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的单车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林枕书回到了咖啡店上班,谌珂又成了店里的常客。

“面包还是蛋糕?”

“蛋糕。”

“巧克力还是草莓?”

“草莓。”

“草莓蛋糕还是我?”

“你。”

林枕书爱好恶趣味,点单时总是找各种话来调戏清纯男大学生,偏偏谌珂什么都敢说,脱口而出一句“我想要你”,面不改色、不知害羞。

一向厚脸皮的林枕书也经不住闹了个大红脸,白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想得美”,抱着菜单就走。

草莓蛋糕是谌珂的旧爱,这么多年来从没改变,对食物的爱好和对人的偏爱,同样的专一不改。

然而,安静享用下午茶的谌珂没能清闲多久,司悦就哭丧着一张脸走过来,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问:“同学你好,请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咖啡店的生意一向很好,特别是在假期,常常要招上几个临时工。然而今天的两个兼职服务员恰巧都请了假,眼看着就要到饭点了,顾客越来越多,忙得晕头转向的司悦实在是着急。

谌珂系上咖啡色的围裙走出更衣室时,林枕书这才意识到他就是司悦所说的“好帮手”。正在洗碗的她手上一滑,差点把盘子给打碎了。

林枕书阻拦道:“店长,你再着急也不能找他呀,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什么也不会做,你这样会……”

“哎呀,行啦行啦。”司悦打断她,“你干吗对人家谌珂这么大偏见啊?以前你都对人家爱理不理的,现在干吗管这么多?”

昨天刚被告白了的林枕书一时噎住,不知该如何向店长解释今时不同往日……可想到司悦、司琪对谌珂的好感度,她只好选择闭嘴。

司悦憧憬地看向谌珂,问道:“弟弟,你会做咖啡吗?”

谌珂诚实地摇头。

“会用收银台吗?”

谌珂再次摇头。

“会洗碗吗?”

“洗过。”他顿了一下,“但是打碎了。”

司悦这才相信了林枕书的话,只能抚额说:“那麻烦你端盘子吧,你能做好吧?”

谌珂点了点头,握紧拳头:“我会努力的。”

尽管林枕书忧愁满满,但是事实证明,在这个看脸的社会里,绣花枕头也并不是全然无用的。

来咖啡厅的顾客以女性居多,谌珂这么好的一副长相,往咖啡店那么一站,哪个女生的购买欲望不会噌噌噌地上升呢?

谌珂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貌有多么吸引人,他只是觉得能跟在林枕书身边工作,不管做什么都是令人愉悦的。

唯一的麻烦就是,接二连三地有女顾客跟他搭讪,难以摆脱。

“小弟弟,有女朋友了吗?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一个?”

“帅哥,可以加个微信吗?”

“小哥哥,哪款甜点比较好吃啊?你推荐哪个我就买哪个。”

诸如此类。

林枕书原先觉得自己并不在意,能给店里增长销售额,是挺好的一件事。不过是店里客人太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吵得她头疼罢了。

她抽空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时正撞见谌珂跟一个梳着双马尾的漂亮少女说着话,他们聊了许多话,他甚至还伏在桌子上写了张便笺递给了那少女。

一向淡定的林枕书顿时火冒三丈。

少女笑意盈盈地点完了单,谌珂记好菜单转身要走时,她还不忘朝对方眨眨眼,放着电。

谌珂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被眼刀给戳成窟窿了,他神色如常地回来,按着菜单上的内容从甜品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蛋糕。

而林枕书却不知为何阴沉着一张脸,迟钝如谌珂,也能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浓浓不爽。

她冷哼一声,问:“喂,刚才你给人家写了些什么啊?聊得这么开心。”

谌珂如实相告:“她说想了解更多咖啡店的事,跟我要了个电话号码。”

了解什么咖啡店啊,那是想了解你!

林枕书把心里的怒骂给憋了回去,忍耐着没有发飙,只问:“那你就把电话给她了?”

“我觉得自己对咖啡店的了解没有店长多,”谌珂盖好笔盖,说得坦然,“所以我就把店长的电话给她了。”

“电话能随便给人吗,你也不……”

林枕书准备好了一肚子要训斥这个“二百五”的话,然而说到一半忽然反应了过来:“等等,你给的是店长的电话号码?”

