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有没有兴趣,生一个混“球”宝宝?

市博物馆最近新入了一批文物。

老马就好古玩收藏,迫不及待想去参观。于是在某天的下午组织全班一起去博物馆,还美其名曰,春游。

春游,游完之后自然要写游记的。

班里大半同学怨声载道——

去爬山、去烧烤勉强还能靠走了多少步、炒了几道菜,凑八百个字出来。去博物馆能写什么?这里摆了一个碗,那里搁着一双筷子吗?

今天是工作日,馆里除了他们这些学生外,人并不多。一到博馆内,老马说了解散后,几个男生就跑没影了。

戚长璇倒是兴致勃勃的,小时候爸妈工作没那么忙的时候,经常带她去博物馆、故宫之类的地方玩,想要从小就熏陶她成为一个知书达理、有书香气的女子。

虽然她的确成绩很优秀,不用父母操心,但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游戏上面,没什么书香气,倒是有铜臭味——买装备还是得花不少钱的。

戚长璇很喜欢博物馆的氛围,拉着莫鲤、陈斯圆说个没完。

比如那幅古画,是某位名师纪念他早逝的妻子的;比如那顶头冠,是某位皇帝为他心爱的宠妃精心打造的。

又比如,那柄长剑。

巨大的透明玻璃柜子里陈列着一柄长剑,剑身通体玄青,雕刻着精致的暗纹,剑柄镶嵌着名贵的碧色珠宝,乍一看不打眼,越看越移不开眼。

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在叫嚣,不可言状的熟悉感蔓延开,看得戚长璇出了神。

讲解员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关于这柄古剑,有一个很凄美的故事,你们想不想知道?”

陈斯圆迫不及待想听,捧场说:“想知道。”

莫鲤打了个哈欠走远了。

戚长璇想找厕所,没心思听,但声音还是断断续续落入她耳里。

“……据说,这柄剑原本是属于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的。将军家有一位小姐,她是将军唯一的女儿,很受宠爱。在女儿金钗之年,将军把这柄斩杀过万千敌人的剑送给了这位小姐,想保小姐平安,可这柄剑,却带来了血光之灾。小姐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一个男子,非要跟这个男子在一起。可将军身份尊贵,并且早已为小姐许下一门亲事,怎么可能容许小姐和不明来历的陌生人在一块?将军见劝不了小姐,遂用性命要挟她。生她养她的父亲,又或者心爱之人,一生一死,由她抉择。”

讲解员停在了关键地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戚长璇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盯着那柄长剑看。

陈斯圆迫不及待地追问:“然后呢?”

讲解员耐心回答她:“父亲决绝,小姐也是个烈性子,便将这柄剑插进了心爱之人的胸膛,以悲剧收场。”

戚长璇震住,凉意蓦地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小姐也是个烈性子,便将这柄剑插入了心爱之人的胸膛……

陈斯圆听入了迷:“所以说,小姐选择了自己的父亲吗?后来呢,那位小姐怎么样了?她心爱的人就这样死了吗?”

讲解员说:“这只是故事,不知道真假,后来怎样了,没有人知道。”

透明的玻璃倒映出戚长璇身后程逾巳的脸,他面容苍白,嘴唇紧抿,也在盯着那柄长剑看。一刹的晃眼,他眼底仿若有着无尽悲哀。

戚长璇扭过头去和他说话时,他依旧是一脸淡漠。

戚长璇说:“一直不见你人影,我还以为你跟李畅他们一块溜出去了。”

她看他周围,问道:“说起来,李畅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程逾巳没反应,还是牢牢盯着那柄剑看。那剑似乎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但她环顾四周,又好像只有她和程逾巳有这种情况。

戚长璇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

她伸出手才发觉他后背都湿透了。

戚长璇吓了一跳:“你怎么出这么多汗?你不是从不出汗的吗?是不是里头太闷了?”她拉着他往外走,“我们出去吹吹风。”

程逾巳任由她拉着,一直沉默不语。

博物馆二楼有一个很大的阳台。

戚长璇调侃他:“听个故事而已,你也太入迷了吧?”

程逾巳眼珠子转了一下,瞟了戚长璇一眼,终于从僵硬的状态恢复过来:“是故事,也是事故。”

他一顿,眉头紧皱,捂着头,疼痛难忍。

几秒后,他抬起头,困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陈设:“长璇,这是哪里?”

