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对你图谋已久

叶屿一贯有着超强的行动力,从游棠口中套出了问题根源,他就开始思考解决之法。在推翻了一套套的方案之后,他终于拍板决定以出游的形式作为消弭误会的机会和载体。

于是乎,隔天早上趁没有课偷懒赖床的游棠垂死梦中惊坐起,臭着脸接通了聒噪的电话。

“棠棠,周末有时间吗?最近天气不错,我带你去秋游如何?”

“没空,不去!”纵然话筒那头传来的是叶屿含笑的声音,可依然没能拯救她的起床气。游棠“啪”地挂了电话,裹着一身低气压翻身继续睡。

不到一分钟,铃声再一次响起—这次游棠看也没看,伸手在手机上一划,干脆精准地直接挂断。叶屿听着“嘟嘟”的忙音扬眉一笑,手指一动很有耐心地又拨了出去。

这次游棠直接不理会了,拿被子掩着耳朵权当自己听不见,一时间,只有响了断断了响的音乐声在寂静的宿舍里回**。不知是五遍还是六遍后,她终于对这宛如勾魂一样的折磨缴械投降:“去!我去!我去行了吧!”

世界重归清净。

解决完噪音,她丢开手机重新栽回**,刚沉入梦乡铃声却又一次响起。有道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抓狂的游棠一把抓过手机咆哮道:“我都答应去了你还要闹哪样啊!”

“去哪里?”江邂把手机移远了些好奇道。

“问叶屿!”

听着游棠火大的声音,江邂耸耸肩和林子砚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多了抹坏笑。咦,好像很有故事的样子,他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呢?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被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提前发现了隐藏剧情,叶屿计划好的双人游自然是胎死腹中,再加之两人“一不小心”将消息走漏给了李啸……总之,周五叶屿来接游棠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堆不请自来的嬉笑面孔。

“叶哥出去玩啊?带兄弟们一起呗?”以李啸为首的一帮大院损友勾肩搭背冲叶屿笑得灿烂。

“上车。”叶屿敲敲车窗对游棠唤道,目光从这些早有预谋的家伙身上掠过,似笑非笑看向自家扯后腿的表弟。林子砚顶着他沉甸甸、凉飕飕的目光温文一笑,泰然自若地拉着江邂跟上了车。

叶屿送给不请自来的两人一发冷哼,一脚踩下油门,转眼给其余人留下个车屁股。李啸浑不在意,只一挥手吆喝着:“兄弟们跟上!”

一帮年轻人争先恐后钻进路边的两辆车里,也跟着绝尘而去。嬉笑吵闹声从敞开的窗中倾泻,为略显寂寞的秋日增添了一线风景。

出城上了高速公路,叶屿就开始提速,以期甩开缀在后面的一众电灯泡。而看出他想法的李啸又岂会让他如愿,当即指挥开车的己方队员追赶超越,不多时就嚣张大笑着跟叶屿擦车而过。

笑声钻进车里,叶屿眉目不动淡定提挡,坐在副驾驶的游棠却按开车窗,兴致勃勃地和李啸斗嘴呛声。扫见她的笑脸,叶屿摇摇头,嘴角不由得浮出浅浅笑意。

一路行了两个多小时,灿阳转向晦暗时众人才堪堪抵达。游棠跳下车,望着眼前连绵的山头好奇地问:“这是哪里?”

“邻市一个倚山而建的风景区,这里刚完工不久,再加上有些偏僻,所以游人不是很多。”叶屿停好车,走过来向她解释,“这里风景不错,娱乐设施也不少,有兴趣的话可以玩到周日再回去。”

“有兴趣!有兴趣!”游棠连连点头,望着路标上的“欢乐谷”蠢蠢欲动。不愧是好闺蜜,江邂的目光也一同落在这三个字上,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把背包抛给身后的男生,手拉手向指示的方向奔去。

“棠棠!”

无奈的喊声传来,游棠回头向叶屿挥挥手:“我们先走一步,不要太想念我哟!”

这丫头!

目送游棠毫不留恋地远去,一股“为他人作嫁衣”的感觉油然而生,叶屿沉着脸,冷冷瞟了林子砚一眼。

果然就该在半路把这两人丢下车的吧?

一边是表哥的眼刀,一边是弃他而去的女朋友,里外不是人的林子砚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十分之委屈。

果然看戏有风险,八卦需谨慎啊!

第二日,众人用前半天时间把山下逛了个遍,午饭时又一合计,干脆准备起物件去爬山宿营看日出。

“好累啊!”江邂擦擦汗,手搭在额上远眺,“还有多远到宿营地?”

一行人在新开辟出的山间小径上走走看看,行程不快却也不轻松,江邂就是早先放飞自我时浪费了体力,才使得现在后劲不支。不光是她,还有几个疏于锻炼的大男生也磨磨蹭蹭落在后面,正在被李啸挨个嘲笑。

“上山还背这么多零食,你不累谁累?”游棠笑睨她一眼,脑中对应起看过的地图,“我们刚过半山腰,离宿营地还有一截呢。”

“怎么才走到这里?”

江邂脚一软,坐在地上欲哭无泪。她后悔了,她不该逞强用双脚来丈量祖国的大好河山,她该老老实实地坐缆车的!

游棠用指尖搔搔江邂的脸,把她鼓鼓囊囊的包轻松甩在自己背上:“可不就是才到这里?再这样磨蹭下去,天黑前咱们还不一定能到呢,到时就得摸黑爬山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想到摸黑爬山这一备选项,江邂连忙爬起来,觉得自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吃嘛嘛香了,忽然又充满了干劲儿呢!

一只手忽然伸到她面前。不知何时,去探路的林子砚已然回来,正笑吟吟望着她,扬起的唇线温柔如春风。见状,江邂垂着脑袋眼睛乱转,瞧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那动作却毫不含糊,抬“爪”就把林子砚的手牢牢抓住。

好了,闲杂人等暂时退场,只留下我们的男女主角面面相觑。虽然游棠小妞没有对巍峨高山折腰,看起来依然是精力旺盛活蹦乱跳的模样,可叶屿小哥还是如林子砚对江邂一般向游小妞伸出了手。

咳,不为别的,他就是想牵牵某人的手。

但现实往往与理想有出入,还相去甚远。同在一片蓝天下一片青山里,两个人的脑电波却意外地没有同频—游小妞瞅着那颀长白净的手良久,解下了背包递过去,还是帮江邂分担的那个。

“……”

对着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姑娘,叶小哥着实郁闷了。也罢,主动一步是主动,主动两步还是主动,既然他的姑娘驻足踌躇,他多走几步去接又何妨?

