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爸爸的梦想1

每天凌晨三点左右,我都会起一次夜,这是保持了很多年的生活习惯。

2007年6月19日这一天也不例外,凌晨三点刚过,小腹**部位的充盈感让我从睡梦中苏醒。

我起身下床去卫生间,路过爸爸的房间时,发现有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我走到那扇因年久而无法关严的旧门前,从缝隙中向里面窥望,看到爸爸侧对着我端坐在椅子上,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平放着一面小镜子,有一个鸡蛋静静地竖立在镜子上面。爸爸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正双手合十,两眼微闭,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又在进行那个特殊的仪式:竖鸡蛋。爸爸每次在进行这个仪式的时候都特别认真,以至于我起夜弄出那么大的动静都浑然不觉。

我曾经专门在网上查过,在中国北方民间的很多地方都有竖鸡蛋的习俗。具体说来就是当有人身体不适或者遇到不好的事情时,家里的老人就会理解是故去的人在作怪。于是,在夜里的时候,拿一面镜子和一枚生鸡蛋,把生鸡蛋放在镜子上,然后念叨那些已经死去的重点怀疑对象的名字,如果念到哪个死人的名字时,生鸡蛋在镜子上竖了起来,就证明是这个“人”干的。接下来的问题就好办了,说几句劝慰或者乞求的话,再烧点纸,这个劫就破解了。在民间这个仪式有一个俗称:叫魂。

从四岁那年的一个午夜,我第一次看到爸爸竖鸡蛋算起,这些年来,我已经在无意中撞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没有一点点恐惧的感觉。我始终认为这是迷信,尽管有些地方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着急去卫生间解决问题,无意继续观看爸爸的特殊仪式。等我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爸爸的仪式已经结束了,他一手拿着小镜子,一手拿着那枚生鸡蛋,推门出来和我打了个照面。他那苍老的脸上像无风的湖面一样平静,没有一丝尴尬。也难怪,对我们父女俩来说,这样的场面又不是第一次碰到,虽然我一直没问过他有关竖鸡蛋的事,但很多事情对我们俩来说,早就心照不宣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爸爸照例出去跑步了,像往常一样,他把早饭做好放在厨房的餐桌上等我去吃。妈妈在我五岁那年和爸爸离婚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离婚的原因好像是爸爸在外面有女人,这是我自己判断出来的结果,在我至今还残存的一点点三口之家回忆中,妈妈和爸爸总是吵架,吵架的过程中总是会出现一个女人的名字,我现在已想不起来那个名字具体是什么了。

这些年来,这个家里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也许是因为身边很早就没有了母性的味道,我从未感受到家的温暖,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我的爸爸叫王进,今年五十八岁,是一个内退在家的工人。我叫王菁菁,今年三十岁,不,算周岁的话是二十九岁,是一家药店的店长。吃着爸爸做的蛋炒饭,我又想起了夜里的事,以前爸爸每年竖鸡蛋的次数并不多,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次数越来越频繁,现如今似乎一有个头疼脑热就要竖一次鸡蛋。

自从内退回家后,爸爸的生活内容更加简单。每天早上在小区里跑完步后去市场买菜,然后再去图书馆看报纸。他没有朋友,完全没有任何交际上的活动和应酬,每天都是一个模式走下来。

上午我到工作的药店后,因为没什么顾客就带着几个店员一直在整理货柜。随着市面上的药店不断增多,我们店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经常是一整天也卖不出去几盒药。临近中午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猪!你有着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边……”

手机屏幕上显示:插队男来电。

在手机里我会按照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设置不同的来电铃声。

插队男真名叫区杨,和我同岁,都是属马的,细算起来,他还要比我小50天。名义上他是我的男朋友,实际我们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一过二十五岁,我的婚姻问题就成了爸爸和三位姑姑的头等大事。可我却是一个不婚主义者,尽管原来的那些闺蜜,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但我不在乎这些,我坚信一点:要为自己活着。

对于自己所处的形势,我也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毕竟置身在凡尘,要面对世俗的压力。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催婚声和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之间,我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不停地换男朋友,差不多每隔三个月我都要换一个男朋友,一方面我不想耽误别人太多时间,另一方面如果相处了三个月还不允许有任何的身体接触,即便我不主动开口说拜拜,对方也会先跟我说拜拜。

好姐妹丽娜说我这样太累,不如找一个和我一样的不婚主义者做合作伙伴,既免去了频繁换人的麻烦,又可以因为是互相帮助不用有心理上的负担。区杨就是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的,其实在丽娜正式把他介绍给我之前,我就见过他,而且是天天见。

我每天早上在613路公交车锦绣终点站排队等车时,都能看到区杨,他有一个非常惹人注意的举动:从不排队。甭管排队的队伍有多长,每次都是来车后在众人的指责声中,直接跑到队首插队上车,并且每次都固定坐在同一个座位上,就好像在抢那个座位似的。这也是我给他起名“插队男”的原因。

说来也奇怪,自从上周和区杨正式认识以后,这几天早上在613路终点站就再没见过他。我猜想是他意识到我发现了他总插队的行为,不好意思了。丽娜介绍我们正式见面那次,我并没有说他插队的事,以后也不打算提这件事,没这个必要。虽然我对他的人品持保留意见,但还是同意和他合作。他人品如何并不重要,反正又不会和他真结婚。

“菁菁,中午有……”

电话一接通,区杨的声音跳跃着传进我的耳朵里,显得很不稳重。

我很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麻烦叫我王菁菁好吗!”