戚长璇磕巴了一下,勉强适应了他的转换:“这是市博物馆,今天老马带我们来参观文物。”

他飞快地垂下头,再度抬眼时满眼淡漠:“你刚才问李畅他们去哪儿了?”

戚长璇讷讷着反应不过来:“啊?”

他再一次痛苦地垂下头,缓了两秒才恢复过来——

他神态轻松,笑容温和,仿佛任何苦痛都与他无关:“长璇,你可以带我参观参观吗?”

“李畅他们在附近篮球场打球。”

……

“长璇,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

短短一分钟,他两重人格反复变换。

戚长璇全身发寒。

这个晚上,戚长璇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觉。

程逾巳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糟。

那个她一闭上眼就会反复出现的梦境,与长剑的故事重合度惊人的高。

博物馆的长剑,程逾巳心口的伤疤。

她忧心忡忡。

第二天。

程逾巳一整天没有来上课。

李畅开玩笑道:“他肯定是想逃避交游记。”

坐他前面的崔笛子回头惊讶地问:“游记是今天交?”

李畅耸耸肩:“不然呢?”

崔笛子吓白了脸:“完了,我以为是下周交,还没写。”

她翻出作文本,打算现在就写。

“急什么啊。”李畅懒懒散散地抖着腿,“我也没写呢。”

戚长璇看着身后空****的座位发了会儿呆,然后才端端正正坐好开始写游记的结尾——

“每一样古物都承载着一段历史、一段记忆,是美好的也是遗憾的。”

她想起那柄长剑,继续写:“他们的故事流传千古,而某些人长期追逐的答案,或许就蕴含其中。”

写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写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一团糟,索性就这样交了上去。

第三天,程逾巳还是没有来上课。戚长璇跟老马打探,才知道他请好了假。

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左顾却觉得这没什么,试问谁不想请长假光明正大地不来上课呢?

李畅也说:“我记得我小学的时候,我爸妈要去旅游,还非要带我去,害我足足请了两个星期的假,从此成绩一蹶不振。”他捶胸顿足,“在此之前,我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

陈斯圆斜他一眼:“你确定不是你哭着闹着要去?”

知晓实情的莫鲤拉住戚长璇的手,在他们打闹的时候,轻声安慰她:“不会有事的,他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

戚长璇不敢确定,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莫鲤从她犹豫的眼神中看出她想去找程逾巳,阻止她:“既然你知道他现在很反复,你就更不应该去找他,你怎么知道你见到的会是哪一个他?万一他又想杀你呢?”

莫鲤劝道:“等消息吧。”

下一节课是老马的数学课,上课铃响了十分钟了,老马还是没有出现。

过了很久他才一脸凝重地走进教室,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警察。

见教室里这么吵,老马铁青着脸训斥:“安静一点,现在是上课,闹哄哄的像个什么样子!”

等教室里终于静下来,他才解释:“博物馆里丢了一样文物,正好是我们去参观的那天丢的,警察同志需要同学们配合一下,简单回答几个问题就好。”

教室里同学们七嘴八舌:“是什么丢了?”

李畅大声感叹:“我去,这么多监控都能得手?”

老马瞪了他一眼,他赶紧噤声。

左顾和同桌魏靖南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左顾说:“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魏靖南一脸怨念:“我就知道,打球还不如去博物馆参观,这下好了,珍贵的文物想看都看不到了。”

“老师,到底是什么丢了啊?”

老马搜寻了一下记忆库,对那件古物印象并不深刻,他有些苦恼:“据说是丢了一柄剑。”

“剑?什么剑啊?博物馆里剑那么多,是哪一柄啊?”

……

戚长璇攥紧拳头,沉默不语。

警察问话很快就结束了,盗贼手法熟练,且异常警惕,他们并没有怀疑是学生动的手。

下了课,戚长璇拿出上学期期末老马还给她的手机,开了机,想在网上搜一下那柄古剑的资料。

不料,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响了起来——进了一个电话。

她吓了一大跳,想挂断电话却不小心按了接听键,只好接起:“喂,哪位?”

“我。”

戚长璇心不在焉:“谁?”

他不耐烦道:“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

戚长璇心一定:“程逾巳?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他没有废话,直入主题:“帮我。”

“帮你什么?”

他没有说得很细,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我知道怎么做了。”

“什么?”

