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失踪路径

“6月3日傍晚4点56分,天河街小学正门的移动推拉门缓缓敞开一条缝,夏晴穿着一身蓝白相间运动装,背着双肩背包走出校门,紧接着扭身朝学校西侧方向走去。”

6月4日,中午12点08分。

天河街小学大门口,骆辛和郑翔的视线都聚焦在叶小秋手中的手机屏幕上,里面正播放着夏晴放学后从校园里走出的监控画面。

叶小秋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说:“这孩子比常规值日生放学时间早走了几分钟,并且故意选择与回家路途相反的方向,很明显是离家出走吧?”

“事发前一天晚上她和妈妈闹了点别扭,她妈妈也有这种担心。”郑翔接话说。

骆辛轻摇摇头,若有所思道:“这女孩走出校门,未做任何张望动作,向西侧方向走得很自然,连头也没回一个,这不符合她个人的常规意识,除非她很清楚地知道妈妈不会出现。”

“你是说母女俩合谋?”叶小秋诧异道,“为什么啊?”

“仅凭这一点还不能判定。”骆辛道,“走吧,去公园看看。”

骆辛口中的公园便是天河公园,位于天河街小学的后身,与天河街小学毗邻,是一个供周边居民健身休闲的开放式公园。整个公园被一圈塑胶跑道包围着,两边有林林总总的花草树木,中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广场,里面设有羽毛球网、篮球架、单双杠等运动器材,除了东侧被一组铁栅栏墙封闭着,西向、南向、北向,均有一个出入口。

叶小秋手机中播放的沿途监控视频显示:夏晴从学校正门出来,绕道至学校后身的天河公园中,然后斜穿过公园广场,直至由北门出了公园,此后便从监控中消失。

顺着上面的路径,三人也来到公园北门外。北门外,有一条东向封闭的马路,路边街牌上写着三个大字“天成路”。这天成路仅有一进一出两排车道,周边分布着几栋低矮老旧的居民楼,一些住户的车随意停靠在街边,整条马路显得非常拥挤,关键是这一片区域内并没有架设安防监控,也因此导致夏晴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

从离开学校,到行至公园北门外失去踪影,夏晴只用了短短的八九分钟,并且视频中她步伐坚定,方向明确,随后又恰巧消失在无监控区域内,越发地让骆辛觉得整个事件有很强的设计感。如果真如“猥琐中年男子”所目击到的那样,夏晴当时站在路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那么她等的人会是谁?资料中显示夏晴在学校里一贯老实本分,从未与校外不三不四的人有过接触,而且她没有手机,无论她等的是谁,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他们是通过何种渠道建立联系的?

“这周围的房子,都是原来橡塑机厂的家属楼,建造年份据说得有40多年,现在大多数原住户都搬走了,剩下的主要是一些老人家和外地来咱们金海务工的租客,人员成分比较复杂,所以一开始这里就是我们重点排查的区域之一。”见骆辛站在街牌下左顾右盼,似乎也有些茫然,郑翔一脸沮丧地说,“我们和辖区派出所民警,连夜把这里每一栋楼都摸排过一遍,结果就抓了刚刚在审讯室里的那个前科犯,没发现任何与夏晴有关的其他线索。”

“这不该查的都查了,咱们现在岂不在做无用功?”叶小秋接话说。

“那倒不一定,办案不怕举一反三,就是眼下不知道该从哪儿寻找突破口。”郑翔用十分老成的语气说。

郑翔话音刚落,只见一直默默四下打量的骆辛,蓦地缓缓举起右手,冲着马路斜对面一辆白色轿车指了指,紧接着迈步向白色轿车走过去。叶小秋和郑翔不明所以,但也快步跟上。很快两人就明白了骆辛那一指的含义,原来在白色轿车内的中央后视镜旁,用吸盘器吊着一个小屏行车记录仪,并且正显示着实时监控的画面,显然这是一个带有停车监控功能的行车记录仪。

三人一阵兴奋,随即郑翔又在轿车前挡风玻璃下沿处,看到司机留的挪车电话,赶忙掏出手机拨打过去。

10多分钟后,一个瘦高个的小伙子一路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问:“咋了,我的行车记录仪咋了?”

郑翔亮明身份,反问道:“昨天傍晚五六点钟你的车停在这儿吗?”