区杨:“噢,好吧,王菁菁你中午有时间吗?有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

我答应区杨中午和他在友好广场的肯德基见面,区杨是做平面设计的,单位离我们药店不远,都在中山广场附近。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通话,接下来将是我们的第二次正式见面以及合作的正式开始。

中午十二点半,我穿着工作服如约来到友好广场肯德基,一进门就看到区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可能是因为天热的缘故吧,他剪掉了之前的一头卷发,换成了寸头。

“哟,白衣天使来啦!”

区杨见到我说了这么一句,算是打招呼。我轻咧了一下嘴角,在区杨对面坐了下来。

区杨问我:“喝点什么?”

我:“可乐吧。”

区杨爽快地回应:“好的,等着哈。”说完,区杨大步流星地走到点餐台。

我很好奇他在点饮料的时候会不会也插队,眼睛一直盯在他身上。还好,这次他比较守规矩,很有素质地站在后面排队。点餐台前排队的客人不多,区扬很快就端着两个大杯可乐回到座位上。

区杨先把两个吸管分别插进可乐杯里,然后把其中的一杯送到我面前。我道了声谢之后,低头把吸管含进嘴里,轻轻地吸了几口。

区杨:“那天见面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菁菁,不,王菁菁,你说咱们合作到最后会不会像《浪漫满屋》里的智恩和英宰那样,假戏真做成真夫妻啦?”

我冷笑了一声:“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你找我来,就想说这些无聊的话吗?”

区杨一时不明所以,瞪着两个大眼睛愣愣地望着我。

我冷冷地说道:“我可以很严肃地告诉你,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如果你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那我们的合作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区杨在脸上堆起笑容:“你看看你这个人,怎么还急啦,会不会聊天啊。我奶奶说过,吃正席前先来点小酒,说正事前先唠点小嗑。我这不是想先铺垫一下,好进入正题嘛。”

我有点不耐烦:“我很忙的,拜托你可以直接进入正题了。”

区杨顿了顿说:“那我就直接说啦,我家里人想见见你。”

我:“是大家庭性质的见面,还是就你父母?”

区杨:“这次只见我父母就行。”

我:“行,什么时间?”

区杨:“看你的时间方便吧。”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要不周六吧,我休息。”

区杨:“好的,周六下午三点,咱俩在新星绿城小区门口集合。”

我:“咱们上次说好了的,是谁的事儿就由谁全权买单,去你家的东西你来买,我不负责。”

区杨:“这个自然,其他的你不用管,只要人到了就行了。”

我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那今天就这样,我先走了。”

见我要走,区杨站起来阻止:“唉唉唉,这就走啊。”

我:“还有什么事儿吗?”

区杨:“咱们是不是得对对台词什么的。”

我反问:“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区杨面露难色:“虽然是假的,也得像那么回事儿呀,你说呢?”

我重新落座:“那好,你说吧。”

区杨:“首先我强调一点总的原则哈,咱们在面对双方家长时……”

我插话:“不是面对,是应付。”

区杨点了点头:“好,就用你的说法,应付。咱们在应付双方家长的时候,一定不能用演戏的心态去表现自己,要暂时忘掉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对方真正的恋人。只有这样看起来才真实。”

我很坚决地说道:“这我很难做到,假的就是假的,即使演的再怎么像真的,它也是假的。”

区杨无奈道:“我不勉强你,你尽量去做吧,反正我会这么做的。”

我:“我觉得总的原则应该是保持距离,不能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区杨:“这点我很难办到,有的时候需要逢场作戏的,比如说攀个肩膀、拉个手什么的,但我能保证没有像拥抱、接吻这样的亲昵举动。”

我不愿再和他争论,索性同意了:“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区杨又征询道:“要不咱们拟个合同吧,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都写清楚,免得有麻烦。”

我眄视着他:“我看你还真是电视剧看多了,我可没那么闲工夫陪你写合同,要对台词你就赶紧对,我下午还要回店里上班。”

区杨挠了挠头说:“唉!和你怎么总是对不上频道。我和我妈介绍过,说咱们认识四年啦……”

接下来,区杨在诸多问题上和我统一了口径,又详细地跟我讲了去他家要注意的事情,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对。他讲得很多、很细,几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倒让我觉得自己如果不好好表现的话,反倒对不起他的一番前期工作。不过,他说他的,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到后来,我只是人坐在他面前,脑子里早就去想别的事了。

区杨:“……我妈有个习惯,总把自己爱吃的东西夹给别人吃,比如说西红柿炒鸡蛋。王菁菁,你在听我说话吗?”

