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你是春夏秋冬四季的风光

我喜欢你

宣之于口

01

九月各校开学前夕,唐玉阶的暑假书法培训班结束。

那天,住在唐家的学生纷纷搬出去,一大早热闹非凡。林岁寒叼着牙刷站在屋檐下,看大家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她发现有女生提重物,就过去搭把手。

她很清闲,因为她是“留级生”,要继续住在唐家,直到参加完书法招生考试。

享受同等待遇的,还有陈熠宵。

他可是唐家的贵宾,听说是被陈家彻底托付给唐玉阶了。

一个拖着行李箱的短发女生在院子里徘徊许久,迟迟没有离开,终于鼓起勇气拦住了林岁寒:“你好。”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信封,“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陈熠宵?”

林岁寒:“……”

居然有点儿小失落。

“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呢?”

女生别在耳侧的头发中,挑染了几绺,是别致的樱桃红,衬着雪白透明的耳郭。她神情带着羞赧:“他看起来很凶,我不太敢。”

她说:“看你平时好像跟他走得很近,你们应该是朋友吧,所以想要来拜托你。”

旁人看到的所谓走得近,大概是指林岁寒和陈熠宵常被唐玉阶教训,两人没少一起受罚。

林岁寒把信送到,仔细看了看惹眼的黑色信封。千千万万情书里,粉色最能呼应少女心事,向来是首选。

鲜有黑色。

那姑娘真是别出心裁。

又或许,根本就不是情书呢?林岁寒忽然想起某一年曾经风靡校园的恶作剧诅咒信,被老师彻查之后严禁传播,从此销声匿迹,没人再玩那个。

她有些恶劣地想,陈熠宵脾气这么差,得罪人是常事,收到诅咒信似乎也不奇怪。

少年像长在了电风扇上。

他凑得太近,衣服如波浪般被吹皱,贴紧了背脊,隐现出蝴蝶骨的形状。手边的磨砂杯里泡着解暑的凉茶,上面漂着几朵金银花,林岁寒刚给他泡的,来不及喝。

宋旬正跟他在游戏里“双排”。

林岁寒对那封信产生了异常强烈的兴趣,催促正主:“赶紧拆开看看。”

陈熠宵被烦得很了,头也不抬,腾出一只手摸到信封一角,丢给她:“自己看。”

下一秒,林岁寒又给他马上抛了回去:“别人写给你的,你得亲自看。”

林岁寒手法奇准无比,薄薄的信封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盖在一方手机屏幕上,不过一瞬,等陈熠宵挪开障碍物再看游戏界面,系统显示“玩家您已被击杀”。

宋旬立即发消息过来,问他今天怎么这么背。

陈熠宵一个字一个字地回:面前有个祸害。

林岁寒知道闯了祸,后退一步:“喝凉茶,消消气,我不是故意的。”

陈熠宵看了她一眼,拆信封。

林岁寒又慢慢挪步靠近他。

信中的内容直抒胸臆,一目了然,只有直白简单的一句话。

少年看后,放在一边没再管。

林岁寒却怀揣着小心思,笃定地以为是诅咒信,想读出来硌硬他,视线一瞥,铆足了劲当场大声朗诵:“陈熠宵,我喜欢你。”

猝不及防七个字,被宣之于口。

她嘴上刹不住车。

她看着陈熠宵,他也看着她。

四目相对。

她仓皇而逃,脸莫名烧起来。她误入藕花深处窥见了别人家的少女心事,却蓦然将竹篙打翻,惊飞了自己心里的白鹭。

02

开学前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完成。

林岁寒翻出被遗忘许久的暑假作业,大部分空白。她心存侥幸,想着老师也不一定会本本都检查。

谁料到唐玉阶突然过来她房间。

“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记挂着作业的事,正心虚,把作业本胡乱压在宣纸下。

“那天张婶叫你买菜……”唐玉阶再三斟酌,走了两步,在她旁边坐下,“后来,你是不是听到了?”

