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私奔

【许状元家的新娘子昨日失踪了。】

百瑛亭这里还算是比较空旷,所以林墨鲵没多久就跑到了白发老者的身后。

那老人家静静地站在一株繁盛的大树旁,林墨鲵站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下,才上前问道:“请问可是陌臾先生?”

老者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老夫正是。”

林墨鲵松了一口气,赶紧拱手道:“听闻先生每日可算一卦,不知今日可否为在下指点迷津。”

老者道:“今日卦已满,公子明日请早。”

“先生……”

“老夫告辞。”

说罢,陌臾先生径自离去,丝毫不做犹豫。

林墨鲵咬咬牙,转身又回到了亭中。

云椋还坐在亭子里面思考人生,见到林墨鲵回来,他噌地抬起头,又望了望林墨鲵的身后,并没有瞧见其他的人。

“公子没有寻到人?”

林墨鲵摇摇头坐下,不解地问云椋:“先生在京城待了多日,难道不知这里有位陌臾先生吗?”

云椋懊恼道:“倒真没听说过,只是……方才我见公子去寻的那位白发老者,今早我见过他一次,那位便是陌臾先生?”

“正是。”林墨鲵有些诧异,“早间你见过他?”

云椋点了个头:“今晨我来得极早,原本想着到处找找线索,不料一时不慎摔进了泥地里,左右也没见到人,就只好在这亭里歇息歇息,而后那位老者就过来了。”

“他是否为你算了一卦?”

“算卦?”云椋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也不算是算卦吧,他只是告知我,让我无须着急,霜儿那事必有转机。”

“想来是如此了。”

“何意?”

林墨鲵道:“陌臾先生一日只算一卦,我此来百瑛亭,便是有求于他。”

云椋咂咂嘴:“那你?”

“无妨。”林墨鲵摇摇头,“明日我会再来一趟。”

他又接着道:“既然陌臾先生道出你未婚妻一事,你心里也可放心些。”

但云椋还是不大相信,讷讷地问:“这位陌臾先生可信吗?”

说实话,林墨鲵也不太清楚。

但至少听之一言后,心里大概会轻松些吧。

林墨鲵无功而返,在客栈门口刚巧就与满面春风的屠萌打了个照面。

屠萌捧着一包烤鸡,乐呵呵凑到林墨鲵的身边来,笑道:“今儿一早我去鸳鸯楼,可巧楼里的掌厨正在烦恼菜色,我将你写的方子一递过去,他们都争着要呢!”

正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说道:“真不错,至少可以抵得上十天半个月的吃住。”

屠萌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喜气,但林墨鲵仅点了个头,就走进了客栈。

屠萌“咦”了一声,跟上去,先到掌柜那里交完银子,等回到房间时林墨鲵正站在窗边。

“你这是怎么了?”屠萌问他。

林墨鲵叹了一口气,将今早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了屠萌听。

屠萌听完后笑了一笑,毫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大不了明日再去就是。着什么急呀,左右也不过差了一天的时间。”

林墨鲵以一种晦涩的眸光望着他。

屠萌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嗯。”

“明日就再早些去吧。”

“嗯。”

屠萌歪着脑袋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噌地就亮了,他连忙道:“我有些事情忘记跟你说了。”

林墨鲵道:“何事?”

“今早我去鸳鸯楼的时候,见到那位状元大人了。那可真是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屠萌兀自感叹着。

待他感叹完,却没有听见林墨鲵的答复,瞬间就撇了嘴巴。

林墨鲵只好问他:“然后呢?”

屠萌无奈地瞧着他,目光里似是恨铁不成钢般的模样:“都说了要借机进宫,这有位活生生的状元郎,咱们还不上赶着过去吗?我今早见他,觉着人还不错,一点儿都不凶,整个人温温和和的。若能结交,想必不错。”

被屠萌提点了一下,林墨鲵也起了点儿心思,于是问道:“他去鸳鸯楼是为了看宴会的菜色?”

