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的伤 一

K物产总务部部长加地俊介初识品子,是在四谷的一家叫作“万世”的料理店。

“万世”的火锅颇负盛名,店内大大小小有近三十个单间。

品子便是那里的服务员。

大约从两年前开始,加地公司有个什么接待或者洽谈,都会选用“万世”。不过不知为何,直到那天之前,他都从未有缘见过品子。

和品子初逢是在十月末。那天,加地和从静冈来的大学时代的好友千野隆行结伴去了“万世”。两人在学生时代曾经在同一个公寓比邻而住。他们虽然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不过所学专业并不相同。加地读的是经管专业,千野却就读于医学院。毕业后,加地直接进了现在的K物产上班,而千野从医学院出来便进了母校的外科医务室。三年前,他在老家静冈开了一家外科医院。两人同为一九二六年生人,今年四十四岁。

当天,在“万世”的单间里,一开始来取点菜单的是一名叫作秋子的服务员。她和加地比较熟。

“要点儿什么呢?”

“嗯,天稍稍有点儿冷了啊。”

千野环顾了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一周,展开了菜单。

“店里正好进来一批新鲜鲑鱼,推荐给您。”

“是吗?那就要个鲑鱼吧,可以吗?”

“啊,行啊。”

放下菜单,千野点上了一支烟。

“您要喝点儿什么?”

“当然是清酒啦。”

“您要的是石狩火锅和清酒,对吧?”

秋子确认了一遍菜单之后,走出了房间。

十分钟后,捧着酒壶和火锅进来的是另一个女人。紫色的碎白点花纹布,配上胭脂红的带子,穿的是该店的制服,却不知是否是底色苍白的缘故,女人瘦削的容颜看上去不只是白,而是煞白。

“请。”

女人像照搬教科书一样,默默地调整好坐姿,提起了酒壶。

“那边。”

加地指了指千野的方向。袖口里露出女人又白又细的手腕,令人神往。单看那双手,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双会劳作的活人的手。

她转而给加地倒酒了,表情生硬。一双杏眼的眼角细长,柳眉淡淡如轻描过,鼻翼清瘦如削,薄唇冷然。似乎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又让人整体感觉有点儿朦胧,印象不甚清晰。

千野一直在聊有关老朋友的消息,加地一边点头一边偷窥女人的脸。

不知是否觉察到他在看自己,女人面无表情地将火锅放到了煤气上,悄然无声地打开了火。火苗熊熊舔舐着锅底。调整好火苗的大小之后,女人起身站了起来。

然后她前前后后出入了房间两三次,送来了往火锅里放的拼盘和小碟子,又拿来了追加的酒。

每次她一出门,加地就坐立不安,担心后面进来的是别的女人。门一开,他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一看还是前面那个女人,那颗心才落下来。这真是少有的怪事了。加地自己也错愕不已。

当拼盘大约有一半已下锅,只等着锅里的水煮沸时,女人再一次给两人添了酒。除了“欢迎光临”“请”,还没有听她多说过一句话。酒刚刚倒完,加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人抬起眼,略带探寻地看了看加地,说道:“pin子。”

“pin子,是品川 的品吗?”

女人点了点头,是那种沉沉欲睡的单眼皮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上班的?”

“今年八月份开始。”

八九月份时,自己可是没少来这里,基本上是一周来一次的节奏。频繁来时没有遇见,隔了好久抛却工作来休闲时反而遇见了,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

“你不喝一杯吗?”

备用杯子递过来时,女人才像刚刚醒悟过来一般向这边看过来。

“我?”

“是啊,你酒量不小吧?”

“哪里……”

品子的说法像在肯定又像在否定。

“来吧!”

加地把酒壶递到眼前,品子似乎无可奈何地端起了酒杯。土色的杯子架在她细细的手指间。杯子倒得满满的,女人却气定神闲。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中,她轻轻将朱唇送到杯子沿儿,然后分两次把酒喝光了。

“请。”

酒杯还给了加地。

“这不是喝得很好嘛。”

品子没有答话,又给加地倒上了一杯。

满满一大杯酒喝进去,女人的脸依然惨白得毫无血色。

“你是东京人吗?”

“不是。”

女人从煮沸的锅里捞出鲑鱼和蔬菜,放到小碟子里。

“那么是哪里的?”

“北海道。”

“原来如此。”

加地一开始便有这种感觉,皮肤雪白这一点不像是南方人;也猜测过或许是东北人,可是又感觉不像秋田和新潟的女人那样圆润丰盈。品子肌肤雪白如糯米却又白得通透,爱搭不理十分冷淡的样子也让人想到是东北人。不过,女人这样的态度总有一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并非北海道的女人都是这样,总感觉品子有点儿非同寻常。

“什么时候来东京的?”

“两三年前。”

女人一边拨动筷子,一边事不关己似的冷冷答道。

“之前在别处上班吗?”

“嗯,是的。”

女人了然无趣地转过了脸。

加地却被一种想要更多地了解她的冲动驱使着,继续问道:“在这个店里有没有看到过我?”

“不知道呢……”

女人快速扫视了加地一眼。不知是否是单眼皮的缘故,抬眼时,神情越发无精打采。

“请。”

倒完酒,女人拿着空了的酒壶站了起来,显露出中等偏瘦的身材。

“好像是你喜欢的类型啊。”门关上后,千野调皮地看着加地说。

“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的女孩呢。”

“你好像又犯病了啊。”

“那倒没有。”

加地一面否认,一面在想:女人睡着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神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