当时唐玉阶和张婶坐在亭子里,唐玉阶面朝着竹林的方向,隐约看到树后有人匆匆走过,看身形,像是林岁寒。

张婶说的那些话,一旦听进了耳,难免心存芥蒂,何况当事人是个才十来岁的孩子。

“嗯,我听见了。”林岁寒也没藏着掖着。

“我没想贪钱,从菜市场回来后忘记了,晚上是准备去把剩下的钱还给她的。”

林岁寒莽撞地看向唐玉阶的眼睛,仿佛固执地想要从中看出点儿什么。她问:“老师怀疑过我吗?”

“没有。”没有丝毫犹豫,唐玉阶说,“你上课不怎么认真,学起来三心二意,坏毛病很多,我教训过你很多次,你也屡教不改。你在我这儿称不上是一个好学生,却是一个好孩子……不然,我今天不会特地过来找你。”

林岁寒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那截散落的蚊香灰烬,不敢抬眼再看唐玉阶。

她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老师。”她说。

唐玉阶走之前扫了一眼桌面,不忘留下一记惊雷:“后天就开学了,明天我来检查你和陈熠宵的作业。”

林岁寒:“……”

外援温岑知关键时刻掉链子,手机不接,短信不回,根本联系不上人。林岁寒顾不上其他,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隔着纱窗,她朝里面的人露出一个笑:“看你还没睡我就来问问,你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陈熠宵像是听到什么火星语。

她是病急乱投医,居然找到他这里来。

林岁寒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唐老师说她明天要检查我们的作业。注意了,不单单是我,是我们。”

她着重强调最后两个字。

陈熠宵把书包扔给她,她不死心地把每一本暑假作业翻出来扫一遍,结果令人发指,都是全新的!

林岁寒如果是学渣,那么陈熠宵估计就只能称得上是一撮粉末,渣子都不剩,全被磨碎了的那种。

“你真的一点儿没动笔啊。”她大失所望。

“你倒是真看得起我。”他嘲讽地弯了弯嘴角。

“时间太紧迫了,咱们来分工合作吧?”林岁寒提议,“唐老师是来真的,我没谎报消息,她可能猜到咱们俩作业完成度不高。”

林岁寒知道,对陈熠宵来说,搬出学校老师不见得管用,也就唐玉阶对他还有一点儿威慑力。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面对面摆着。

哗啦啦倒出乱七八糟的一堆练习册和试卷,有的折了角,有的皱成团,好像一盘晒蔫了的咸菜干。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油墨味。

两人好歹是同一个年级,学校统一布置的暑假作业,东西都是双份的,分工合作一定没错,争取双赢。

林岁寒扒拉扒拉,从里面找出语文基础题填空的卷子,分派给陈熠宵:“这个全是古诗词和文言文的默写,你翻书照抄就好。”

“你呢?”

“我英语稍微好点儿,我先把英语练习册做了,你的也拿给我。”

效率高得出奇,她飞快地写完一篇对话体的小作文,突然重拾信心:“学渣遇学渣,携手成赢家!副科主科全不怕,一起笑哈哈!”

励志啊。

少女的声音都洪亮了,拨开云雾重见天日般。

陈熠宵抽出埋在底下的理综卷子,盖在她面前,顿时压制住她的嚣张气焰。林岁寒立即像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你上次期末考试数学多少分?”她问。

陈熠宵对着目录,不紧不慢地在找《战国策》一文对应的页码,心情尚好,便搭理她:“三十三分?不记得了。”

林岁寒激动得要拍桌子:“我三十四分,比你高一分!”她强行跟他握手,“英雄惜英雄!”

他右手虎口擒着的笔杆,被顷刻挤落,取而代之的是纤瘦柔软的手指,指腹贴在他掌心密匝交错的纹路上。

让陈熠宵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你们在干吗呢?”笑嘻嘻的一道声音响起。

窗台上竖起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唐拾趴在那儿,下巴支在手背上,眯起眼睛瞧着两人。

原本只是一个无意又随性的动作,林岁寒忽觉掌心发烫,赶紧撒手。她把话题转移到回答问题上:“做作业。”

“羡慕啊,还有作业可以做。”

林岁寒疑惑地问:“你不用上学吗?”看唐拾的样子,她跟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应该正是上学的时候。

唐拾说:“我休学一年。”