“是呢。”屠萌点头道,“都说这位状元郎爱好美食,喜吃四方。我原先还以为他定然是个矮矮肥肥的人,结果啊,竟是位仪表堂堂的公子哥。今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试吃厨子们的新菜。说起来,咱们的方子能被看上,着实与他有些关系。”

说起今早,屠萌便有说不完的话了,他一边回忆一边讲给林墨鲵听。

屠萌那时与林墨鲵分开之后,就直直往鸳鸯楼去了,到的时候刚巧就看到传说中的状元爷正在试菜。

酒楼后厨忙忙碌碌,屠萌站在一个小二身后,好奇地往里面看。

状元爷身着锦衣华服,看起来金贵至极的手正执着竹筷,探向一碗散发着清香的菜里。

他的身边围了一圈厨子,状元爷低头尝了尝,然后在各位厨子期待的目光下淡淡地摇了摇头。

“不行。”

他身边的掌厨师傅叹了口气,说道:“许少爷,到底哪里不好?”

状元爷许真摇了摇头:“毫无特色。”

味美则美矣,却实在谈不上惊艳。他许真的婚宴待客,决不能出现任何岔子,在吃食这一项更得精益求精。

屠萌又道:“正是因为状元爷的挑剔,掌厨后来才选用了咱们的方子。说起来,多亏了他。你说说咱们既能对他的胃口,如何不能借机交往呢?”

林墨鲵摸了把下巴,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这样,等我明日去拜访陌臾先生后,再作打算。”

屠萌点点头:“你自己思量就好。”

屠萌对林墨鲵成仙一事并不十分在意,其中原因不过是他身为凡人,实在不了解林墨鲵为何执意成仙。

眼看着屠萌神情恹恹,林墨鲵面色缓了缓,说道:“辛苦了,你在房里歇会儿吧,我再出去找找门路。”

“唔,好吧。”

林墨鲵离开客栈,在街上走着走着竟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他嘴里咕哝了两个字:“微阳……”

前方人影攒动,那抹袅娜的背影步伐急促,几个转眼间就已经消失在了林墨鲵的视线中。

林墨鲵叹了口气,揉揉额角低声道:“奇怪,微阳应还在绿罗村,如何会到京城来?”

他只道是最近心乱如麻,竟也出现了幻觉。

林墨鲵无奈地摇摇头,顺着笔直的街道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感觉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抬眼一看,竟是走到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府邸前。

“沐宅。”

林墨鲵嘴里念着这两个字,并没有多想,刚打算转身离开,就见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急匆匆跑过来。女子原先一直低着头,走到门前时才抬起来,紧接着就往四处望去,眼中满是戒备。

女子的目光在触及林墨鲵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慌张不已地垂下眸子,侧身往里走。

沐宅大门紧锁,女子不知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对着朱红大门弄了片刻,大门轰然而开,女子急急走进去,又是“砰”的一声关上门。

林墨鲵看清楚了她的一系列的动作,只觉奇怪不已。他转身去问坐在墙边的乞儿,乞儿瞥了一眼,耸耸肩膀道:“沐宅半年前出了内贼,府中人死的死,散的散。”

林墨鲵讶然,看来这里就是云椋所说的未婚妻的府邸。

那刚才的女子难道就是……

这位女子是否就是云椋的未婚妻?想到这里,林墨鲵也跟着走近府宅。所幸那女子并未从里面将大门锁住,林墨鲵用劲一推,就成功进去了。

里面果真荒凉,半年无人烟的府宅现已长满了蛛网。林墨鲵挥了挥眼前的蛛网,放轻了脚步声。

穿过一条长廊,林墨鲵一眼就看到了前方的干枯池塘。半年来未有人侍弄,那池子已然雾气沼沼,池边也是破破烂烂。更有甚者,靠近池塘的时候还可以闻到一股腥臭之气,像是从池子底部散发出来,缓缓朝着空中迸发。

被这股慑人的气息一震,林墨鲵险些咳嗽起来,他赶紧加快了步子往里面走。不多时,就走进了大堂,入眼的,则是地上乱七八糟的桌椅。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奇怪,林墨鲵更是坚信了外人传言,果真是被内贼所害。

想来是为求富贵,便杀害主人。只是天道庇荫,那贼人才取富贵,就溺死在了湖中。

林墨鲵感叹了一下,就开始寻找起刚才那位姑娘来。可是,他走遍了府里多个房间,都没有发现那女子的踪迹。反倒是闯进了一间奇怪的屋子,屋里全然没有荒废之感,整理得很干净舒适,像是一直有人住着。

林墨鲵将眼前所见一一记住,打算明日去告诉云椋。这样想后,他便不再寻找,转身离开了沐宅。

而在他离开之后,屋子里缓缓探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正是适才林墨鲵在府外遇见的姑娘。姑娘抿了抿唇,眉眼间闪现出熠熠的光芒。

