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照进生命里的光
1
一个星期后，林佳一收到了笔试通过的消息，对方和她约了一个时间面试。林佳一把自己参加校招时准备的衣服从衣柜翻了出来。她好久没有去公司面试了，竟然有种陌生的恐惧感。
她坐在**，面对一堆衣服叹息。
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紧张啊？”林森走进卧室，笑道。
“嗯，紧张。”林佳一把脑袋扎进林森的胸膛，就像小时候撒娇和哥哥要糖吃一样的乖巧模样。
林森摸着她的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有什么好紧张的，就平常心。”
“哥，你那么喜欢学医，当年去面试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林佳一问道。
只有对自己看重的东西，才会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这种情感适用所有，甚至是爱情。
因为越珍惜，就越害怕失去。
林森叹口气：“我当时去面试的时候，外科室的面试官是我现在的主任，特别严肃，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回答问题的时候都是低着头的。”
林佳一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看他的眼睛，很自信地说出我的想法啊。”林森嘴唇绷紧，现在每每想到当初怀着单纯志愿的自己是那样美好，如今却是身不由己，还在泥潭的边缘徘徊。自从他拒绝了双方的好意邀请后，在外科室虽然算不上是腹背受敌，但日子的确不是很好过。前几天明明有一台他要跟进的手术，却临时被换成了主任身边亲近的副手。
他抽了一下鼻子，强行忍住了酸意，小声说：“佳一，我希望你不会成为第二个我。”
“哥，你说什么？”林佳一想抬头，被林森按了回去。
“我说，明天你一定没问题的。”
“嗯。”
第二天一大早林佳一就起床收拾，换了一套得体干净的休闲外套，里面搭配了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下身配了一条黑色紧身裤。她本来就瘦，身高更是出类拔萃，为了让自己显得精神面貌好一些，特意扎了一个干净清爽大马尾，简单上了一个粉淡的妆容。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然后拿着简历出了门。
秋高气爽的天气，走在街边的路上，拂过来的风都是舒服的。
林佳一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面试的公司，文化公司的装修很讲究，书柜上摆满了书籍，门口的架子上有绿色的盆栽，阳光穿透叶子。
她坐在大厅的沙发等待。
人事通知她进去，她攥着简历的手抖了抖，骨节异常凸起。
这是一场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的面试，只不过最后当面试官问她为何要选择这份职业的时候，她犹豫了片刻后，说出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想为热爱活一次。
走出公司的时候，她总算呼出口气。她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看看，为了不影响发挥，进公司之前她就把手机给关机了。
屏幕亮了，有一个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消息，都是李昀的，他说让她放宽心去面对就行。
她主动把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只是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喂。”
李昀那边声音有点杂乱，好像有人在讨论什么。林佳一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捏着手机的手指开始浮现薄汗。
“林佳一。”李昀喊她。
“我面试完了。”她脱口而出。
“怎么样？”他问。
“还行，不过要过两天才有面试结果。”林佳一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小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一句，“你今天忙吗？”
“今天有个新项目需要讨论一下。”李昀瞥了一眼正在咋咋呼呼讨论图纸的人。
林佳一垂着眼，有点失望。
“不过，你要是约我就有时间了。”李昀又说。
林佳一惊讶地张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两人感受着听筒里传出的对方的呼吸声，有树叶随风沙沙作响。
良久，李昀带着笑意问：“你要约我吗？”
林佳一恍神片刻后，后知后觉地说了一个字：“约。”
李昀翘着嘴角挂了电话，一旁的同事玩笑般地打听道：“女朋友？”
