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幻术控人不由己

01

“砰!”

顾奕一拳打在了我身后的树干上,一双眼赤红,不住地喘粗气:“你再说一遍?”

这模样,与野兽无异。

我心头发怵,却想起他帮着锦绣来杀我,我又何必对他客气?

于是,我继续说道:“我和我相公两情相悦,今日大婚,你无端闯进就罢了,如今还管这么多。你虽是东夷国世子,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要管我们这些西寒国老百姓吃饭睡觉?你娶你的公主,我嫁我的良人。”

许久之后,我咬牙道:“顾奕,我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你若是还顾忌我们以往的情谊,就放我走。”

顾奕怔住了,蓦然收手,眼底满是痛苦。他紧握的拳头淋漓一片,已经血肉模糊。

他捂住胸口喃喃道:“我明明不认识你,但为何会有熟悉的感觉……看到你和他成亲,我愤怒得想杀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抬起鲜血淋漓的左手,再次抓住我的脖子,将手指上的血抹在了我的唇上,又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一吻,带着滔天的愤怒。

“顾奕,你放手——”

我死命挣扎,却因被钉在树上,这番挣扎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挠痒痒而已。无边无际的窒息感袭来,我挣扎的双手渐渐颓下,认命般地接受他的亲吻。

许久之后,他松开了我,我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我狠狠地擦了一把嘴唇,权当自己被狗咬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顾奕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又后退两步,仿佛刚刚被强吻的是他一般。

“顾奕,你这个浑蛋——”

顾奕自知理亏,许久之后淡淡道:“抱歉。”冷冰冰的声音,又恢复到初始的冷漠。他看了我半晌,一把撩开衣裳,取出一把匕首。

“你要干什么?”我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两步,“你……你不是要先奸后杀吧!”

顾奕羞恼道:“公主只要你的眼睛,我是来帮公主取眼睛的。”

我吓出一身冷汗。

我竟然忘了,他现在已经被锦绣控制。但他刚刚吻我的时候,那熟悉的感觉,却让我觉得他就是顾奕,是我认识的那个顾奕。

想到这里,我燃起最后一丝希望:“顾奕,你不认得我了吗?”

顾奕疑惑地望着我。

“我是乔乔啊,乔乔!”

“乔乔?”他侧着头望我,眼底的疑惑更甚。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心一横:“对啊,乔乔!你的恋人乔乔!你说过你要娶我呢!”

顾奕看了我几秒,突然愤怒起来:“胡说!我对锦绣公主情有独钟,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女人!”

他气得原地踱步,片刻后又死死地扼住我的肩膀:“你若真是我的恋人,你又为何会同别的男人成婚?”

这模样,倒像是我先背信弃义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当场甩了顾奕一个耳光:“你若对锦绣情有独钟,又怎么会吻我!”

顾奕僵住了,握着匕首的手抖了抖。

“我……我不知道……”他的眼中满是痛苦。

我知道他的痛苦,但现在我首要解决的就是逃离这里。我正色道:“顾奕,你并不喜欢锦绣,你不过是被她控制了而已。”

他握着匕首的手抖了抖,瞳孔掠过一丝红光,似有一条赤红的小蛇在瞳孔飘过。随后,他跪在地上抱头痛喊:“我的头好痛,我的头好痛——”

我僵在原地。脑中响起白夕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我立刻拔腿就跑。刚走两步,回头望见顾奕痛苦的模样,我又于心不忍。

我不能就这么把他抛下。

罢了,就当我欠他的。

我又折返回去,一手捞起大汗淋漓的顾奕,他已经毫无力气,整个人好似变成了一摊烂泥。他的气息紊乱,整个人像在火炉子上烤过一般。

“顾奕,撑住啊,我带你出去。你把匕首收好,莫要划着我……”

顾奕虚弱地抬起眼皮。

脑袋里又传来白夕的戏谑:“果真是舍不得。先前还那么斩钉截铁地说就算他来也杀,看来全是骗人的。”

我无心同白夕拌嘴,专心地扶住顾奕。他眉目间全是痛苦,似乎在同什么做斗争。我也不大好过,先前胳膊和大腿全被他射伤了,现在伤口全部撕裂,潺潺流血。

不过走出百十步,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扑腾一下摔在了地上。顾奕重重地砸在我胸口上,让我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顾奕倒像是好多了,微微睁开眼皮,虚弱地望着我:“现在我有些相信了,我应该是认识你的。这样的场景,以前似乎也发生过。”

我没好气道:“我救过你两次!”

