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悲伤终点
在东城区委宣传部办公室,骆辛和叶小秋顺利地见到了叫刘倩的干部。提起“五四青年晚会”,刘倩一脸兴奋,说多亏各方支持,晚会办得很成功,老天爷也很照顾,晚会结束后才开始下雨,还说晚会很好地弘扬了五四精神,激励年轻人牢记历史,奋发向前。
一通自说自话之后,眼看骆辛脸上有些不耐烦,才赶紧歉意地笑笑说:“你看看我这人,职业病,说起来就没边了,您二位警官为什么要打听五四青年晚会的事?”
“我们想借用当天晚会的视频录像或者一些纪念照片什么的,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其实叶小秋和骆辛也没有什么具体目标,所以叶小秋只能含糊其词地说。
“可以,可以。”刘倩痛快地应承道,随即俯下身子,拉开办公桌旁的桌边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方块盒子,打开之后取出一枚U盘和一沓照片,“看,都在这里了。”
叶小秋伸手把照片接到手中,骆辛凑在她身边,两人一道翻看。接连翻过七八张照片后,叶小秋的手突然停住,骆辛的双眼也随之一亮,停留在叶小秋手中的那张照片上出现了刘倩的身影,而她旁边坐着的便是李德兴。
“坐在您旁边的是那个相声大师李德兴吧?”叶小秋把手中其余照片放回桌上,手里只举着一张照片问。
“对,他是咱们市著名相声演员,他的正阳楼又开在我们东城区,我们邀请他,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刘倩解释说。
“当晚他表演了吗?”叶小秋接着问。
“我们的晚会表演者以年轻人为主,他当晚只是以嘉宾身份参与,做表演的是他的两个徒弟。”刘倩微笑一下,翻了翻桌上的照片,挑出一张递给叶小秋,“就是这一对年轻的相声演员。”
叶小秋略微打量下照片,瞬即递给身旁的骆辛。骆辛倒是对照片上的两位年轻人不陌生,在正阳楼多次看过两人演出,水平还不错。
“那晚在李德兴身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叶小秋又问,“或者他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还真有。”刘倩沉吟一下,说,“他徒弟表演时,有个在一边围观的群众,起哄说他徒弟演得不好,作品不好笑,当时他脸上有些挂不住,看上去很不自在,晚会结束后连庆功宴都没参加便走了。”
“您注意到是哪个围观群众在起哄吗?”叶小秋问。
“没有。”刘倩说着,用手扒拉一阵桌上的照片,“照片也没照到当时的情形。”
“当时大约几点?”骆辛问。
“他徒弟的相声是晚会倒数第二个节目,应该在8点半左右。”刘倩想了一下说。
叶小秋和骆辛对了下眼,骆辛点下头,叶小秋心领神会地说:“那您这些照片和U盘我们都先借走,用完之后再还给您,还希望您对今天我们来的事情严格保密。”
“好的,好的。”刘倩左右看看,像煞有介事压低嗓音说,“是李德兴老师出事了吗?”
“没有,您甭乱猜。”叶小秋笑笑,敷衍着说。
先前据杨大明的口供,他和吴俊生在晚会现场发生推搡是在当晚8点半左右,那时正好是李德兴徒弟表演的时间,也就是说,当时那个嫌弃作品没意思的围观群众就是吴俊生,为此李德兴当场显示出很不愉快的情绪,这样一来便可以建立起二者的关系。叶小秋和骆辛借用晚会照片和录像,是为了从中找到吴俊生的身影加以确认。
在叶小秋查看晚会录像和照片的同时,骆辛又站在小玻璃房中的白板前陷入思索:除了吴俊生,其他三个人也能和李德兴建立起联系吗?这会不会就是他们之间的交集所在?雪姐是李德兴的铁粉,当初她带着自己去听相声,除了让自己学会微笑,更是因为她是真心热爱李德兴和他那些徒弟的相声表演,她怎么可能得罪李德兴呢?还有孙小东,他只是因为买门票抽奖多中了两张门票而已,李德兴总不会因为白给了人家两张门票而记恨在心吧?莫非孙小东在抽奖这件事情上作了假?想想那天在正阳楼,师徒几个说到这事的时候,表现得似乎很不自然,难道真的是因为孙小东在这件事上欺骗过正阳楼?门票?孙小东的门票是哪儿来的呢?
骆辛犹疑着从玻璃房中探出半个身子,冲叶小秋打了个响指,后者会意,赶紧放下手中的电脑鼠标,起身走到玻璃房中。骆辛道:“那天你拿了孙小东的手机还了吗?”