“不是。”李昀说。
同事狐疑地看着他。
李昀下意识地翻着自己手上的资料，然后听到其中一个设计师在说相关材料是否能够进行等价更换的事情。
这个会开得有些漫长，李昀中途看了三次手表，他怕林佳一等的时间太长了，直到最后领导说散会的时候，李昀才疾步走出会议室。
“看你这紧张的样子，还敢说不是女朋友。”同事在李昀收拾自己桌子上的材料的时候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你有完没完。”李昀皱眉。
“下回带来给我们瞧瞧吧，是什么样的妹子，把你给拿下了。”同事贼兮兮地说。
李昀来设计院的时间不长，但是为人大方洒脱，很多年长的同事也喜欢和这样的青年交朋友。朋友易交，知己难遇，现在这个社会，谁还指望在公司里能交到个真心朋友，不过是有闲话的时候就聚在一起聊聊，画图纸画累了能蹲在一起抽根烟罢了。
“下回再说吧。”李昀含糊地说。他不太想把自己的私事说得太多，何况，现在他和林佳一的关系还处于暧昧时期，不易轻举妄动打破这现象。
“我走了。”李昀拿起桌子上遗漏的打火机，嘱咐道，“明年动工的项目已经确定最后的图纸了，地产公司那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上次去工地看了，地基打得还挺稳的，记得把数据和设计图再过一遍，没什么问题就发过去吧。”
“行，我知道了，到时候会盯一遍的。”同事附和。
“辛苦了。”李昀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李昀站在街边拦车，司机就像有感应一样，他还没伸出手，就自觉地把车停在他的面前。他打开副驾驶的门，报了一个地名问师傅去不去。
师傅说他是来接人的。
“你是叫李昀吗？”师傅问。
“是。”
“有一个小姑娘在网上叫了车，让我这个时间到设计院的门口接你，我们走吧。”师傅给他解释。
李昀一头雾水地坐进了出租车里，车还没发动，他突然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林佳一事先给他叫的车。
还真是体贴。他想。
“那小姑娘是你女朋友吧？”司机师傅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开始碎碎念，“小伙子，知足吧，找到一个好姑娘真的不容易哦。”
“您不是本地人？”李昀没搭腔反问。
“对呀，我老婆是北方的，我是跟她过来的。”司机师傅提起老婆，脸上的褶子都加深了。
“那小姑娘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怕我接错人，一再强调你的样子，还有地址。”话题又绕了回来，司机师傅又强调道，“要对女朋友好点儿，以后可是要讨回来做老婆的。”
李昀笑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司机师傅一腔高涨的热情全被浇灭了，只能干笑两声，道了歉，然后默不作声地继续开车。
李昀看着窗外的风景，嘴角再一次浮现了笑意，是那种从内心深处开始弥漫，泛着浓浓甜味的笑意。
他想，现在不是女朋友不要紧，以后是就行了。
2
李昀赶到的时候，林佳一正在前台点餐。她抬头望着悬挂在上方的菜单，伸在空中的手指不自觉地点来点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让她犯了难，无法选择。
李昀站在玻璃窗外看着她。
她今天的穿着和以往很不一样，外套是干练休闲的小西装，下身穿了一条黑裤子，一双腿又长又瘦。
她点好了餐，转身的时候看见了玻璃外面的李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满足地笑了，最后伸出自己的手挥了挥。
李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拉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林佳一点了一个双人份的套餐：两个汉堡、一份薯条、两杯可乐。
这个时间段人不算多，他们找了一个靠玻璃的位置，只要一侧头，就能把外面所有的事物收入眼底。
“我随便点的。”她把汉堡递给他，“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李昀接过，想到刚刚点餐时她为难的样子，这句“随便点的”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怎么突然想吃这个了？”李昀拆开汉堡的包装，平常他吃饭很不规律，快餐几乎成了经常进口的食物，不过他却很少吃这类的，印象中，这是小女生喜欢吃的食物。
“我最近因为面试心情很压抑，需要这种垃圾食品来排解一下我的负面情绪。”林佳一吸了一口可乐，嗓子被辣得难受咳嗽了两下。
“换果汁吧。”李昀看她难受的样子忍不住皱起了眉。
“不。”她双手护住了胸前的可乐，像一个护食的小鸡仔，说话的语气也带有一点挠人心肝的俏皮，挠得李昀心直痒痒。
“我又没说要抢。”李昀笑，“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我只有这时候才能放肆一下，就算是我哥，他也会摆出教育批评的脸和我说，这东西对牙齿不好。”林佳一故作夸张地学林森的样子。