谌珂点点头:“之前店长给我打过电话,我看了一眼就背下来了。”

林枕书语塞:“行,非常好。”

原来没勾搭别的小姑娘啊……她后知后觉地感叹,心中的郁结化解开,一时舒坦了许多。

“不过,”谌珂歪着头看她,“你刚才为什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是工作太累了吗?”

“没……没有啦。”林枕书慌张地摆手,“你看错了,看错了。”

她差点忘了,谌珂特别会观察人的表情变化。但她可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为了莫名其妙的小事吃醋。

林枕书急忙转移话题:“那什么,我这边缺一点咖啡豆,你去后面拿一些来吧。”

谌珂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但离开前仍不放心地说:“累的话不要勉强自己,我可以和你换班。”

“知道啦,知道啦。”她催促对方离开。

过了晚饭时间后,咖啡店的顾客明显少了很多,忙了一个下午,大家终于可以清闲片刻。

司悦、司琪将甜品柜里剩下的蛋糕拿了出来,过夜的甜品不新鲜,扔掉又太可惜,大多是内部给消化掉了。

谌珂是重度的甜食爱好者,并且没有吃多了发胖的担忧,非常欣喜地扫**完了一大盘香草慕斯。

林枕书的口味与他不同,她喜欢火锅、烧烤,爱吃辣和酸,对添加了过量味精的零食上瘾,但对甜食却不屑一顾。盘子里的蛋糕动了一小块就不大想吃了。她转了转眼珠子,不知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将自己的盘子推给了谌珂。

“是不是还没吃够?我这块也给你吃吧。”她故作体贴大方,笑得狡黠。

谌珂本想点头,待看清楚盘子里的绿色三角是一块抹茶千层后,举在半空中的叉子却顿住了。

唔,是他很不喜欢的抹茶。

Miel Pâtisserie主张低卡健康,甜品的甜度一向较低,不过度甜腻。但抹茶口味本就偏清苦,糖分减少后往往会影响口味,因而青睐抹茶千层的人很少,更不用说谌珂这样极度嗜甜怕苦的人了。

林枕书明知这一点,却偏偏装作不知道,歪着头故作天真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尝过了一小块,你就不想吃了?”

谌珂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虽有洁癖,但是哪儿敢嫌弃她不是。

“那你快吃啊。”林枕书催促他,“我可是特地留给你的呢。”

尽管眉头紧蹙,但是谌珂向来无法拒绝林枕书,只好用叉子叉了一块边角,勉勉强强,好似上刑场。

林枕书仍旧不满足:“怎么吃东西慢吞吞的啊?干脆我喂你好了。”话音刚落,她就从对方手里抢过了叉子,一挖一大块,将满满当当的绿色抹茶送到了他的嘴边。

方才那一小口,嘴里的清苦味还没散开,谌珂下意识地身子后仰,第一次意识到讨厌的口味竟然可以如此可怕。

但是林枕书不依不饶,噘着嘴嘟囔着“我喂你你都不吃你是不是嫌弃我”之类的话,垂着眼帘委屈巴巴,反而叫他的心里生出愧疚感,只好一鼓作气大口吞下,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林枕书的恶作剧。

“噗!”

谌珂刚嚼了两口,一股苦辣麻涩的味道突然在口腔中弥漫开,从舌尖冲击到肠胃,直叫他一口吐进了垃圾桶里。

恶作剧得逞,林枕书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

她悄悄地往千层里加了芥末,净欺负谌珂是个老实人。

谌珂漱了好几口水后,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被林枕书给整了。他本应该生气,可是看着林枕书咧着嘴大笑的模样,却突然想到,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看见对方这么开心的模样。

大概笑声是有感染力的,莫名其妙地,谌珂也忍不住扑哧一声,跟着她一起傻笑了起来。

他们好像一瞬间挣脱开了成年之后的束缚,放声大笑,放肆撒野。

隔壁桌的司悦、司琪看着这对旁若无人的男女,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司琪问:“姐,他们俩是不是……”

司悦也很怀疑:“是……吗?”