“是啊,我住附近,是做网约车的,这两天感冒没拉活,车一直没动地方。”小伙子说。

“我们想借用一下你这记录仪里的存储卡可以吗?”叶小秋着急地说。

“噢,是不是跟昨晚失踪的那个小女孩有关?”小伙子显然昨夜被询问过,双手一拍,情绪亢奋地说,“说不定我还真能帮上你们的忙,我这个记录仪是双摄像头大广角录像的,只要那小女孩从这经过,前后左右都能拍到。”

小伙子说着话,掏出钥匙打开车门,迅速把身子探进车里,三下五除二从记录仪上拆下存储卡,反身出来,把卡交到郑翔手里,解释说:“这条路是死胡同,掉头、挪车啥的时不时会发生一些小剐蹭,关键有个别不讲究的司机剐完就跑了,我女朋友就给我买了这么个玩意装上,没想到还真派上大用场了。”

“行,谢了,我们用完会第一时间还给你的。”郑翔把存储卡攥在手中说。

“没事,不急。”小伙子明事理地说。

探完夏晴的失踪路径,郑翔赶着回队里调看监控录像,先打车走了,骆辛和叶小秋则又在天成路附近转了转,随后原路返回,钻进停在学校门口的车里,接着便是去夏晴家中一探虚实。

夏晴家所在的小区距离天河小学不远,行车只用了三四分钟。小区是封闭小区,除了业主的车,其余的车不让进,叶小秋便在门前找个空位把车停好。进小区时还需要登记,两人不想节外生枝,老老实实登了记。进了小区,找到夏晴家所在的楼栋,本来还有一道门禁,正巧有住户进入,两人也省得按门铃跟随着进了楼里。乘着电梯到了夏晴家门前,还未等两人敲门,门却先被推开了,苗苗嘴边浮着一丝狡黠的笑容站在门里,估计是外围布控人员早已把两人进入小区的消息传了进来。

苗苗把两人让进客厅,里面除了表情严肃、抱着膀子站在客厅中央的方龄,还有一名技术队的警员坐在沙发上盯着追踪器出神,但却未看到夏晴父母的身影。见骆辛一脸疑惑,苗苗赶紧解释说夏晴的母亲哭了一整夜,身子有些顶不住,这会儿正在卧室休息;夏晴继父有高血压的毛病,加上熬夜和焦虑,早晨上洗手间时突发眩晕摔了个跟头,被120急救车拉到市中心医院去了。刚刚传回消息说问题不大,打几个点滴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出院。

房子是三居室的,装修很不错。与南卧室相对的房间里贴着粉色墙纸,窗帘也是粉色的,靠窗摆着一张单人木床,床头枕边坐着一个毛绒兔子公仔,床头上方贴着一张明星海报,靠近房门这一侧墙边,摆着一组集书桌、书架、衣柜于一体的乳白色家具,如此这番布置不难看出,这便是失踪女孩夏晴的房间。

骆辛和叶小秋走进夏晴的房间。骆辛瞅了眼墙上的明星海报,不经意似的问了句这是谁啊,叶小秋回说是最近很红的一位男明星叫潘月明,还夸了句潘月明真的好帅,骆辛撇撇嘴一脸不屑,然后便把注意力放到夏晴的书桌和书架上。

骆辛拉开书桌抽屉,里面塞得很满,但各种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尤以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日记本居多。骆辛逐一翻开日记本,里面并没有文字,均是空空如也,看来夏晴只是有收集小日记本的爱好,却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关上抽屉,骆辛抬头,书架上也摆得很满,同样也码放得十分整齐。有既往用过的教材、各种门类的辅导书,还有漫画书和故事书,只是当骆辛仔细一打量书脊上的名字,便发现夏晴在看书方面的兴趣和爱好与别的孩子明显不同。这孩子喜欢看探案类的书籍。书架上除了一些小学生必读课外故事书籍,其余的尽是如神探柯南、福尔摩斯探案集青少版、阿加莎少年侦探所、神探狄仁杰等带有侦探色彩的书籍,甚至也不乏成人类的侦探书籍。骆辛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只是这意味着什么,他一时还不想点破。

骆辛正凝神,便听到叶小秋轻声发出一声感叹:“这孩子还真是特别喜欢潘月明,这本书差不多都翻烂了!”原来叶小秋从夏晴睡床的枕头下面,摸到一本潘月明主演的探案剧同名小说,书页都已经被翻得很旧了。