且说鸳鸯楼里,掌厨师傅按照屠萌卖的美食方子做出了几样好菜,奉给许真品尝。

许真一尝,欣喜万分,直道:“不错,不错。”

他也算是吃尽四方,却从未品尝过如此美食,连忙吩咐掌厨师傅将屠萌找来。

得到这个大喜的消息时,屠萌正大剌剌躺在**,哈喇子流得满脸都是。他被掌柜的叫醒,连忙拾掇自己,见林墨鲵还未回来,就独个儿跑到鸳鸯楼去了。

说来也好笑,屠萌还记得上次去的时候,仅仅只有一位不着调的小二带着,而这次过来,却是好几名厨师,包括鸳鸯楼的老板都站在大堂相迎了。

屠萌打了个招呼,许真见到这位白白嫩嫩的小哥,笑了笑,走上前说道:“你就是卖方子的大厨?”

“别别别。”屠萌连忙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大厨,这方子是我老家妹子做的。”

许真感叹道:“原来如此。不知小哥可还有其他方子,在下愿以高价购买。”

“这……”屠萌愣了一下,这倒是能与状元爷一攀交情的好机会。

见他犹豫,鸳鸯楼的掌柜还以为屠萌不愿,连忙挤眉弄眼道:“你不是说外出寻人没有银钱了吗,许大人出手阔绰,你还不谢谢,竟还犹豫。”

屠萌笑着点头,话音一转对许真道:“多谢状元爷,可否给小的一点儿时间。”

许真道:“一日。”

屠萌噎了一下,心里打着鼓,又想林墨鲵应该不止记得那么一两个方子,定然还有多的。所以他也就点了个头,说道:“好。”

被一行人簇拥着离开鸳鸯楼,屠萌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找了个茶水摊坐着思量起来。

他啧了啧,心想要是林微阳也在,那便好了。

“只是,唉……”屠萌叹了口气,朝茶铺老板要了一碗解暑茶。

屠萌一边喝茶,一边咕哝道:“微阳妹子啊,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喝完茶水,屠萌放下钱准备离开,刚巧他一起身,身边的座位上就坐下了一名黄衫女子。

熟悉的感觉一刹那传来,屠萌愣了愣,转眼一看,是位婷婷袅袅的姑娘,正眉开眼笑地望着他。

“微阳?”

林微阳勾唇轻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屠这话说的,倒是让我分外惊讶了。”

屠萌“哐当”一声坐下来,惊讶不已道:“微阳妹子,你竟然也来京城了!”

林微阳挑挑眉:“你们都能来,为何我不能来?”

“能能能。”屠萌只管笑,他拍了下桌子,慨然道,“我正想着你呢,这下你来了倒是了了墨鲵的一桩大事。”

林微阳出发比他们晚,今早才到京城,本想着寻到两人之后再找客栈住,这下倒好,她不过在城里找了一圈,就找着了屠萌。

此番听他说起墨鲵的大事,林微阳连忙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

于是屠萌便将鸳鸯楼以及状元爷摆婚宴一事告诉了林微阳,又道:“现下可是个极好的机会,若是能因此与许真搭上门路,日后说不准就有机会见到圣上了。状元爷嘛,听说都是天子门生,极受恩宠。”

林微阳此次寻来,本就是为了陪伴林墨鲵。她本以为不会一下子参与到林墨鲵的寻仙之路,却未想到,刚刚遇上就已经纠缠其中了。

不过……林微阳仅犹豫了小会儿,便点了点头:“好,我帮你。”

“太好了!”屠萌拍掌一笑,笑完又觉得差了点儿什么,小心地瞟了一眼林微阳,见她面色并无异常,才支支吾吾道,“墨鲵执意求仙,你莫要太……”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但林微阳只是笑着摇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干涉的,只是想尽尽为人妻的本分。”

屠萌一愣:“你别做傻事啊。”

“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想来陪陪他。”

屠萌恍然大悟,拍拍胸脯镇定了些:“这样啊,应该的应该的。”

林微阳睨了他一眼,哼笑道:“那你是以为,哥哥要成仙了,我便也随他而去吗?”

屠萌咧着嘴巴笑:“哪有,你想多了。”

两人一番笑谈之后,屠萌就带着林微阳去了客栈,定下了旁边的房间,并由着林微阳写下了好几个美食方子。

屠萌捧着这些东西直点头:“太好了,这下什么都不缺,就等墨鲵回来了。”

林微阳放下笔,问道:“哥哥去了哪里?”