叶屿摇摇头,面露无奈,含在眉目间的笑却越发温柔。他上前捉住游棠的手圈进掌中,左拎包右牵棠,慢悠悠举步踏上后续的道路。

游棠老老实实地由他牵着,心里的小人儿上蹿下跳吵作一团。

一个是感性的代表:“嗷!叶屿主动牵手了!一定是他按捺不住自己汹涌澎湃的爱意了!上吧勇敢的少女,大声说出你的爱,dream come true 就在眼前!”

一个是理性的发言人:“醒醒吧亲,又不是第一次牵有啥好大惊小怪的?以前江邂还说过他喜欢你,可他杳无音信一走两年,你现在还没清醒吗?”

还有一个东躲西藏,在双方厮杀的夹缝中弱弱出声:“可是我怎么觉得叶屿确实跟以前有些不同,简直好脾气到没道理。”

“闭嘴!”双方齐齐喝道,扭头又和对方掐得过瘾。

小人儿委屈地闭上嘴,缩在角落小声跟游棠说话:“它们吵得我脑壳疼……”

“它们也吵得我脑壳疼。”游棠叹气。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怎么她的情怀就闹成这样?她的内心明明也是个丁香一样的姑娘啊。

游棠百思不得其解,为心中闹翻了天的三个小人儿,也为迷蒙的自己。她的“愁怨”就在身旁,她却不敢去问出一个明确答案。

是怕结果不尽如人意,还是单单没有张口的勇气?

她不知道,她只知,自己也曾是一个勇敢的姑娘,可从一种叫“喜欢”的东西扎根心底潜滋暗长,那个叫嚣着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游霸天”莫名就懂了“胆怯”二字的深浅。

“要是人眼自带X光就好了……”游棠暗自嘀咕着。

“什么?”叶屿没听清,偏着头笑问她。

“哦,我是说今天天气真好,就跟我的心情一样。”游棠镇定自若地接话。

叶屿望望天不说话。

游棠这才发现,太阳公公早已不知何时退了场,换一水儿乌云翻涌而来。飕飕冷风里,她对着叶屿,笑得有点傻眼。

叶屿也笑,伸手替她紧了紧衣领。正欲说什么,远处崎岖的路上扭过一个张嘴大喊的脑袋:“喂!没看天儿变了?还牵着小手慢悠悠散步呢!”

“小李子?”游棠又傻了,“你什么时候跑我们前面去了?”

“在你笑得傻兮兮的时候!”李啸翻翻白眼嫌弃道,“真是的,不就牵个手吗至于乐成这样?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还……看看人家叶屿,多含蓄!”

“你才傻兮兮!”游棠怒,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撸起袖子就要奔过去捶他。这死小子嘴真大,不知道看破不说破吗!

“你先放开我,让我去揍小李子一顿!”她摇了摇叶屿的手臂,整个人气势汹汹,却莫名透出几分被说破的心虚。

叶屿好笑地拽住她,瞥了山上正嘚瑟的李啸一眼,如他所言含蓄又慢条斯理地开口:“李啸年纪大,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让让他这个空巢老人。”

山上的李啸一个倒仰,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年纪大?他就大这厮一岁!

空巢老人?他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好少年,因为暂且单身被人叫“空巢老人”?

我可去您的嘞!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心黑嘴毒的叶屿,满怀一腔悲愤撂手就走,觉得这个有叶屿的世界大大的坏了。

看着李啸落荒而逃,游棠乐了,满脑子扰人的思绪被扒拉扒拉到一边,抓着叶屿温热的手掌就追了上去。叶屿满脸无奈跟上,口中让她注意脚下安全,另一只空着的手还不忘拨开横在空中的树杈子。

没跑几步,天上开始掉雨珠子,一颗格外大的不偏不倚,吧唧落在了游棠眼眶里。游棠猝不及防,“嗷”一声就抬手揉眼睛,自然便忽略了脚下,差点踩空滑下去。叶屿忙捞住人,又撑开她眼皮瞧了瞧。

他们耽搁了,老天爷可没有,挥手降下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沉天幕,就着这道缝隙,雨点倒豆子似的就洒了下来。

秋雨不比春雨,端的是冰冷霹雳,砸在身上还有些疼。不过这也难怪,人们总夸春雨姑娘清新温柔,被忽略的秋雨姑娘也难免有些暴脾气了—被兜头浇中的一瞬间,游棠还有心情如是想。

相比起她,叶屿的反应正常得不得了,三两下就脱下外套裹在游棠身上,在本能的驱使下,他的动作快得不能再快。拉着游棠,叶屿一边奔跑着去和李啸林子砚等人会合,一边四下寻找着可以避雨的地方。

“那边!”游棠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山洞。她被叶屿的外套包得严实,没被噼里啪啦的雨点砸蒙,眼睛自然是格外好使,步子一拐拽着人就跑,还不忘扯嗓招呼前面一堆小弟。

前面的小弟们比较衰,雨落下时正走到片空旷区域,无遮无盖地被浇了个透心凉,转眼就成了一溜落汤鸡。须知“落汤鸡”们孔武有余,细腻当真是不怎么足,游棠大老远传来一嗓子时,这边还各个闷头乱转呢。

此时有了方向,大家纷纷撒开腿就跑,谁也不想脑袋多接两滴水,游棠站在山洞口,扳着手指挨个点人。点呀点,点到站在最边上脱了冲锋衣抖水的李啸时,她呆了:“江邂和林子砚呢?”

李啸赏她个白眼,把抖干了水珠的衣服重新穿好:“我怎么知道,他们先前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我们落他们后面了……你没碰见他们?”