她似乎不想再多说,匆匆冒出来,又匆匆没了影,神出鬼没。

“你跟她熟吗?”林岁寒问陈熠宵。听说陈熠宵之前已经在唐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理应跟唐拾打过交道。

“不熟。”

03

每逢周六,是陈熠宵去市中心医院的日子。

他起了个大早,搞突袭。

高级病房里,陈吟正在吃早餐,一碗营养粥,煮得稀烂,成了糊,晾了半晌之后粥面结出一层米白的膜。

陈吟先是跟护工讨价还价,说没胃口不想吃,不能如愿后就变得不声不响,苦大仇深地盯着带着青花纹的碗碟。

陈熠宵默默在门外看了一会儿。

等了等,揉了一把没有表情的脸,脸上挤出一抹笑来,他才走进去调侃道:“你搁碗里照镜子呢?”

不吃饭,又被抓了个正着,陈吟很没面子。

陈熠宵用勺子在粥面上拨了拨,舀一勺送到她嘴边。

“烫。”陈吟找尽借口。

陈熠宵说:“早凉了。”

“在唐老师那里学得怎么样?最近有进步吗?听话了吗?”陈吟开始顾左右,“没给你姐丢脸吧?”

陈吟是唐玉阶的第一个学生,她的大弟子。如今陈熠宵还肯听唐玉阶管教,陈吟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陈熠宵没回话,只说:“你多少吃点儿。”

陈吟问:“有没有挨批评?”

“就一口。”

“就算被批评了也没事儿,你千万别闹脾气。”

“姐——”

两人完全是两个频道。

陈熠宵脸色难看,陈吟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笑开了花:“有没有交到朋友?”

“认识了一个人。”总得一个人先妥协。

陈吟心情大好,最终张开嘴,一口粥被囫囵吞咽下去,继续问:“叫什么名字?”

“林岁寒。”

“咦,”陈吟惊喜,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不会是个女孩子吧?”

“不是,男的。”

“撒谎。”

陈熠宵想了想,细数某人的缺点:“学习成绩差,做事易分心,心眼儿多,贪吃,还是个矮子。”

陈吟听得乐不可支:“这么嫌弃人家?前两条跟你挺配的嘛。”

一碗粥终于快见底了,陈熠宵暗暗松了口气。

“我比她强。”

陈吟又打听了不少林岁寒的事。盘问太多,陈熠宵差点儿招架不住。末了,她不知怎么话锋一转:“你这脸上的伤怎么来的?跟人打架了?”

嘴角的瘀青早散了,额头上的伤口也用林岁寒上次给的药处理过,好得差不多,只剩一道浅浅的印子,再过几天就能消。

今天过来忘记戴帽子遮一遮,叫陈吟看出来,她真是微察秋毫。

“没,”陈熠宵说,“没打架。见义勇为抓小偷呢,那人抢了孕妇的包,我追过去,他们有三个同伙,身上带了刀。”

“你没事吧?”陈吟顿时变得紧张。

“就一点儿小伤,都快好了。”

“包抢回来了?”

“嗯,那几个人进局子了。”

“我弟弟是五好少年哪!”陈吟笑,指腹摩挲着他受伤的地方,尚能感觉到伤口愈合之后皮肤下些微的突起,又感觉心疼,长姐如母,何况他确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他们估计都以为你这是打架打的吧。”

“嗯。”那天回家,陈熠宵被唐玉阶不由分说地臭骂了一顿。

还有林岁寒那傻子,初见他那几次,总是不由自主流露出忌惮的神色,好像很怕他会突然揍她一样。

傻不啦唧的。

陈熠宵挑着嘴角笑了一下。

医院大楼下,人络绎不绝。

陈熠宵刚出电梯,遇到定期过来复查的唐拾,两人打了个照面。

“又来看吟姐?”唐拾先打的招呼。他们在医院碰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都在唐家住着,难免会有接触,却像相斥的两个磁极,相互不怎么待见。

简而言之,处不来。

陈熠宵冲她点头,算是回应,脚步没停。

唐拾忽然追上前来,笑靥如花:“喂,你是不是讨厌林岁寒?”