他不说话,虚弱地望着我。袖兜里鼓出一团,不大一会儿钻出一个毛茸茸的物什来。

“阿宝!”

小耗子阿宝激动地一跃,窜到我的怀里来。

顾奕震惊地望着我们:“阿宝、阿宝从不亲近陌生人。”

“什么陌生人,我同阿宝熟得很呢。你以前让阿宝跟着我,我同它生活了一个多月。”

“这不可能!”顾奕紧张道,脸却不知怎的慢慢地红了,“我……我不会把阿宝交给任何人。除非、除非她是……”

“除非什么?”

他满脸通红地转过头。

如今见到阿宝,我的心情好了许多,竟然生出一种已经逃出生天的错觉。我在原地歇了两口气,阿宝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药草。我将它捣碎了敷在伤口上,伤口果然好了许多。顾奕瘫在地上不知生哪门子的气,却总是悄悄地回头偷瞟我。我一回头他就立刻垂头玩手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此情此景倒也和谐,我紧绷的弦渐渐松了下来。

忽地,身后一片窸窣,一道影子缓缓走出。

“世子好悠闲。我不过是让世子取一只眼睛,世子却躺在这里闭目养神。果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顾奕触了电一般从地上蹿起,紧张地望着前方走进的锦绣。

锦绣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童颜鹤发,身材矮小,长得极其年轻,看起来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却有一头不合时宜的白发。

顾奕后退两步,浑身颤抖:“公主,是顾奕办事不力,请公主责罚。”

片刻后,他回头望向我,咬牙道:“但是我万万不能伤害这个女人。”

“哦?”锦绣微微抬起眼皮,“为何?”

“因为我认识她。我……我应当和她很是熟悉……”

锦绣顿了片刻,“啪啪”地鼓了两下掌,转头对童颜鹤发道:“筠烨,你这幻术不管用了。”

那叫筠烨的男子叹了口气,摇头道:“请公主恕罪,在下立刻补救。”

“不要!”

我刚刚喊出这两个字,筠烨就已经开始施术,源源不断的红光从他指尖冒出,如蛇似鬼般窜到顾奕面前。

顾奕痛苦得满地打滚,汗如雨下,青筋暴现。红光窜进顾奕的身体,他的痛苦渐渐减轻,最后瘫在地上完全不动了。

任我怎么喊也毫无反应。

筠烨对锦绣一抱拳道:“公主,这下请放心,幻术已经重新加固,任他有天大的本领也突不破。”

锦绣冷笑地看了一眼筠烨:“若再出什么问题,你就给我滚。”

筠烨双膝伏地,行了一个大礼:“是。”

脑海里忽然飘出了白夕的声音,但她说什么我没有在意。我眼里全是躺在地上的顾奕,他像死了一样,任我怎么呼喊也不起作用。

顾奕最后痛苦的表情在我眼前翻转。

“锦绣——”

我抓着匕首朝锦绣砍去。

锦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不躲不闪。

高高举起的手还未落下,忽地,扑哧一声,这是箭入肉的声音。只感觉肩膀一沉,似乎有一座大山压在上面。我缓慢地回过头,却见顾奕迎面走来。

他望着这里,眼里全是疼惜。

“顾……顾奕……”

“公主!”顾奕跪在锦绣面前,焦急道,“公主,你没事吧,她没有伤着你吧?”

