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放学路上

连着几天阴雨天,到了周一傍晚总算转晴了。这一整天,周时好带着一大队探员,配合经侦队,顺利捣毁了一处非法制造和贩卖假发票的窝点。几个人灰头土脸,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从郊区回到队里,天已经擦黑了。刚走进大办公间,便见苗苗小跑着迎上来说正准备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几个赶紧到会议室开会。

几个人蔫头耷脑进了会议室,二大队探员已全员到齐坐在里面,周时好还没等张嘴,只见方龄快速摆摆手,示意他们几个赶紧找位置坐。紧接着,方龄从桌上拿起一张照片举在手中,说:“案情紧急,我长话短说。这个女孩叫夏晴,12岁,天河街小学五年级学生,下午放学离校之后失联,距现在已近3个小时。目前有这么几个情况:据夏晴母亲说,昨天夜里母女俩因辅导作业的问题发生过争执,母亲气急打了孩子一巴掌,并收走她心爱的平板电脑,她担心孩子有可能因此一时糊涂离家出走;夏晴父亲是做灯具生意的,据他说上午刚刚收了笔货款,是现金30万,他担心孩子失联有可能跟这笔货款有关系;另外,从照片上看,孩子发育比较早熟,看上去更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所以不排除拐卖以及性犯罪可能。总之,局里现在要求咱们支队接管案子,具体还是由一大队主办,二大队负责外围支援,女孩家里我和苗苗来负责,通知技术队准备好追踪定位仪器,以防有索要钱财的电话打来。”

“这才不见3个小时,说不定孩子去什么地方玩,一高兴忘了时间,用得着咱们这么大动干戈吗?”张川一脸不耐烦,粗声粗气打断方龄的话,“再说,谁会为那区区30万搞绑票?”

“别再像去年乐清市那个案子,为了点家庭琐事母亲把孩子藏起来报案说孩子丢了,浪费警力不说,还把办案人员耍得团团转。”一旁的郑翔也小声嘟哝道。

“事关孩子安危,宁错毋漏。”没想到被当众质疑,方龄脸色稍显不悦,但语气还是保持着冷静。

张川欲再反驳,被周时好使劲瞪了一眼,缩了回去。“儿童失踪事件,越早介入越有利于控制局面,这点还用我教你们?”

方龄扫了眼周时好,继续布置任务:“一大队,负责调查女孩父母和亲属的背景资料、学校师生的信息、与灯具生意相关的社会交往,以及排查学校到女孩家沿途的监控;二大队,抽调一部分人手,在女孩家所住的小区外布控,其余人手会同分局和辖区派出所民警,全面排查学校周边的网吧、游戏厅、酒店、出租屋,乃至有性侵前科的刑满释放人员。各大队要保持信息畅通,随时配合支援。另外,航空、铁路、高速公路、长途客运站方面也发了协查通报,以防孩子被偷运出本市。行,就这些情况,我不多浪费时间了,大家行动吧!”

探员们陆陆续续出了会议室,周时好也起身,正待离开,被方龄轻声叫住。周时好以为方龄这是要责成他处理张川和郑翔,赶忙先赔笑说:“那啥,经侦那帮人太不懂事了,帮忙办了一天的案子,中午就给了几袋方便面,那地儿还特偏僻,也没热水,只能干嚼。然后好容易把嫌疑人蹲来了,又惊着了,哥几个生生追了二里地才给按倒,川和翔子他们真是又累又饿,脑子一时犯轴,说话冲点,你多担待着。”

“我跟你说,这都是让你惯出的毛病,说风凉话也不看看时候。”方龄翻翻眼珠,白了周时好一眼,随即从桌子底下拎出两大包吃的喝的放到桌上,“拿走,路上吃。”