“啊,我都忘了,还在我包里呢。”叶小秋下意识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就是你们不老在手机上花钱吗?看看孙小东那门票是不是用手机买的?”直到现在骆辛还坚持使用现金,所以他提到移动支付就跟老外的口吻差不多。
“好嘞,好嘞。”叶小秋忙不迭地回应,然后快步出了玻璃房,走到自己工位上,三下五除二从小背包里翻出手机。
大概过去五分钟,叶小秋满脸兴奋地举着手机又进到玻璃房中,嘴里轻声嚷着:“找到了,找到了,孙小东果然也得罪过李德兴。”叶小秋知道骆辛对手机软件运用不是很熟悉,就把手机放到骆辛桌上,一边滑着屏幕,一边耐心地解释说,“你看,孙小东的门票是通过美园网买的,这美园网带有评价功能,而孙小东在看完当日表演后,给的是一星最差评,还加了文字评价说:‘如果有零分选择,我一定会选择零分,表演太老套了,毫无新意,这种层次的作品就别拿出来现眼了,正阳楼还是倒闭算了。’这条评价是美园网上针对正阳楼的唯一一个一星评价,估计当时是孙小东自己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便做出对人家正阳楼不够客观的评价。有意思的是,这条评价被正阳楼方面看到了,一个自称是正阳楼总经理的人给孙小东回话,说让他留个电话,稍后正阳楼会和他联系,沟通到底是哪方面没让他满意,并承诺会给予一定补偿。”
“噢,原来孙小东家的两张门票是这么来的。”骆辛点点头说。
“正阳楼的人编瞎话说是赠票,肯定是因为心虚,关键孙小东拿了票他也没删评论,这肯定更加惹怒李德兴了。”叶小秋瞪着眼睛,非常笃信地说,“咱们那天去问话的时候,就李德兴他们师徒几个的反应,李德兴肯定知道这个事。”
“这样一来,起码吴俊生和孙小东是有交集的,他们都惹恼过李德兴。”骆辛说。
“还剩下宁雪和张家豪两人,咱们得加快节奏找出关联了。”叶小秋一脸慎重的表情说,“事实上,杀手必须还得再杀一个人才能完成整个仪式,现在看李德兴有很大嫌疑,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对他采取点措施,未雨绸缪?”
骆辛还未接话,便听到科长程莉在玻璃房外嚷嚷道:“这雨怎么说下就下,我这没带伞,刚出去一会儿,回来就下了,这给我淋得全身都湿透了……”
叶小秋听了,做了个双手搂抱自己的动作,哆嗦下身子说:“我现在听到下雨就害怕,这杀手不会又出来作案吧?”
“雨。”骆辛重重叹口气。
“你,你又突发灵感了?”叶小秋看到骆辛再次做出若有所思熟悉的表情和五指交替弹动的动作。
“雨,是连环案件中的必要因素之一,就连纵火杀人那晚天空中也飘着雨,我怎么把它忽略了呢?”骆辛皱起双眉道。
“我先前提过李德兴的师哥,也就是正阳楼的创办人,是在下雨的深夜出车祸去世的,这会不会就是李德兴选择雨夜作案的根源?”叶小秋提示道。
“具体情形你知道吗?”骆辛问。
“不清楚。”叶小秋摇摇头,“媒体上没有过多报道,不然咱们去交警档案科找出档案看看?”
“行。”骆辛简洁有力地应道。
交警支队距市局不是太远,也就10多分钟的车程,可是到了档案科,档案员一听要调看20年前的车祸档案,便都苦笑着摇头说时间太久远了,电脑里查不到,恐怕得动手到档案库中翻找。
查案子,这都不算事,两人说不麻烦人家交警队的档案员,让档案员给他们指出大概区域,两人自行翻找就可以。本来以为挺简单一事,可上手后才发现还真没那么容易,两三个小时一晃过去了,两人仍一无所获,只好求助外面的档案员。档案员参与进来,方向相对比较明确,差不多又过去40分钟,终于让两人如愿以偿找到那份车祸档案。
离开交警支队,外面的雨变小了,只是毛毛雨的样子,可坐在车里的两人,脸色却比来时更加难看。
——车祸事件发生在1999年8月2日深夜,天空中下着大雨,喝过酒的吴正阳驾驶一辆轻型面包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应该是中途有些困倦打了盹,面包车突然失控冲向反道,与迎面而来的一辆出租车发生猛烈碰撞。吴正阳送医不治身亡,对面出租车的司机则当场死亡,而当时出租车里还坐着司机的老婆和6岁的女儿,老婆叫郑丽,女儿叫郭燕。
此郭燕不出意外就是张家豪的那个助理郭燕。问题是这郭燕突然闯入视线,令看似愈来愈清晰的案件真相,骤然又被一层迷雾遮挡住。郭燕与雨夜、与死亡、与醉酒、与吴正阳、与张家豪都有关联,她与吴正阳有关联,便意味着与正阳楼和李德兴都有关联,但是那样一个身体柔弱的女孩,会是一个变态杀手吗?抑或是连环杀人案的策划者?