锦绣微微摇头。

身体一滞,力量如潮水般褪去,我瘫在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却迟迟不愿合上眼。

“白夕,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地死掉。”

02

烈日当头,万里无云。一滴水落下,往往还没落地就被蒸发了。

这片黄土被烤成酥饼,一掰就碎。远处有马蹄声落下,一匹棕色的骏马在沙漠里狂奔,身后还拽着一个人,被捆住手脚,牵在马屁股后。

一声哨响,马儿停了下来。那被拖行的人终于喘了口气,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一个水袋落了下来。

我手忙脚乱地捡起水袋,用牙咬开,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火烧似的喉咙好受了一些,身上的伤却渐渐清晰起来,火辣辣地疼。

阿宝从袖兜里钻了出来,也趴在水袋前舔了两口。我往掌心倒了两滴水,阿宝趴在手边伸出小舌头舔。

我怕阿宝不够,又倒了一点,它却没再喝了。它爬到我的膝盖上,舔舐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我微笑着摇头:“不疼”。

如果没有阿宝,我不知道这几天该如何熬过。

那日醒来后的顾奕完全忘记了我,他甚至忘记了阿宝,完全变成了锦绣的傀儡。

锦绣让他生就生,锦绣让他死就死。当然,锦绣不会要他死,她要顾奕折磨我。

我以为她会将我带回瀛中,顺道准备好十大酷刑,没曾想她却留在了这里。这座边陲小镇唯一的好处便是地势多样,离小镇十几里地的地方就是沙漠。

沙漠很好,巨大的昼夜温差,一望无垠的沙地,很适合藏尸。

锦绣在沙漠里建了一间小屋,她住在屋里,顾奕守在屋外,我被关在马棚里,筠烨则不知道躲在哪里。

白夕说,天兽族的人都出来了,你还不打算和我融合吗?

她口中的天兽族,就是筠烨。

所谓的天兽族,在七万年前也属于神族,其先祖是一头锯齿獠牙的青狼,世代为天君服务。但七万年前的神战让天兽族被灭族,仅剩的几头流落人间,与人类通婚。

天兽族就这样一代代地繁衍下来,到了筠烨这一代血脉已经十分虚弱,仅是一个会施展幻术的凡人了。但天兽族的一个特性还是被保留了下来,那便是认主之俗。

按照习俗,每一头天兽都会有一个确定的主人,且这一生都会为主人服务。若主人死了,天兽亦不会独活。

筠烨认的主人,正是锦绣。

白夕一直劝我和她融合。她甚至允诺,会给我留下一足之地,不会完全吞噬我的灵魂。

我拒绝了。

我已经够惨了,但死了好歹还能有个轮回,有个盼头。若是融合了,我连这个盼头都没了。

锦绣睡不好的时候,会半夜起来抽我一顿。

那是蘸了水的刀鞭。主体是软牛皮,但上上下下都嵌了弯刀似的小刀刃,一鞭子下去,血肉分离。

锦绣抽累了,顾奕就会静静地递上一张毛巾。

锦绣擦着汗冷笑道:“心疼吗?”

她这句话是问的顾奕。

顾奕点头:“公主,看着你这么累,我很心疼。”

锦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将鞭子递给顾奕:“既然这样,那你帮我抽。”

顾奕点头。

他抽得很用力。

一鞭子下去,我身上的皮被刮起一层,鲜血淋漓一片。我咬牙强忍,手指甲断在木桩里,不允许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

阿宝在我的袖子里吱吱吱地叫着,我知道它想做什么,但现在的顾奕已经油盐不进,听不进任何话了。

顾奕抽完了,锦绣提着灯笼走近:“疼吗?”

我冷笑着唾她一口血水。

身后的顾奕大怒,一鞭子落下来,撕裂了我的耳朵。

我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叫。

锦绣又问:“疼吗?”

我哆嗦着不说话。

“不光身体疼,心也疼,对吧?”

我抱紧胳膊,一个字也不想说。

锦绣发泄够了,袅袅离开。顾奕遵着她的命令,守着我,若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她,顾奕就立刻割掉我的舌头。

顾奕果真老实地站在我的身旁,挺直脊背,像一块木头。

这一夜,我没有骂锦绣。没有力气骂她,也不想骂她。那夜我做了个梦,梦到我被山匪绑走的那日,顾奕率着一队人马前来救我。

这次他很快就找到我了,将我抱在怀里,又坐上高头大马。

我怯怯不胜羞,娇滴滴地问:“咱们要去哪里啊?”