叶小秋把书举在手上冲骆辛挥挥,突然从书中滑出一张卡片落到地上,她赶忙捡起,发现是一张潘月明的明星照,上面还有用黑色水性笔签的名字。

叶小秋又把照片冲骆辛扬扬:“这孩子对这张签名照这么宝贝,估计是潘月明的亲笔签名。”

骆辛微微皱眉:“这就说明夏晴失踪,并非有预谋的离家出走。”

“对啊,她这么爱潘月明,若是离家出走肯定得带上他啊!”叶小秋摇着手中的签名照说,顿了下,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是离家出走,又没有绑架电话,这孩子失踪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走,去找孩子妈妈聊聊。”骆辛冲北卧室房门指了指。

“你觉得她妈妈有嫌疑?”叶小秋压低声音问。

“不是她有没有嫌疑的问题,是确实存在这样的几率。”骆辛大脑又开启调取存储模式,也不介意被张凤英听到,大大方方地说,“新中国成立以来,咱们金海市共发生过279起儿童失踪案件,其中53%系陌生人犯罪,39%涉及朋友或熟人犯罪,9%涉及家庭成员和密友犯罪,所以理应对她进行询问。”

骆辛话音落下,人已经出了夏晴的房间,但是刚迈了没几步,突然又停住脚步,想了想,临时改主意,转身走到客厅中,冲苗苗伸出手说:“夏晴的平板电脑呢?”

“噢,在我这里。”坐在长条沙发上的技术队警员,从手边拿起平板电脑递向骆辛,“里面检查过了,没发现什么问题。”

骆辛点点头,接过平板电脑,顺手转交给身边的叶小秋。叶小秋明白他是想让她看看平板电脑上有没有被动过手脚,不过她脑袋里一点思路也没有,技术队的人都检查过说没问题了,她又能检查出什么花样来,便眼神茫然地看向骆辛。可骆辛这会儿已经不搭理她了,而是又冲向苗苗说:“把那女孩的妈妈叫出来。”

苗苗愣了愣,不敢擅自做主,抬眼瞅向一直冷眼旁观未发一言的方龄。方龄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苗苗便走到北卧室门口,敲敲门,隔着门语气温和地说道:“张女士,麻烦您出来一下,我们想跟您再核实一些细节问题。”

静默好一阵,屋内隐隐约约传出一声“好”,磨磨蹭蹭五六分钟,门才被从里面拉开,一个面容憔悴、脸颊挂满泪痕的女人,穿着一身粉色半袖棉质家居服,慢吞吞从北卧室中走出来。眼瞅着张凤英身子有些打晃,苗苗赶紧把她扶到长条沙发上坐下。

而就在苗苗伸手的一刹那,张凤英有个似乎是本能地抬臂遮挡动作。虽然动作微小、时间短暂,但却没有逃过骆辛的眼睛——当一个人抬手冲你挥起巴掌,你能够在第一时间做出遮挡动作,并且这一动作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应激动作,说明什么?说明要么经过专业训练,要么经常性地遭受虐打,莫非这张凤英长期被“家暴”?

骆辛从餐桌旁拉过一把靠背椅,隔着茶几坐到张凤英对面,眼睛直直盯在她的脸上。张凤英默然垂眸,身子斜靠着沙发扶手,双手抱在胸前,右手略显局促地捻着左边的睡衣袖子,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看上去有些万念俱灰的感觉。

默默打量片刻,骆辛问道:“平板电脑平时谁在用?”

“平时白天我在家待着没事,用它上网看些影视剧打发时间,晴儿放学回来便归她使用,主要是上面有一些学校要求用的阅读和作业软件,再有晴儿每天晚上都要听平板电脑放的有声故事才能睡着,所以前天晚上我把她的平板电脑没收后她特别生气。”张凤英语气缓慢,有气无力地说。

“喜欢看什么类型的影视剧?”骆辛似乎是随口一问,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推理、探案类的你很喜欢吧?我看到你女儿书架上有很多侦探类书籍,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对那些小说感兴趣,想必是受到大人的影响吧?”