屠萌便将陌臾先生一事也告诉了她,说完之后,只见林微阳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先别告诉哥哥我也来京城了。”

“为何?”屠萌不解。

“你只管听我的便是。”

“哦。”

林微阳顿了下,又接着嘱咐:“可记住了?”

屠萌拖着声音道:“知道啦!你写的方子你就是大爷,我哪儿敢不听啊。”

林微阳失笑。

她的眉眼间皆是喜色,但屠萌哪里会知道,那眸子的最深处,却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荒原里黑黝黝一片,唯有名叫“林墨鲵”的那个人在的时候,才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想,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陪伴他这最后的时光。她又在须臾间想到,她一定一定要让林墨鲵知道,凡间之美,凡间之情,凡间之乐,仙界难抵。可过了一会儿,她又想仙凡不可恋,他们两人,难道真的是有缘无分吗?

林微阳叹了叹气,神色戚戚。

屠萌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刚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门外的动静,他大惊:“微阳,肯定是墨鲵回来了!”

林微阳一下子就醒过神来,望了一眼房门,皱起了眉头:“我先藏起来。”

话音刚落她就噌地站起了身,目光急急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床下。

屠萌“啊”了一声,就看见林微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床下,然后伸出一只手将床帘扯下,掩盖住了痕迹。

“小屠,靠你了啊,别让哥哥发现我。”

屠萌扶额:“唔,好。”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林墨鲵走了进来,入眼就见屠萌以一种贵妃醉酒的姿势瘫软在**。

林墨鲵脚下生生顿住。

屠萌垂着一条腿在床边,扭了扭身子:“墨鲵你回来了啊。”

林墨鲵哽了一下:“你在干什么?”

“太累了,躺一会儿。”屠萌哼唧。

“你不是一直在房里睡觉吗?”

“睡累了。”屠萌继续哼唧。

林墨鲵有些无语:“随你。”

那边的场景简直没眼看,林墨鲵索性就坐在靠外的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屠萌见他没有发现异样,也松了口气,问道:“你出去转了一圈,如何?”

林墨鲵一只手端着茶正要送入嘴中,闻言又无奈地将茶杯放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屠萌劝道:“别太急了,万事随缘。”

林墨鲵艰难地“嗯”了声,而后就回到了自己房里。

待他走后,林微阳从床底出来,屠萌才道:“你瞧他这个样子,想来今晚也没个好觉睡了。”

林微阳站在窗边,也不知在看什么:“哥哥最近都是如此吗?”

屠萌点头:“从离家到现在,一路上都没笑过几次,真怕他哪天忧心至极,伤了身子。”

林微阳心疼他,忙道:“那就早些寻到仙物吧。”

“都是这般想,但哪有那么简单呢?”

林微阳又道:“这些天我去厨房做些药膳,到时候你帮我拿给哥哥吃。身子不照顾好,如何能够求仙?”

说完,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努努嘴巴,懊恼般捶了下窗沿:“便是有长生之躯又如何,日子过得不顺心,还不如不要呢!”

知道林微阳对此事心有芥蒂,屠萌识相地没有多话。

百瑛亭里,白发老者似已久候。

林墨鲵连忙过去,见老者坐在石凳上,他便直接站在其面前,拱手道:“陌臾先生。”

陌臾先生点了个头,抬眸望着林墨鲵。

林墨鲵被他窥探至深的眸光看着,心里有些奇怪。

陌臾先生看完之后,捋了捋胡须道:“公子可是从远方而来?”

“正是。”

“来京城所求为一贵事?”

“对。”

“那你想让老夫告诉你什么?”

林墨鲵顿了片刻,才道:“此事是否顺利?”