顾奕温柔一笑:“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娶你。乔乔,咱们这就成亲去。”

我喜极而泣。

然后,梦醒了。

我被顾奕像拖麻袋一样拖到沙地里,又被拴在马腿上。我知道,又到了拖行的时候。但昨夜我挨了鞭子,今日实在是虚弱。我望着顾奕冰塑一般的模样,忽地问道:“顾奕,你果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他的眼皮颤了颤,手却一点没停,绑好绳子后,“啪”的一声拍在马屁股上。

顾奕,我好疼,我真的好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过区区半月,我却感觉仿佛过了数百年的时间。锦绣说,她要我生不如死,现在她做到了。

终于轮到了这一天。

锦绣说,顾奕,你还有个东西没给我拿来。

顾奕问,什么东西。

锦绣说,她的左眼珠。

顾奕说,好的,我马上给你拿来。

然后,锦绣转身走了。顾奕攥着一把银色的柳叶刀,一步步地朝我走来。

身后是一片石墙,我无路可退,只能求饶:“顾奕,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他一言不发地越走越近。

“我是乔乔啊,我是乔乔……你说过你不会再伤害我了,你说过你会永远保护我……我求求你,不要挖我的眼睛,不要挖我的眼睛……”

柳叶刀在光下熠熠生辉,银色的冷光落进我的眼里,最后变成鲜红一片。

顾奕的手扼在我的颈上,微微一折。

阿宝窜了出来,咬住顾奕的手指。顾奕轻轻一弹,阿宝被弹出两丈。

“噗”的一声。

血肉离体的声音。

淋漓的鲜血落在金色的沙地上,构成一幅凄厉的画卷。一颗眼珠在沙地里滚了两遭,又被两根细长的手指拈了起来,抖抖灰尘,放进了一个藕色的荷包。

万里长空犁出阡陌纵横,长风漠漠只余挖心之痛。

这一日,我曾倾心的男子,将刀插进了我的眼眶里,挖走了我的左眼。

约是因为怕我受不住拖行的痛苦,第二日难得没有折磨,我被丢在马厩里休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来送饭的却是筠烨。我接过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筠烨微微挑起眉:“我以为你会自杀。”

我不想回他,兀自吞下一大团米饭。

我是想过自杀的,但我更想活。我是赵萧的妻,我应当死在他的怀里。我不想当孤魂野鬼,我不想孤单一人。

筠烨又道:“看到你这么生龙活虎,我也就放心了。不像有的人,受刑的又不是他,却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他踢翻我的水壶,笑呵呵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我抬起仅有的一只眼,“呸”的一声将饭渣滓吐了他一脸。

筠烨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将脸擦干净,道:“顾奕那个孬种,现在要死了。”

我抓起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塞进嘴里。

“他昨夜挖了你的眼睛后吐了一大摊血,现在整个人已经神志不清了。毕竟是一个凡人,怎么抵得过幻术的力量。他若是继续这样同幻术相斗,恐怕很快就会死掉。”

与我何干?

我没有问出这句话。

自从昨夜他挖掉我的眼睛以后,我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筠烨见我毫无反应,也没了兴趣,挥了挥袖子离开了。

03

锦绣得了我的眼珠,找了根丝带将它包了起来,然后当作寻常饰物挂在荷包上,平日总喜欢拿出来把玩。

她喜欢一面看着我被拖行,一面把玩我的眼珠。

拖行的工作交给了筠烨,因为顾奕疯了。

筠烨没骗我,顾奕吐了一口血后,就神志不清了。他有时候会半夜跑到马厩里抱着我号啕大哭:“乔乔,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啊……”他赤红着一双眼,用柳叶刀比着脖子,“我伤了你,我把这条命赔给你!”