“我知道真相了,也知道怎样恢复正常了。”

戚长璇呆呆地握着手机没说话,她沉默了起码五秒才说:“需要我怎么做?”

电话那头,他很轻地笑了笑,她从没有听过他这样的笑声,带着点苍凉又带着点释然。

“只需要你。”他说。

这一刻,他与她,声音很近,仿佛亲密得脸贴着脸。

戚长璇毫不犹豫地翘了第四节课,直奔程逾巳的家。

她按了很久的门铃,里头都没有反应,她尝试着推门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她来过好几次,喊他名字没反应,便驾轻就熟地上了二楼。

程逾巳躺在**一动不动。

戚长璇探了探他额头,发现烫得吓人。他呼吸薄弱,眼睛紧紧闭着,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程逾巳?”

戚长璇手忙脚乱,急匆匆打了水来,用毛巾给他敷上。

还是不管用,她从冰箱里翻出冰袋搁在他额头上,他潮红的脸这才渐渐恢复正常。

戚长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床边坐下。

她自顾自跟他说话:“上次你不是从博物馆听了个故事吗?我也有个故事,不如趁现在说给你听吧?”

戚长璇肆无忌惮地戳戳他的脸:“你这副样子,就算我的故事很无聊,你也只能乖乖听着。”

她开始讲故事——

“自看到你开始,我便一直断断续续在做一个梦。梦里的女主角是个贵族小姐,梦里的男主角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就和你一样。

“奇怪的是,这明明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可这个梦居然和那柄长剑的故事那么像——年轻的小姐亲手把长剑插入心爱之人的胸膛……你知道吗,我刚才在网上搜了一下那柄剑,什么资料都找不到,它存在的痕迹被完完全全销毁,甚至博物馆里那柄剑也被盗了。”

她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他的额发,轻喃:“我梦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呀?”

程逾巳毫无反应。

“你说,我梦到的,是不是你的故事?是不是就是你缺失的那段记忆?”

程逾巳自然无法回复她。

戚长璇自嘲地笑了一声:“程逾巳,我不傻,在司郁说,我们越是亲密,你便越是无法束缚他时,我便隐隐猜到了。

“首先说清楚,我不是想替我梦里那个女子‘背锅’,她到底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虽然我不太信前世今生又或者灵魂附体之说,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之,她是她,我是我。如果这一切的的确确是真的,那么,我就是引子,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他还是没有反应。

戚长璇叹口气,想打急救电话,又怕他被抓起来研究。毕竟他是正正经经的外星人出身,纯种外星人,和他们地球人完全不一样。

她从床头找到了程逾巳的手机,手机里头只存了两个号码,一个是她的,另一个是宿淮的。

她拨通了宿淮的号码。

那头接得很快,宿淮声音刻意压低了:“阿巳?”

现在是午休时间,他大概在图书馆。

“是我,戚长璇。”

那头传来轻微说话的声音,戚长璇捕捉到一丝她熟悉的嗓音,问:“你跟莫鲤在一块?”

“对。”他捂紧了话筒,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抓耳挠腮做不出题来的莫鲤,“有事?”

“是程逾巳,”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躺在**毫无反应的程逾巳,“他好像出什么事了。”

戚长璇简单描述了一下他的状况。

宿淮做了一个手势,起身往外走。

莫鲤抬头看他一眼,觉得不对劲:“谁?”

他平静地微笑着解释:“朋友。”

直到走出阅览室,他才皱紧眉头:“物极必反,这是他身体的应激反应,现在他身体里的两重人格斗得很厉害,他只能通过损害自己来达到损害另一个他的目的。”

“那该怎么办?”

“你别急,等我过来。”

“好,我……”

话还没说完,电话便被夺了过去,程逾巳挂断了电话。

他喘了一下气,冷着脸说:“跟他没关系。”

“你醒了?”一瞬的惊喜过后,戚长璇皱紧眉头,“他了解你。”

“他没有你了解。”

说完这句,他自己也愣了愣,但眼里依然是淡淡的讥嘲:“没有谁比你更了解。”

他掀开被子,把藏在里面的长剑取出来。

剑身通体玄青,雕刻着精致的暗纹,剑柄镶嵌着名贵的碧色珠宝。

戚长璇并不意外,那柄剑,果然是被他盗走的。

她想像往常一样开几句玩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或者指责他偷盗是不对的。

他却仿佛能读懂她所思所想,淡淡说:“这剑本来就不是博物馆的。”

他把长剑一递:“物归原主。”

戚长璇把剑接了过去。

她不是傻子,程逾巳也不是;她能猜到的,程逾巳也能猜到。

他状态好像好了不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舞几招看看。”

戚长璇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我舞剑,我哪里会舞剑?”