李啸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事情大条了。

“我得去找找!”游棠当机立断,解下背包翻出电筒,“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文气,指不定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我也去!”李啸沉声道。他平日里总没个正形,不是招东就是惹西,现在遇到正事却是十分着调。

“你就别添乱了,乖。”游棠把口袋里多余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他,准备轻装上阵。李啸正要反驳,却发现比起游棠,还真是自己更会拖后腿,一时间,郁闷的他只得默默闭上了嘴。

“我去。”一只手按在预备冲进雨里的游棠肩上,接过了她手中的手电,是确认完山洞情况的叶屿,“这里应该是个预备后期开发的地方,很安全,你们生火烤烤,去去寒气。”

叶屿安抚地轻拍她的脑袋,转身踏进雨幕。细密的水雾氤氲了他的背影,看起来竟像是回归了几年前尚且单薄的少年,却又比少年多了些什么,落进游棠眼里,便生出许多安心来。

长大后的他们变了许多,也有许多未变,不是吗?

游棠似悟出了什么,径自弯唇一笑,倒使得一旁的李啸有些莫名。她也不解释,哼着歌去和小弟们生火支帐篷了。

火越烧越旺,火苗一跳一跳映得山洞里都是绰绰的影子时,叶屿带着两个悲摧的走失孩子回来了,据说是迷路了,在岔路口找到的。

甫一进洞,江邂就以一串喷嚏作为开场白跟大家打招呼。林子砚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张脸青白青白的,惯常含起的笑都没了踪影。

两人被雨浇得透透,被游棠和叶屿人手一个扔进帐篷里烘干换衣服。不多时,林子砚活蹦乱跳出来了,江邂却有些昏沉。

即便有林子砚替她遮挡着,江邂也淋了不少雨,再加之原本就有些感冒,游棠不放心之下便将她塞进睡袋里让她好好休息。

计划好的爬山暂时搁浅,能不能看到日出还是个未知数,唯有宿营似乎在换了场地后还可以进行下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恰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眼下烤着火去了寒气,一个个又抖擞起来。

小弟甲扯了大餐布铺好,把吃的兜底倒下,摞出座小山包;小弟乙和小弟丙互相飙歌,力图让对方振聋发聩;还有小弟丁逮着人玩游戏,输的绕山洞蛙跳一圈……

偌大的山洞一扫寂静,生生被折腾出了新春大联欢的氛围,看得林子砚一阵瞠目,忍不住戳了戳身旁喜静的叶屿:“你居然坐得住?”

“这算什么。”叶屿提着瓶水慢慢喝着,闻言就是一笑,偏头望望另一边正在和李啸抢巧克力的游棠,这才悠悠补上后半句话,“最能闹腾的今天还没下场呢。”

言下之意,“饱受摧残”的叶小哥还没把眼下场面放进眼里。

林子砚当即对自家境界超凡的表哥投来敬佩的目光,并恳求他千万看住游棠,以示自己并不怎么想开眼界长见识的想法。

叶屿笑笑不说话,又望望那个被火苗映得熠熠生辉的姑娘。他没有告诉林子砚,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游棠的闹腾指数才会上升—或许,他可以把这称之为撒娇也说不定?

当然,若真的提出来,游姑娘是不会承认的,定然会一股脑赖在潜意识头上—她耍赖的时候一贯如此。只是这话倒也没错,在她还在闹着小别扭的时候,心却已经悄悄地抵达另一颗心旁。

这个认知让叶屿很开心,比重逢时还要让他开心。于是开心的叶小哥放下水瓶起身,替游小妞从李啸举得高高的手里抢回了巧克力。

诚然游小妞身高腿长一朵花,可比起一米八的李啸还是矮了半头,因此对那怎么蹦跳都差一点的距离和一张欠扁的嘴脸,她还真是咬牙切齿无可奈何,险些就要扫出一脚把人放倒了。

好在叶屿及时出手相助,游棠觉得心里那点不明所以的小纠结又消散不少呢!她喜滋滋把巧克力攥在手里,向李啸得意地龇出一口好牙。

“嘁!”李啸斜着眼恨恨道,“找男人帮忙算什么本事!”

“是不算什么,你找个男人帮忙才算是本事!”游棠言笑晏晏顺口吵嘴,一点都没发现两人的话里有什么问题,倒是叶屿眉一挑一落,被几个字眼撩拨了心思。

李啸脸一黑,作势就要来打这个说话极其不讲究的丫头。游棠哈哈一笑窜到叶屿背后,有恃无恐。

“喂!你不管管这丫头!”李啸瞪他,双眼冒出的凶光好似能把人烧个洞。

叶屿岿然不动,垂眸静静思索一阵后镇定开口:“要不……你也找个男人来帮你?”

“哈哈哈!”

闻言,游棠瞬间笑翻过去,手虚握成拳抵在叶屿背上捶了又捶,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李啸的血压却噌地升高,一声怒吼瞬间盖过外面的雷声:“叶屿!你太过分了!”

“一般一般。”叶屿谦虚道。

李啸深深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以咆哮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却被另一道脆亮女声抢先了。

“大晚上的号什么号!招魂哪!”

帐篷帘哗啦一掀,被惊醒的江邂杀了出来,一双犹带困意的大眼睛怒火升腾。李啸被她吓得一梗,卡在嗓子口的咆哮化作一个嗝打了出来。

“蟹老板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了,头还疼吗?”游棠欢喜地迎上去,摸摸江邂的额关切道。

江邂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无碍,继续盯着李啸放杀气。

哦,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李啸哀叹一声,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林子砚。相较而言,林子砚是个厚道孩子,到底没法忽视这道火辣辣的视线,只得摸摸鼻子认命地上前,拉着江邂好言相劝:“阿邂啊,他也不是故意的,咱们大度些不跟他一个孤家寡人计较了哈?”

孤家寡人?被秀一脸的李啸表示自己又要暴脾气了,可想想眼下的处境,他又十分憋屈地闭嘴了。

江邂哼一声继续瞪,林子砚继续劝,边劝边把人往火堆边带:“你晚上没吃什么,应该饿了吧?走走走,咱们去吃东西,让他一个人空虚寂寞冷去。”

李啸瞅着这两人背影吁了口气,觉得女生真是种善变又可怕的生物。只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那边江邂就奓了毛尖叫道:“谁?谁吃了我的便当?”

便当?啥便当?

李啸还有点不在状态,却见所有人都齐刷刷扭头看向他,登时吓了一跳:“你们……你们都看我干吗?”