看我的眼神空了,区杨的上下嘴唇终于暂时停止了开合。

片刻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掩饰道:“你说西红柿炒鸡蛋,对了,你知道竖鸡蛋吗?”

我本想通过一个新话题来校正自己大脑的混乱状态,却意外地扯到了竖鸡蛋上。

区杨一脸的茫然:“你是说把生鸡蛋放在镜子上叫魂吗?”

区杨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原来他也懂这个。

我急忙说道:“你也知道这个啊。”

区杨也来了兴致:“当然知道啦,我奶奶就会。我小的时候总生病,我奶奶就说是我死去的爷爷回来看我造成的,现在看来那都是封建迷信。”

我:“我也一直觉得是迷信,但有一个问题一直都想不明白,鸡蛋为什么会自己竖起来呢?”

区杨笑着说:“傻妹妹,鸡蛋怎么可能自己竖起来呢?那不真出鬼了吗?你肯定没看过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我争辩道:“我看过的。”

区杨:“那肯定看的也不是完整的,不信你自己想一想。”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区杨说得没错,这些年虽然误打误撞过很多回爸爸竖鸡蛋,但没有一次看的是完整版的。

看我不做声,区杨显得很得意,语气也有些上扬。

“我亲眼看过我奶奶弄过好多回,她弄的时候,是用两只手把着生鸡蛋的。咱们都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用科学来解释下就很清楚了。按照平衡力原理和重心原理,鸡蛋内蛋黄的密度比蛋白大,将生鸡蛋竖着静立约几分钟或是十几分钟后,蛋黄沉到鸡蛋的另一端,重心就会大大降低,只需要稍加调整便可将生鸡蛋直立起来。但是,不是所有生鸡蛋都是比例匀称的,所以有时候不管怎么弄,鸡蛋也竖不起来。可是,大家往往把鸡蛋竖不起来的情况归结为不是鬼在作怪,才转而寻找科学的解决办法。”

区杨说得很有道理,可我还是将信将疑。

区杨接着说道:“另外,心理暗示在里面的作用也很大。绝大多数操作的人在叫魂之前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怀疑对象。就拿我奶奶来说,她在叫魂的时候嘴里只喊我爷爷一个人的名字,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早就认定是我爷爷做的,这就客观造成了一个结果,不管鸡蛋什么时候竖起来,甚至是能不能竖起来,都是我爷爷做的。嘿嘿,你说我爷爷冤不冤?”

区杨的一番科学且有理有据的解释让我陷入到沉思中。

“这些年来,爸爸在竖鸡蛋的时候嘴里念叨的是谁的名字,每次都是同一个人吗?”

区杨看我在发呆,问道:“还没想明白呢?傻妹妹。”

我白了他一眼:“谁是你妹妹,别忘了,我还比你大50天呢!”

区杨:“我奶奶说过,不到百天不算大。”

我:“总之你没有我大,叫我妹妹肯定是不对的。”

区杨笑道:“别那么认真嘛。”

这时,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都一点半了,早就过了下午上班的时间,我连忙告别了区杨回到店里继续工作,一直到晚上八点半才闭店下班坐公613路公交车回家。

晚上九点半多一点,我下了公交车,不紧不慢地往家的方向走。转过一个弯,远远地看到爸爸在道口烧纸。我这才想起来又到了6月19日这个特殊的日子,每年的6月19日晚上爸爸都会烧纸。

很多年来,爸爸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奇怪且谜一样的存在。在他身上有很多谜团,竖鸡蛋算一个,眼前的烧纸是一个,我曾经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却没得到任何结果。我的爷爷和奶奶包括其他已故的亲属,没有一个人是在6月19日去世的,而且他们的生日也没有是6月份的。我搞不懂爸爸每年是在给谁烧纸,我还曾想过一个问题,竖鸡蛋和烧纸这两件事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爸爸面前的火正熊熊燃烧着,他一定又往里面放了很多黄表纸。火光把爸爸的脸映得通红,等我快要走近时,纸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变成一摊灰烬。爸爸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瓶水倒在那摊灰烬上,一股呛鼻的浓烟味迅速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我赶紧快步躲到一侧的道边上。

爸爸穿着短裤背心,经过刚才的一番炙烤早已汗流浃背,整个人像刚从桑拿房出来一样。他转身准备往家走,这时有一辆车子开到他身前准备停到他身后的路边,只见爸爸迅速跑到我这边来。

爸爸问我:“吃过饭了吗?”