可他没有在开玩笑。

看在他是病号的份上,满足他的要求。

“不巧,我跟着我爸去看过杂技团演出,杂技团团长是我爸朋友,破例允许我学了两招。”

她假模假样做了几个动作,长剑很重,她舞得乱七八糟,长剑一会儿不小心砸在他肩膀上,一会儿差点扎到他眼睛。

“你躲开点,不许嘲笑我。”

可他还是毫不留情地嘲笑:“将军的女儿很会舞剑的。”

她反感他把自己和那个故事里的女主角当成一体,反驳:“可我不会。”

话音刚落,他不躲不避硬生生迎了上来。

寒光一闪,长剑无情,戚长璇吓得想躲,程逾巳却抓住了剑身,牢牢盯着她的眼睛:“刺进来。”

戚长璇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他说:“你不是说要帮我吗?戚长璇,杀了我,杀了我的第二人格。”

戚长璇冷静下来:“你会死吗?”

程逾巳思索了一秒:“很大概率会。”

“上一次中剑不是没死吗?”

他冷笑道:“上次因为怨气太重,所以没死成。”

戚长璇白着脸紧紧攥住剑柄,他不停前进,而她不停后退。

程逾巳迷惑地皱眉:“你怕我死?”

她干脆地承认:“对。”

他笑了笑:“也有一定的概率不会死,如果没有死,我就可以回家,回到我的母星,你见过的,你承诺过的。”

戚长璇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只知道摇头。她的确真心想要帮他,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程逾巳开始不耐烦:“就像你上一次做的那样,杀了我,很简单。”

见她还是不肯动手,他说:“左右已经刺过一次了,还怕第二次吗?”

她顿住:“我做不到——”

他态度强硬,也是,他本来就没有情感:“你必须做到。”

“可是——”

他勾唇笑了笑:“你不是说过讨厌我吗?”

“……”

“在他出现的时候,刺进来,杀了他。”

“……”

他换了威胁的口吻:“现在我控制不了他了,你想清楚,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

戚长璇拼命摇头。

那女子可以做到决绝,可她不是那名女子,她没有那名女子的经历,也不懂她的心情,她做不到。

不过片刻,面前的程逾巳痛苦不已,再抬头时,俨然换成了另一重人格。

他注意到离自己心脏只有半寸远的剑,眼里闪过一瞬惊慌失措——对它有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他温声劝道:“长璇,你这是干什么?快放下剑。”

面对这个他,戚长璇不肯放:“放了,你就会杀我。”

司郁温柔地笑了笑:“怎么可能?长璇,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戚长璇不为所动:“这话你留着对别人说去吧。”

司郁变了脸色,咬牙切齿:“不识好歹。”

戚长璇笑:“怎么,你掐我脖子的时候没有想过吗,你也有性命被我抓在手里的这一刻?”

司郁不悦道:“你以为我是怕死吗?”

“你如果不怕死,会一直讨好我?”

司郁这是头一回看到戚长璇伶牙俐齿的模样,他冷笑道:“要死,也要你陪我一块死。”

这个瞬间,戚长璇突然想明白了司郁那个名字的意思。

他并不是名字叫司郁,而是他就是私欲本身。

拥有完整记忆的程逾巳的私欲。

司郁头痛难忍,捂住头半晌才说:“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啊?”