“看你要倒霉了。”游棠格外温柔道。

“阿邂,冷静,冷静哈。”林子砚忙按住一副要和人血拼的江邂。

江邂瞅他半晌,弯眉一笑当真怒气全消,冷静得不能再冷静地开口:“哦,那就算了吧,反正便当是给你准备的,你不介意就好。”

林子砚一愣,脸上的笑垮了一半。

江邂在火堆旁坐下,悠然自得烤起火来:“哎,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厨呢,费了好些心思才做好,可惜……”她摇摇头不说了,面上多了惋惜神色。

“可惜便宜小李子啦!”游棠笑眯眯地接话,冲林子砚挤挤眼睛,“蟹老板花了两个多小时呢,切菜还差点切到手……子砚你太没口福啦!”

“李啸!”

温文尔雅的模样没有了,悲愤的林子砚一张脸乌漆抹黑,活像是从墨汁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还我爱心便当!”

大抵是流年不利,抑或是出行有忌,李啸深觉自己近日与成双成对的人犯冲。可怜他小小身板,又哪里扛得住男女混合暴击?

因此,为避免自己这朵根正苗红的小花在摧残中转化为反社会人格害人害己,他决定避开与某些人的“正面交锋”,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惹不起躲得起。于是,在所有人围着火堆坐成一圈聊天玩游戏的时候,他在距四人最远的对角线坐好,并且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

当然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多了。

洞外风飕飕雨哗哗,还有闪电噼里啪啦,洞内却是一派温暖。一众人吃饱喝足嫌磕牙无聊,闹着要讲鬼故事来呼应大自然的心情。

“大自然有个毛线心情,你们怎么不呼应呼应我的心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怪力乱神的李啸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跳起来大声反对。

“怎么呼应你?”游棠瞄一眼他手中挥舞的扑克,“跟你打牌?就一副牌你让大家都看你打啊?”

众人觉得这话在理,遂一致否定了李啸的提议,眼巴巴等着听故事。

李啸觉得自己被伤害了。他也没干什么缺德事啊怎么受伤的总是他?

“啸哥,你要是实在不敢听就到旁边吃点东西吧?”一旁的小弟甲同情地拍拍他的肩,望着清清嗓子就要开讲的江邂屏声静气。

这叫什么话?这话能听吗?他李啸是临阵脱逃的人吗?

当然,肯定,不是!

李啸不爽地瞪小弟甲一眼,想要溜走的脚又生生收了回来,绷着脸在原地坐好。

“啸哥……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小弟甲又扭过头来,关切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不勉强。”李啸淡声道,还摆出一副大佬的坐姿,“专心点,故事要开始了。”

“噢。”小弟甲点点头,带着几分无辜道,“可是……你的腿一直在发抖啊。”

“就你话多!”李啸咬牙。

“我说两位,要不要到旁边打一架再过来?”江邂凉凉的声音从火堆另一头传来。

“你要讲就讲,晚了指不定小爷还不乐意听了!”李啸一噎,硬着头皮顶江邂的话。

江邂轻哼一声不接茬,慢条斯理开始现编:“从前啊有一帮年轻人,趁周末结伴去附近刚开发不久的山里游玩。在他们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却突然天降大雨。

“这群人慌张极了。好在他们很快找到了一个宽敞的山洞,并决定在山洞里避雨过夜。可是后半夜的时候,悲剧发生了—山洞慢慢塌了。

“大家都吓坏了,争先恐后往外跑,慌乱中谁都没有发现,有一个女孩被掉落的石头砸中,睁着眼睛痛苦地失去了呼吸……”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火花炸响时的“噼啪”声,李啸抬头望望黑魆魆的洞顶,牙缝嘶出口凉气,默默往人堆里挤了挤。

江邂喝口水继续讲,轻灵的声音被风吹拂,透着难言的空洞缥缈。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治,这座山重新开放,游客日益增多的同时,开始有人离奇失踪。大家都说是那个惨死的女孩太孤独了,所以在雨夜把避雨的游人拖进山洞深处做伴。”

李啸觉得有点冷,忍不住伸手抱抱自己。

“流言甚嚣尘上,这座山便渐渐没有人来了,直到几年后几个喜好探险的人来到这里。他们对女鬼作祟这一说法嗤之以鼻,扬言要揪出这个装神弄鬼的人。”

“然后呢?”小弟甲兴致勃勃地追问,“他们找到女鬼了吗?”

游棠循声投来目光,就瞧见他旁边的李啸皱着眉,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她偷偷笑了笑,借着叶屿身形的掩护,悄无声息起身摸了过去。

“然后啊,他们就来到了那个山洞,只是他们把山洞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找到。”江邂眼睛一抬发现她的小动作,略一思索便了然,却不动声色继续往下讲,还特意哑着嗓压着音,生生营造出阴森之感。

听到女鬼没出来,众人有些失望,忍不住齐齐叹气。江邂八风不动十足淡定:“这些人很失望,抱怨着就要依次离开,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却僵住了—一只冰冷的手从黑暗中伸出,落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一股凉气直扑他的后颈……他听见一个声音贴在他的耳侧呢喃……”

众人齐齐屏住呼吸,下一秒,就听见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你是来陪我的吗?”

“鬼啊!”

一刹寂静后,李啸破了音的惨叫以山洞为圆心向整条山峦扩散,他扑向一边,死死抓着小弟甲不撒手。小弟甲的惨叫也随之响起:“痛痛痛!啸哥你松手啊!别掐我啊!”

两人滚成一团,露出后面一个半蹲的身影。游棠若无其事收回扇冷风的左手,又甩甩在雨水中沁得冰凉的右手,上前分开了两人。

“不怕不怕哈,没有可怕的女鬼,只有可爱的游棠同学。”

“棠棠姐你可害死我了!”小弟甲哭丧着脸。

游棠对他歉意地笑笑,伸手戳戳一动不动的李啸:“小李子?”这孩子不是被她吓傻了吧?

“游棠你大爷的!”这一戳就坏事了,仿佛被按了开关似的,李啸的咆哮如机关枪,“突突突突”打得游棠抱头鼠窜,“你要把我吓死了!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么个兄弟!怎么,看我不打女的你就可劲造了是吧!”

瞅着眼前被怒火加持气场足有两米八的李啸,游棠弱弱反驳:“难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打不过我吗?”