“各种类型的都有。”张凤英抬手将散落在耳边的头发挽至耳后,稍微扬了下声音说,“当然,破案的也会看看。”

骆辛扭头看向叶小秋,叶小秋知道轮到自己发声了。其实随着骆辛的问话,她这会儿已经找到思路,正飞快在平板电脑屏幕上滑动着手指,少顷,一脸严肃冲张凤英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我有些纳闷了,你这平板电脑中所有的影视播放软件我刚刚都检查过,里面的播放记录被清除得干干净净,而且我还发现了几款成人类社交软件的卸载残留文件,你知道这会给我一种什么感受吗?会让我觉得你事先做好准备,想到我们会检查你的电脑,还会让我觉得,你不愿意让我们知道你看过什么样的影视剧。”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凤英猛一抬头,瞪大眼睛说。

“是担心我们怀疑你从那些探案剧集中学到犯罪技巧吗?”叶小秋开始找到些感觉了,追问道。

张凤英正欲狡辩,骆辛突然冷笑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轻蔑,语气直白地说道:“你看了那么多影视剧,想必对演员表演也略知一二,你觉得你刚刚表现出的情绪对头吗?仅仅过了一夜而已,没有一个母亲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灰心放弃,你现在应该非常急迫地追问我,你女儿到底在哪儿,我们的寻找工作有没有进展才对。”

“对,对啊,你们,你们有线索了没?”张凤英眨眨眼睛,似乎如梦初醒,呜咽着说,“我的晴儿到底去哪儿了?”

“我认为你知道。”骆辛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你,你这是污蔑,我干吗要把孩子弄失踪?”张凤英放声大哭,情绪骤然激动起来,扭头冲向方龄嚷道,“你是领导,你,你们的警官说话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我的孩子丢了,你们找不到,竟然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别激动……”方龄其实心里对骆辛和叶小秋也有些看法,觉得他们的问话方式有预设立场之嫌,但是她不愿与骆辛正面较劲,便冲苗苗使了个眼色。

苗苗赶忙出来打圆场,一边安慰张凤英,一边沉声呵斥骆辛道:“是啊,您别激动。小辛,别说些没根据的话!”

“你是不是长期遭受着你丈夫对你的家暴?”骆辛并不理睬张凤英的东拉西扯,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问道。

一听“家暴”两个字,张凤英顿时愣住了,在场的其他人也霎时安静下来,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话说先前郑翔拿了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急三火四赶回队里,在电脑上把里面的监控视频播放出来,恰好周时好和张川也从外面回来,三人便一起围在电脑前观看。

监控画面显示:……6月3日,17点05分,穿着一身校服背着双肩包的夏晴,出现在天成路的街牌下面,17点08分,一辆灰色轿车自西向东驶来,缓缓停靠在夏晴身前,夏晴冲车里打量一眼,紧接着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进车里,随后灰色轿车掉转车头,驶离天成路……

正如开网约车那小伙子所说,他的行车记录仪果然拍到了夏晴的身影,并且也拍到接走夏晴的那辆灰色轿车的车标和车牌——是一辆国产“吉祥”轿车,车牌号为“宁BL2498”,不过由于司机放下了遮光板,没能拍到司机的模样。另外,从夏晴的反应上看,她与开车的司机似乎是相熟的关系。

这可以说是一个重大发现。周时好即刻吩咐张川再去趟天河公园的管理处,把事发前几日乃至一周之内公园中的监控视频,细致筛查一遍,如果夏晴失踪真是一次有预谋的事件,那么驾驶那辆灰色轿车的司机,很有可能事先去公园附近踩过点,或许被公园中的监控拍到也不一定。而他和郑翔则需要立马赶去车管所,落实灰色吉祥轿车的车主信息。

一刻钟之后,两人在车管所里如愿拿到车辆注册信息,原本推测有可能是套牌车辆,但事实上注册信息和嫌疑车辆是能对得上号的。车辆登记在一个名叫刘愈深的男子名下,该男子是外省人,但车是5年前在金海买的,登记的手机号码为151×××××××8,随后,车管所又帮忙调出刘愈深的驾驶证信息,看到驾驶证信息中有照片,周时好便让车管所的同志帮忙复印一份。

以免打草惊蛇,周时好把车主手机号码发给技术队请求定位。很快技术队传回消息,该手机目前是开机状态,活动位置在西城区黄明街道181号2-1号。周时好和郑翔立刻驱车前往,到了之后发现是一间临街的小饭店。