他烦躁地瞥她一眼:“先别着急,除了杀我,或许还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我想回家,不想死在地球上。”

戚长璇巴不得听他这样说,她一喜。

她手早就举酸了,正要听程逾巳的话把剑丢开时,她猛然清醒过来。

不对,他没有变成程逾巳,他还是司郁,他很聪明,故意模仿程逾巳说话的神态,他是想让自己丢开剑,真正的程逾巳已经迷茫了太久太久,他宁可死也不想继续这样下去。

他越这么说,越证明了程逾巳是对的,只要将长剑插入另一重人格的胸膛,就能杀死他。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内心变得坚定:“所有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也要因我而结束。我答应过你,会帮你。”

她用力刺向他,鲜血一下子涌出来。

假扮程逾巳的司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痛苦难耐地闭上眼,再度睁眼时,他在笑。

程逾巳在笑,他抓住剑身更加用力地刺进自己的心脏:“多谢。”

两重人格不断变化,一重在笑,一重在怒。

在他们共同用力下,长剑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重现了千年前的那一幕。

鲜血涌出来的那一刻,戚长璇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属于另一个人的所有回忆通通涌入她的脑海。

那是她,又不是她。

梦里的人影逐渐清晰,那个长袍少年终于露出正脸,他狭长的眼半眯着,轮廓分明,五官精致。

一幕幕场景在她的脑海里掠过。

事情远没有讲解员说的那么简单,将军之所以用生命要挟小姐,并不是想要少年死,而是想要把少年献给当朝者。少年身上有太多奇妙之处,完全可以为他们所用。

小姐阻止不能,为了保全他,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把手中长剑刺向毫不知情的少年,随后选择了自刎。

在她看来,自由比生命更可贵。

她不知道心爱之人没有死,他沉睡了千年,也恨了她千年。

他分裂为两个人格——

一重人格沉溺过去,深陷在伤痛之中,他怨恨她,想要亲手杀了她,不惜找到她的转世。

另一重人格无知无觉,想要找回记忆,也想要回到家乡。

程逾巳这个名字是那位小姐取的,程是取自小姐的姓氏。

逾,是超越的意思;巳,是旧时计时法,代表时间。

当年那个迷茫的外星少年第一个遇到的人类,就是她。

他依赖她,信任她,爱她。

而她也一样,她对这个外星少年隐晦的爱,超越时间。

他们的命运纠葛千年。

在今天,终于结束了。

宿淮到场时,戚长璇正坐在**发呆,程逾巳躺在地板上昏迷不醒,但他身上的伤口在一点点愈合,那个疤痕在一点点消失。

她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她第一次来程逾巳家里的时候,他的书桌上摆放了很多史书;比如他替她挡住那个飞来的篮球;又比如他们在酒店房间里,他偏头问她:“和你吗?”

宿淮探了一下程逾巳的呼吸,松了口气:“他没死。”

戚长璇点点头,怅然若失:“我知道。”

她把自己的包捡起来,冲宿淮露出笑容:“照顾好他,我先走了。”

走出房门后,她不禁想,那个小姐真傻,为封建礼教所困。

小姐为什么要杀了他呢?倘若换作她,她一定会选择和他一起私奔。

可倘若小姐真的和他私奔了,还会发生之后这么多事吗?

她还会遇到程逾巳吗?

她不知道。

程逾巳再也没来过学校。

老马联系不到他,后来还是宿淮帮他请了长假。

理由是,他回家了。

“他回家了又不是不会回来了,至于愁眉苦脸的吗?”左顾说。

“我哪是为他愁眉苦脸啊,我是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而愁。”戚长璇说。

这话左顾明显不信,哼哼唧唧:“你就嘴硬吧。”

他殷勤地递了一颗葡萄到戚长璇嘴边:“来,啊——班长大人吃葡萄。”

戚长璇嫌弃道:“你洗手没?”

左顾眼神躲闪:“哎嘿,洗什么手啊,葡萄洗了就行。”

“你真脏!”

左顾把葡萄塞进了自己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八卦:“哦,对了,你们看新闻了吗?市博物馆丢失的那柄剑又出现了,好像是工作人员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把它搁在仓库了。”

李畅不信:“太假了吧?这是借口吧?”

“谁知道呢?”

……

他们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换了个话题继续聊,讨论得热火朝天。

戚长璇甩了甩笔,继续做题。

她知道宿淮说的回家是什么意思,他回家了,回到了属于他的那颗星球。

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对于戚长璇而言,高二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年。

程逾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她身边,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离开了她。

一心只知道玩、得过且过的戚长璇,飞快成长起来。

人类就是这样,只有失去过,才懂得珍惜。

高考那天早上,是外公李围林送她去的。

下车前,李围林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考完来接她。

戚长璇没有立即下车,而是问身旁的外公:“你们对我没有什么期望吗?没有期望我考上什么样的大学吗?”

