙得过来?”
陈熠宵摆摆手:“课不多,没问题。哎,不过你也别给我安排太大的工作量,我得留点私人时间陪家属。”
周彧笑了笑,心照不宣:“这么怕被甩?”
“是挺怕的。”
两人正聊着,前边一间卧室的房门突然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毛茸茸睡衣的女孩儿。她刚睡醒,睁不开眼睛,低着头走路,模糊看见沙发上周彧的身影直接走过去把人抱住,声音喃喃如梦呓:“你是不是昨天没睡啊?”说话时还带着一丝鼻音,“我醒过来都没看见你。”
她像只树袋熊缠在桉树上。
旁边的陈熠宵玩味地笑了一声,发出动静,林满顿时意识清明不少,抬头才发现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陈熠宵从容地跟她打招呼:“嫂子好。”
林满突然害臊,感觉有点儿囧,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腾空。
周彧把身上的人抱起来,送回卧室:“累死了,陪我再睡会儿。”回头跟陈熠宵说,“自己出去把大门带上。”
陈熠宵识趣地起身就走:“对了,你们这小区挺好,咱们得当一段时间的邻居了。”
04
中午,林岁寒跟陈熠宵一起吃饭。等菜上桌的时间里,林岁寒拿出手机浏览租房信息。陈熠宵装作不经意地说:“我可能得麻烦你了。”
林岁寒不明所以。
“跟一个学长谈了合作,以后会很忙,宿舍有门禁,住外面更方便。”他顿了顿,仿佛还带着拘谨,询问道,“你看……方不方便给我留个房间?”
他一双眼睛含笑盯着她,正午天终于放晴,淡金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口照耀进来,给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林岁寒想不方便都不行,她拒绝不了。
于是,租房子顺理成章变成了两个人的事。
陈熠宵的动作迅速,说学长现在住的小区里刚好有位户主要出国,急着把房子租出去。又说户主是学长的老熟人,所以房租也降了很多。机会难得,他硬是忽悠着林岁寒点了头。
学长周彧:“?”
我可没这样的老熟人。
特地挑了个好天气搬家。
陈熠宵的东西少,主要是林岁寒零零碎碎的物件多。昨天打包到很晚,大小不一的纸箱子封好了堆在地上,她坐在**,居然觉得眼前这个小房间变得空**起来。
她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还会出现在她的未来里。
新家三室一厅,两间卧房都很宽敞,还有一间用作公共书房。整体装修偏北欧风格,简洁明净。上午搬完东西,两人又分工合作打扫卫生。
林岁寒在阳台晾床单,听见陈熠宵说他之前的室友要来。
206宿舍本来就只有陈熠宵和张倦两个人,如今陈熠宵搬走,张倦成了孤寡老人,嚷嚷着非要过来会一会把他室友“勾搭”走的小妖精。
一见面,张倦就认出林岁寒是那个在会议厅里的“五排一号”:“果然有‘奸情’。”
陈熠宵把林岁寒拉走:“别理他,他神经病。”
张倦跟在后面叨叨想要捣乱:“小姑娘,你可千万要小心啊,晚上睡觉记得锁好门,不要疏忽大意了……”
门铃响了,还有客人要来。
这次是林岁寒去开的门,一个长相乖巧的女孩儿站在外边,散着长发,一身居家打扮:“我来问问,你们中午要不要过来蹭个饭,你们刚搬家厨房的东西都还没买好吧?”