连夜布控、排查,并未发现夏晴的踪影,进出金海市的各大关口也没有传回消息,其父母双方的亲属、社会交往、夏晴要好的同学,均表示不清楚夏晴的下落,与绑架相关的电话也未打来,母亲张凤英担心孩子安危哭哭啼啼了一整晚,父亲夏建民彻夜未合眼,瞪着布满血丝、红彤的双眼,忧心忡忡一遍一遍地翻看着手机。这一晚上,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若干条重金悬赏寻人的信息,悬赏额从最初的5万加码到30万,朋友圈里很多人都帮忙转发,只是目前还未收到一条有用的回复。

背景调查显示:张凤英与夏建民是二婚,5年前两人各自与原配离婚后,重新组成新的家庭。张凤英性情温婉,少与人争,结婚后辞去工作做起专职主妇,一心相夫教子。夏建民在松江路灯具批发市场中经营着一家精品灯具店,平日待人和气,做生意也不斤斤计较,人缘很好,除了爱喝两口,没啥别的坏毛病,尤其他始终把继女夏晴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对夏晴百般关心照顾,也令旁人交口称赞。另据失踪女孩夏晴的班主任介绍说:夏晴长相乖巧可爱,身材稍胖,在同年龄段中属于发育比较成熟的孩子,可能经历了父母离婚的遭遇,性格也较一般孩子沉稳,平日不多言不多语,在学校能玩到一起的,也就两三个老实巴交的女孩子,学习成绩方面要稍稍差点,但在班级里也算中等。总之,这一家三口,大致看起来都属于人畜无害、不乱招惹是非的那类人。

不过据另一些人说,张凤英其实是小三,是她先抛弃自己的丈夫,然后又硬生生拆散夏建民原先的家庭,最终成功上位。只是警方连夜调查发现,张凤英的前夫目前被公司外派到非洲工作,有一个老母亲在外地和其姐姐生活在一起,而夏建民的前妻也再度组织家庭,目前已怀有身孕,因此这两人一个不具备时间和空间,一个不具备动机,都应该与夏晴的失踪无关。

平日里夏晴4点半放学,大多数时候都是张凤英去接,住所离学校比较近,走路也就用个10来分钟。昨天下午轮到夏晴值日,放学时间延长到5点,结果张凤英接孩子半路上买了点菜,耽搁了5分钟。也就是这5分钟,让她没有接到女儿,甚至可能就此一辈子错过女儿,可以想象张凤英内心会有多么地惶恐和懊丧。

叶小秋这几天心里特别郁闷,那天她一生气自己开车走了,把骆辛扔到双阳村,没承想人家就把案子破了。原本网红主播案她也算参与其中,没功劳也有苦劳,她觉得如果当天她在场的话,肯定会对她往刑侦支队调动的这个事有积极的影响。至于骆辛,她现在还真是打心眼里佩服他的推理能力,也责怪自己为什么放着这么个神人在身边却没有虚心向人家学习,反而接二连三地闹别扭,是很不成熟的表现。同时她也从母亲那里了解到骆辛父亲和自己父亲,以及骆辛和周时好之间的一些故事,心里就更加自责了,所以她决定找个机会和骆辛谈一谈,或者直接点说就是放下脸面给骆辛道个歉。

而骆辛这几天则特别地规矩,也不搭理任何人,从上班到下班大多数时候都待在他的小玻璃房里,除了完成必要的工作,便是看卷宗、看书、看报纸和杂志。科里订阅报刊的预算几乎都给了他,什么早报、晚报、家庭报、经济报、航天杂志、心理学杂志等等各种领域,五花八门的都有,这也是他了解大千世界和芸芸众生的途径之一。当然了,现代人恐怕有一台电脑加上网络,这些报刊上的东西几乎都能看到,只是骆辛对电脑有种本能的抵触:一方面,他觉得电脑确实给工作和人类带来高效和便捷,但却抹杀掉很多做事情过程中的快乐;更主要的,他认为自己的大脑就是一台电脑,你电脑在档案科的什么统计、分类、存储、查询等等之类的功用,我骆辛的大脑一样能完成,所以他和电脑之间属于同行相抵、有你没我的关系。你没看错,他是在和电脑争风吃醋,这放到任何人那里都会觉得荒谬至极,但骆辛还真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整个市局里他也是唯一桌上没有电脑的人。