李围林愣了下,摸摸她的头:“当然有,哪个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后辈成龙成凤?不说只是不想给你压力。你虽然调皮了些,但从小到大都很优秀,是爸爸妈妈、外公外婆的骄傲。”

“可是爸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李围林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实话告诉你,你爸妈昨晚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给你准备好早餐,不能让你饿着了。还说你这两年辛苦了,高考之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让你好好地放松放松。”

她一下子扑到外公怀里,忍不住流出眼泪。

李围林捏捏她的鼻子:“小花猫哭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要是真有人敢欺负我的外孙女,你就告诉外公,外公替你做主!”

“谢谢外公!您真好!”

“有什么好谢的?快去吧,外公等会儿来接你。”

两天的高考一眨眼就过去了。

戚长璇超常发挥,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考上满意的学校。

宿淮完成最后一道题,合上笔盖,看着监考老师把试卷收了上去,十多年的努力,就看这一刻。

离开学校前,他去了趟老师办公室,一一与他们作别。

班主任照例问了考试情况,最后拍着他的肩膀感慨:“你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以后不论在学习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找老师。”

“谢谢老师。”一顿,他问,“老师,我想请教一下,如何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

班主任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愣了半晌才问:“谁啊?”

“莫鲤。”

班主任觉得这名字耳熟,回想了一下,眉头拧了拧,很是不屑一顾:“哦,她呀。”

班主任说:“宿淮啊,你听老师一句劝,你跟她不是一路人。”

宿淮语气依然客气,脸色却不是很好看:“老师,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班主任摆摆手,没兴趣听:“我知道是她纠缠你,但既然毕业了,你有了更广阔的天地,没必要再和她搅和在一块。”

宿淮认真地说:“她很好,而且,是我在纠缠她。”

“啊?”

作别了老师,宿淮转过身下楼,正好在转角处撞见莫鲤。

莫鲤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宿淮惊讶之余抿唇笑了笑:“你都听到了?”

她否认得很快:“没有。”

“你来找我?”

“路过。”一顿,她别开眼,还是承认,“顺便来找你。”

“哦,”宿淮微微一笑,“找我干什么?”

莫鲤有些怒,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折磨了我整个高三,要是我没考好的话,都赖你。”

“所以,你觉得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

他分析道:“我算过了,你的艺术分很高,三次模拟考的成绩也不错,应该可以和我上同一所学校。”

莫鲤轻哼:“说得好听。”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高考并没有着装要求,可宿淮还是规规矩矩穿着校服,莫鲤一反常态也穿着校服。

“其实我很想说句抱歉。”

“什么抱歉?”

“以前在市一中的时候——”

猜到他要说什么,莫鲤打断:“都过去了。”

“不,我还是要说,以前在市一中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维护你,是我的错。”

莫鲤说:“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

“所以你不生我的气了?”

莫鲤愣了半晌,才没好气地说:“你是白痴吗,看不出我早就不气了吗?”

她伸出手:“看在你苦苦纠缠我这么久的份上,勉强让你牵一牵,时间有限,过期不候。”

宿淮没反应,定定看着她。

“不愿意算了——”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期限是多久?”

莫鲤思考了一下,翘了翘嘴角:“等我什么时候嫌你烦了再说吧!”

高考结束几天后,左顾订了全市楼层最高的那家酒店的顶层,邀请了班里关系最好的一帮人一块喝酒、聊天、吃东西、看星星。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聚这么全了——

戚长璇成绩优异,想去哪里都可以。

左顾家里有钱,考不上大学家里也会替他想办法。

李畅过几天就会去外地,在学习上没讨着好,打算在社会上好好历练一番。

崔笛子做好了高考考砸,读一个普通专科的打算。

魏靖南目标不大,只要考上二本,他就很满足了。

追星少女陈斯圆打算去日本留学,近距离看一看她喜欢很多年的偶像。虽然大家都觉得她很疯狂,她却觉得不疯狂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莫鲤在高三拼命的程度大家有目共睹,她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好消息降临。

虽然高考成绩还没有出来,但大家显然已经有了各自不同的打算。

七个人坐在大沙发上傻了吧唧地仰着头看星星,看得眼睛都要花了,可还是半颗星星都没见着。

这并不能影响他们的好心情,只要几个人凑在一起,就是快乐的。

吃得差不多了,莫鲤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陈斯圆调侃她:“和谁有约啊这是,这么快就抛弃我们?”