陌臾先生笑了:“我见公子贵不可言,不管遇到何事必定逢凶化吉。”

林墨鲵松了一口气,还想继续询问,但陌臾先生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林墨鲵愣了一下,道:“是,多谢先生。”

陌臾先生离开的时候,对林墨鲵说了一句:“五行相生,因缘已定。”

林墨鲵在百瑛亭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云椋过来,他上次也忘记了问他住在何处,只好先行回去,心想有缘再相聚。回客栈的路上,林墨鲵一直在思考陌臾先生最后的那句话,但他左想右想也不清楚,只好作罢。

回到客栈也不见屠萌,今早他出门的时候就看见屠萌鬼鬼祟祟往外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小二来送鸡汤,只道是屠萌早上交代的。

林墨鲵便以为是客栈厨房所做,端着进来,原来是一碗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麻油鸡汤。他舀了一勺子低头闻了闻,肚子里的馋虫瞬间就被勾了出来。

林墨鲵还有些感动,觉得平日里屠萌虽然不着调,现在想来是看错了,这小子虽然整日嘻嘻哈哈,但是还挺关心他的。林墨鲵笑了笑,端着碗喝了起来。

鸡汤香浓,顺着喉咙直达胃里,让他浑身上下都舒服了不少。

林微阳站在房门外,咬了咬下唇,露出一抹清浅的笑。

她看了下时辰,打算去外面买些菜,晚上再给林墨鲵做些好吃的。走到菜场的时候,她直接略过外面摆放着的稀稀拉拉的菜叶子,往最里面走,选了一块肥美的五花肉。

付钱时突然听着身边人议论道:“你们可听说了,明日便是状元爷大婚之喜啊。”

“许状元不是早就宣扬出去了吗,这里谁不知他明日大婚啊。”

“那你可知,昨晚新娘子失踪了?”

“什么?”

“是这样,我有个在衙门当差的亲眷,也说起那新娘子不见了,现下正着急找着呢。”

“天,这可是件大事。不会是哪位仇家前来报复吧?”

“那状元许真出自扬州书香门第,他自己平日里又修身养性,哪里会招惹仇家?”

“或是新娘子的呢?”

“不会不会,听说新娘子是孤儿,怎会有仇人?”

“说不准,官家之事咱们老百姓怎么能看清。”

林微阳接过店家找的银钱,愣了一下,询问身边人道:“真是失踪了?”

“是啊,现在京兆府都在派人找呢,状元府里也急得不行。”

“原来如此,多谢。”林微阳应了接话的人一声,又站在原地听了周围几嘴,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菜场。

状元爷,林微阳心下一急:“岂不就是今早屠萌所说的那位?”

她刚才去给林墨鲵送鸡汤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屠萌,按理说他应该早就回来了,莫非现在还在鸳鸯楼?想到这里,林微阳直直往鸳鸯楼而去。

说起屠萌,他大清早就拿着林微阳写好的几个方子去了鸳鸯楼,却被告知这方子是状元爷买的,需要送到状元府去。

这下可说到屠萌心坎上去了,他正急着不知道何时才能与状元爷搭上关系,现下可好,直接送上门。若是日后都如此,一来二去,岂不就熟稔了?

屠萌欢欣不已地往状元府去了,可哪知刚走到状元府门口,就被守门的人抓住,扯着他关进了柴房里。

“喂!我是来送方子的,为何要关着我!”

小厮道:“大人说了,若遇见生人在府外探头探脑,一律抓回。”

“我又没探头探脑!”明明就是超级正常地站在外头啊。

小厮瞥了他一眼,“看你这呆头呆脑、细皮嫩肉的模样,头一回犯事吧?”

屠萌气炸了:“你!”

小厮再不多言,利落地关上了柴房门。

屠萌咬着后槽牙:“你们欺负人!”

林微阳提着五花肉利索地赶来鸳鸯楼,却被告知屠萌去了状元府,她心里这才真正地慌乱了,连忙又往状元府去。

但她到底是比屠萌心思细腻些,猜到状元府现如今定然戒备森严,不会放过任何有嫌疑的人,所以她并没有直接跑到府宅门口,而是绕了一绕,打算从另外一边过去探探消息。

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不过这里倒是有个大宅子。

林微阳抬眼看匾额上的字:“沐宅……”

她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将要走的时候,却与一个女子撞到了一起,两人许是都步伐较快,不慎便摔在了地上,林微阳提着的五花肉也从纸包中掉了出来,沾了不少灰尘。

“姑娘,实在对不住,我还有要事。”说罢,那女子就急匆匆从地上跳起来,直直往前面的府宅里跑去。

林微阳慌忙抬头,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女子就消失不见了。

那女子的模样,倒称得上一句“艳若桃李”。

看她走路的速度与仪态,落落大方,丝毫不拖泥带水,想来是位江湖中人。

林微阳叹了口气,将地上的五花肉捡起来包好,正要走,却在原先放肉的旁边,见着了一对耳环。

她捡起来一看,是黄色小花形状,上面还有红色的花梗,很是好看。

应是刚才的女子丢失之物,林微阳想了想,将它放在怀里。

不知状元府那边是何情形,还是先去状元府为好,至于这耳环,待日后亲自送回也不迟,总归这女子是沐宅的人,也不会跑到哪儿去的。

林微阳左转右转来到状元府后面的小门,这里倒是宽松,只有一个老妇人坐在门槛上绣花,看见林微阳一直站这儿不走,便问道:“姑娘有何事?”