“我叫林满。”她手指朝上指了指,唇边漾开笑容,“是楼上的邻居。”
林满是知道林岁寒的,事先听陈熠宵提过一嘴。她对林岁寒挺好奇,今天特地晃到楼下来看看。
林岁寒是蒙的,望着林满,就觉得人家笑起来好看,想多看两眼。
陈熠宵走过来应声:“行,那就麻烦中午多添两副碗筷。”
张倦追加一句:“三副,是三副,还有我。前室友的朋友也是我朋友,我也喜欢蹭饭。”
中午一起吃饭热热闹闹。
林岁寒悄悄跟陈熠宵打听清楚了周彧和林满的事,饭桌上忍不住偷瞄林满。林满捕捉到她打量的目光,视线对上个正着,也不闪躲,冲她眨眨眼睛,瞳孔里仿佛映着窗外白玉兰叶上折射的星星点点的阳光。
是很温柔的人啊。林岁寒心里不由得想。
“以后常来玩。”饭局散了以后,林满对林岁寒说。
陈熠宵也想让林岁寒多跟人接触和交流,摸着她的后脑勺开玩笑地说:“都是你们林家人,不用客气。”
05
白天收拾了一整天的屋子,晚上累得不想动弹,林岁寒洗漱完,早早上床休息,床头留一盏灯,准备睡觉。
她少有睡得踏实的时候,这一次却入眠很快。
后来被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惊扰,只觉旁边的床铺陷了下去。她脑子昏沉,似乎还陷在梦境中,潜意识里却知道爬上来的人是谁,淡淡的烟草味和熟悉的皂角香混合着钻进鼻子。她慢慢转醒,就要睁开眼睛。
“嘘……”眼皮上覆过来一只手,掌心温热,陈熠宵附在她耳边说,“继续睡。”
他喜欢抱着她,两个人一起睡很舒服,就像吐司卷一样裹在被子里。上次他这么说,林岁寒笑着问,到了夏天怎么办,岂不是会很热。他说到了夏天就牵着手,一起躺在凉席上看喜欢的电影,困了倒头就睡,说得林岁寒有点儿憧憬。
林岁寒的睡意已经跑没了,在他怀里转醒,问:“几点了?”
陈熠宵回答:“十二点多,快深夜一点了。”
“你怎么还没睡?”
“一个人睡不着。”
林岁寒往被子里缩了缩,手指揪着他身上的睡衣,张嘴打了个呵欠:“张倦说得没错,晚上睡觉要锁门。”
“不许锁,你别听他的。”
床头的小夜灯散发着橘色的光,林岁寒怕开着灯影响他睡眠,支起身去按开关,被陈熠宵捞回来。
他问:“干什么呢?”
“开着灯你能睡着?”
这段时间以来陈熠宵大致也清楚了她的一些小习惯,迁就她说:“我无所谓,有光也能睡,再说这光也不刺眼。”
“不困吗?那来聊会儿天吧。”他跟林岁寒以前的那位心理医生还保持着联系,明白平常要引导她多说话。夜晚静谧,他说话的声音显得比白天喑哑,林岁寒能感觉到紧贴着的胸膛传来轻微的震颤。
两人开始漫无边际地聊着,琐碎又温情脉脉。
“少抽烟。”她说。
“嗯。”
“注意身体。”
“嗯。”
她说一句,他答应一句。说着说着,说到了从前,那些从不曾对谁提起的往事,就这样被她提起:“跟奶奶一起生活很好,哪怕是觉得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我,那一阵我根本不想跟任何人接触,不想开口说一个字,很难入睡,整个人焦躁又压抑,她带着我找医生接受治疗,慢慢好起来。后来我提出要复学,考A大真的很辛苦,我努力了很久。没日没夜地刷题、做卷子、上辅导班……”
没有朋友,也很少说话,生活被课本填满,像只旋转的陀螺,不会停下来。深夜疲倦地倒在**,总是不经意地想起那一张深深刻在记忆里的脸,有个少年说,先定个小目标,就A大好了。
她想,他会不会已经在A大了。她落后太远,没有奢望真的追上他。只是心存侥幸,或许有一天真的能在大学校园里远远看他一眼。不切实际的念头,盘踞在脑海挥之不散。
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就这样撑下来了。
她合着眼皮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初痛苦煎熬的时刻化成了空气中的尘埃飘散,说出来以后,好像更多的是释然。
“还有……”她迟疑了。
陈熠宵亲了亲她的额头,耐心地问:“还有什么?”
“我不想画画了。”
人真的很奇怪,曾经那么热爱的东西,如今却心生倦意。
林岁寒是挣扎的,她回不到当年拿着画笔自娱自乐的状态,绘画俨然变成一种负担。
“还有吗?”陈熠宵问。
“答应了医生的直播也不喜欢,想要食言。”
“那就不画了,不播了。”
“没关系吗?”
“没关系。”
她明白医生的好意,也想要努力配合走入人群,如今半途而废,难免不安。她迷惘地拧着眉问:“那我还需要做什么?”