“我们联手整她怎么样?”她恶劣地提议道,仰起魅惑又天真的一张脸。光头的扮相让她多了几分童稚,说出口的话也难辨真假。

“她惹你了?”陈熠宵问。

“瞧你这话说的,不应该是她惹你了吗?我主要是看你好像很不待见她,才来给你出主意的。”

“用不着。”

“机会不容错过哟。”

陈熠宵终于正色打量她一番,眉峰聚拢,心里那点儿不悦跃于表面。他抬手,宽大的手掌罩在她头顶,像警告:“小光头,别插手。”

太平日子过久了,总想兴风作浪,她八成是闲得慌。

洞穿别人心思,他仍是面无表情:“管好你自己就成。”

唐拾脸上的笑容一僵。

看着少年脚步渐远,淹没于人潮中,她撇了撇嘴,试探失败,还被威胁了。

04

由于暑假书法班结束了,这两天是没课的,陈熠宵才能有一上午的时间待在医院陪陈吟,一回唐家,就看见林岁寒在院子里罚站。

休息日也罚站,她又干什么蠢事了?

“偷鸡摸狗了,还是夜不归宿了?”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岁寒头顶的瓷碗摇摇欲坠,半碗清水摇晃,抬起太久的双臂跟灌了铅似的,快要稳不住。她朝他冷笑:“你等着。”

你且等着,你也逃不掉。

陈熠宵回头,屋檐下,唐玉阶坐在竹椅里,手边摆着一卷翻开的书和一杯沏好的茶。

还有,一个大碗。

那是给他备的。

林岁寒和陈熠宵昨天分工合作赶作业的事,被唐玉阶一举揭发出来,谁也逃不掉。主要是作业完成得太水,两人前几个小时还算认真,渐渐精疲力竭,学渣本性忍不住爆发。

打瞌睡时写下的连串字符,歪歪扭扭,千足虫一样盘踞在纸上,事后自己也辨认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熠宵很快加入罚站的行列。

偷瞄到他头上的碗比她的大上一倍,林岁寒总算心理平衡了点儿。

唐玉阶被邻居叫出去后,迟迟没见回来。

林岁寒问陈熠宵:“依你罚站的经验来看,这次咱们还得站多久?”

“还早。”

林岁寒绝望,扶着碗沿的手一抖,水面倾斜,泼洒出来浇她头发上,从她额头、眉心淌过,一路蜿蜒流进领口。

“我腿发软,手快要断了,我把碗放下来偷会儿懒行不行?”林岁寒有贼心没贼胆,故而想拉拢陈熠宵,替她望风。

他却岿然不动。

上空翻涌的云层会聚在远处高耸的苍绿山巅,筑成一道雪白的云墙,好在是个阴天。

林岁寒真的坚持不住了:“我……有点儿不舒服。”

她扔了碗,背对着陈熠宵蹲在地上,身体缩起来,只剩下小小的一团。

“喂——”

陈熠宵大概也没料到她胆子突然变大,敢明目张胆地违逆师命。听到他叫她也没反应,只是脸颊蹭了蹭臂弯,抱紧自己的双膝。

陈熠宵抬脚,从背后踢了她一下。

她简直不堪一击,稍微碰触就倒了,一屁股蹲坐到地上。

她恼怒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脸色寡白寡白,等慢慢缓过劲来,小腹的那阵抽痛也停止了,她才拍拍掌心的灰尘站起来。

裤子后面,有一团不可名状的红色**晕染开。

陈熠宵对天发誓,他那玩笑性质的一脚根本没用力!

“你……”他也白着一张脸,神色凝重,语言系统彻底紊乱之后,只好伸手指了指。

林岁寒狐疑地扭头,往自己身后一看。

妈呀,屁股上好多血!

她被吓蒙了,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她,堂堂五金店千金,下一任继承人,有爹没娘活了十三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天怕是要栽。

“刚摔在地上有没有磕到石头?”这是陈熠宵的第一反应。

林岁寒愣愣摇头:“没有。”

“你……是不是有痔疮?”

“你才有痔疮!”林岁寒气得眼泪直流。

“是不是来例假了?”