“你还说!”李啸瞪她,“告诉你,我一颗纯纯的少男心被吓碎了!碎了!你准备怎么赔?”

一阵沉默后,游棠觑着他试探开口:“拿胶给你粘粘?”

李啸咧嘴一笑:“你觉得呢?”

游棠掩面泪奔,一溜烟藏到叶屿身后。呜呜呜,这样的小李子好可怕,救命啊叶屿!

“告诉你,你今儿躲谁背后都没用!”李啸大踏步追了过来,目光炯炯盯着叶屿,“你是准备让开呢,还是替她赔我的少男心?”

“你要做什么?”游棠顿时蹦出来挡在叶屿身前,面向李啸一脸警惕。

“瞧把你紧张的,我是能蒸了他还是煮了他?”李啸嗤笑。

叶屿一掌拍在游棠脑壳上阻挡她发散的思维。见两个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叶屿以手抵唇清咳一声,不疾不徐地开口:“嗯,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大家早些休……”

“息”字还没吐出,游棠迅速闻弦歌而知雅意:“对啊对啊,已经很晚了要赶紧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呢,各位晚安!”

此时的游棠嘴皮子格外利索,一截话毫不打绊吐完,风一般卷进和江邂共用的帐篷。

不多时,就有夸张的呼噜声响起。

李啸被她的无耻惊呆了。他还真不敢去掀游棠的帐篷,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厮在装睡。眼下这场景,还真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游棠!你好样的!”磨牙半晌,李啸恨恨吼道,怒气冲冲进了自己帐篷。

“走啦?”

听着外间渐渐归于安静,游棠从睡袋里探出脑袋,偏头悄声问拉开帐篷进来的江邂。

“走啦走啦。”江邂捂着嘴“哧哧”地笑,摸黑跟她击了个掌,“辛苦了好姐妹!干得漂亮!”

游棠抬手敬礼:“很高兴为您服务!”

你来我往相互打趣着,很快小闺蜜俩就倒在帐篷里笑成一团。江邂抹一把眼角笑出的泪,把捂着肚子直叫唤的游棠塞进睡袋:“好了不闹了,你快睡吧,小心明早起不来。”

“你不睡吗?”游棠疑惑。

“我刚睡醒没多久哎!现在精神正好,哪里还睡得着?”江邂摊摊手,“乖,我守夜,不会让大灰狼把你叼走的。”

风声雨声打雷声,声声入耳;数羊放空加催眠,都不管用。游棠睁大眼瞪着尖尖的篷顶,拿失眠的自己没辙—谁让她从小就有听见雷声睡不着的毛病。

夜间寂静,又置身于山洞,生生让人产生出雷要劈到自己脑壳上的错觉。听着那“轰隆隆”的声音,游棠跟块烧饼似的,烙完正面烙反面,烙完反面又翻回正面。

“蟹老板,你回来睡觉吧,我来守夜……”不多时,她掀开帐篷帘哀怨道。

就这样,两人换了位置。游棠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枯树枝,搬了块石头坐到洞口看雨。雨声淅沥,她伸出一只手去接,只是还不待整个手掌浸湿,就听见一道轻缓的脚步接近。

“还没睡?”

游棠头也不回轻声问道,显然听出了来者是谁。

“本来已经睡了,只是知道你睡不着,所以出来看看。”叶屿也搬了块石头坐下,只是举止间不像他说的“看看”而已,倒有种促膝长谈的意味。

“看什么?”游棠托着腮奇怪道,“我只是失眠,又不是跟小孩子一样害怕打雷。”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叶屿笑起来。他双手叠起呈塔形,身体向前倾斜,认真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儿,“既然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聊聊吧,棠棠。”

“聊什么?”游棠诧异。她微微偏头避过叶屿灼灼的目光,垂眼瞧着两人错落在一处的衣摆,直觉他的每句话都意味深长。她无端生出几分烦躁。

“就……聊聊分离的这两年好了。”她情绪的变化被叶屿看在眼里,到嘴边的话登时打个转,从开门见山换了迂回含蓄,“不如你给我讲讲在T国的经历?”

“哦,这个啊。”游棠莫名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多了不知是喜还是恼的微妙心情。这种陌生的体验就像一把小刀,“嗤”地在她脑海中扎出个洞,给了那些深埋已久的疑惑不解和各种猜测一个争先涌现的出口。

被纷乱的思绪一冲击,游棠顿时有些上头,当即绷起脸气呼呼开口:“没什么讲的,我这两年过得枯燥得很,每天不是闻硝烟就是吃沙子。”

这是要把天聊死的节奏啊。

叶屿表示这话没法接。他默然半晌,斟酌着捡出个话头,想重新拿回聊天的节奏:“开学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不是说救过一个人?我记得是个小女孩?”

“你说阿依莎?”游棠一怔,没想到几月前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被叶屿记得。忆起那个总爱追着自己到处跑的小尾巴,她的火气渐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滩上爱怜想念的白沙。

“阿依莎是个孤儿,父母都在战争中过世了……被我救下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却被战火淬炼得早熟懂事,有些方面甚至比我还能干,倒衬得我十足无用。”

“不要妄自菲薄。”叶屿摇头,声音里满是不赞同。

“实话实说罢了,跟他们比我确实有很多不足。”想起那些热情活泼的孩子,游棠渐渐趋于平静。战争是无情的,也是残忍的,凡其所至,大人不得不背负起沉重的负担,孩子也被苦难所迫,在成长的路上拼了命地奔跑,面孔尚未褪去稚嫩就纷纷染上沧桑。而他们所求不过是平安温饱,以及漫漫长夜里和平的一线黎明罢了。

自打去了T国,游棠无数次庆幸自己生长在和平年代,生长在中国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就像网上流传甚广的一句“此生无悔入华夏,来生还愿种花家”中所言的一样。这里或许不那么完美,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缺点,却不能掩盖它和平、富饶,以及越来越强盛可期的事实。

“在T国的两年,我做过志愿者,也在战地医院打了许久的杂,甚至还在学校给小孩子们上过课……那些小孩子啊,都老成得不得了,有些对生活的理解比我还深刻。”

她轻轻叹出口气,眉眼间有些唏嘘黯然。若是可以选择,谁愿自己的人生与战火结缘,与流离相伴,与惶惑依偎呢?