“我有位朋友今日前来送方子,却许久不曾回去,不知可是被府里大人留下商谈了?”

老妇人摇了摇头:“大人并未在府里,而是去了京兆府,你说的朋友老身不知。”

林微阳抿抿唇,道:“多谢。”

既然这位状元爷不在,那屠萌应该没有交上方子,这般便应回去才对。可屠萌也没有回客栈,该不会是……

她想了想,又问老妇人:“烦请最后一问,听闻府中出了大事,那前宅又人满为患,是否将今日来往的生人都扣住了?”

老妇人道:“确听府里这样说起过,只是不知姑娘朋友的情况。”

林微阳朝着老妇人俯了俯身子,道谢之后就离开了。

忆起屠萌平日的作态,林微阳猜想屠萌应该是被扣下了。却也并非说屠萌有问题,而是如今府里出了此等大事,想来会管得严些,况且状元爷又不在,无人识得屠萌。

不过这样的话,情况倒也不算坏。

她原先是以为那状元爷不分是非将屠萌扣下,如今一问竟是大人不在,小厮们自作主张行事,如此一来,等到状元爷回来,自会放了屠萌。

应是不会出问题的。林微阳这般想着,松了一口气。

且说被关在柴房里的屠萌见小厮离开了,他便恹恹地坐在柴木堆里。他现在还不知道新娘子失踪一事,于是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呆傻傻地歪坐着,从怀里将方子掏出来,一一摆在面前。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该不会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想到这里,屠萌惊叫了一声,连忙将方子收好揣在了怀里。

他本就白皙的一张脸此时更白了几分,手掌捂着心口处,讪讪道:“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做菜的方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屠萌歪在地上愣了好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他腾地起身,凑到窗户处舔了舔手指头,然后对着窗纸一戳,便戳出了一个圆圆的洞来。

正巧外面对着的是府宅的后庭,此刻正有不少人站在那里商谈着事情,屠萌连忙睁大眼睛观察着外面,也不忘竖起耳朵。

“大人吩咐过,只要见到生人在府外鬼鬼祟祟,一律拿下,等他回来再做处置。”

“是,刘管事。”

“你们几个去外面打探一下,看慕小姐失踪一事是否有人在外妄言谈说。”

“是!”

“听说你抓了一位小哥?”

屠萌咬咬唇:“咦,这小哥是说的我吧?”

外面传来一个男声:“是,刘管事。”

刘管事想了想:“先放在柴房,一切等大人回来再说。”

屠萌这才恍然大悟,回到原先的地方继续坐着,嘀咕道:“原来是有人失踪了,那为何要抓我?我长得这么正直,像是贼人吗?嘁!”

“那这事就与我无关了,不如就在此地歇息一会儿,等那状元爷回来。”

这样一想,屠萌刚才的忐忑顿时烟消云散,他大剌剌地靠在墙边,正欲睡会儿觉,然而刚才被忽略的地方一下子从他脑中迸了出来。

“慕小姐?”

屠萌咂咂嘴,眸光倏地一暗:“难道是状元爷的未婚妻,慕子霜?”

别问他是如何知道的,这两日屠萌一直窝在鸳鸯楼里,将许真与慕子霜的事听得明明白白。

话说许真去年从扬州来到京城备考,住在京郊别院之中,约莫半年后,就因缘结识了这位慕小姐。二人相识一场,慕子霜落落大方,英姿飒爽;许真文质彬彬,才华卓越,两人不多时就相引为知己。

后来许真高中状元,欲求娶慕子霜。本以为扬州那边的亲人会嫌弃慕子霜无父无母,然却没有,相反他们在得知此事后迅速从扬州赶来,更将慕子霜接回状元府中住下,百般照顾,并定下了良辰吉日,得宜婚嫁。

屠萌从回忆中出来,琢磨着道:“原来是未婚妻失踪了,难怪如此着急。”

他现在想到了一个法子,跃跃欲试:“若是我将他的未婚妻找到,岂不是与这许真的关系更上一层楼了!”