然后,他就被筠烨带走了。

日头正烈,我被绑在马下暴晒。

如今我失了许多血,又滴水未进,头顶的太阳盘旋,将脚底的影子照成三个。我笑嘻嘻地伸脚去踩,期待能躲在哪个影子下凉快凉快。却是我一动,影子也跟着动了。

我同自己的影子玩得很开心。

脑中传来白夕的声音:“乔乔,你还不认输吗?你已经沦落至斯,却也不愿跟我融合吗?”

我无力地摇摇头。

白夕,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恨锦绣,不恨秦岸,甚至连顾奕也不恨。我就想简简单单地过完这一世,然后下辈子再投胎时避开你。哪怕不做狐狸,做只老鼠,做只蟑螂也是好的。至少,这是我可以把控的人生,不是吗?

白夕听到了我的心声,只是淡淡道:“这辈子,有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正午的日头灼人,锦绣派筠烨给我挪了个位置,确保我能够全方位地感受到阳光。我被晒得脑袋都晕乎乎的了,眼前出现一片光晕,甚至还有一块五彩斑斓的花田。

一匹白马从花田中窜过,像风似的停在了我面前。

是海市蜃楼吗?还是我快死了,临终前看到了幻境。

白马上翻下一个人,一把握住我的肩膀:“乔乔!”

果真是要死了,连幻象也如此真实。

我想揉眼看清楚,碰到眼睛时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左眼了。那人将我上下打量一遍,咬牙切齿道:“乔乔,是谁,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模样!”

这个声音,是赵萧。我猛地清醒,赶紧一把推开赵萧。

我抖着牙道:“不,我不是乔乔……”

“你就是乔乔!我的妻子乔乔!”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滚烫的泪落了下来,“你是我的妻子啊,我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妻子?”

我慢慢安静下来,伸出自己的胳膊,搂住了他。一字不发,他却明白了我的意思。

最后,他说:“乔乔,我带你回家。”

他掏出一把匕首,开始割我手脚上的绳子。这是刀绳,同刀鞭一样,上面缀满了小刀片,有的扎进了我的骨肉里,解起来很麻烦。

赵萧的手在颤抖,眼泪也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他边割边说:“乔乔,别怕,等咱们回家了,我给你找好多好多的甄玉草,到时候再深的伤口也不会留疤。”

我虚弱地点点头。

身后忽地出现一个癫狂的身影:“放开……放开她!”

是顾奕。他疯了,也瘦了很多,像一片薄薄的纸,一张脸呈青黄色,疯了般撕咬赵萧:“放开!放开乔乔!她是我的……我的——”

“滚开!”

顾奕被掀翻在地,表情依旧癫狂,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我,淌出血泪来:“乔乔,乔乔啊,我的头好疼——”

他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这个时候刀绳已经割开了。赵萧将我抱在怀里,蹬上马镫准备离开。赵萧看了一眼顾奕,问道:“他怎么办,要不要我杀了他。”

我淡淡地扫了一眼顾奕,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恨。我摇摇头:“不用了,走吧,我不想看见他。”

阿宝从我的怀里窜了出来,一跃跳到了顾奕的身上,朝我挥爪道别。我知道,它不会离开顾奕。

赵萧一拍马屁股,正欲离开,身后却忽地出现一个沙哑的声音:“这位公子,你要带我们的奴隶去哪儿?”

筠烨!

回头一望,筠烨果然站在我们的马后。赵萧一惊,狠狠地踹马。马却僵在原地,纹丝不动,最后一歪头,整个头颅都落了下来。

锦绣缓缓走进,嘴角噙着笑:“你是要走了吗?”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挡在赵萧面前:“快走!”

赵萧摇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锦绣拍起了巴掌:“果然是夫妻情深,夫妻情深。既然这样,我也不介意拖行的时候再多带一个人。”

“不要!”