林森是个医生，见惯了千奇百怪的病例，健康是他摆在心头第一位的东西，尤其是家人的健康。那些医院里的生离死别，林森见得太多了，所以他向来不许林佳一吃垃圾食品。
“你哥也是为你好。”李昀想了想又说，“不过在我这儿你可以放肆一下，我不告诉你哥。”
林佳一咀嚼鸡肉的动作停下了，她直愣愣盯着坐在对面的李昀，整个嘴都是鼓鼓囊囊的。
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对面的人，头发干净整洁，最近应该是又剃了一次头，他低头的时候，她看见了发茬下面清晰的头皮。
“你看着我干什么？”李昀发现她直勾勾看着自己，笑着问。
“没事。”林佳一嘟囔着嘴。
“你最近很忙吗？”她看见他黑色的眼袋越发厚重。
“嗯。”他轻声应答，“明年开工的那个项目还要做最后一次数据的确认。”
“是上回你带我去看的那个？”林佳一好奇地问。
“嗯。”李昀吃掉手里最后一口汉堡，一边擦手一边说，“我出去抽根烟，一会儿送你回家。”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林佳一的眼睛一直跟着他，直到他身影消失在商场里。
快餐店里人来人往，一拨又一拨的人群进到店里，她吃完手里的东西转头去看店外，想看看李昀回没回来。李昀的身影很单薄，只穿了一件棕色的外套，在外面吹了会儿冷风后双肩都是缩着的，焦点越来越近，她无意看到映在玻璃上自己轮廓的倒影，模糊，但是眼睛在发光——看着李昀的眼睛。
她不禁想着，她好像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了。
李昀送林佳一到了小区门口，进入十月份后，白昼越来越短，六点不到，华灯已初上。
林佳一在门口扭捏了半天，也没走，李昀看着她，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就是不想走。
“进去吧。”李昀笑了笑。
“嗯。”嘴上答应着，脚却没动。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李昀眯着眼低头看她。
“我……”她支支吾吾，最后用了一个特别笨的开头，出口后几乎想戳死自己，“我……你真的不会和我哥说吧。”
李昀反应一下，想起了刚才在快餐店里发生的事情。
“放心吧。”李昀笑出声音，“我不说。”
很简单的六个字，竟然让人意外舒服，林佳一透过朦胧的夜色看着男人的脸，依旧是俊俏的五官，依旧是干净的短发。
她往前走了两步，情不自禁地张开自己的双臂，然后环住了男人精瘦的腰身。
她心跳得很快，比往常任何一个时候都快。
她闭着眼，那句喜欢你的话几乎到了嘴边，可是张张嘴，最后又变成了毫不相关的话。
“谢谢你啊。”她说，“回去小心点儿。”
林佳一没给李昀开口说话的机会，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松开他之后转身跑进了小区里。她的心缩成了一团，她多怕这个时候李昀会追上来，然后问她，为什么会抱他？
林佳一跑进楼道，靠着冰凉的墙壁抚摸自己的胸口。那个地方有一颗乱跳的心，不断喧嚣，她想说喜欢他的，可是现在的她还是欠缺一点勇气。
楼道里面很暗，声控灯前几天坏掉了还没有修好，林佳一努力踮脚，透过楼层窗户往下看去。
李昀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人生的第一次心动，从这一刻，为了他开始。
3
进入隆冬时节，日子就过得特别快。眼看着就是年关，很多人的话题从聊衣服化妆品开始转变成过年回家要带什么东西，坐哪一趟火车回家。
林佳一听着同事们叽叽喳喳地聊天，默默看着电脑里的文件。这是上个月签约成功的作者发来的稿子，也是她入职以来交上去的五个选题中，唯一一篇过了的稿子，故事的大致内容就是一对青梅竹马共同成长的青涩爱情。
林佳一觉得这个故事过于青涩，作者的文风还算自然，需要再修改一下。她写了批注意见，然后发回作者的邮箱，静候佳音。
她做完一系列的工作后，从电脑中抬头。时间已经接近傍晚，长时间看电脑的原因，她的眼睛酸涩又模糊。她试图去看落地窗外，浅灰色的天空笼罩着高耸的建筑，仿佛下一秒驾云来的鬼怪就会把这个世界吞噬掉。
不知道李昀现在在做什么？她情不自禁地想，是在工地监工，还是在办公室画图纸，或者是在会议室里面讨论新项目？
“佳一，下班了，还不走？”有同事催她。
“哎，来了。”她随手拿起外套和包包，关了电脑，追上同事的脚步。
她来新公司已经快两个月了，眼看着就要过试用期了。两个月来，她没有像以前一样感受到工作巨大的压力，也不会因为完不成任务而担惊受怕，更不会有噩梦缠身。
也许真的是兴趣催动了她的热情，她不是没有过辛苦的时候，当她交上去的选题都被主编无情地毙掉之后，她情绪还是很低落，可是内心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欲望告诉她，这是她的梦想，她不能认输。
所以她就这样一路坚持下来，然后通过了这个青春题材的选题。
她甚至在这过程中感受到了自信和满足。
这是只有工作才能带给她的成就感。
“我们要不要去看电影？”同事小唐是个电影发烧友，全年十二个月，只要是在院线上映的电影，她都不会错过。