我冷冷地回答:“吃过了。”

说心里话,我很讨厌爸爸刚才的举动。从小到大他都在用一套我总结为“王进语录”的理论来教育我,中心思想是要小心翼翼地活着,避免一切意外事故的发生。

“王进语录”第1条:当有机动车在身体周围停车或是倒车时,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辆车。因为从理论上讲,任何司机都有踩错油门或者刹车的可能。

“王进语录”第8条:坐车时,永远不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那个位置出事故时的死亡率最高。

“王进语录”第23条:出门远行,宁可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也不要坐哪怕半个小时的飞机。火车即便出事故了,生还的可能性依然很大。飞机一旦有意外发生,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得玩完。

“王进语录”第64条:永远都不要参与有身体对抗性的体育运动,像踢足球、打篮球。理由很简单,容易受伤。

“王进语录”第112条:游泳只能去游泳馆里游,不能去海边,原因是大海里有太多难以预料的海浪和暗流。

“王进语录”里还有专门针对女性,准确地说是针对我一个人的条目,像“王进语录”第187条:夏天穿着不能太暴露,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王进语录”第221条:坚决避免和陌生男人(一个或者多个)同处在封闭的环境中,对认识的男人也要时刻保持警惕。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爸爸就是这样要求我的。他自己更是身体力行,将“王进语录”的精神发挥到极致,就好像有什么凶险骇人的天灾人祸随时都有可能降临一样。我对这种时刻紧绷神经的感觉深恶痛绝,更看不起这样一个猥琐、惜命的爸爸。所以在平时,我对爸爸有着很深的抵触情绪,很少主动和他说话。

转眼间,就到了去区杨家拜见他父母的日子。下午三点,我脚蹬一双回力帆布鞋,脚上还没穿袜子,身穿一件旧连衣裙,挎着一个仿版的香奈儿包,素面朝天地来到区杨家所在小区的门口。

区杨一看到我就眉头紧皱,对我的不施粉黛有点不高兴。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我拿出包里的化妆盒简单化了化妆,然后跟着他来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在一辆桑塔纳2000前停了下来。

区杨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里面装满了各类高档保健品,还有一个大果篮和两个泡沫箱,泡沫箱上分别有两个醒目的黑体字:海参和海胆。

区杨:“我都提前准备好了,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父母的见面礼。”

我有些诧异,问道:“用得着这么隆重吗?”

区杨:“反正都是我买单,你就不用操心了。”

随后,我们俩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到了区杨家。

区杨家一进门就是一个很大的明厅,他父母站在门口热情地迎接我的到来。二老的穿着很正式,区杨的妈妈上身穿着浅粉色的针织衫,下身穿着一条粗布麻裤,一头看起来刚做不长时间的卷发,气质非常好。区杨的爸爸则是一身肉色中式短衫长裤,颇有些文人雅士的风度,和夏天在家动不动就光膀子的王进完全是两个概念。

能看得出来,区杨的父母对这次见面很重视,绝对是精心准备过一番的,这让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放下礼物后,区杨的妈妈直接拉我到沙发上坐了下来,区杨的爸爸跟着坐在区杨妈妈的旁边,区杨则站在一旁,从面部表情上看,他似乎有些紧张。

从我进门开始,区杨妈妈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我身上,区杨爸爸也是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个遍。坐下来后,二老的眼神更是一起聚集在我的脸上,把我看得很不自在。

区杨在一旁也看出来了,笑着开口道:“爸,妈,没有你们这样一直盯着人看的哈。”

区杨妈妈看着我的脸,不住地点着头:“怪不得……”

区杨插话道:“妈,今天是你们见面,你别提我。”

区杨妈妈朗声笑道:“好好好,不提不提。小王,热不热?来,吃个香瓜。”

接下来就进入到常规的拉家常阶段,基本上都是区杨妈妈问一句,我答一句,区杨爸爸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听。通过问话,我意外地发现区杨妈妈好像对我的情况很了解,一度让我产生了和区杨真的认识了很久的错觉。区杨一直站在那里专注地听我们的对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区杨的面部表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其实区杨的紧张是多余的,本来我就是一个冒牌货,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我一点都不紧张,在心情放松状态下的表现反而非常好。能明显感觉到,区杨的妈妈对我很满意,一直笑着和我聊个不停。

不过,聊着聊着,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不应该给区杨的父母留下太多的好印象,这样他们知道真相后的心理落差会很大。想到这一层,我决定改变一下策略。

正好在这时,区杨妈妈对我说:“快要饭点了,我和杨杨他爸去给你们包饺子,小王你和杨杨随便玩吧。”

我心里明白,这是准婆婆考验准儿媳的一种方式。如果是有眼力见儿的准儿媳,这时候一定会主动要求帮忙包饺子,这样准婆婆还可以顺便考察一下准儿媳的面活儿水平。

我微笑着回答:“好的。”接着转脸把目光投向区杨。

“区杨,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吧。”

区杨对我的反应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没在第一时间回应我,迟疑了几秒钟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好,好。”

区杨的房间陈设很简单,一个衣柜,一张大床,一个写字台,一把电脑椅和一台电脑。房间里没有男人房间的那种特有的零乱和异味,非常整洁干净,不知道是临时收拾的还是一贯如此。我简单四下瞅了瞅,就在床角坐了下来。

区杨问:“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轻扬了一下嘴角:“那辆桑塔纳是你的吗?”

