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步步为营

一大早,叶小秋哈欠连天地走进科里,脸色异常苍白,显得有些疲倦,看上去应该是夜里没怎么休息好。

她卸下斜挎在身上的小单肩包放到工位上,扭头打量眼骆辛的玻璃房,看到磨砂玻璃上人影晃动,想必骆辛已经在里面了,便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沓装订好的A4纸拿在手中,冲玻璃房走去。

敲门,听见应声,叶小秋推门走进去。眼见骆辛站在放置于写字桌旁的白板前,手里攥着水性白板笔,对着白板怔怔出神。白板上列着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宁雪、吴俊生、孙小东,在三人的名字下面又分别标记出他们各自所属案件中的一些细节和特征,比如宁雪和孙小东名字下标有正阳楼、浪客酒吧等字眼,吴俊生名字下则标记有东方广场、五四青年晚会、明哥海鲜烧烤店等字眼……

“你在找他们身上的共通点?”叶小秋走到骆辛身边问。

“一定有共通点或者某种交集。”骆辛语气肯定地说,“无论他们是被随机选中的,还是被精心挑选的目标。”

“你交代的任务我做好了。”叶小秋把手里的报告放到桌上,“包括正阳楼的前世今生,包括李德兴和他师哥,我可是熬了大半夜才通过网络搜集整理好的。”

骆辛瞥了眼桌上的报告,语气淡淡地说:“先说说看。”

叶小秋点点头,整理下思路道:“这李德兴年幼丧父,母亲身患多病,所以很小便辍学流入社会打工谋生。一次偶然机会,他遇到后来成为他师哥的吴正阳,是吴正阳把他引进师门,带进相声圈子,因此他对吴正阳万分敬仰,出师之后便无怨无悔地追随吴正阳。两人是常年的演出搭档,更是生活中的良师益友,吴正阳创建了正阳楼相声茶馆后,他便成为吴正阳最得力的助手。只可惜大约20年前,也就是1999年的夏天,两人结束一场演出后,吴正阳驾车把李德兴送回住处,往自己家回去的路上遭遇车祸,送到医院之后不治身亡。

“后来,李德兴接管了德兴社,当然他没忘记吴正阳的恩情,不仅在演出后台供奉吴正阳的遗像,对吴正阳撇下的妻儿也担负起照顾的责任。那个吴雨就是吴正阳的儿子,目前公开的身份是正阳楼演艺公司总经理。李德兴目前和老伴居住在东城区明珠广场附近的爱华小区,他有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我在网上看到很多媒体对李德兴的采访,总体来说风评都特别正面,说他德艺双馨,对徒弟照顾有加,创作灵感丰富,作品正能量,与时俱进,除了一些经典的相声段子,几乎所有正阳楼演出的新作品都出自他一人之手。他在吴正阳去世之后有过两个搭档,目前的搭档就是咱们昨天在后台看到的那个冯忠毅。

“至于正阳楼,我看媒体报道说,它目前的经营状况并不是太好,而且那栋楼现在也正陷入归属权纷争官司。官司大致情形是这样的:正阳楼早年是通过银行贷款建成的,但是中间有两年因为经营不善、入不敷出,没及时给银行付贷款,结果银行就把楼卖给了一家公司,而这家公司转手又把楼卖给另一个买主,但是李德兴这方不认可这笔交易,他们觉得之前付了10多年的贷款给银行不能白付,得有个说法。目前的情况是,买方没有办法收楼,李德兴这方稀里糊涂地继续经营,如此处境想必也是够让李德兴糟心的。”

听着叶小秋的介绍,骆辛把李德兴的名字也加到白板上。

“对了,吴正阳出车祸那晚,天也下着大雨。”叶小秋补充说,“咱们查的那三起案子都发生在下雨天,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下雨天,就如同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加个记号,发生的事情总是让人印象深刻,如果再加上某个撕心裂肺的事件,暗示性会更强。”骆辛的手指贴着大腿外侧飞快地弹动着,“它或许会促使一个人格扭曲的人去犯罪,或者成为犯罪的因素之一,但人格的扭曲不会是一朝一夕或者某个突发事件能诱发的,会有个由起源到发展的过程,是逐渐养成后才发生蜕变的。而真正付诸行动或者说首次犯罪,往往都会出现对这种人而言能产生激发型的紧张性刺激,以从李德兴的成长经历和眼前的遭遇,我看不到这种人格发生质的裂变的倾向,除非在他身上还有我们不了解的隐情。”