“好哇，好哇。”几个女生一起附和。做女性读物的文化公司本来就是女性居多，那些亘古不变的女性话题是打开交友大门最好的利器。
“我就不去了。”林佳一贴着电梯光滑的墙壁，套上外套。
“为啥啊？”有人问。
“我……”她张口，大衣里的手机响了。
是林森给她发的短信。
“帮哥一个忙，这几天外科室快炸了，我要通宵几天，我房间有两袋子东西，得了空帮哥送一趟呗。”
林佳一瞬间就知道要送给谁了。
她敲着手机软键盘，回了个“行”字。
“我今天真有事。”林佳一一边低头打字，一边还不忘和同事解释。
“男朋友？”小唐瞄了一眼她手机键盘，好奇地问。
“不是。”林佳一有点红了脸，是不是电梯里温度太高了？
“我哥，让我帮他办点儿事。”林佳一解释。
“你哥长得帅不？”这是来自单身女性的发问。
林佳一转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认真地想了想。说真心话，林森长得真心不错，一米八的修长身材，精致端正的五官，不过……
“问你话呢。”小唐晃了晃她胳膊。
“帅。”林佳一张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帅是真的帅，不过那欠揍的性格要有人能忍受才行。
“啥时候让我们见见啊？”
林佳一干笑两声：“有机会的哈，有机会的哈。”
下班高峰期，电梯停了好几次，总算到了一楼。
“我先走了。”林佳一挤出电梯。
一月份的温度已经是透骨寒冷，刮在身上的风是钻心的凉。
林佳一缩了缩脖子，然后只身往公交车站走去。
林母已经做好了饭，林父在客厅戴着老花镜看字帖。
“你哥今天估计不能回来了。”林母摆放碗筷，“快过年了，年前这段时间医院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你有时间去医院给你哥送两件换洗衣服过去。”
“嗯，我知道。”林佳一答应着。
饭后，林佳一去林森的房间找他说的那两个袋子，她翻来找去终于在书桌上找到两个大袋子——是普通的年货。
林佳一疑惑，哥给李昀准备这些干什么？
她坐在**寻思，然后给李昀发了条短信问他现在有没有空，说给他送点儿东西。
没过一会儿，手机屏幕亮了，李昀说他在家。
“妈，我出去一趟。”林佳一在门口换鞋。
“天都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林母在厨房里探了个头，“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林佳一抬了一下手里的两个袋子解释道：“我哥给朋友买的，他让我帮忙送一下。”
“哦。”林母说，“那就明天送呗，这么晚还过去干什么啊，你哥的朋友是个男的吧。”
呃……
母亲大人这八卦的能力一点也不逊于现在的小年轻，这让她怎么回答啊？
“你就别管了。”林父放下手里的字帖，喝了口茶水，慢悠悠地说，“她都多大了，你还管着她。”
“对对对。”林佳一连忙点头，立马摆出讨好的嘴脸，“妈，我都多大了，你害怕我被人拐跑了啊？”
林父起身，拉住自己老伴的手，一边推一边劝道：“你赶紧忙去吧，走，我帮你刷碗去。”一边说一边回头朝林佳一眨眼，让她赶紧走。
林佳一心领神会，趁着老爸保驾护航赶紧跑了。
晚上的公交车到站的频率会很慢，林佳一为了节省时间，还是打了车。
她站在小区楼下，看着李昀住的那个楼层。灯亮着，林佳一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现在坐在一堆图纸中间忙碌，左手边的咖啡肯定已经冷掉了，甚至还来不及换。
她攥了攥手里的袋子，明明是零下的温度，手心竟然浮现了薄汗，她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的确有点冲动了。
轻易答应林森冲动了。
选择这个时间段过来的确更冲动。
还有上次一直都没有解释过的拥抱……
李昀一直很忙，而她也开始步入了工作的正轨，两个人就像商量好了一样，脑海中关于上次分开时的拥抱记忆就像被橡皮擦同时擦掉了一样。
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4
林佳一在寒风里站了能有七八分钟后，还是没有勇气迈进单元门，犹犹豫豫之下，她决定打退堂鼓，直到被手机铃声绊住了脚步。
她以为是林森或者是糖糖，光线很黑，她没看，直接就接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上来？”李昀声音淡淡的，仔细听有一点沙哑。
“我……”林佳一看着自己吐出的白气在黑夜中徐徐上升。
“你不冷吗？”李昀问。
她没说话。
“快点上来。”李昀轻轻咳了一声缓解一下发紧的嗓子。
“哦。”林佳一着了魔一样地答应。
她提着两袋东西，慢悠悠踱着步子上楼，楼层声控灯散发着淡黄色的光。她每上一级楼梯，心跳就加快一分，寂静楼道中，除了呼啸的冷风，只剩下自己心在打鼓的声音。
门是开着的，有光从门缝中透出来，一道很亮的光线映在漆黑的地面上。
她小心翼翼地顺着门缝看进去，然后又轻轻地拉开了门。
“进来啊。”李昀看她。
林佳一脱了鞋，换上脚边的拖鞋。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林佳一只能傻呵呵地提着手里的袋子走过去：“这是我哥让我带给你的。”