屠萌眨眨眼,满脸皆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有理有理。”屠萌舔了舔干涩的下唇,重重地点了个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那现在得出去才行。”他想着,又噌地站起来。

想了想,他连忙走过去“砰砰砰”地敲起门来。

外面守着的小厮隔着门对他吼道:“吵什么吵,安静点!”

“官爷,小的有要事禀告!”

过了一会儿,屠萌隐约听到外面传来谈论声,又过了小会儿,柴房门才被推开,屠萌往外一看,只见一蓝衣黑髯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行小厮中间,正以一种打量的目光将他的上下左右看了一个遍。

屠萌愣了一下,对着男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刘管家被他的笑容闪了闪眼,问道:“你有何事要禀告?”

屠萌狡黠一笑,朝着刘管家勾了勾手指:“你进来些,我偷偷告诉你。”

刘管家身边的小厮粗声粗气地吼道:“老实点!”

屠萌瞪他一眼,悠悠然道:“跟你没关系,这位管家,你进来便是,这光天化日的,我还能做什么不成。况且尔等这般多的小厮排排站,难道还抵不过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

刘管家想了一下,见屠萌红唇白面,神色坦**,确实不像贼人。他虽然心里也疑惑为何会把他抓进来,但也仅想了一下,就走了进去。

屠萌见此,自觉地凑上刘管家的耳畔,小声说了一句话,众人只看见刘管家脸色一变,瞬即道:“放了他吧。”

屠萌嘿嘿一笑。

那位将屠萌抓进府里的小厮闻言赶紧劝道:“刘管事,适才这位小哥在府外鬼鬼祟祟,逡巡不止,想是有疑。是否等到大人回来之后再做打算,现在就放的话,为时过早啊。”

“不必。”刘管事当即阻断他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屠萌,“我之后自会与大人禀告。”

于是屠萌乐呵呵地离开了状元府。

他并不是毫无办法,相反,他回忆着鸳鸯楼里听来的话,心里已有了思量。若没有猜错的话,那位失踪的慕小姐并非被人所掳,而是与人私奔了。

他之所以这样猜测,是因为无意间想起了一件从鸳鸯楼里听来的旧事。

慕小姐乃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定亲后便住在状元府里。而自从她住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门了。外面人只叹她过往无拘无束,如今竟也安分待嫁,一时间感叹纷纷。按道理说她定是十分在意这桩婚事,可屠萌昨儿个偷听到了楼里一个小二嘀嘀咕咕的话。

那小二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像是很疑惑,独个儿去后厨外面的茅房时,以为周围无人,便自顾自说了起来,却不知他旁边的隔间里正是吃坏肚子的屠萌。

屠萌从小二的话中得知,慕小姐曾偷偷去典卖过首饰,还与另外一名男子鬼鬼祟祟谈论着日后的行程。这个小二的胆子极小,刚巧说到此处时便被自己吓了一跳,赶忙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按照他的性子,屠萌想他估计没有将这档子事告诉别人,否则状元爷便不会到现在还在京兆府里焦急想法子了。

屠萌走在去典当行的路上,一直在想若她真是私奔,那会去何处呢?京城之大,且她昨晚就已离开,如果行路快,那便不好找了。

罢了,还是先去典当行里看看吧。

林微阳从状元府的后院小门离开之后,打算先回客栈看看屠萌有没有回来,若是没有,再将此事告知林墨鲵,以免他担心。

她计划得挺好,却不料在途中横生变故。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更有不少小厮在寻找人,许是因为小厮们实在太过霸道,在找人的时候硬是将街道两侧的小铺翻得乱七八糟,引来许多人的不满。偏那小厮像是不长眼般,自顾自地翻找着线索,全然不把小老百姓当回事。

所以在林微阳穿过几个街道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不少人围成圈在叽叽喳喳地吵架。

林微阳无意惹事,本想从那些人之间挤过,却因那里闹得实在太凶,甚至引来了官差,将这一块街道包围了起来,不准再闹。

有了官差,百姓们打足了气儿,直言这几个小厮行为浪**,非要官爷做主。

林微阳站在一圈人中间,无奈地瞧着官差与小厮交涉,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吐槽道:真是浪费时间。

呆着脸看他们将这些事情解决完,林微阳刚准备离开,就见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板着脸往这边过来。