此刻,叶小秋正坐在工位上垂眸出神,心里纠结着是主动到骆辛的小玻璃房里找他谈谈,还是找个机会在什么地方假装不期而遇顺便道个歉,不料一抬头骆辛竟然就站在自己身边,她本能地缩了下身子,皱着眉头说:“你怎么总像个猫似的,走路无声无息的。”

骆辛没理会她的吐槽,递给她一枚U盘:“放一下这里面的视频。”

叶小秋也渐渐习惯他的做派,没多追问便把U盘插入电脑中打开,看到里面有三个视频文件,文件名分别标明“电梯”“东走廊”“西走廊”,这便是发生宁雪跳楼事件当晚,富嘉大厦电梯里和六楼娱乐广场走廊中的监控录像。

按照骆辛的指示,叶小秋开始播放“电梯”监控视频:4月27日22点08分,宁雪出现在电梯里,跟随她走进电梯的有2女3男,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其中1女2男都戴着运动帽,尤其进来之后直接走到电梯最里面那名戴黑色运动长舌帽的高个男士,帽子外还罩着衣服的兜帽,从视频中看,整张脸是完全被遮挡住的。

“东走廊”的监控视频显示:宁雪与同乘电梯的另外5人一同在六楼下了电梯,那名戴着兜帽的男士低着头,仍旧看不到脸。换到“西走廊”的视频,除宁雪外,刚刚那拨人中只剩下1女2男,戴兜帽的男士依然在,依然看不到面庞。浪客酒吧,位于西走廊的尽头,所处的位置距离监控摄像头比较远,不过在视频中依稀能够看到,宁雪和这一拨人相继走进了浪客酒吧。

宁雪系当晚23点40分许坠楼,出租车司机报警,5分钟后两辆巡警车赶到,一路负责封锁现场,一路赶到浪客酒吧核查。巡警来到酒吧后,当即封锁酒吧大门,限制宾客出入,宾客只有在登记完身份证和做完笔录之后方能离开。所以,从宁雪坠楼到警察封门这中间的10多分钟里,如果有人从浪客酒吧匆匆离开,或许便跟宁雪的死有关,当然前提是她是“被跳楼”的。

按照骆辛的提示,叶小秋将“西走廊”监控视频快进播放到相应时间点:23点41分,一男一女摇摇晃晃搂抱着从浪客酒吧里出来,两人走近监控摄像头,可以看清两人的脸,是一对老外;23点43分,两对男女共4人走出浪客酒吧,从摄像头下走过时,看得出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23点45分,一个高个男人,脑袋上戴着黑色运动帽,并在外面罩着衣服兜帽出现在监控视频中,只是他头垂得很低,根本无法看到面庞,这个人也是先前与宁雪一同出现在电梯中,并走进浪客酒吧里的那个男人。叶小秋自作主张,点开“电梯”的监控视频,快进到相应时间点处,却未见高个男人的身影;她又点开“东走廊”的监控视频,这才发现,原来高个男人走了电梯旁的消防通道。

“这人是不是很可疑?”叶小秋定格视频,指着画面中的高个男人说。

“倒回去,找个最近景、最清楚的画面,把这人用手机拍下来。”骆辛说。

叶小秋照办,拿出手机一番摆弄。与此同时,从骆辛裤子口袋中传出一阵电话铃响声,骆辛掏出手机放到耳边接听。十几秒之后,他默默挂掉电话,一抬头却见叶小秋正用无比诧异的眼神盯着他,准确点说是盯着他手中的那部“复古滑盖手机”。

“你这用的是啥古董手机?”叶小秋终于明白不是骆辛不加她微信,是骆辛的手机压根就加不了微信,哭笑不得地说,“哈哈,都啥年代了,您这手机还是滑盖的,够有情怀的。”

骆辛木然地瞅了瞅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小玻璃房,不多时背着双肩包又走出来,语气淡淡地冲叶小秋说了句“跟我去趟支队”,说罢便先走出了办公室。

