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律子在上午十点时上了诊断台。医生给她打开私处,换了一块止血的纱布。

手术时因为麻醉而未感觉到的羞耻心复活了。插入新的止血棉时,律子感觉到一阵疼痛,身体一瞬间抽搐了一下,但是因为被皮带绑住了,下半身的皮肉之中虽然有一股刺痛的波流,腰部却纹丝未动。

“还会轻微出血四五天,不要累着啊。”诊察完毕,医生等她合起衣服坐到圆椅子上后,说道。

“明天开始上班可以吗?”

“你的工作不是普通的BG(业务员)吗?”

“只是坐着就行。”

“可以的话,再休息个一天半天的更好啊。”

医生看着病历表说道。病历上有名字、年龄,还有以防万一时作为紧急联系人的真也的住址和电话。

“总之,你比一般的堕胎要严重一些,这一点不要忘记啊。”

律子心里想着玻璃瓶里的胎儿。

“一周左右不要做剧烈运动。”

“好的。”律子点点头站起来。

这时,医生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还有,至少两周不要**。”

医生直盯着律子。律子想到了真也。这两三个月,她没有和真也睡过。自从知道怀孕了,真也就不再向律子求爱了。

打掉了,这次会不会来要了呢?律子看着诊察桌上像螃蟹的蟹螯一样前端张开的骨盆计测器,思考着。

“后天再来看一次。”

“好的。”

“结完账就可以回去了。”

律子低着头站了起来。医生的眼睛落到了别的病历上。

“请问……”

“什么事儿?”

“孩子请……”

“孩子?”

“装在玻璃瓶里了。”

“啊,标本瓶啊。”医生露出难得的笑容,“还是想带走啊?”

律子点了点头,用坚定的眼神回答了他。

“这么一来,就要下死亡诊断书了啊。”

医生依然拘泥于烦琐的手续。不过,他知道律子不会放弃,便很不情愿地从抽屉里取出了诊断书。

“你去手术室拿标本瓶来,里面有个胎儿。”

医生向站在一旁的护士下达命令后,拿起了钢笔。

“孩子的名字……没有是吧?”

“请写‘真也’吧。”

“真也?”

“真实的‘真’,加上一个‘也’字。”

律子用手指把后面的字写在桌子上,给医生看了看。

“名字都定好了啊?”

“是的。”

“是这样写吗?”

医生先在便条上写下“真也”两个字,又在病历上写好,并加上律子的姓氏“相田”,连起来就是“相田真也”。年龄的地方写了“胎生四个月末”。

“不过真是奇怪啊,既然决定打掉了,怎么还想好了名字呢?”

“……”

“那样的话,还不如生下来好吧?”

“这是没有关系的。”律子有些生气地答道。

“行啊,下次要好好生下来啊。”医生有些揶揄地说。律子顺从地点了点头。

“您看是这个吗?”

“是的。”

不等医生接,律子抢先站起来伸出了手。

“可以给她是吗?”

“这是我的。”

不等医生点头,律子像抢似的从护士手里夺了过来。

许是被放在手术室背阴处的缘故,瓶体冰凉。**中的胎儿稍稍晃动了一下,脑袋倾斜着,不过手脚依然保持着合抱之势,蹲在里面。

“瓶子怎么办呢?”

“请送给我吧。”

“这样啊。”

摇晃的**中,脐带的一端就像尾鳍一样在摆动。

“那么再见了。”律子将瓶子抱在腋下,再次低头致谢。

“等下,你就这么拿着可不行,必须要盖上点儿什么东西才行啊。”

护士慌忙递过来一块更衣箱里的擦奶布。

“可不能给别人看到啊。”

“我知道。”

“火葬之后要联系我们啊。”

“好的。”