区杨:“对呀。”

我不以为意:“难怪。”

区杨笑嘻嘻地问:“什么难怪?”

我敷衍道:“噢,没什么。”

区杨像是猜到了什么:“不对,我奶奶说过,越是说没什么的时候,越有问题。快说,怎么回事?”

我还是顾左右而言他:“看来你和你奶奶的感情很深,总听你提起。”

区杨:“那当然了,我可是她老人家一手带大的。”

我:“你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区杨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前年去世了。”

我有些尴尬:“哦,对不起。”

区杨又恢复了神采:“没什么,我奶奶说过,不管她人在不在世,只要我在心里装着她,她就跟活着是一样的。”

这句话让我有点小感动,转念又觉得有些违和。眼前这个有情有义的好孙子形象好像和那个插队男的形象大相径庭,想开口说区杨之前插队上车的事,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和区杨一直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直到饺子包好了,煮熟了,摆上了桌,才一起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的餐桌上坐下来。

区杨的妈妈依然十分热情地对我说:“小王,别客气,多吃点哈。”

我忙不迭地点头回应,可接下来我却要开始自毁形象了。

饺子是三鲜馅的,味道很不错,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咸,也可能是因为我只吃肚不是吃边的缘故吧。看到我留在桌子上的第一个饺子边,区杨尴尬地偷瞄了一下父母的脸,他父母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很快就装作没事一样,继续吃饺子。

我一共吃了两大盘饺子,面前堆满了饺子边。在这个过程中,区杨的妈妈一直招呼我要多吃点,只不过,她的话没有先前那么多了。眼看着大家都吃完了,身旁的区杨在桌底下用脚轻轻碰了碰我的脚,意思是让我帮忙收拾饭筷。

区杨的爸爸已经站起来开始收拾了,我却仍然坐在那里没有一点表示,区杨急得在下面狠狠地踢了我一下。我干脆站起来直接去了卫生间洗手。

从区杨家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只有区杨一个人送我。很明显,他对我的表现非常不满,脸色很难看。下楼后他没和我说一句话就闷声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他脚下的速度很快,走着走着,就把我落下了一大截。

区杨来到小区门口站定,然后掏出一只烟点上狠吸起来。两分钟后我才走到他的身边停下脚步,虽然我自认为自己没做错什么,但从情理上讲还是要听区杨埋怨几句。

区杨背对着我大口大口地吸着烟,过了片刻,他突然转过身来,把还没抽完的半只烟狠狠地摔在我面前,一双大眼睛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区杨气势汹汹地质问道:“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故意捣乱!”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自己也跟着动了气:“你有没有搞错?我们是假的!”

区杨:“上次我说过了,虽然我们是假的,但在应付父母的时候也要像真的一样认真对待。”

我:“我可没答应你。”

区杨:“你知道我为这次见面准备了多久吗?”

我冷淡地回应道:“我不需要知道,和我没关系。我提醒你,别忘了咱们只是合作关系,你没权力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区杨无奈道:“好,你说得对,我们是合作关系。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父母对这次见面不满意,要我和你分手怎么办?”

我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就分,反正早晚有一天要结束合作。”

区杨气急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区杨拂袖而去。见他这样,我也转身拔腿就走。走了没多远,一辆出租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大声冲我喊:“小姐,前面有位先生让我送你回家。”

我仍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回答:“用不着,你走吧。”

司机:“那位先生已经付过车费了,小姐你还是上来吧。”

我不耐烦地冲司机摆了摆手:“别废话,赶紧走吧。”

那辆出租车随即开走了,我一个人疾走在夏夜的街头,很快就为拒绝那辆出租车付出了代价。天空中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被浇了个透心凉。好不容易才打到一辆出租车,坐在车上,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

我不愿意接区杨的电话,一次次把他的来电摁掉,可是那首《猪之歌》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很快又会重新响起。快要到家时,《猪之歌》终于不再响起,我收到区杨发来的短信,上写着:安全到家后晃我一下。

我懒得理他,到家后简单洗了洗,就躺到了**。

过了一会儿,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响起《两只蝴蝶》的旋律,丽娜打来了电话,是区杨拜托她打的。在告知我已安全到家后,我本打算和丽娜好好聊一聊,自从她几个月前生完宝宝后,我们俩就没好好聊过。丽娜却因为要去哄哭闹中的宝宝,提前中断了和我的通话。

丽娜的突然撤退,搞得我意兴阑珊,贴在耳边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响着盲音。我在脑海里为自己的不婚主义庆幸的同时,也为很多像丽娜一样的女人感到悲哀,女人结婚后时间就不是自己的了,生完孩子后人生就不是自己的了。