前两天谌珂突然冲进店里时,她们俩就隐约感知到了一些苗头,但是林枕书和谌珂又并没有做出什么类似小情侣恩恩爱爱的动作,又叫她们迷惑了起来。

最后,还是司琪大胆地打断了这两个傻子的傻笑,严肃地问:“我说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枕书打了个嗝儿,笑声呛在了嗓子里。

说实在的,尽管终于等到了谌珂的那句告白,可是……她似乎还不是很清楚,要怎么以情侣的身份,和谌珂一起出现在旁人的面前。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们……”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诉说。

看出她的彷徨和迷茫,谌珂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在一起了。”他回答司悦、司琪,目光却凝望着林枕书,“我们在一起了。”

他那样笃定,好像一艘终日漂泊的船只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港口,即便有再大的风浪,他再也不会丢失自己的方向了。

骨骼分明的五指紧扣住她的手掌,林枕书渐渐微笑了起来,像胶片中缓慢绽放的花。然后也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

“真好啊。”司悦不自觉地感叹了一声,“如果你姐姐知道的话,一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同样作为一个姐姐,她感同身受。

可无人知道,在那一瞬间,林枕书却似被点醒了什么,笑容渐渐凝固。

国庆假期过去的第一天,林枕书就睡过了头。

放假时将早起的闹铃给关掉了,她一觉睡到九点,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手机,惊得从**坐起,掀开窗帘才发现,宿舍的其他三个室友早就走了。

林枕书迅速地洗了把脸,随手拿了两件衣服换上,一边扎头发,一边往宿舍外跑。第一节课已经结束了,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第二节。

食堂就在宿舍楼的对面,门口人来人往,飘着鸡蛋饼和包子的香味。林枕书饿了一晚上腹内空空,但也只能眼馋地看一看,加快了步伐奔向教学楼。

“丁零零!”

清脆的车铃声在路口响起,谌珂骑着单车绕到了她的面前,修长的双腿从踏板上放下来,连人带车停靠在路边。

林枕书跑得匆忙,脚下生风,顾不上周围的情况。前方突然窜出一辆自行车来,她来不及缓冲,一个踉跄直直往前扑了过去,直愣愣地压在那人身上。

好在谌珂脚下有力,只略往后退了几步,上身向后倾斜了三十度,生生地接住了迎面冲来的风火轮。

撞得发蒙的林枕书下意识地紧握住他的臂膀,缓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瞧见谌珂那张精神饱满的脸,又是一愣,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谌珂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将挂在车把手上的小袋子递给她:“两个奶黄包,趁热吃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

“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快上车吧。”他看了看表,打断她的话。

“你怎么又……”林枕书惊讶连连,最后一问连话都没说完,就半推半就地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谌珂重新踩上踏板,镇定自若地如同一位先知者:“你高中就总是迟到,昨天那么晚还在发微博,我担心你匆匆忙忙来不及吃早饭,就特地过来等你。”

新校区占地面积很大,学生宿舍和教学区在学校的两个对角线上,离得很远,如果是徒步走过去,就要花上十来分钟的时间。

林枕书问:“那你等了我多久?”

“不久。”他摸了摸鼻子,说得含糊。

“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林枕书越问越没底气。

谌珂只淡淡笑道:“没关系。我早上没课。”

她感动又愧疚,竟不知自己的粗心大意会惹得他苦等这么久。她不免陷入了沉默,大口咬着还有余温的奶黄包。

谌珂骑车很稳当,速度不算太快,很少颠簸和绕弯,经过路障时会放慢车速并提醒一声“小心”,细致至极。林枕书坐在他的后座,一手拿着包子,一手紧握着他白色外套的衣角,宽阔而坚实的后背近在咫尺,凑近时还能闻见薰衣草洗涤剂的味道。

早晨的暖风阵阵吹拂,轻柔地掀起谌珂的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浓密的眉毛。林枕书从侧后方望着他,下颌如雕刻一般,白皙的颈部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原来阳光可以这样美好,照得整个世界都温暖动人。

不自觉地,林枕书侧过脸倚在了谌珂的后背上,双手环绕在他的腰间。她轻轻闭上眼睛,连呼吸里都弥漫着初秋的清新味道。

将林枕书送到教学楼下后,谌珂本想跟着她一同去上课,却遭到对方的极力劝阻,无奈之下只好先去图书馆,等会儿再来接她。

林枕书比预计早了几分钟到教室,她顺利地在教室的后方找到了舍友们,刚刚坐下,上课铃便打响了。

她匆忙拿出课本,问道:“上节课讲到哪里了啊?老师点名没有?你们走之前怎么不喊喊我啊?”