一连三问,终于问到点子上。

陈熠宵头上有个姐姐,平时没少被科普。陈吟属于寒性体质,每月每逢那几天,就捂着肚子脸色苍白,痛苦不堪,场面十分可怖。

林岁寒闻言,悬在眼角的两滴晶莹**被逼了回去,她觉得八九不离十。

早两年,刚步入初中时,身边的女同学就开始聚在一起讨论“大姨妈”。别人家的“姨妈”来得早,她家的迟迟不见影儿,这事儿因人而异。她跟着父亲长大,被当成男孩儿养,对这方面也不敏感。如今被陈熠宵一提醒,又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又听到面前的人再次开了尊口,质疑的口吻:“你是不是……发育迟缓?”

林岁寒抹干了泪,挺起平坦的小胸脯,捂住脏掉的裤子,凶狠地冲他嚷嚷:“老子发育好着呢!好着呢!”

这场罚站被彻底搅和了。事后再要怎么重罚,得等唐玉阶回来再说。当务之急,是别的难题,林岁寒同陈熠宵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没那个……”她比画了个形状,“你帮我去商店买好不好?”

“不好。”他干脆地拒绝。

他一想,唐玉阶不在,唐拾去医院复查还没回来,当事人这副囧样确实不方便出门,就任劳任怨一次。

何况,甭管用没用力,他的的确确踹了她一脚,引发出这一场“血案”。

陈熠宵多少是有点儿愧疚的。

他去的是乌衣巷附近的一个超市,逛了一圈,在一排货架前停住。卫生巾的品牌与种类太多,他也难得看,凭感觉拿着往购物篮里扔。

不给导购员过来询问的机会,他火速赶往收银台。

收银员看着那满满一篮子卫生巾,再看看他。

“等等。”他神情自若,想起陈吟痛经时常喝的热饮,又拿了一盒红糖姜茶,一并结账。

正在这时,超市大门口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从外面拥进来几个穿着统一队服的高个男生,三三两两地说着话,直接朝冰柜走,去拿汽水。

其中一个,陈熠宵认识。

“宵儿——”宋旬也发现了他,脱离了队伍,过来找他,“一个人逛超市呢,都买了些啥好吃的?”说着去看陈熠宵手中的购物袋,想顺走一包辣条。

一看,印着超市标识的白色塑料袋里的东西一览无遗,宋旬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不可描述:“我去……”

惊呼声太大,击剑队的其他几个成员纷纷侧目而视,看了过来。

陈熠宵脸上强装镇定的面具,终于裂开一条缝。

宋旬歉意地笑了笑,压低声音:“不是,你这到底什么情况?”

暴发户之子现身超市,竟是为了买这个,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陈熠宵要不解释,宋旬能记一辈子,前者无奈地说:“林岁寒的。”

“谁?”

“住我隔壁的。”

“那个花花五金店?”

“嗯。”

这么一说,宋旬更感兴趣了,对那位能使唤动陈熠宵的神秘女嘉宾很感兴趣:“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你朋友就是我朋友嘛。”

陈熠宵敷衍地打发走他:“有机会再说。”

等陈熠宵再回唐家的时候,唐玉阶也已经回来了。林岁寒率先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唐玉阶免了两人的罚,甚至还夸了陈熠宵一句,大概是见他没有置之不理反而愿意帮忙跑腿,觉得有些惊讶。

当然,林岁寒没说他踢她的那一脚。

“谢谢你啊。”林岁寒接过他手中的购物袋,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陈熠宵止步回头,想了想,说:“多喝热水。”说完之后,心里对她的那股愧疚劲儿,总算全消了。

林岁寒:“……”

05

林岁寒回家是为了管林振良要学费的。

虽然这样说起来显得她很没良心,但离家这些天,她确实没太想家。乌衣巷离五金店不算远,几站公交车的距离,可她没往家跑。

林振良和孟玟娇的事,她总觉得硌硬。

照旧是灰蒙蒙的一家店面,采光不太好。猴樟树遮阴,夏天过滤掉一半的暑气,等到了秋冬,则添一份沉郁。

地上是槟榔渣子和烟头,林振良在看手机里恶俗搞笑的视频段子,声音调得特别大,自己跟着呵呵笑。林岁寒到了门口,他也没有察觉。

“爸。”

林振良诧异:“怎么回来了?”