不过,我还要给自己加上一条,有时候,淋完雨后健康就不是自己的了。当天夜里我就发起了高烧,浑身难受,第二天白天没去上班在家躺了一天,吃过几遍药后总算退烧了。可是,到了晚上体温又重新突破39度,我喝了碗热姜水,用一床大棉被把自己围了个结结实实,打算用发汗的方式赶走病痛。

深夜不知几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房门开了,进来一个身影在我眼前晃悠。随后台灯被打开了,房间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我彻底被弄醒了。抬眼一眼,爸爸正蹲着身子,把那面叫魂用的小镜子和一枚生鸡蛋放在我的床头柜上。他竟然认为我这次生病也和那个“作怪”的“鬼”有关系,还要在我的房间进行叫魂。我对此厌恶之极,扛着大棉被翻了一个身,把后脑勺留给爸爸。

叫魂开始了,爸爸嘴上像念佛经一样没完没了,他念的声音很小,我听不太清楚,只能隐约听到有“是你吗?”“放过我女儿吧。”这两句话。

这次竖鸡蛋似乎不怎么顺利,身后的“念经”声一直不绝于耳,吵得我根本无法入眠。我忽然想起和区杨关于竖鸡蛋时到底是不是用手把着的那个讨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爸爸是怎么操作的。区杨说得没错,爸爸果然也是用双手把着鸡蛋进行叫魂的。这个迷信活动中一直让我觉得神奇的地方已不复存在。后来,爸爸弄了很久也没有让那枚鸡蛋竖起来,看来他这次选的鸡蛋不太理想。

我的病最终还是好了,区杨给我打来了电话,向我表达歉意。仔细想想自己那天的一些做法也确实有些过分,也就借他给的台阶接受了道歉。这么做的另一个目的是,我有事要麻烦区杨。我那三位姑姑从爸爸口中得知了我有新男朋友的消息,强烈要求审查一下区杨。区杨在得知这个情况后,竟然狮子大开口,让我请他在大连最好的西餐厅吃一顿。

打电话当天晚上八点半下班后,区杨开车接我一起去香格里拉大酒店,由于距离较近,不一会儿就到了。进入位于酒店一楼的西餐厅,看到里面的客人不多,环境十分优雅,我们选择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

一位漂亮的女服务生拿着两个很大的点菜本过来,分别放到我和区杨的面前。

我没动那个点菜本,直接告诉区杨:“我从没来过这里,不知道什么好吃,你看着点吧。”

区杨也没客气,翻开点菜本自顾自地点了起来:“我要的都是双份的,鹅肝排、薯烩羊肉、巴黎龙虾、美式牛扒、冬至布丁、奶酪焗通心粉、什锦冷盘……”

我听得身上直冒冷汗,心里暗暗叫苦,真是遇人不淑啊,区杨这是要吃死我的节奏。

区杨最后说道:“……再给我们来一瓶拉斐,要1997年的。”

区杨的疯狂点餐终于结束了,女服务生带着灿烂的笑容离开了,没用多长时间就把菜全给我们上齐了。望着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我感觉心都在流血,但事以至此,索性不去想那么多了,我决定甩开腮帮子大吃一顿。

起初,我们俩边吃边商量去我家见长辈的事,很快就把一些细节都敲定好了。两杯红酒下肚后,我和区杨都打开了话匣子。

区杨:“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什么问题啊?”

区杨:“你为什么不想结婚呢?”

我反问:“我为什么要结婚呢?”

区杨:“多一个关心你的人不好吗?”

我摇头道:“不需要。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永远都不被伤害,不挺好的吗?”

区杨有些纳闷:“你为什么只看事物消极的一面呢?”

我:“很简单,因为在我的身边,看不到积极的东西,我看不到。”

区杨:“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我:“即使存在,能有幸遇到也小概率事件,跟中五百万差不多。”

区杨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话锋一转:“别总说我,也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区杨习惯性地挠了挠头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属于受过刺激的。”

我的好奇心上来了:“什么刺激,说来听听?”

区杨:“我一直觉得,对于爱情来说,眼缘很重要,尤其是第一眼的感觉特别重要……”

我:“切,你直接说你是一见钟情型的不就完了吗?”

区杨板着脸道:“你总喜欢插我的话,搞得我都没情绪讲了。”

我连忙赔不是:“好好好,我再不插了,你讲你讲。”

区杨继续娓娓道来:“其实你说得对,我属于一见钟情型的。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时,我在上海路宏孚大厦里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大厦的一层是一家银行,那家银行柜台里有一个女孩儿非常吸引我,我几乎天天去她的窗口办业务。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多,我觉得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就想了一招,通过银行柜台里的业务电话联系到那个女孩儿,然后告诉她我是报社的记者,有客户向报社表扬她的服务态度好,准备采访一下她。”

我正听在兴头上,忙追问:“结果怎么样了?”

区杨见我急于知道结果,故意卖起了关子,不说话了。

我急了:“你倒是快说啊,最后怎么了,那个女孩儿没来吗?”