这肯定又有案子了,并且看骆辛这模样似乎也早忘记前几日的不愉快,也不需要她郑重其事地道歉了,叶小秋心里一阵欢呼雀跃。抬头望了一眼程莉,后者会意微微点头,叶小秋便赶紧从包里掏出车钥匙追出门去。

6月4日,上午10点45分,刑侦支队2号审讯室。

方龄亲自上阵,旁边坐着张川,接受讯问的是一名中年模样的男子,长着一张大圆脸,八字眉,小眼睛,再加上地中海式秃顶,看着就很猥琐。

…………

“我承认我用手机拍了那姑娘,又跟了她一小段路,但我真的啥也没干,也没想过要干啥!”中年男子急赤白脸地解释说。

“没想过要做什么,那你干吗跟着人家?”方龄问。

“那小姑娘长得特别带劲,我看着心里舒坦。”中年男子大言不惭地说。

“那女孩还是个小学生,你这么大岁数了,说这话要不要脸?”张川忍不住拍着桌子呵斥道,“你最后跟那孩子跟到哪儿了?”

“就是公园北门出口外面的那条路上,她站在路边的街牌下面来回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正好那时邻居打电话说‘三缺一’,我立马就赶回去了,不信你们可以找我家邻居对质。”中年男子缩着身子,怯怯地望向张川说道。

“路名叫什么?”张川追问。

“天成路。”中年男子未加思索地说道。

…………

里面正审着,骆辛和叶小秋赶到观察室,周时好和郑翔早已候在里面。

“什么案子?”骆辛问。

“一个12岁的小女孩,昨天傍晚放学后失联了……”周时好嘴上简单介绍着夏晴失踪的情况,顺手把一份装着案情报告的卷宗夹交给骆辛。

“跟这人有关?”叶小秋指指审讯室里的中年男子问。

“这家伙以前在内衣厂当保安时因强奸厂内女工被判了5年刑,住在失踪女孩夏晴就读的小学附近,有群众提供信息说经常看到他在学校背后的公园里,用手机偷拍放学路过的女学生,并且我们查阅监控时也看到他在昨天傍晚尾随夏晴的画面,所以就把他给拘了。”郑翔介绍说,“在他手机里发现很多张女学生的照片,其中也有失踪女孩夏晴的,可这小子只承认尾随过夏晴,而极力否认与夏晴的失踪有关。”

“原来是个强奸犯。”骆辛把目光从案情报告上收回,“哼”了下鼻子,“家里什么情况?”

“和老母亲同住,没有正经工作,靠着老母亲的退休金勉强生活。”郑翔继续介绍说,“在他家只搜到了一些黄色报刊和碟片,没发现与夏晴有关的物件。”

“孩子已经失踪近15个小时,目前除了里面这家伙,别的任何线索都没有,市里的领导都在盯着这个案子,帮忙想想法子?”周时好拍拍骆辛的肩膀。

“相关大数据分析表明,国内儿童失踪案件主要集中在两个年龄段:一个是3岁到5岁的年龄段,多以出卖牟利为主要动机;另一个是12岁到14岁的年龄段,该年龄段的失踪儿童以女孩居多,动机则以贩卖为人妻和性侵犯为主,很明显眼下失踪的孩子属于后者。”骆辛语气机械地说,“而针对儿童被诱拐杀害案件的统计表明,失踪在1小时之内被杀害的占44%,在3小时内被杀害的占74%,在24小时被杀害的则高达91%……”

“别科普了行吗?”叶小秋在一旁耐不住性子催促道,“赶紧的吧,这不眼看着快24小时了吗?”

“你要做好凶多吉少的准备。”骆辛盯着周时好的眼睛说道,这也是他刚刚一番科普的主要目的,然后又抬手指指叶小秋,“把沿途监控视频发到她手机里。”

“嘿,你这人,什么她她的,我大名叫叶小秋好吧?”叶小秋一脸不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