叶屿也叹,拉过她的手安慰着轻拍,用自己掌心的温暖消融她一身料峭风寒:“如果成熟的代价这样大,我宁愿你天真愚钝,一生庸碌。”

游棠扬扬眉,有些诧异盖了理性印章的叶屿会说出这样感性的话。

“人总是要长大,早晚都会挨上无情岁月砍下的铡刀,没谁能躲过。”她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气息平和眼中含笑,再无一丝方才的烦闷火大,“何况长大也不全是坏事,它会让人变得坚强,会赋予人抗争的勇气,也会带来充满希望的未来,不是吗?”

“你仿佛颇有体会的样子?”把游棠的转变尽收眼底,叶屿若有所思,猜测是哪句话触动了她,竟让她摆脱掉重逢以来种种不对劲的地方,逐渐回归到那个他所熟知的本真。

“因为我见得太多了。”游棠笑,扳手指就要分数一二,却发现基数过大不怎么现实,只得遗憾作罢,“要我说,那是个神奇的地方,人们虽然久经战乱之苦,陷于阴影却不溺于其中。他们怀揣希望,对未来满怀憧憬,相信灾难终会过去—最重要的是,人人都在向这个目标共同努力着。”

她目露怀念之色:“若是以后有机会,我真想再去一次……不管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民众永远都是无辜的,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他们。”

“那就说定了!”游棠屈起小指跟他拉钩,心情带上了几分愉悦。

人哪,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没有对比,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回顾了一通T国经历,她顿时想给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纠结,一个大写的囧字—别人是饱暖思**欲,她倒好,安逸生矫情。

没错,就是矫情,经过深刻认识的洗礼,游小妞终于拨开云雾得窥自己别扭心思的真面目。她也是搞不懂自己了,你说你瞎琢磨个什么劲儿?先不说她不是姜太公,就算她是,叶屿这条滑不溜秋的鱼也不一定上钩啊!

都说情场如战场,不积极备战,怎么能攻克下喜欢的人?青梅竹马十余载,游棠自认万里长征走了大半,可若是因一时疏忽被扔回解放前,她就真的牺牲自己娱乐大众了。

被警钟敲散了脑中迷雾,游棠决定不“作”了,不仅不“作”,她还效率惊人地在脑中拟好了攻陷计划。就在她乐呵呵展望某高地被自己顺利登顶挂起旌旗的时候,认为时机已到的叶屿清清嗓子开口了。

“你刚刚讲了自己的经历,不如接下来听听我的?”

嗯?历时弥久的彩蛋终于要揭晓了吗?

游棠登时两眼放光。说来也好笑,她想知道的时候求之不得,现在想明白不准备刨根究底了,答案反倒就在眼前。哎哟,老天爷啊,您老人家可真会捉弄人。

“说吧。”她做洗耳恭听状,默默祈祷接下来的故事里不要冒出什么情敌,却不知老天爷打个哈欠,掏掏耳朵目露疑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其实我的更枯燥。”叶屿摸摸鼻子,一句话总结自己清汤寡水的两年,“我去了部队,这两年来一直在基地里接受训练。”

“你去部队做什么?弃医从军?”游棠惊了。

骗子!这个骗子!说好的毕生理想是救死扶伤,怎么转眼白褂子就换成了绿军装?

游棠瞪大眼睛,看得叶屿忙摇头摆手加以否认:“怎么会?只是去锻炼两年罢了。”

“真的?”她面露狐疑之色。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游棠想想确实如此,遂放下心,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登时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你是没骗过我,你瞒过我!去部队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肯告诉我?”

她作势捂起脸凄凄惨惨戚戚,如电视剧里惨遭欺骗的女主角一样。可装着装着情绪上了头,当真嘴巴一撇吧嗒掉下金豆子,整个人哭得稀里哗啦。

叶屿忙抽出纸巾给游棠擦泪。他唇边溢出浅浅叹息,眼中却徐徐铺展开一抹笑,为清俊的面庞点亮温柔。

“一点小事哭成这样,还真是个傻丫头。”他低沉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了然的嗓音带着些许循循善诱,“承认吧,你对我图谋已久。”

“自辩无效。”叶屿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忙顺气,一语双关道,“我可没有你那么迟钝。”

“我知道我傻,你不用照顾我的情绪说迟钝!”游棠嚷道,“我绝对是上辈子欠了你钱没还,这辈子才会遇见你喜欢你!”

她赌着气破罐子破摔,生平头一次把自己的喜欢在叶屿面前摆上明面,好像只有这样凶巴巴,才能掩盖住内心的茫然和不安。

“那你一定欠我一笔巨款。”叶屿失笑,注视着游棠的眸子澄净包容。他远比游棠想象的还要了解她,这么多年的相处,足以让他将一个人看得透彻,更遑论是自己喜欢的人。

“你还笑?”游棠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呢?

你的反常,皆起于你的喜欢啊。

叶屿伸手揽游棠入怀,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又竖起食指,抵在挣扎着还想说什么的她唇上:“嘘,别急,听我讲。自从我回来,你对我的态度就不大对,我奇怪了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几天前,我才明白了其间缘由……你是因为我当初的不辞而别,还有这两年的杳无音信吧?你甚至以为我讨厌你,才不惜消失不见?”

“难道不是吗?”游棠闷闷道。

“幸亏你不是法官,不然得判多少冤假错案。”叶屿满脸无奈,“为什么不来问我原因?还有,我要是真的讨厌你,有上百种办法可以解决,又何须搭上自己?”

“你都没有要说的意思,我又为何要问?让你更讨厌了怎么办?”游棠消沉道,觉得自己注定要在追爱的路上凉凉了。

“因为你要是问了,就会发现咱们台词对不上,拿的也根本不是同一个剧本。”

“啊?”

“我走时给你留了信,讲明了离开的时间和原因,可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你根本没见到信……”说到这里,叶屿也是郁闷极了,若不是棠棠喝醉,他们是不是会在阴错阳差中生出一道越来越深的隔阂?