区杨长叹了一声:“唉!来了,带着男朋友来的。”

“哈哈哈。”

我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餐厅,在优雅、安静的氛围中显得特别突兀,意识到不妥后,我连忙强忍住了笑。

我窃笑道:“你这也太脆弱了吧,这也能算个事儿?”

区杨瞪大双眼,反问:“这还不算事儿啊,自尊心多受打击呀!”

我轻篾道:“真没出息。一见钟情的人一般都博爱,再换一个对象不就行了吗?哪还至于不结婚呀?”

区杨端起了架子:“我的眼光可高着呢,一般人我还真看不上。”

我:“切,没看出来。”

区杨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以前来过这家酒店吗?”

我:“没有啊。”

区杨站了起来:“走,我先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区杨边说边过来拉我,顺手还拿起了我的那个仿版的香奈儿。

我小声问道:“要去哪啊,咱们还没结账呢?”

区杨一脸严肃:“先别问,跟我走就是了。”

在区杨轻轻地推搡中,我们俩走出了餐厅。旋即,他加快了脚步拉着我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我不清楚他这是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一直走到酒店的停车场,跟着区杨几乎是跑着来到他那辆桑塔纳2000前,他把我推进副驾驶的位置上,然后自己上车迅速启动了车子。

我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这是想带我跑单吃霸王餐。车子从酒店停车场出来后,快速行驶在人民路上。

我:“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区杨:“呵呵,替你省了好几千块钱不好吗?”

我正色道:“不是钱的问题,以前只知道你有插队的习惯,没想到你还有吃霸王餐的毛病。”

区杨一个急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中央,晃得我下意识地双手扶靠在车窗前。区杨侧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我很坦然地和他对视。

我本以他会发火,谁知过了半晌,在后面车辆刺耳的鸣笛声和司机们的咒骂声中,区杨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重新启动车子在马路上高歌猛进,给我弄得一头雾水。

我们在车里没再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半个小时后,车子开到我家楼下。区杨走后,我思前想后,觉得吃霸王餐太龌龊,只有把钱还回去自己才能心安。

于是,我打了辆出租车又赶回到香格里拉大酒店西餐厅,结果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收银台的服务生告诉我,区杨在点完餐后就悄悄把账给结了。

我:“这大热的天,你穿西装不热吗?”

区杨推了推眼镜道:“别说风凉话了,这证明我重视你这个合作伙伴。”

我从包里掏出事选准备好的6273元钱递给区杨。

我:“给你,我说过,从不欠别人的。”

区杨一脸疑惑:“这是什么啊?”

我:“6273元,你应该知道是什么钱吧?”

区杨的右手又扬到头顶边挠边说:“原来你都知道啦。”

我没吱声,用眼神示意区杨赶紧把钱接着。

区杨没接钱:“如果这么说的话,恐怕这些钱还不够吧。”

我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区杨嘿嘿一乐:“马上就见分晓,上次去我家是我准备的东西。这次去你家,你准备让我空着手去见你爸爸和姑姑们吗?”

我:“我现在到超市买两包水果你拿着就行了。”

区杨惊呼:“这怎么行,我可不像你,不把别人的事儿当事办。”

区杨说着就走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我过去一看,里面的东西比上次看到的还要多。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你疯啦,准备这么多东西让我来买单。”

区杨:“谁让你家长辈那么多的?”

我用很强势的口吻命令道:“去我家我说得算,这些东西统统不许拿出来。”

区杨:“也好,我客随主便。”

我去超市买完水果后,就带着区杨来到家里。这次家里的审查阵容非常强大,除了已过世的大姑夫外,其他长辈全都来了。区杨在和他们一一打过照面后,马上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区杨笑容可掬地冲爸爸说道:“叔叔,我今天带的东西有点多,全放在车的后备箱里,麻烦叔叔和两位姑父和我一起去把东西拿上来。”

“这个阳奉阴违的家伙。”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爸爸和区杨客气了一番后,带着姑父们和区杨一起下楼去拿东西了。王进同志今天破天荒地穿上了一件全新的T恤,走起路来努力地挺着本已弯曲的后背,看起来有些别扭。

“这小伙儿不错,看着就是懂事的孩子。”

“嗯,长得也好,挺精神的。”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三位姑姑就开始了对区杨的品头论足。没见到礼物前尚且如此,等看到了区杨带来的那些大包小包的各式礼物,姑姑们脸上笑容就更没法停下来了。但是,她们知道这次审查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并没有被那些礼物蒙蔽了双眼,对区杨进行了一番严格的考察。不得不说,区杨的表现要比我那天好得多,举止言谈既得体又不失幽默,让爸爸和姑姑们非常满意。

区杨的一席话说得姑姑们不住地抹眼泪,爸爸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眼晴里莹光闪闪的。如果不是知道区杨这是在演戏,我几乎要被感动哭了。心下觉得区杨做平面设计太可惜了,他应该去当演员才对。