“木头？”李昀哑着嗓子。他接过来看了两眼，是一大堆年货，有坚果，有水果，反正过年必备的东西，几乎全乎了。
“这家伙。”李昀笑了笑。这家伙是怕自己过年这段时间会把自己给饿死吧。
“怎么了？”林佳一看他。
“没事。”李昀放下东西，“我去给你倒杯水。”说完就去了厨房。
林佳一看着他进了厨房，然后又回头打量他的房间。
床铺很整洁，几乎没有睡过的痕迹，桌子上依旧是一堆凌乱的设计图，电脑开着，是万年不变的CAD界面，左手边依旧是一杯咖啡，旁边还有几袋感冒颗粒和退烧药。
他生病了？
这是林佳一的第一反应。
李昀趿拉着拖鞋从厨房出来，把水递给她。
“你感冒了？”林佳一脱口就问。
“嗯。”
“我看看。”林佳一伸出手去触碰他的额头，有点烫，“家里有温度计吗，要量一量？”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李昀说是这么说，但是身体没有躲开林佳一的触摸。
“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林佳一提议。
李昀转身坐在了**，笑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受点儿风寒就去医院，未免也太娇气了吧。”
“大老爷们儿怎么了？”林佳一把对付林森的气势给拿出来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谁也没说大老爷们儿生病就不许去医院的啊。”
李昀盯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忍着几乎破土而出的笑意。
“来。”李昀拍拍身边的位置。
“干吗？”林佳一声音瞬间细若蚊蚋。
“过来坐。”
林佳一慢吞吞地坐过去，柔软的床铺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瞬间塌了下去。
“原来你也有这么伶牙俐齿的一面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李昀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她，有种强烈的压迫味道。
“我……其实我……”她受不了这么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燃烧了。
“我先睡一会儿，走的时候不用和我说。”李昀躺在**，眯着眼睛轻声说，“或者你想留下我也不介意。”
林佳一不敢搭话，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李昀均匀的呼吸声，很沉重。
他这是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了？而且还生着病。她想。
她起身关了天花板的吊灯，开了一盏小台灯，光线温暖和煦，非常舒服。林佳一轻轻抱着李昀的身体往床铺中间提了提，然后替他盖好被子。
她坐在床边，借着淡淡的灯光打量李昀的脸庞。
上一次这样看着他，还是醉酒的那次。
李昀抓着她的手问是不是喜欢自己，她想起自己当时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李昀长得很好看，俊朗的眉目，还有那挺立的鼻梁。她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食指从眉心开始一路滑到鼻尖，最后流连在淡薄的唇上。他的唇色很深，有些发红，想必是发烧的原因。
林佳一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反正到家的时候，父母已经睡了。
林森临时回来拿换洗的衣物，正好和刚回家的林佳一碰个正着。
“你去哪儿了？”林森拎着衣服袋子站在门口，眉头紧皱，质问道。
“我去帮你送东西了。”林佳一紧张地舔了舔自己的唇。
“送东西？”林森眯着眼打量自己的妹妹。
“对呀，不是你让我帮你去送东西的吗？”她死咬着这个理由。
“那我也没让你这么晚回来啊。你一个单身大姑娘在男人的家里待到这个时间，太过分了啊！”林森说。其实他并非不是开明的哥哥，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交往方式，林佳一毕竟都这么大了，他根本管不着，但是对方是李昀，他就要多留意一下了。他和李昀相交这么多年，自然是知根知底，人品性格都没有问题，但最大的问题就是李昀是个认死理的人，为人也倔强。当年李昀喜欢上陈禾的女朋友，把自己送进部队逃避这场感情的风暴，李昀对自己都这么狠，何况是对别人呢？
林森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对一个狠心的人付出真心。
何况，他至今都不觉得，李昀从那场单相思的感情中走出来了。这样的李昀对于林佳一来说，不是一个良人。
“哥你想太多了，李昀生病了，我就帮忙照顾照顾他，他不是你最好的兄弟嘛。”她笑着说。
“最好是。”林森撂下话，提着袋子换鞋，嘱咐道，“我要在医院奋战几天，不过除夕当天应该可以回来，但是还不确定具体时间，你这几天在家多帮帮妈的忙。你也知道逢年过节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总是来咱家献殷勤，到时候妈又该累得忙不开了。”