“等等等等!你说你给我留了信?”游棠猛地抬头,却忘了叶屿下巴还搁在自己头顶上,于是一声碰撞过后,两人皆热泪盈眶。顾不得揉揉痛处,游棠定定注视着叶屿,一颗心急促地怦怦直跳。

原来这是一场乌龙,一场不会成真的误会。

她眼中渐渐涌出欢喜:“这么说,你不讨厌我?”

“仅仅是不讨厌就满足了?”叶屿抚着下颌,另一只手撩起游棠的额发揉了揉,笑得意味深长,“你可以贪心点。”

那就是……喜欢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游棠按住心里乱撞的小鹿,抿起发干的唇紧张道。

“你想的是哪样?”叶屿故作疑惑。

游棠白他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扬起,一双眸子熠熠若星辰,看得叶屿哑然失笑。

“谁让你藏得深?我先前又不知道!”

叶屿“哦”一声:“既然现在知道了,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这种要我负责的腔调是怎么回事?

游棠傻掉的模样落入叶屿眼底,引得他闷声而笑,决定不逗她了。他站起身整整衣服,温柔而真挚的目光把眼前喜欢多年的姑娘笼罩,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轻轻问道:“棠棠,你愿意跟我牵手,一起向前走吗?”

淅沥的雨不知何时停歇了,乌云被风驱赶,露出几点疏星一弯淡月。游棠怔怔瞧着被镀上一层银辉的叶屿,竟恍惚觉得一切如在梦里。

“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梦里”的叶屿捏捏她的脸颊,向她俯俯身优雅致意,“以后还请多指教,我的女朋友。”

“女、女朋友?”被强买强卖的游棠回过神来,捧着红红的脸,瞄了他一眼。

“不习惯的话,你称呼我‘男朋友’也是可以的。”叶屿耸耸肩,从善如流。

有区别吗?

“男朋友你好,男朋友再见。”游棠黑线,觉得自己被套路了,挥挥手转身就走,“雨停了雷散了,我回去睡觉了。”

“正好顺路,我送你。”叶屿笑吟吟跟上,几步把人送到帐篷前,抢先在她耳畔留下句“晚安”,而后脚步一转施施然拐向自己的帐篷。

游棠被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电得外焦里嫩,晕乎乎扒开帐篷爬进去,晕乎乎钻进睡袋,晕乎乎一觉睡到天将明,晕乎乎被江邂摇醒。

“起来了起来了!外面雨停了,我们快收拾好去看日出!”江邂捏住她的鼻子催起床。

“蟹老板……”她从睁开眼睛起就开始傻笑。

笑得江邂毛骨悚然:“你你你!你还好吧?是不是昨晚被雷声吓着了?”

“我没事。”游棠摇摇头继续笑。

江邂不信,探头就要喊人:“我找叶屿来给你看看。”

“不用!”游棠拉住她,嘴角快咧到耳根子,“蟹老板我告诉你个事,我有男朋友啦!”

“叶屿?”

“你怎么知道?”游棠惊讶。

江邂嫌弃地瞅她一眼:“除了他还有哪个能让你激动成这样?”

“有这么明显吗?”她不好意思地捂起脸,忍不住在睡袋里打个滚,“可是一想到他,我真的好开心啊!”

“出息。”江邂轻哼,一副受不了她如此腻歪的模样,脸上却忍不住浮出欣然乐见的浅笑。

整理好行装,众人便开始向山顶进发,由于一路上两位当事人不同寻常的亲密状态,小伙伴们纷纷露出了恍然又八卦的目光。

李啸挤着眼睛,用无声的目光跟近水楼台拿到了第一手消息的江邂打探。一通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流后,他露出抹坏笑,几步蹿到正低语的游棠和叶屿身边。

“多谢。”叶屿嘴里蹦出两字,似笑非笑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李啸摆摆手,继续开口:“不谢不谢,只要你们二位从此互相祸害,别再轮番摧残我等无辜群众就好了!”

游棠“噗”地笑出声:“你就不怕我们一致对外来转移内部矛盾?”

“不能啊!”李啸被惊得呆住。怎么这两尊大神还送不走呢?

“所以你还是祝福我们感情似海深的好。”叶屿悠悠接道。

“滚滚滚!别在哥面前秀!”李啸怒,觉得自己就是柠檬树上结出的最酸的一颗柠檬果。

借着昏暗的天光爬了许久,一行人总算在破晓前抵达山顶。见太阳露脸还需些许时间,众人纷纷摸出食物准备垫垫肚子。

游棠和叶屿并肩站在山崖边,吹着清冽的晨风,看山间氤氲而起的岚烟。她拆了包饼干往自己和叶屿嘴里塞着,目光遥遥落在天边翻涌的云层上:“好奇怪,明明以前也和你看过日出,为什么这次更期待了?”

“或许是心境不一样的原因?”指尖蹭去饼干屑,叶屿笑着拈起碎发替她归拢耳后,“饿了就专心吃吧,太阳露脸了我叫你。”

游棠摇头:“我和你一起看。”一起看,才不会有一丝一毫错过的遗憾。

“好吧,听你的。”

叶屿拉着她的手把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从谷底攀缘而上的微凉山风。不远处正笑闹的江邂看见了,和林子砚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皆微微笑起来。

“以后总算不用熬夜陪游小妞煲电话粥了。”她皱起眉假意抱怨着。

“我也是,再也不用陪阿屿喝茶喝得睡不着了。”林子砚也跟着吐槽。

“我们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两人异口同声下结论。

正说着,忽然一道明光晃过两人眼前,江邂扭头去看,正瞧见太阳公公从云朵织造的被窝里跳出来。

“喔!”跟她一起惊呼的还有游棠。

望着天边被七彩霞光簇拥的一抹金红,游棠满目惊喜,简直要移不开眼睛。大自然到底有着人力无可比拟的神奇,即便经常可见高科技制造出的恢宏场景,可面对此情此景,她的心里还是多了无以复加的震撼,就仿佛天地间真的降下千条瑞气万丈金光,**涤尽她身心的尘埃。

游棠久久凝视着那一方天空,直到层层云海开始散去。她喃喃道:“这是我生平见过的最美日出。”

叶屿注视着她与烟霞同辉的湛澹眉眼,垂眼间一笑:“是,也是我生平仅见。”

看完日出就像是了结此行心愿一般,一众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气力一松,纷纷表示受够了一夜风餐露宿,嚷着要下山拥抱繁华人间。