身边的几人絮絮叨叨谈论着这人的身份。

林微阳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正是那丢了未婚妻的状元爷许真。

许真听到消息过来,责骂了一番手下的小厮,又与官差寒暄两句后,就继续板着张脸找未婚妻。林微阳见此,也不再多管,径自离开了。

林微阳发出一声疼痛的惊呼,撞人的男子见此,连忙懊恼地停下着急的步子,对着林微阳僵硬地摆着手,又咿呀咿呀地发出低沉的声音。

原来是位聋哑人,林微阳艰难地从地上起来,也摆了摆手,露出一抹轻笑:“没事。”

聋哑男子歉疚地咧了咧嘴角,然后就离开了。

林微阳的脚踝应该是扭着了,很痛很痛,她低着身子揉了揉,见周围的人陆陆续续散开,便想着赶紧回去才好,哪知她刚走两步就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唤住了。

“姑娘等等!”

林微阳转身一看,是那位状元爷。

她俯了俯身子,疑问道:“大人是在唤我?”

林微阳话音刚落,就看到面前的许真手里拿着一对黄色的耳坠,正是她之前在沐宅外捡到的那对。

林微阳愣了愣,摸了下怀里,果然不见了,想是刚才摔倒时落了出来。

“大人,这是……”

许真还没等她说完,忙上前几步,急急问道:“这是你的?”

林微阳摇摇头:“不是。”

许真左右看了看耳坠,确实是自己记忆里熟悉的样子,他又赶忙道:“这是子霜的东西,你从何处寻得的?”

慕子霜?

林微阳怔了一下,而后带着许真去了沐宅。

两人在路上交谈了几句,林微阳将捡到耳坠的前后告诉了许真,许真便更加肯定她在沐宅外遇见的姑娘便是慕子霜,所以在来到沐宅时,许真便迫不及待地跑进去开始寻找起来。

林微阳见状只好跟上,却是久寻无果。

见许真紧紧捏着那对耳坠,林微阳便对他说道:“那位姑娘进来之后我就离开了,之后不曾见过。”

许真默了一会儿,才道:“这耳坠是她极为珍贵之物,以子霜的性子,是绝不会将它丢掉的。原来她并非被贼人所掳,而是不愿嫁我,所以才离开了吗?”

他话音落地的那一刻,林微阳似乎听到了极浅的哽咽声,她望着许真,竟见这位京中新贵满面沮丧,目光混浊,恍若呆滞了。

她又是一阵怔忪,忽而道:“既是极珍贵之物,那慕姑娘想必会来取的。”

许真一愣,眨了眨眼急促道:“当真?”

“我也只是猜想。”

许真思考了片刻,方才亮起的眸子瞬间又暗淡了些,许真摇摇头道:“子霜要走,若是知道耳坠在我这里,怕也不会回来的。”

他曾想过无数个她失踪的理由,竟没想到是她主动要走,既然如此,那又为何要和他在一起,甚至缔结婚约呢?

许真想不明白,沉沉地叹了口气。

林微阳听完许真的话,却是一笑,反问道:“谁说一定将耳坠放在大人那里呢,我有一计,大人愿听否?”

林微阳眉梢一挑,点了点头:“我与慕小姐尚有一面之缘,亦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许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多谢。”

“不过。”林微阳接着道,“事成之后,希望大人也能助我一事。”

许真愣了一下,顿时脸色阴沉,哼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不如先说是何事,否则届时若需要我行些不忠不孝之事,可不能成。再者,姑娘以为我非你不可吗,现下只要有这耳坠在,我便随意找来一人,亦无不可。”

林微阳失笑:“自然不可。”

许真脸色一僵,就听林微阳继续道:“且不说大人是否确定慕小姐真的会在意这耳坠,现下便是她回来寻找,大人也没有全然的把握抓到她,不是吗?”

许真冷着声音道:“你如何知道本大人没有把握?”

她如何知道,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了。

林微阳粲然一笑:“大人关心则乱,定然是容不下丝毫的差错。”

许真被她直说到心坎上,面上僵硬了几分,却还硬着声音说道:“那姑娘就能保证绝无差错?”

林微阳颔首轻笑:“是。”

许真没想到面前的女子真的大言不惭,他犹豫许久,终是点了个头。

“如此,那许某就恭候姑娘的好消息了。”

林微阳扬了扬唇:“好说好说。”

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