二姑父酷爱下象棋,在区杨顺利通过了审查后,拉区杨一起下象棋,爸爸和小姑父给他俩当观众,我在一边为他们四个人端茶倒水。我不了解象棋的下法,但凭经验判断,区杨的水平应该不差,因为他和二姑父的第一盘棋就下了很长时间也没分出胜负。二姑父的棋艺很高,爸爸和小姑父都不是他的对手。往常下象棋时二姑父总是一副轻松悠闲的表情,这次可不一样,从一开始他的两个眉毛就紧紧地拧在一起,看来是遇到对手了。

区杨一如接受审查时全身心投入,一直低头专注地下着棋。只是区杨不知道,二姑父的心眼儿小得很,赢了二姑父的棋,并不能让他在二姑父的心里留下什么好印象。

那盘棋的最终结果是区杨赢了,后来当我把真实情况告诉区杨时,他面带无尽的懊悔说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那么认真了。”

在互相见过对方家长后,我和区杨的合作关系正式确立下来。从此,我们俩演了一场又一场“戏”来应付彼此的家长,区杨的演技始终精湛,我总是会出现游离在角色之外的失误。大多数戏份都在区杨家上演,只有一两场戏的舞台背景是我家。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两个人的合作,我是相对吃亏的一方。

时间来到了2008年的3月份,还是在友好广场肯德基,区杨向我提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他要和我假结婚。见我惊诧不已的神情,区杨又补充解释了一下,所谓假结婚只是举行一场婚礼,宾客对象只是他的同学、同事、朋友,目的是为了收回以前随的份子钱。为避免穿帮,针对一些具体的细节,区杨还写了一份详细周密的计划书拿给我看。我起初用摇头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后来禁不住区杨的苦苦哀求,才勉强答应帮他这个忙。

看我同意了,区杨喜上眉梢:“你答应了,可不带反悔的哈。”

紧接着,他雀跃着掏出了手机,快速在健盘上拨着号码。

“老苗啊,我要结婚啦,你可得来啊。8月8号北京奥运会开幕那天,地点是……”

由于请柬上、婚礼上都要用到婚纱照,我还得配合区杨拍婚纱照。区杨找的婚纱摄影机构位于胜利广场地下二层,拍照那天上午,我们俩一起来到胜利广场。我是一个“本本控”,从小就喜欢收藏各式各样的笔记本,在胜利广场地下一层,有一家我常去的文具小店。那天刚好路过那家小店,我习惯性地走了进去。

小店的店主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由于是老主顾的缘故,她和我早就熟识,一看到我就热情地过来打招呼:“来啦,正好又进了几个新款的笔记本,那是你男朋友吗?很帅呀。”

顺着店主的目光,我望向站在门口的区杨。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却从没有好好地端详过他的相貌,经店主这一说,发现区杨的确挺帅的,宽大的双眼皮、挺直的鼻梁、硬朗的面部轮廓。有这样的男朋友站在身旁,绝对能让女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意,可惜这些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婚纱照先拍室内部分,原定的六套衣服,在我的要求下改成了两套。区杨没有反对,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听从我的决定。在摄像师奇怪的目光中,我们两个人按照古代夫妻相敬如宾的模式拍完了婚纱照的室内部分。

下午拍外景,原定的三套衣服变成了一套。由于我一直强调快点结束,摄像师对我们这对奇葩情侣也没有过多的要求,所以几乎所有的造型均是一次通过。整个拍摄过程很流畅,只是在植物园的时候出了个小插曲,我身穿白色婚纱和穿着燕尾服的区杨在拍摄草地造型时,总觉得有一股臭味直冲鼻尖,用鼻子寻找了很久,才发现臭味竟然是从区杨的尖头皮鞋传出来的。

我低声问道:“你的鞋怎么臭哄哄的?”

区杨正对着摄像师的镜头开怀大笑,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不好意思,刚进草地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大便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差点把午饭吐出来。可也无可奈何,最终强忍着臭气和区杨拍完了婚纱照。

我做梦都不会想到,像我这样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结婚的人,竟然也要走一遍结婚的过场。可是,5月份发生的一个意外,终究还是让区杨苦心设计的那场婚礼没能办成。

爸爸在一天早晨出去跑步后,就再也没能回来,一场交通事故让他那颗谨小慎微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造化真是弄人,在“王进语录”里有N条和汽车相关的条目,爸爸的生命最终却终结于车轮之下,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无所适从,好在区杨帮我打理了一切。在爸爸的葬礼上,亲眼看着他因为重创而变形的身驱化成一盒骨灰,我泪如雨下,以前对他的所有不满和怨恨也随之烟消云散。爸爸没了,以后我不再需要去应付任何人了。

区杨目视前方,没有回应我。

我很不好意思:“我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区杨依然直视前方,专心开着车,只是后来在我下车的时候对我说:“以后有事儿,尽管来找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看他,眼含泪水一溜烟地跑上了楼。

回到空空****的家里,我整个心也跟着空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产生了找一个肩膀靠一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