叶屿思忖半晌,表示既然都是下山,不妨另走一条路,还能看看谷底的风景。众人一想确如此言,便又振奋了精神,叽叽喳喳往谷底而去。尚在半山腰,就瞧见其下一道狭长水潭,弥漫出缕缕水汽,衬得附近植被如梦似幻青翠欲滴。

“确实是由七个小水潭连起来的。”叶屿拿着手机查资料,“这里最开始只是一条小河流,后来经人工开凿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因为潭水终年冰冷,所以被称为‘七星寒潭’。”

“听起来很有看头的样子。”游棠按捺不住,拉着他从山坡上一溜跑下,伸手掬了一把清澈潭水。

“小心一点。”叶屿把她往后拽了拽,“这水很深,你不会游泳,当心掉下去。”

“哎。”游棠应声,抬头见江邂和林子砚上了连接起七个水潭的浮桥,当即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冲冲地要跟上去,“走,我们也去看看!”

虽说是浮桥,可因是架在颇深的潭水上,安全措施十分到位。叶屿瞧着那护栏堪有游棠腰身高,也便放下心缓步而行,任由她跑跑跳跳东看西顾。

跑了一阵,游棠累了,又见叶屿落得远,索性停步趴在朱红栏杆上看喙羽微黄的水鸭子。

水鸭子游到西,她脑袋跟着转向西;水鸭子游到东,她脑袋跟着转向东;水鸭子游到近前,在浮桥边动动黑豆似的眼珠,她脑袋……哦不,她蹲下身,伸长手想要摸摸水鸭子的头。

当然,想象是很丰满的,现实是很骨感的,水鸭君只是不动声色随便一游,游棠却不幸踩在昨夜的积雨上,并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从叶屿的视角来看,就是“扑通”一声过后,桥上少了个人,水里却多了个人。

“救命啊啊啊!”下一秒,尖叫声乍起。

游棠抹一把溅到脸上的鸭毛,以无师自通的“狗刨式”在水里沉浮,暗恨最近掉了五斤的体重—她差一点就能被栏杆卡住了!就差一点!

分神之下,她不幸呛了口水,整个人欲哭无泪:“叶屿!你在哪里啊叶屿!”

即便是落水,游棠的嗓音也不改嘹亮,没惊起一滩鸥鹭,倒惊掉了一帮人的魂儿。叶屿拿出五十米冲刺的速度,愣是在清凉无比的谷底急出一头薄汗,下饺子似的跳进水里。

然后就没浮起来。

要知道,前文那句“潭水终年冰冷”不是说着玩的,再加上入水太快,还没等他舒展四肢,就发现自己腿上一麻抽起筋来。

于是游棠悚然发现,来捞她的叶屿比她还有先沉下去的趋势。她登时急了,也不顾水花拍在头上的冰凉,扑腾着就要去反捞叶屿。

浮桥上露出的一排脑袋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脑中不约而同飘过“原来叶屿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喂!你们还愣着干吗!快点救人啊!”

江邂和林子砚这对旱鸭子听到声音便从浮桥中央的凉亭往回跑,一路火急火燎过来,瞅着被冻得脸发白的两人急得团团转。

又是“扑通”两声,李啸带着个水性好的小弟翻下水,所幸这两人没出什么岔子,顺顺利利一人捞起一个,终于拯救了一对差点被淹死的亡命鸳鸯。

江邂手忙脚乱给他们裹外套,又见浮桥上地方大,索性让林子砚就地支了个帐篷,好让湿漉漉的四人换衣服。

众人见状,都拥过来帮忙。

看游棠咳得难受,叶屿撑着手臂慢慢挪过去想要帮她顺气,她却突然扭身扑进了他怀里,圈着脖子以一种害怕失去的姿态将他抱紧。

叶屿一怔,安慰着轻拍她的背脊:“刚才吓到你了?别怕,已经没事了。”

游棠不答,依旧在低低地咳嗽着,肩膀却剧烈抖动起来。怎么能不怕?她差一点就要失去他了!

因着身体还未回温,是以那滚滚而下的泪水淌落在脖颈上,就越发显得灼热滚烫。叶屿被烫得整个人都是一僵,安抚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该不该落下。

许久,他抿起唇反拥住游棠,给予她温柔的支撑:“乖,不哭了,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吗?”

游棠的脑袋拱了拱,继续稀里哗啦地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排出心中未去的恐惧。要知道此小妞从小彪悍,再加之心宽,是以迄今根本没掉过几次金豆子,此时一番哭泣,直让叶屿手足无措起来。

“你不总说自己是游霸天吗?霸天怎么能哭呢?”一阵搜肠刮肚,他把声音放得轻松,诙谐哄道,“瞧瞧,我衣服都让你泡了。”

“我就哭!你管我!”游棠哭得更凶了,“你还拿小时候的事笑话我!”

叶屿无奈望天,有些认命地捏捏眉心:“唉,算了,想哭就哭吧,我这衣服交代给你了。”

“你衣服本来就是湿的!”游棠忍不住捶他,手上力气看着挺大,落在人身上却轻飘飘的。她憋着一泡泪抬头,两眼兔子似的通红。

“你刚才……你不怕吗?”她吸吸鼻子期期艾艾。

“怕啊,可我更怕来不及救你。”叶屿莞尔一笑,捧起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在你落水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对你的喜欢,早就不知不觉积攒为逾越生命的爱。”

游棠刚刹住的眼泪又开始哗啦啦地往下掉。

“我觉得自己真像一个坏女孩,总是仗着你的爱任性胡闹……”

“胡说!”叶屿笑着打断她,“你抹黑自己不打紧,可别诋毁我的眼光。”

“你这人!夸我还不忘捎上自己!”游棠被逗笑了,泪珠还挂在脸上,却再也落不下来,“你别总夸我,夸多了我会骄傲的。”

“不怕你骄傲。”叶屿的笑里透出几分小得意。

“怎么,怕我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哄走,所以防患于未然吗?”

“不。”他的额贴上她的额,透过咫尺之距,看两人彼此投映的眼瞳里重叠的倒影。他愉悦地笑开,笑声随着胸腔的震动一路蔓延,直达游棠心里。

游棠也跟着笑起来。

这是她最期待的甜言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