“那就试着再深入挖一挖他。”叶小秋迟疑一下,提出一条思路,“不过先前咱们查看正阳楼的监控录像,不论是宁雪还是孙小东都没出现什么异常行为,身边也没有可疑的人,而跟踪者是出现在宁雪去浪客酒吧的路上,加上孙小东也曾经在浪客酒吧喝醉过,所以咱们是不是应该把调查侧重点放到浪客酒吧上?应该更深入去挖挖那酒吧里的工作人员?”

“浪客酒吧中年龄大点的就是那个女老板,其余的服务员大都20来岁,在我心里犯罪人不会是女人,而且也不会是那样的年轻人。”骆辛摇摇头,直接否定了叶小秋的提议,把手中的笔放回白板下面,说,“走,先去交警指挥中心,咱们现在把吴俊生的死也归到连环案件中,我很纳闷他是如何被选中的,有没有可能是被尾随的,所以我想查查交通监控,看看当晚有没有车辆跟踪他所乘坐的那辆出租车。”

郑翔坐在驾驶人位置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吸着可乐,张川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不多时从街边一栋居民楼里走出一个女孩。女孩快要走到街边一辆红色两厢轿车前时,郑翔赶紧推了推张川,两人迅速下车拦在女孩身前。

“怎么是你们俩?”女孩愣了下,惊讶地说,“这是在干吗呢?”

“想耽误你一会儿,问你几个问题。”张川客气地说。

“是有关张医生的吧?我没什么可说的,张医生为人很正派,也很善良,是一个十足的好人,不知道你们干吗老找他麻烦?”女孩没好气地说,作势要把两人拨开,“起开,我上班要迟到了。”

“没事,没事,咱们上车聊,我们给你送到诊所。”郑翔在一旁赔着笑说。

“免了吧,让张医生看到,还以为我把他卖了。”女孩撇撇嘴说,“再说我自己有车,干吗坐你们的车?”

“他有什么值得卖的?”张川追问。

“我就随口一说而已。”女孩白了张川一眼,“不跟你们胡扯了,我真的要走了。”

“张医生最近真的没什么异常吗?”张川继续不甘心地问,“或者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让他备受打击的事件?”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他绝不可能做违法乱纪的事,你们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女孩跺跺脚,不耐烦地说。

“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你能保证你说的话一定正确吗?这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张川有意说重话,要吓唬吓唬女孩。

“好,好,别挡着我的路,我保证还不行吗?”女孩不吃他这一套,把郑翔推到一边,从两人中间走过去,拉开红色轿车的门,上了车。接着发动引擎,开走。走之前,还冲两人俏皮地挥挥手。

“淘气。”郑翔揉着被女孩推搡的手臂,眼神暧昧地说。

“嘿,这丫头,伶牙俐齿的。”张川望着红色轿车的背影,一脸无奈地说,“你说她整天和张家豪朝夕相处的,会不会因为喜欢张家豪,所以包庇他?”

“心怎么那么脏呢?”郑翔也望向车影,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一男一女在一起工作,就非得发生点什么啊?”

“呵呵,你这唱的是哪一出,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张川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催促说,“别花痴了,赶紧上车,去张家豪住的地儿证实下他说的话。”

“嗯。”郑翔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望着红色轿车远去的方向,依依不舍地转身拉开车门上了车,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问道,“这女孩叫啥来着?”