骆辛和叶小秋讨论了一番,决定与郭燕正面对峙,让郭燕来给出答案。
“我,我确实撒谎了,我认识李叔。”在郭燕家里,听到叶小秋提到李德兴,郭燕一脸局促不安地坐在家中沙发上说道,“他,他是好人,我不想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你是怎么认识李德兴的?”叶小秋问。
郭燕眼角含泪,嗫嚅道:“妈妈下岗身体多病,干不了重活,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出租车是爸爸借了亲戚的钱买的,发生车祸后虽然拿了些赔款,可还完亲戚的借款,也就没剩下多少钱,家里的生活比先前更困难了。李叔看我和妈妈可怜,便把妈妈安排到正阳楼卖票,直到她有退休金了为止,我从小学到大学的生活费也全是李叔出的,还有吴雨哥哥也都很照顾我和妈妈,李叔还给我找工作……”
“你到张家豪诊所当助理是李德兴介绍的?”叶小秋插话问。
“对,李叔在张医生那儿做过多年的心理辅导,他是焦虑型抑郁症患者,前年秋天我大学毕业一时找不到工作,恰好张医生的助理跳槽了,李叔就把我介绍给张医生。”郭燕说。
“也就是说,你先前否认在诊所见过李德兴也是撒谎,为什么?”骆辛问道。
“其实案子发生前,李叔已经两个多月没来诊所做心理辅导了,而且刚刚说了,我不想给他找麻烦,他那个病严重起来连呼吸都困难,我不想再给他添负担,他也根本不可能与张医生的死有关。”提到李德兴与张家豪案子的牵连,郭燕显示出一副十足信任的表情。
“他为什么不去张医生那儿就诊了?”骆辛追问说。
“我问过他,他只说换了个医生,具体原因他不愿说。”郭燕说。
郭燕说完,骆辛便从沙发上站起身,叶小秋知道他这是有意结束问话,便也站起身,语气严厉地说:“我们来找你不准对任何人提起,也不准对李德兴说,上次撒谎我们暂且不追究你的责任,若是这次再不配合,我们绝不会再客气,你必须要负法律责任,懂吗?”
“懂,懂。”郭燕使劲点着头说。
“我想请你帮个忙?”骆辛刚迈出一步,又转回身子说。
“行,您说。”郭燕道。
“现在没想好,等想好再和你说。”骆辛迟疑了一下,紧接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叶小秋从后面追赶:“你想让她帮什么忙?”
“说了,没想好。”骆辛一副不经意的语气说。
“李德兴突然不去张家豪的诊所,会不会因为他在那时偶然发现张家豪就是文汇大道的小丑,从而也知道了张家豪本身心态出了问题,所以才另找医生?”坐到车里,叶小秋问道。
“应该是。”骆辛说。
“李德兴曾是张家豪的客户,又知晓张家豪被沮丧情绪包围,虽然张家豪没得罪过他,但手里握着他的就诊资料,这算不算和吴俊生以及孙小东有同样的交集?”叶小秋说,“咱别等了,宁雪的交集之处搞不清楚先放放,赶紧把情况和周队说说,是抓,还是先监视着,让周队那边做决定吧。”
“先送我回家,我累了,天也晚了,一切行动明天再说。”骆辛说。
“好吧。”叶小秋知道宁雪在骆辛心中的地位,如果搞不清楚她和李德兴之间的关联,骆辛可能不愿贸然行动,便安慰说,“宁雪或许只是倒霉,赶上那天李德兴被什么事情激怒,控制不住自己,所以……”
“别说了。”骆辛打断她的话说。
骆辛语气不善,叶小秋有些来气,但瞥了眼后视镜,眼见骆辛坐在后排,闭着眼睛,头枕在座椅背上,很累的样子,气便顿时消了,闭上嘴巴。
一路再无话,大概20分钟后,叶小秋把车缓缓停靠在骆辛住的单元楼前。叶小秋未及张口,骆辛睁开眼睛,语气淡然而又不容拒绝地说:“不是嚷着饿吗?去我家,陪我吃碗蔬菜面。”
骆辛说完,开门下车,径直走向楼栋口。
这还是骆辛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去家里坐坐,还要给她下蔬菜面,叶小秋没啥心理准备,一时倍感意外。坐着踌躇一阵:会不会是快要接近案子真相了,骆辛心里高兴,又想对她表示感谢,但不愿明着表示出来,所以才要给她下面吃?这么想着,心里便释然了,推门下车,冲着骆辛的背影追去。
叶小秋这晚饭算是有着落了,周时好则面对着更丰富的一桌菜。虽然一再申明自己实在没时间,手上办着很紧要的案子,但还是没抵过林悦的威逼利诱,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林悦去她父母家吃一顿晚饭。
如先前所说,林悦的哥哥和嫂子也一同陪席,她哥哥现在贵为市环保局一把手,他能出席算是很给周时好面子。林悦的父母,看上去也不似先前那般不待见他,虽话不多,但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周时好心情放松多了,推杯换盏间开始挥洒自如。因出来之前向方龄做过报备,便也不顾忌,多喝几杯,关键是长辈与市领导的敬酒他也不好推辞,晚宴的气氛便越来越热烈……
骆辛家中。
叶小秋知道自己错了,完完全全想错了!只是当她发现这一真相时,整个人已经绵软无力地倒在沙发上,手上握着的水杯,砰然落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