此时虽已过了中午饭点,小饭店里的客人还是很多,基本没有空桌,看起来生意相当不错。周时好和郑翔装作找位置,晃晃悠悠在酒桌之间穿行,视线则在各个食客脸上逐一掠过,只是一番打量之后,并未发现与驾驶证照片相像之人。这时候有服务员迎上来,给二人引位,周时好便试探着说想找一下刘愈深。服务员立刻回说刘愈深是他们的老板,因为有个厨师临时请假,这会儿他正在后厨帮着大厨打下手。周时好便让服务员帮忙把老板叫出来。

不多时,一个胖墩墩、一脸油腻的男人,从吧台侧面的一个门钻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大大咧咧地说:“是您二位找我?有啥事吗?”

“你是刘愈深?”周时好用确认的语气问道。

“对,是我。”高个中年男人点头说。

“我们是刑侦支队的。”郑翔亮出证件的同时,用身子挡在刘愈深身前,以防他突然逃窜,“‘宁BL2498’的吉祥车是你的车吧?”

“原来是我的,但早几个月前卖给我一个同乡了,这阵子她忙我也忙,一直没时间过户。”刘愈深干脆地说。

“你那同乡叫什么?做什么的?住在哪里?”周时好一连串地问道。

“叫梁霜,是个女的,在一家物流公司做快递员,住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刘愈深咂了下嘴,解释说,“这梁霜和她男人先前是做海鲜批发生意的,我这饭店的海鲜原来都是从她家进货,生意本来干得挺好,谁承想去年她男人和一个朋友合作搞财务公司,做什么P2P贷款生意,结果生意赔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房子、车啥的能卖的都卖了还账,现在应该是在什么地方租房子住。”

“她在哪个快递公司?”郑翔问。

“不清楚。”刘愈深说。

“有她手机号码或者照片吗?”周时好问。

“有,都有。”刘愈深从屁股兜里掏出手机,摆弄一番,念出一个手机号码,然后又把手机屏幕冲向周时好,“年前我们几个同乡搞了一次聚会,梁霜也参加了,这是当时照的照片,那个留短头发穿花毛衣的就是她。”

周时好把手机接过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十来个人的合照,按刘愈深提示的特征,看到梁霜站在前排偏左的位置。周时好把食指和中指搭在屏幕上,想把梁霜的面部放大,可动作刚做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

照片中紧挨着梁霜,站在前排最左侧的也是一位女士,周时好仔细这么一打量,竟有些似曾相识,他把手机屏幕举到郑翔眼前,迟疑着说:“看看梁霜旁边那女的,是不是夏晴的妈妈张凤英?”

“有一点像。”郑翔有些咬不准地说。

“对,是叫张凤英。”二人正踌躇着,刘愈**话给出肯定答案。

“她也是你们老乡?”周时好挑着双眉说。

“我其实和她不熟,是梁霜带她来的,据说小时候两人做了多年的邻居,还一起上了几年小学,不过那张凤英全家很早就搬到金海来了。”刘愈深说。

周时好点点头,把手机还给刘愈深,又掏出自己的手机,让刘愈深加一下他的微信,然后把那张合照发给他。两人一同摆弄手机,很快合照传到周时好手机上,他看了眼,顺口问道:“对了,你有梁霜的微信是吧,她这两天在朋友圈里发没发什么信息?”

“没发。”刘愈深干脆地摇摇头,“我闲着没事经常刷朋友圈,她要是发了我肯定能看到,对了,梁霜到底出啥事了?”刘愈深话到末尾,一脸关切地问。

周时好笑笑,不解释,挥挥手说:“行,你忙吧,不打扰你做生意了。”

出了小饭店,周时好试着拨打梁霜的手机,不出所料手机中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梁霜缺钱,与张凤英相熟,知道她的家庭经济环境很好,所驾驶的车辆与嫌疑车辆也相符,夏晴失踪之后,张凤英夫妇俩都在微信朋友圈中发过好多条寻找孩子的信息,作为张凤英好朋友的梁霜不可能看不到,但她却并未帮忙转发,说明她心里有鬼,综合起来看夏晴的失踪大概率与梁霜有关。