律子说完,心想:这要是烧的话转眼就烧没了,连一块骨头都剩不下。

回到大森的公寓是在下午三点钟。关得严严实实、四天没有回来过的房间十分闷热,灰尘遍布。

律子将标本瓶放到壁橱上,瞅了一会儿,打开窗开始打扫房间。“吧嗒吧嗒”用掸子拍打过后,用笤帚扫起来。她边扫边像唱歌一样哼哼着:“今天有个小宝宝,我就是个妈妈了……”

打扫完毕,淘了米,放进电饭锅插上电源后,律子出门买东西去了。好久不见的商业街热闹非凡,令她心情愉快。下腹部的痛感让她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律子买了两人份的生鱼片、鲑鱼段、放到味噌汤里的蚬贝,还有果冻和水果,回到了房间。做好饭时是五点半。公司下班后直接赶回来的话,这个点真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律子想起忘了买啤酒,又一次去了商业街,怕自己出门的时候真也来了,便没有锁门。

回来一看,真也依然没有来。律子为防止米饭和味噌汤凉了,在上面盖了报纸,等着真也。

六点过后,房间里暗了下来,律子起身打开灯。一瞬间,壁橱上的标本瓶闪闪发光。

“真也小朋友。”

律子将鼻子凑到玻璃瓶的边缘,对着里面说道。胎儿依然是前倾着,保持着合抱的姿势。

“你困了吗?”

律子想在玻璃瓶前面盖上一块布片。

把它找个地方藏起来比较好啊,然后等真也来的时候吓他一跳。

律子带着恶作剧的心情环顾了一圈房间。壁橱一旁是一个衣橱,开扇中还有一个竖长的抽屉。

放到这里就没问题了。

把抽屉里塞得满满的毛巾和袜子取出来之后,律子将标本瓶摁进了里面。内部空间虽然绰绰有余,可是高度却勉勉强强。

“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律子再次抚摸了一下玻璃表面,关上了橱门。

电视打开时,正在播放七点新闻。律子感觉有些饿了,午饭只是在医院里简单地吃了点儿。

在加班吗?

不能直接打电话联系,真也一直这么嘱咐。

再等三十分钟看看吧。

律子边看电视边开始喝味噌汤。七点半了,电视开始播放歌曲节目。律子喜欢的男歌手出场了,侧脸时皱眉的神情跟真也一模一样。

八点了,律子终于站了起来,等得疲倦了,感觉有些累。

被骂也没关系啦。

律子拿着十日元硬币站在楼下的红色公用电话前,转动拨号盘,呼叫夜间直通的国外部。不久听到打通了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听到了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的声音。

“请问村冈先生在吗?”

“村冈、村冈是吧?”

“您这边是国外部吗?”

“是的,不过国外部的人都不在了。”

“已经回家了吗?”

“大家应该五点就都回家了啊。”

现在这时候,是不可能加班的。明明对此一清二楚,却傻傻地打电话,律子对自己哑口无言了。

也许是在外面和别人谈工作吧。

律子回到屋里后,拿掉盖在圆桌上的报纸,一个人开始吃起来。

律子面前,剩下一人份的小菜、米饭和筷子,一动未动。虽然觉得饥饿,可或许是因为一个人用餐,不太有食欲。吃完一碗后,律子放下了筷子,然后走到洗碗盆那里,把刚刚用完的碗筷洗了一下。做完这些坐下来时,时间是九点。

律子又看电视了。电视再次播放着新闻。

也许真也不来了。

律子开始这么想是在十点以后。再怎么谈工作时间也太晚了,晚的话就应该打个电话说一声。

不会是在跟那个人见面吧?