然而坐在隔壁的吴玲什么也没有回答,她从手机前抬起头,冷不丁地问:“你和谌珂在一起了?”

“我……”林枕书呆了两秒,竟发觉自己不敢果断承认他们的关系。

而用不着对方多说,吴玲已将自己的手机推到了她的面前,屏幕上竟是林枕书和谌珂的照片。

方才他们在校园骑车的几分钟里,竟不知被谁给拍下了照片,并且传到了网上,在朋友圈和聊天群里疯狂转发,前段时间刚刚消下去的八卦之火重新被点燃了。

这条朋友圈的下方有不少人在评论,说的话却不太客气:

「他们竟然真的在一起了?果然老牛最爱吃嫩草。」

「我还以为林枕书有多好看呢,原来不化妆不修图也不过如此啊。」

「笑死了,这鲜艳的搭配,跟我奶奶的品位一模一样。」

林枕书禁不住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今早出门太匆忙,头没好好梳,更没化妆。最惨痛的是,她不知怎么就选中了一件红色卫衣和橙色的外套,配上她因熬夜而放大的黑眼圈,简直惨不忍睹。

再和谌珂的整洁清爽一对比,美丑差距过大,怨不得议论纷纷。

她忍不住龇牙回怼:“这些人都怎么说话呢?谁还能天天化妆啊!好像他们就都很好看似的。”

然而吴玲却没有为林枕书伸张正义的打算,她又问了一遍:“你和谌珂是不是在一起了?”她的情绪很是激动,“可你明明告诉我你们只是普通同学!”

林枕书翻阅课本的手僵住了。

她在大学里没交上几个新朋友,本以为吴玲还是关系最要好的那一个,朝夕相处,从没亏待过对方。可是在自己被键盘侠们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对方真正关心的人却并不是她。

真是心寒啊。

林枕书扬眉看向她,挑衅般不服输地说:“对。我们在一起了。不可以吗?”

吴玲愤怒地转过头去,再也不看她一眼。

大学生上课使用手机的一个弊端就是,无聊的情绪会推动舆论飞速发酵。

林枕书这一身搭配实在太过惹眼,哪怕下课上个厕所都能被无数双眼睛盯得死死的,躲都躲不开。上午剩下的三节课,她几乎全都浸没在陌生人的注目礼中。

最后一节课终于结束,林枕书背起包就要往外冲。可是这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不再是陌生人,而是见过一次的老面孔。

教室门外,穿着米色长裙卡其色针织衫的女孩子迎面走来,后者回忆了很久才记起这个人是谁—上次在食堂碰瓷谌珂的那位。

碰瓷女想必一直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这次揪住了机会故意来找她的碴儿。

刚下课的教学楼还算安静,碰瓷女一眼辨认出了穿着橙色外套的林枕书,她装作跟别人说话,尖细的嗓音却响彻整个走廊:“哟,这不是林枕书吗,我刚才还听说她‘泡’上学弟了呢!”

林枕书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争执,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往前走。

碰瓷女却没有就此打住,她呵呵一笑,接着说:“我还真想向她讨教讨教,就凭她的资质,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把人家小学弟迷得神魂颠倒的?”

林枕书开始觉得荒唐了。她虽然有时会把自己搞得邋里邋遢,但是好歹也是法语系的年级第一,一年里拿过的奖也不算少了。怎么随便谁都能来踩自己几脚?

她不惹事但是也不怕事,转过身直视着眼前人,昂起下巴,问:“说完了没有?你早上是不是没刷牙,嘴巴怎么这么臭?”

碰瓷女故作害怕,捂着嘴后退几步,拧紧了八字眉委屈地说:“你干吗这么凶啊?我随便说两句都不行啊?”