周时好正和郑翔讨论梁霜的嫌疑,握在手中的手机响起铃声。接听,是张川打来的。张川在电话里说在天河公园的监控录像中发现上周四上午,有一个女的在公园里晃悠半天,行迹很可疑,这女的在公园的几个出口都留下身影,或许就像周时好说的那样,是来踩点的。

周时好挂掉电话之后,即刻收到一条微信,是张川把用手机翻拍的可疑女子的照片发给了他,周时好定睛一看,照片中的女子正是梁霜。

“川,去失踪女孩家会合。”周时好给张川发了条语音微信。

6月4日,下午2点35分。

在夏晴家,骆辛正与张凤英紧张对峙,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苗苗快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便看到周时好带着张川和郑翔站在门外。

周时好进了房里,冲方龄点点头打个招呼,随即径直走到张凤英身前,拿出手机调出同乡会的合照,举到她眼前,语气笃定地说道:“照片中站在你旁边的梁霜你认识吧,我们怀疑是她诱拐了你的女儿,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张凤英蓦地僵住身子,神情惶恐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脸色更加惨白,也许是太过震惊了,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知道嫌疑人家的地址最好快点说出来,晚一分钟,你女儿就会多一分危险。”看周时好的架势,方龄估计应该是错不了,便跟着向张凤英提示道。

“她……她……”张凤英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抬头看看周时好,又看看骆辛,双眼快速地眨着,像是在权衡什么,须臾缓缓垂下头,嗫嚅着轻声说道,“不,不是诱拐,是我求梁霜帮忙把孩子带走的。”

“真是你一手策划的?”方龄一脸震惊,厉声质问道,“为什么?”

“我,我……”张凤英手捂着嘴呜咽着又说不下去了。

方龄正欲再追问,被周时好挥手拦住,方龄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一旁拿出手机打给马局,汇报起这边最新得到的线索。

屋内一阵静默,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张凤英,等着张凤英把情绪稳定下来,然后道出事情的原委。

两三分钟之后,张凤英伸手从纸巾盒中抽出两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泪痕。随即抬起头,眼神木然,缓缓将两边的睡衣袖子挽至肩头上。随之**出来的两侧上臂上,竟分布着若干个紫色的圆斑。紧接着她从沙发上站起,转过身,撩起上衣,露出后背,一道道紫色长条瘀痕,纵横交错映入众人眼帘。

“肩膀上的疤痕是我丈夫夏建民用烟头烫的,后背的伤是他用皮带抽的。”张凤英整理好衣服,坐回沙发上,以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我和夏建民原本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也是恋人关系,后来他辞职下海做生意,生活开始变得不稳定,他经常到外地出差,我们俩的隔阂渐渐多了起来,争执也越来越多,最终我提出分手。几年后我们各自结婚,便没再联系过。大概5年前,我到灯具市场买灯,偶然进了他的店,彼此留了电话,加了微信。

“我们的上一段婚姻都不尽如人意,再次重逢后觉得是老天爷给予我们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冲破层层阻隔,又重新走到一起。在我成为这间房子的女主人之后,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婚姻和人生都已经很圆满,但其实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罢了。我不知道分开这么多年夏建民经历了什么,让他性情大变,又或者是当年我们分手时给他造成很深的心灵创伤,原本这段婚姻便是他对我的报复,以至于结婚没多久他便一层层撕下伪善的面具,逐渐暴露出恶毒和残暴的一面。他在所有人乃至我女儿面前,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脱离人们视线之后,便使用各种手段对我极尽折磨……”

“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啊?”叶小秋忍不住插话说。

“离婚?哪儿会像你说的这么轻巧?”张凤英斜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我抛弃原先的家庭,拆散夏建民的婚姻,辞掉工作,不顾所有家人和朋友的劝阻,才和夏建民重新走到一起,你觉得我离得起这个婚吗?就算我想离,夏建民又能放过我吗?我不是没反抗过,不是没想过要离开他,可是每当我表现出一点点这样的苗头时,他便丧心病狂地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说要是敢离开他就杀了我和女儿。”