陈熠宵捧着她的脸,大拇指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摩挲,声音蛊惑:“看着你眼前这个人——爱他,信任他,把自己交给他。难过时,不要犹豫,张开双手抱住他。”
你困在暗处,他来替你铺就星河。
所以不要怕。
06
细水长流地过日子,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相互依偎着生活,却像老夫老妻一样相处。
林岁寒贪恋温暖,不喜欢动**,日常往返在住处和学校之间。晚饭后常跟着陈熠宵下楼散步,牵着手沿江边一路走,看着晚霞染红天穹。长一点儿的节假日就去外面旅行,一起跋涉山川河流,度过日夜晨昏。天长地久,就这样过一辈子。
两人也会闹矛盾。
大四上学期,陈熠宵分身乏术。周彧的工作室在信山市办起来,他得时不时跑过去,最忙的时候,跟林岁寒仿佛成了异地恋,他们每天只能通过电话视频联系。
恰逢林岁寒大二,课程少,是最闲的时候。
一个忙,一个闲,太容易出问题。
林岁寒也明白自己过于依赖他,应该找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做,于是决定重拾画笔,休息了那么长的时间重新开始。陈熠宵鼓励她可以去报一个班,跟着老师系统地学。林岁寒借此转移了大部分的精力,遇到漂亮的黄昏,一个人背着画板去写生。
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
往前翻一翻,这段时间几乎全是她在主动,频繁查看信山市的天气预报,告诉他出门带伞、天凉加衣、预防感冒、多休息……
忽然就有了小情绪。
圣诞节前一天,公司搞庆功宴,陈熠宵拎着大衣外套直接走人,他想回去见她,想要给她一个惊喜。晚上十点多开车赶过去,他打开门发现满屋子空**,一腔热血都凉了。
陈熠宵打电话问林岁寒在哪儿,这才知道她趁着周末,独自回了桐疆,现在在奶奶家。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他声音压抑。
林岁寒攥紧手指,什么也不想说。
陈熠宵查了最近的一趟航班,订了去桐疆的机票,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坐在岳春明家楼下的木长椅上,看一眼时间,觉得她或许还没起床。她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再让她多睡会儿。
一个钟头之后再去敲门。
先前埋在心里的焦躁到了这一刻,反而散了。他想到她以前说的,不要吵架,跟你吵架我会很难过。
他可以安静地等她睡醒。
林岁寒拉开窗帘,看见楼下的长椅上有一团模糊的人影,可她凭感觉就能认出来是他。飞奔下楼,她从背后走近了,见他垂着头在打盹儿,满面风尘,下巴处冒出了短短的胡楂。
如有感应般,他倏然睁开眼睛,神色疲倦。
林岁寒低着头,急着说对不起,看见他劳累奔波的样子自责又内疚。他却说,过来,我抱抱你。
他说,我没有怪你,但你不能抛下我一走了之啊,宝宝。
林岁寒搂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肩上。十二月凛冽的风吹动枯瘦的梧桐枝,这一方天地却是暖的。
还没有吵架,就已经和好。
陈熠宵白天补了一天觉,当晚圣诞夜,决定拉着林岁寒出门转转。大街上熙熙攘攘,随处可听见轻快的音乐,商铺的橱窗里摆着装扮漂亮的圣诞树。满目望去,各色的灯连缀成一座熠熠的彩虹桥。
人头攒动,火树银花不夜天。
天降小雪,落在人肩头。
林岁寒一手揣在陈熠宵大衣的兜里,一手拿着半杯温热的茶饮,淡淡的奶味和清新的兰香漫过唇齿间,甘甜中掺杂着一丝茶的苦涩味道。
她想起几年前在唐家,唐玉阶心情好了会给他们煮茶。天降大雨,屋檐下挂着瀑布般的雨帘,世界嘈杂又安静。温岑知还在给唐拾认真讲题,林岁寒喝了一口茶汤回头看,陈熠宵躺在长椅上枕着胳膊小憩。
她悄悄挪过去,紧张地盯着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他微微蹙起的眉峰,口腔里满是茶香与微涩的滋味。
一不小心,就喜欢了他这么久,余生也将继续喜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