“最早那次咱们找张家豪问话,她好像介绍自己叫……郭燕。”张川想了一下说。

张家豪住在金海市比较高档的住宅小区——西山别墅区,毗邻金海市有名的环保公园——西山湖湿地公园,周边丛林掩映,湖波缭绕,置身别墅区,犹在天然氧吧之中。

小区里均为独栋别墅,别墅带有独立车库,张家豪住在园区北部,靠近围墙边。小区内安保措施严谨周密,进出大门口、小区主要路街、周边围墙上,都安装有监控摄像头。监控录像显示:上周日晚间7时许,张家豪驾车回到小区,将车停入自家车库中,随后便未再出门,直至周一上午8时许,再次驾车外出。

张川和郑翔围着张家豪所住的别墅转悠了一圈,发现要说监控漏洞还真是有,在那栋别墅的后身,有一段围墙便没有监控摄像头。围墙由青石砌成,高约2米半,张家豪若是从自家后窗跳出,再从这段围墙翻出去的话,倒是可以躲过监控视线。问题是2米半的围墙翻进翻出并非易事,并且围墙上爬满绿色藤蔓,据张川和郑翔一番细致观察,没发现有被踩踏的痕迹,应该能说明张家豪并未由此翻墙出去过。张川和郑翔未免有些泄气,但两人仍然坚信这张家豪肯定与案件有某种关联。

也不怪张川和郑翔不甘心,就现有信息看,张家豪确实是唯一一个与三个横死者都有交集的人,必须要深入挖掘,所以周时好给孙小东的姐姐、也就是张家豪的前女友孙颖打了个电话,说想约个时间和她聊聊,试图通过她的口对张家豪有更全面的评估。孙颖答应得很痛快,还说自己正好在支队附近办事,很快可以到支队接受问话。

挂掉电话,大概过了一刻钟,孙颖如约而至,只是后面还跟着林悦。刚刚周时好与孙颖通话时,她恰好和孙颖在一起,正好她也有事要找周时好当面说,便跟着一块来了。不过林悦性子虽闹腾,但很识大体,她知道周时好要和孙颖谈案子,便不敢跟着瞎掺和,进办公室来打个招呼,便出去和苗苗聊天了。

周时好请孙颖到会客沙发落座,从饮水机里给她接了一杯水,才开始问话道:“你和张家豪交往多长时间,他这人怎么样?”

“在一起两年多,他人品特别好,心地善良,很细心,很有礼貌,很绅士。”孙颖笑笑说。

“那你们怎么会分了?什么时候分的?”周时好问。

“去年才分的,他是不婚主义者,跟他耗不起。”孙颖脱口而出道,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有时候优点慢慢会变成缺点,就比如家豪,他一贯沉稳、优雅,你就是用最恶毒的话去吐槽他和数落他,他也不回嘴,也不发怒,就笑眯眯地看着你。有人说恋人之间的冷暴力很伤人,可他那种冷暴力加蔑视你的姿态更让人难受,更挑战人的自尊心。还有,不知道是不是在诊所里每天面对客户话说太多,回到家之后他就变成了个闷葫芦,一声不吭,真是像人家说的,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屁来,没法跟他处长。”

“你们这些活祖宗,真难伺候。”周时好苦笑一下,随即恢复正色问,“他和你弟弟关系怎么样,以前发生过不愉快吗?”

“在我的印象里没有。”孙颖想了一下,说,“他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见面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先别急着回答,你仔细地回忆回忆,你或者你弟弟有没有在无意间说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事,严重伤到张家豪的自尊心,践踏到他的尊严?”周时好耐心地补充道,“每个人的价值观和忍耐力都是有极限的,张家豪不会例外。”

孙颖再凝神思索,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我真想不出来。”

周时好沉吟一下,抬头说:“你们交往时在他口中听过宁雪和吴俊生这两个名字吗?”

“没听过。”孙颖干脆地摇摇头,蓦地怔了一下,提高音量说,“我想起来了,他好像隐藏着一个什么小秘密。”孙颖用手比画出一个方形,“在他车的后备厢中,经常会放一个黑色的密码箱,就这么大小,我问过他很多次,他一直不肯告诉我里面装的是什么,也不愿意打开让我看,总是笑着敷衍过去。”

“密码箱?秘密?”周时好嘴里念叨着,陷入一阵思索:密码箱中能装什么,会与案子有关吗?

“咱们是不是聊完了,那我先撤?”见周时好愣着不说话,孙颖试探着问。

“噢,不好意思,有点走神。”周时好被点醒,赶忙起身说,“行,我送你出去。”

“不必了,不用这么客气。”孙颖一边推辞,一边起身,紧接着兀自推门走出去,一出门口便冲林悦做个手势,轻声说,“我到外面车里等你。”

林悦拍拍苗苗的肩膀,示意先不聊了,随即走到周时好办公室前,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走进去。她大大咧咧走到周时好的办公桌前,说道:“考虑好了吗?”