律子对未曾见过面的康子的容貌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想象。名门千金,跟真也确实般配,这一点让她很生气。

“但是,相貌和身材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律子想起自己进公司第一年就被邀请当模特。那时候,很多年轻员工跟自己大献殷勤,完全不缺一起喝茶吃饭的“男朋友”。可是这一年以来,公司里几乎没有人邀请自己了,也许是不知不觉中和真也交往的事儿传出去了吧。

但是,律子对此并不感觉特别寂寞,不被乱七八糟的庸男打扰反而更加清净。

律子如今不需要其他任何人,只要真也一个人就足够了。曾经那般花天酒地的自己如今变得如此温顺老实,简直不可思议。她也对自己的这种变化不明就里。

“不要只等真也一个人,自己还是再积极玩乐点儿好。”

律子曾经无数次这样告诫自己,可是,律子的身体如同被紧紧捆绑住了一般,完全不肯行动。无论脑袋里想多少遍,身体依然只等着真也。只有真也能满足她。

“因为我和真也前辈之间有孩子了。”

律子像是在向未曾谋面的康子发起挑战一样嘟囔着,走向了卫生间。

下腹部依然有点儿轻微的疼痛,但没到那种无法忍受的程度。从卫生间出来后,律子坐到了房间里的一把摇椅上。这是这个八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唯一一件与周围不相称的奢侈品。律子拿起放在梳妆台前面的花边针织物。

从手术前两天开始编织,做桌布用的花纹已经织好三个了。

做个婴儿斗篷吧。

律子有这个想法是从卫生间出来以后,又织好了一个花纹的时候。一有此意,律子马上打开了衣橱。拉开抽屉,玻璃瓶乖乖地等在那里。

“真也小朋友,我要给你织斗篷了哈。”

律子自言自语着,拿过卷尺量了量瓶子四周。

“刺眼吗?”

胎儿像是羞于见光一样,用手挡着脸。底部圆周是四十五厘米,到瓶口的高度是二十五厘米。

“只打开盖子,圆圆地包起来就行了呀。”

律子再次把瓶子放回抽屉中,关上橱门,坐到了椅子上。

“要比织桌布多费好多时间呢。”

律子一面在摇椅上摇晃着,一面做了一下测算。仅仅花纹图案,就需要三十个。

“给你做件漂亮衣服穿哈,乖乖等着妈妈做完呀。”

律子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跟宝宝说话。电视的画面在闪来闪去地变化着,律子却视若无睹。

织着花边,律子发现时间已过十二点。因为电视的声音半途停了下来,她这才注意到了时间。

不会来了。

律子一面数着花纹图案的个数,一面想。若是一年以前,即便过了十一二点,真也也会忽然出现,扔掉西装和内衣后,马上来要律子,做完后就那么睡着了。那时候真也的寻求方式跟平时的那种长时间的温柔抚慰不同,十分粗暴。

律子的身体无论在何时,都会忠实地做出反应。只要听到真也的声音,被他的手抚摸一下,就会燃起熊熊烈火。只要和真也在一起,无论多么羞耻的事儿,多么残忍的事儿,都能化作快感。过后想起来,她都不由得脸红了,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却能毫不介意地做那些事情。

然而,这半年以来,真也再也没有在十一点以后来过,都是六七点钟过来,**之后马上就回去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两个人躺着,看看电视,聊聊公司的事儿了。

工作变忙了,家里的监视更严了,真也如是解释。因为太烦人了,没办法才去相亲的,他也这般解释了。确实,四月份,真也升任国外部第一科的主任。未来升职高管的康庄大道早已铺好,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升职。可是,对于真也的升职,律子却不甚欢喜。不必那么了不起,只要能在一起就行了。

确认时间是十二点十分之后,律子把圆桌搬到一旁,铺上铺盖卷,换上了睡衣。关上电视后,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外面似有轻风吹拂,房檐上挂着的晾衣夹子碰到玻璃,发出轻微的声音。

律子站起身来关上了门,刚要关灯,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打开衣橱,拉开抽屉,拽出里面的玻璃瓶。

“晚安,真也小朋友。”

律子跟玻璃瓶里的胎儿打了个招呼之后上床了。对面屋里传来的光线隔着一条小道,直照进这边,将肩头周围映得白白的。汽车的声音如同潮汐一般,一股脑儿地流了过来。

如果真也来了可怎么办?

律子再一次站起身来,打开了门上的锁,这才安下心来合上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