“既然无心改变现状,为什么要策划孩子失踪事件?”方龄追问道。

“不是不想改变,是先前很茫然,不知道怎么改变,直到去年年末我逛商场时,遇见近30年未见过面的梁霜,我开始有了一些想法。”提到梁霜,张凤英脸上充满感激,“我出生在龙江市,和梁霜是邻居,儿时我们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小学也在同一个班级,10岁那年父亲调动工作举家搬来金海,我们才逐渐断了联系。在商场重逢之后,我们时常会见面聊天,我告诉了她我的处境,她极力劝我离开夏建民,也愿意尽一切努力帮我,而且有利的是夏建民并不知道梁霜的存在,于是我开始认真想这个问题。当然,前提是不能让晴儿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我计划着让晴儿去梁霜家待几天,然后报警说孩子丢了,等风声不那么紧了,再让梁霜偷偷把孩子送到龙江她父母那儿住一段时间。孩子走了,我便没有后顾之忧,就算夏建民杀了我,我也要把这个婚离了。”

“为什么选在昨天实施计划?”骆辛突然发问。

张凤英愣了一下,眨眨眼睛:“也没什么特别选定,反正只要是晴儿上学的日子就行。”

“孩子知道你的计划吗?”方龄问。

“她不知道。”张凤英嘴角边泛起一丝苦笑,“小孩子好骗,我跟她说要考验下爸爸对我们重不重视,让她去梁阿姨家住几天,看看爸爸会不会努力找她。”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去换件衣服,你来带路,咱们现在去见孩子。”周时好冲张凤英招招手说。

张凤英听了周时好的话,去卧室换下家居服,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便带着众人离开家前往梁霜的住处。但是出了门,上了车,周时好才发现骆辛和叶小秋并没有跟来,而是留在了张凤英家中。不知道骆辛又要作什么妖?周时好拿起电话,想想又放下,冲张凤英家外窗瞥了一眼,发动车子,驶了出去。

对长期遭受家庭暴力伤害的人来说,最显著的人格特征便是低自尊。而低自尊必然会导致不自信,主动贬低自我价值,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若是离开施暴者便无法生存,于是对施暴者产生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这样的人会因为他人的一点点开导而幡然醒悟吗?骆辛认为不会那么容易。并且,张凤英为了与夏建民结婚付出巨大代价,她舍得就这么放弃所有吗?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刺激性事件,才会让她做出如此极端的行径。挖掘更深层次的动机,就是骆辛留下来的目的。

前面说过张凤英家住的是三居室的房子,除了南北两个卧室,靠近门口玄关处还有一间书房。书房是中式风格装修,书柜、写字桌、茶桌都是棕色的,充斥着古朴气息,书柜中摆满装订精美的书籍,略一打量主要的都是中外名著,茶桌背后的墙上还悬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更加凸显出书房中的文化氛围。在骆辛看来,这样的书房倒是也符合夏建民的人设,一般现实中的斯文败类,都特别愿意装文化人。

骆辛冲写字桌努努嘴,示意叶小秋把放在写字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查查。叶小秋照做,但开机之后发现进入系统需要密码。她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钥匙扣,上面除了拴着她的车钥匙,还拴着一枚U盘。她把U盘插进电脑,重启电脑,双手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很快便破解密码,进入电脑主界面中。

“咱们要找什么?”叶小秋偏着头看向骆辛,然后紧跟着自问自答道,“查看浏览历史、图片、文件、隐藏文件,是这些吗?”

“对。”骆辛一边神情平淡地回应着,一边在书房中四处打量。

……好一阵子,二人各司其职。骆辛在书房、张凤英夫妇卧室,乃至整个房子里试着寻找可疑之处,叶小秋则耐心地在电脑中翻找线索,而当叶小秋在一个标着字母“E”的磁盘中,发现多个隐藏的文件夹之后,脸上的表情逐渐由轻松变得凝重起来……

下午3点20分,张凤英指路,将周时好等人带至市区边缘的顺发小区,这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居民住宅区,说是梁霜的丈夫生意失败之后,4个月前夫妻俩在这个小区租了一套房子住。

张凤英引着一众警员来到出租房门前,敲了好一阵子门,房里没有任何回应。拨打梁霜手机,依然关机。周时好直觉事情有可能出了意外,便和方龄商量一下,随后下令撬门而入。

张川亲自上手,三下五除二便轻松将破旧的铁皮防盗门撬开。一众警员涌进两居室的房内,但里面并未见到梁霜与夏晴的身影,只是在其中一间卧室的地面上,发现一堆摔碎的玻璃碴子,和一大摊鲜红刺目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