林枕书冷哼一声,从一旁围观群众的手上抢过一瓶喝了一半的水,想也不想就往碰瓷女的身上泼了过去。

“呀!你干吗!”碰瓷女尖叫一声,几乎要蹿上了天。

“你干吗这么凶啊?我随便泼你一下都不行啊?”林枕书冷哼一声,将空空的矿泉水瓶塞回了路人的手上,甩手而去。

越过层层人墙,她走到楼道口时,才发现在此处站了很久的谌珂。

谌珂双手插袋,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的眉头紧蹙,看向她的目光里有很难参透的情绪。

林枕书没想过他会在这里,更没预料到方才的一幕幕被他尽数看在了眼里。她向来撒泼闹事毫不顾忌,这次却仿佛踩了雷,竟慌忙地遣词造句想要解释。

可是最终他们什么也没说,彼此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林枕书的手机响起电话声,她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丢下一句“别等我了”,抱着手机匆匆下楼离去。

谌珂站在原地,他背着光,脸庞上一团阴影,只听得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便再无其他。

电话是沈淼打来的。她刚从国外回来,途经渝城,便顺路来看看林枕书。

挂掉电话后,林枕书连衣服也来不及换,脱下外套挂在手臂上,匆忙打了辆车,直奔市中心。

沈淼曾经是林枕书的姐姐林丹青最好的朋友,从高中起就和她形影不离,如果有以后的话,甚至会是她一辈子的朋友。

林丹青在二十四岁那年乘坐父亲的汽车,在归家途中遭遇交通事故。父亲抢救无效后离开人世,他拼死保护的女儿,却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曾经也是天之骄女,样貌和能力都出类拔萃,性格又好,极温柔的一个人。从前,没有一个人不爱她。双腿瘫痪之后,她一度消沉,终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直到沈淼辞掉了在上海的工作,为了她回到襄津,她才终于从无形的桎梏中挣脱,重新变回了那个温暖的林丹青。

林枕书比姐姐小十二岁,最初发生变故时她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从前和睦的家庭四分五裂,她几乎每个夜里都会被母亲的哭声吵醒。

沈淼的出现,不仅挽回了姐姐,也救助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后,林枕书在渝大的本部校区下了车。

本部校区建在半山腰上,虽然校内设备有些老旧,但是风光却很是好看。特别是宿舍楼不远处的观光台,可以俯览渝城壮丽的江景。

沈淼就坐在靠着栏杆的位置上,面朝江面,齐耳短发被风吹得飞扬。她一身黑衣皮裤,背着个大大的旅行包,远看着竟像个年轻的学生。

林枕书一路小跑着走过去,坐下时还喘着粗气,她嗔怪道:“你怎么说来就来,也不通知我一声?”

两年前,沈淼辞了职,去了欧洲深造,之后就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去向了。

“我听说了你和谌珂的事,特地过来看看你们。”沈淼的笑容很是欣慰。

透露这事儿的人不是陶薇就是乔松,但林枕书此刻倒没心思去管谁是那个大嘴巴,一想到一个小时前的尴尬场面,她的表情跟哭一样难看。

沈淼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奇怪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我本来是要恭喜你的,可你却没我想的那么开心。”

她苦笑:“我之前以为,两个人在一起的最大障碍就是不相爱。现在我才知道,很多小事都能轻易地把人打败。”

沈淼调侃道:“听你这语气,倒不像是恋爱了,像是出家了。”

林枕书瞪她一眼,噘着嘴埋怨:“我就是觉得很烦,明明是我跟他在一起,为什么要牵扯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呢?”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事情烦恼。不过,我跟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完可能会知道是不是还要坚持下去。”沈淼望向前方,午间阳光正好,江面一片粼粼波光,“你还记得谌珂高中的时候,患的是什么病吗?”

林枕书茫然地回答:“社交恐惧症、人群恐惧症、失眠症,还有什么自闭倾向来着?”

“对。”沈淼点点头,“而所有的这些病症合起来,就是他真正的病因—艾斯伯格症候群。”

艾斯伯格症候群主要特征—

一,有社交和沟通上的障碍;二,极度热衷于特定的事物或兴趣;三,智力表现和正常人一样,或高于正常人的平均智力。

沈淼说:“我在欧洲的研讨会上遇到了金斯伯格博士,他告诉我,谌珂曾在美国待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吃尽苦头,只为了克服病痛,做个正常人。”

林枕书勉强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反问:“他想要治好自己的病,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淼叹气:“如果你知道他那一年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就不会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