“考虑什么?”周时好其实知道她在说啥,却故作不懂,想混过去。

林悦抬眼愤愤地瞪着他,看起来真是有些生气了。

周时好只好投降道:“好,去,你定时间吧。”

“那就周末,周五或者周六找一个晚上,去我家吃顿家宴,我们家老头和老太太说要叫上我哥和嫂子一起。”林悦说。

“规格这么高?”周时好皱着眉,一脸为难说,“不就冒充你男朋友糊弄糊弄你爸妈吗?干吗叫那么多人?”

“我离婚这么多年,第一次带男的回家,我们家老头和老太太高兴坏了,本来我还想出去随便找个馆子,可他俩非要在家里亲自做。”林悦带着恳求的语气说,“你就帮我一回,要不然我们家这俩活宝天天就唠叨这么点事,都魔怔了。你不知道,给我介绍对象,都把人带到公司去了,搞得我在员工面前特别下不来台,丢死人了都。”

“那你就正经找个呗?”周时好说。

“切,我才不找呢!我一个人多自在,有钱,有车,有房,有公司,干吗找个男人来管我?”林悦用玩笑的口吻说,“嘻嘻,想男人了,就找个‘小狼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负担多好?”

“闹了半天,你这把我当‘小狼狗’了?”周时好佯装生气,“不去了。”

“别自作多情行吗,大爷?”林悦不屑一顾地说,“您这相貌和身子骨哪儿点像小狼狗,顶多就一熊大熊二。”

“行了,我去,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周时好催促说,“赶紧走吧,我还要工作,待会儿小辛要来和我谈案子上的事。”

要说这人还真不经念叨,正说着,骆辛便和叶小秋推门走进来。林悦见周时好不是在编瞎话哄自己走,情绪格外好,和骆辛以及叶小秋热络地打了个招呼,摆摆手,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怎么样,发现嫌疑车辆了吗?”周时好迫不及待问道。

叶小秋拿出手机,调出翻拍的监控视频,交到周时好手上:“就这车,从市区跟到郊外,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吴俊生死亡当晚所乘坐的出租车后面,直到进入龙山村后没了监控为止。”

“车辆信息查了吗?”周时好眼瞅手机上播着的视频,问道。

“去车管所查了,车牌号是假的,也不属于套牌,压根就不存在这么个车牌号。”骆辛说。

周时好盯着手机屏幕,思索了一下,说:“噢,我知道了,这肯定是驾驶人在网上非法买了车牌贴纸,胡乱贴到车牌上,遮盖了本来的车牌号码。”

“那这车是真实存在的,咱们可以在全市范围内从车型入手排查啊!”叶小秋提议说。

“思路没问题。”周时好苦笑一下,将手机还给叶小秋,“这车叫哈弗H6,属于国产神车级的,全国卖了几百万辆,估计咱金海市也能有个千儿八百辆,如果驾驶人只用贴纸遮住一两个车牌号码还好说,要是全都变了,那一时半会儿很难查出个结果。”

“那也得查。”骆辛语气淡淡地说。

“你们是不是应该再去明哥海鲜烧烤问问,说不定凶手就是在那个店里选中的吴俊生,随后展开跟踪的?”周时好提议道。

“来之前也去过了。”叶小秋说,“那烧烤店里外都没安装监控,而且老板和服务员也记不清当晚都有什么样的客人与吴俊生同时段在店里就餐。”

“孙小东手机检测了吗?”骆辛问。

周时好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一部手机放到桌上,说:“张川和翔子他们仔细翻过,技术队也查过,除了案发三天前他曾和正阳楼那个总经理吴雨通过一次电话,没发现能与犯罪建立起关系的线索。吴雨那边我们也问过,跟那天他给你们的说辞一样,是抽奖的事,说是给吴俊生打电话是为了确认奖品的邮寄地址。”

叶小秋伸手握住手机:“要不然我带回去慢慢研究研究?”

“行,别弄坏就成,稍后还得还给孙小东的家人。”周时好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