“明天开学,回来拿学费。”林岁寒直接说。

林振良喃喃自语:“就开学了啊,我都没注意。”他说着回房间去拿银行卡。学费是一早备着的,前阵子他在牌桌上输得眼红,心里打起了算盘,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动这笔钱。

“考高中就看这一学期了,你跟着唐老师好好学,有了个特长,指不定就能上一中!”

“别做梦了。”林岁寒自我认识清醒,不做白日梦。以她现在的水平,要走书法特长这条路也很不容易。

“听说唐家的暑假培训班搞完了?”

“嗯,其他人都回去了。”就剩她和陈熠宵还赖在那儿。以后白天去学校上文化课,晚上和周末就得练书法。

“你唐老师人好,有什么事多向她请教……”他渐渐念叨起来,“这么好的机会你得珍惜,我那时候要有你现在这样的条件,我早就考上清华北大了……”

林岁寒撇嘴,你就吹吧。

再去房间收拾几件衣服带走,林岁寒翻来覆去地找,没找到她以前最喜欢的一顶小白帽子,跑去了阳台。

老旧的洗衣机搁置一旁,占据了小阳台三分之一的空间。头顶两根细长的粗麻绳儿绷得直直的,挂衣服用的。她抬头,鼻尖触到一双干得发硬的黑袜子,像是在外边晾了有半个月没收进去,都快结蜘蛛网了。

林岁寒正嫌弃,视线被洗衣机底下露出的一角暗红牵引住。

她伸手去扯,扯出来一条布料稀少的蕾丝**。还很新,只是沾染了灰尘,又粘着洗衣机漏水的水管,又脏又潮。

胭脂红的颜色像一摊蚊子血。

把她给恶心坏了,连扔都来不及。

对面楼上传来一阵轻笑,她望过去,孟玟娇站在窗边涂指甲油。

苍蓝色的旗袍,露出莲藕似的白手臂,朝林岁寒妩媚地笑了笑。眼神妩媚又轻佻,透过铁隔栏,落在那团红色上。

林岁寒忽然明白过来,转身冲去一楼。

一个箭步蹿到林振良面前,怒气冲冲地质问他:“孟玟娇是不是又来我家了?”

林振良没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的大反应:“人家来家里坐坐怎么了?”

可不止坐坐那么简单。

“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啊?给了她多少钱?她跟多少男人有关系你知道吗?”光林岁寒撞见孟玟娇挽着不同男人回家的次数,一只手就数不过来。

邻里间早把这些破事都说烂了,偏偏林振良还死心塌地不肯跟对面楼里的女人划清界限。

“你小孩子管大人的事做什么?”林振良被拂了面子,怒火涌上心头。

林岁寒梗着脖子,骂道:“谁叫有些大人是傻子啊。”

终归还是,骂完就跑,她衣服都没拎,两手空空地往外跑,所幸银行卡在裤兜里揣着。一路上慢慢冷静下来,她还没忘要去银行一趟,把学费打到了学校的账户上。

她以前跟林振良吵架,要么漫无目的地走,要么去找温岑知,如今又多了一个去处,唐家着实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

唐玉阶独自在佛堂抄经。

听到门外的动静,她起初以为是唐拾,回头看见林岁寒,有些惊讶,平时里林岁寒和陈熠宵很少过来东边院子。

“刚才回家了?”唐玉阶停了笔,“怎么又回来了?”

林岁寒在草蒲团上坐下:“在家待着没趣,早点儿走,免得跟我爸吵架。”实际上,已经吵过一通了。

唐玉阶想到这孩子没娘,问她有没有痛经、身上有没有不舒服这样的琐碎事,又零星地交代了几句。

林岁寒安静地待着:“老师你继续,我不吵的。”

她不想挪动,就待在离唐玉阶不远的地方,觉得安心,也很舒服。

她有时候对唐玉阶会有一种强烈的依赖情绪,像是雏鸟情结。甚至还曾破天荒地想过,她要是唐玉阶的孩子就好了。

案头上用天青色碟子盛着红红的石榴籽,她时不时捏两粒放嘴里嚼,唇齿间有了甜的味道。室内燃香,淡而幽静,门外是广袤无垠白云朵朵的天空。

“老师,就让我一直住在你这里吧?”她听见自己傻乎乎地说。

“住到老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