林父是榕城大学的教授，每年手上都有研究生保送的推荐名额，所以难免会被人讨好攀关系。
亲戚的这层关系是什么，它可不是具有和你有旁系血缘关系让你互诉衷肠，携手共进的意义，大部分时候它是现实中残酷的垫脚石，都是互相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嗯，我知道了。”林佳一在林森准备拉把手出门的时候叫住了他，“哥。”
林森转过头看她。
客厅只开了一盏壁灯，模糊到甚至看不清楚几步之外的脸庞。
“别太累了。”她说，“我等你回家过年。”
“傻姑娘。”林森笑着骂她。
5
北方小年这天，林佳一正式开始休春假，距离除夕也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榕城的年味一年不如一年，只有马路两侧挂着的红色灯笼在宣告着——又是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林佳一站在公交车站等车，突然有点伤感，过完年她就二十四岁了。
每每回想起，跟在林森屁股后面要糖耍赖的她，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在哪儿呢？”赵糖打电话给她。
“在等车。”林佳一拿电话的手再次往袖子里面缩了缩，哈了口气问，“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放假啊？”
“再过两天吧，主编说让把新闻稿整理一下，年后好发出去。”赵糖说，“我现在正在去有家西点的路上。”
“你够了。”林佳一简直无力吐槽。
“吃了三个月的甜点，你也不怕爆肥。”
赵糖充耳不闻：“那也是为爱而肥，姐姐我愿意。”末了，她说，“要不要来找我？”
林佳一看了一眼迟迟没来的车，跺了跺冻得有些发僵的脚，心想，反正西点屋离这儿不远，顺便走走路还能缓解一下，于是就答应了。
赵糖已经溜进后厨去找陈禾了，自打两人正式认识后，她进厨房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她总是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和陈禾说今天的新闻趣事，陈禾就默不作声地在那儿揉面，他也不嫌烦。两个人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一个是倾诉者，一个是聆听者。
店员认识林佳一，心领神会地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林佳一跺着脚跑进店里：“让我先暖和一会儿。”
北方室内的暖气很足，不一会儿，林佳一热得出了汗。
李昀来的时候，林佳一猫着腰在柜台前挑蛋糕，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猛地回头，就撞上了略带笑意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儿？”林佳一干笑。
“来买东西，顺便看看朋友。”李昀笑说。
陈禾应该是听见动静了，他从厨房出来，很自然地说了一句：“来了。”
“我让你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李昀问。
“在那儿呢。”陈禾指了指对面柜子上早已经打包好的几份甜点。
林佳一和赵糖对现在的情况糊里糊涂的，李昀倒是漫不经心地拎走了那几份东西，走的时候还不忘瞥了一下刚刚跟着陈禾一起出来的赵糖，然后朝陈禾飞个眼神，笑着打趣：“眼光不错。”
陈禾无奈道：“没有的事。”
李昀笑了笑，裹紧了衣服，走了。
事态发展得有些突然，还很快，林佳一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她指着李昀消失的方向，欲言又止：“这……”
店员主动解释：“那是陈禾哥的朋友，不定期会来店里取蛋糕，据说是公司的女同事特别喜欢我们家的甜点。”
林佳一本来还没缓过神的神经瞬间断掉了，原来是给美女献殷勤去了，李昀刚刚还一脸的春风得意。
“我走了。”林佳一心情瞬间不好了。
“你怎么了？”赵糖不明所以。
她自顾自走了，谁也没搭理。
赵糖为了追上林佳一，只能慌慌张张披上衣服，然后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陈禾，我先走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店员一脸笑意。
陈禾依旧面无表情。
“小糖还真是挺可爱的。”店员自顾自来了一句。
陈禾眼光瞟过去，她立刻闭嘴噤言。
陈禾的性子店里的人都知道，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好不容易来个姑娘对他这么热情，谁都希望陈禾能够把他那木讷沉闷的性子改一改。
所有人都知道陈禾的心封闭了，没有光可以照进去。
也许赵糖是那束光，就是不知道是否能照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