莫鲤瞪她一眼,出去了。

左顾和魏靖南对视一眼,默契地说:“我们去厕所。”

戚长璇疑惑地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你们一起?”

左顾一本正经地解释:“有的人笑点一样,有的人泪点一样,同桌这么久了,就不许我们尿点一样吗?有福同享,有尿同撒嘛。”

戚长璇对他粗鄙的说法嫌弃得不行,挥挥手:“快去快去,少恶心人了。”

陈斯圆也站起身:“我渴了,去拿杯饮料。”

李畅抖抖腿也随之站起来:“我陪你。”

戚长璇也想起身:“我也去。”

陈斯圆按住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我们去帮你拿。”

一下子偌大的天台只剩下她和崔笛子两个人。崔笛子摸摸胳膊,有些冷,笑着对戚长璇说:“七七,我进去拿件衣服,很快就过来。”

“去吧。”

人全走光了。

戚长璇不是傻子,独独留着自己一个人,想必是他们策划了一个大惊喜要送给她。

是什么呢?

她左思右想,她的生日还有两个月,难道他们打算提前给她庆祝生日?

正想着,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她扭头。

熟悉的兜帽,熟悉的懒散姿态——

是程逾巳。

戚长璇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吹风吹多了出现幻觉了。

只见程逾巳嫌弃地皱眉:“傻了?”

戚长璇反驳他:“你才傻了。”

她像没有和他分别过一样,自然地和他说话:“你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另外那重人格不会突然又冒出来吧?”

程逾巳挑了挑嘴角:“你倒是跟他关系不错。”

“我什么时候和他关系不错过?”

他要笑不笑的样子:“一个人大晚上去我家找他,还给他送光碟,还挺关心他。”

戚长璇忍俊不禁:“坏脾气外星人吃醋了?”

程逾巳轻哼:“我不止吃醋,我还吃酱油,吃生抽,吃味精。”

这是她之前跟司郁说过的话,按理来说程逾巳不会知道才对。

看来他真的完全恢复了,两个他,合二为一。

戚长璇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可是,你不是走了吗?”她吸吸鼻子,“你不是说,恢复正常了,回去就不会再来了吗?”

“我没走。”

他睨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语气很笃定:“你想我走?”

戚长璇摇摇头。

他双腿交叠,安安稳稳地在她身旁坐下,因为思索而习惯性皱眉:“花了一点时间整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哦。”

眼前的人分明是他,可既陌生又熟悉。

这才是真正的他,拥有完整记忆、完整情感的他。

他说:“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一直空落落的?”

戚长璇心不在焉道:“恭喜啊,找回了你的全部情感,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既然你恢复记忆了,是不是意味着,你恨我?”

他没有否认:“对,我恨你。”

戚长璇心一沉。

程逾巳说:“我承认有恨,但除了恨,更多的是别的情感。”

他的第二人格里是他全部的恨,爱被埋藏。

她大概猜到了,闷闷地拆穿:“我不是她,我不是一千年前那个人,你恨的那个人不是我,相应地,你爱——”

程逾巳伸手捂住她的嘴,他觉得好笑:“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错觉,你有时候是真挺讨人厌的。”

戚长璇推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

“哦,”程逾巳点头,“某人之前对我动手动脚的次数可不算少。”

她问得直接:“所以你到底来干吗?”

他不耐烦道:“你是真蠢,还是装傻?”

没头没脑被他骂蠢,戚长璇气呼呼地站起来,不打算再和他说话。

程逾巳望着她背影笑道:“哎,我还有一样东西没找回来,好像落你那儿了,所以我来取。”

“什么东西?”她扭头。

“心。”

我缺失的那段记忆,它包含着我的全部情感。

包括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里,应该出现的情感。

而现在,它回来了。

所以,我也回来了。

陈斯圆将手拢成喇叭状:“喂,你们还打算说到什么时候?”

李畅也在喊:“快过来吃蛋糕了!”

戚长璇回过神:“什么蛋糕?”

“毕业了不该庆祝庆祝吗,快过……啊!李畅你要死啊,居然抹蛋糕到我脸上,你完蛋了!”

“来呀,谁怕你呀!”

戚长璇看着他们追逐打闹忍俊不禁。

——“哎,戚长璇。”

——“嗯?”

——“你有没有兴趣,生一个混‘球’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