我立刻跪在锦绣脚边,不停地磕头:“我求求你,让他走,让他走。你要怎么折磨我我都没意见,只求你放他走。锦绣,我不会逃了,我再也不会逃。只要你开心,把我的右眼拿走也无妨……”

锦绣冷笑着踹倒我,踩在我的脸上:“我想拿走什么,用不着你的允许。”

赵萧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慢慢红了。

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看到自己的妻子被辱,是会拼命的。

所以,他举起手里的匕首朝锦绣冲来。回应他的,却是一道寒光。很快,赵萧发现自己的视线变了,一切都天旋地转,“噗”的一声,自己落在地上,远处的身体依然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轰然倒下。

他还睁着眼,看到刚刚砍下他头颅的那人正在擦手。

锦绣道:“我没让你杀他。”

筠烨跪在地上:“公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锦绣冷笑:“可我被白夕羞辱的时候,你却不在。”

筠烨羞愧地垂下了头,嗫嚅道:“请公主恕罪,那时候我正在闭关……”

死了吗?赵萧死了吗?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适应眼前的场景。赵萧的头颅滚在我的旁边,我想把它搂在怀里。我们是夫妻,是要生死同穴的。可我被锦绣踩在脚下,刚刚一动就被踩住了手。

锦绣冷笑道:“怎么,想生死与共?”随后她喊了一声,“筠烨。”

筠烨抬起脚,一脚将赵萧的头颅踩碎。

耳畔有风刮过,带起远处的风沙。天地之间,我只听到了一个声音:“乔乔,我说过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你若是能早些想通,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是的,身不由己。

我只是想当一个普通人,可是我连当普通人的资格都没有。既然这样,那就当恶人吧。既然苍天负我,那我也要负苍天。

我说:“白夕,我要融合。”

“好。”

“你帮我杀掉他们,一个不留。”

“如你所愿。”

漫天黄沙卷过,万里无云的天空飘过几片乌云。

锦绣只感觉脚下踩的那人忽然变得像烙铁一般炽热,她连忙松开脚,却见她金光大作,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最后光洁如新。

锦绣惊得后退两步,慌张道:“怎么回事?”

筠烨挡在锦绣面前,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深棕色的眼睛隐隐发出红光。

我又到了幻境里。

只觉身体一轻,我倒在草地上。脚下一片绵延的蓝堇草,从眼前一直伸展到了天边。

白夕走到我的面前:“你终于答应融合了。”

我闭着眼,听着耳畔的风响:“这是虚合山吗?”

“是。我知道你一直想回来,就给你造了出来。以后,你就待在这里了。”

白夕慢慢躺到我的身旁,也闭上了眼。

过了很久,我问:“白夕,这个融合,是怎样的融合法?”

“很简单。”她忽然坐了起来,压在我的身上,声音贴在我的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吃掉你。”

随后,她一口咬在了我的肩上。

鲜血四溢,却一点也不疼。

是的,我是营养物质,是用来滋养白夕的,自然只有吃掉了,才能充分吸收。

白夕擦了一把嘴上的鲜血,笑着问:“你学会了吗?”

我慢腾腾地点头,随即将视线望向天边。

“是不是要吃掉对方,就能得到对方的力量?”

“是。”

很好。

既然如此,为何是你吃掉我,而不是我吃掉你?

白夕听到了我的心声,却依旧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明白了。

我忽地将白夕扑在地上,拼尽全力地将她压住,同时腾出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咙。

她就这么安静地被我桎梏,黝黑的眼里无喜无悲。

我颤抖着抚摸她的脖子,慢慢地咬了下去。

滚烫的血流进嘴里,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四肢百骸仿佛在烈火中淬过一般,充满力量。一朵嫣红的花慢慢绽放,白夕的身子像一条温暖的河流,平静流淌。

我的身体里仿佛点燃了千万座火山,一时间澎湃喷发。

不够,还不够!

我哆嗦着又咬了一口,将那炽热的鲜血咽进喉咙。

给我,都给我!

白夕温柔地笑了,缓缓伸出手抱住我:“好的,都给你。”

一阵清风刮过,山边的蓝堇草随风飘**。

除了一块被鲜血打湿的草地,这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夕……

我轻轻呼唤一声。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