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谈会

转眼间到了大三。又是一个新学期开始了。

304寝室的哥们再次风尘仆仆从各地回到学校。

不约而同地,每个人都带了很多零嘴吃食。

项岳首先把自己的黄色旅行包打开。里面有牛油炒面,牛肉干,葵花籽,花生米。莫天奇带的是东北酸菜,榛子。小山东还是山东煎饼和红枣,钟伟拿出当地特产“肉夹馍”,还有柿子和石榴。前几次放假都没回家的老三届,终于回了趟北京。他的京味点心和果脯大受欢迎。

霎时间,寝室桌子上摆满了吃食,像是一个零食丰盛的大型茶话会。

那年头,学校食堂的饭菜除了主食之外,真可以称之为“难以下咽”。

早晨馒头咸菜不必说了,盛产小麦的地区出品的“杠子馍”那叫一个好吃啊,多少年后项岳想起来嘴里还是甜丝丝的。

晚饭的菜简直不能叫做“菜”了——要么是发黑变质的水煮马铃薯块,要么是后厨院子里堆成小山样冻得变味的圆白菜帮子。故此,晚餐的菜基本没人吃,垃圾桶里瞬间堆得满满的。

唯有中午的正餐有点油水,值得期待。

最好吃的当属红艳艳狮子头。不过每人只有一个太不解馋了。还有令人难忘的油煎小黄鱼,也是塞牙缝的一小条。红烧肉、糖醋排骨这些只有过节才能看得到。

要说晚餐都是烂菜也不对,偶尔会有花卷和青菜汤,或者肉包子加小米粥。肉包子的内容让项岳永远难以忘怀——那是用碎猪头肉做成的馅。拿起包子咬一口感觉很香——他不得不佩服厨师的调味功夫。可是再看看咬开口的包子,哇,里面塞满了猪脆骨、带棱的上颚、糟鼻头甚至黑乎乎的猪毛……讲究的女生们无法下咽只能扔掉。男生则多数不理会这些——难得有点荤腥,管他什么呢,只要不是人肉!

项岳对扔掉猪头肉包子的几个女生说:“告诉你们一个好办法,吃包子的时候闭着眼好了。”

众女生笑:“那还不把包子吃到鼻子眼睛里去了?”

“你们真不吃啊?那干脆给我们吧,总比浪费了好。”

从那之后每逢吃包子,项岳的饭盆里就堆起一座小山。他笑哈哈分给众哥们。

因为伙食质量和服务态度,学生们多次跟食堂大师傅发生矛盾。最严重的一次是钟伟为了小米稀饭太少很不满意,说话语气严重了些,最后跟打饭师傅吵了起来。气愤无比的他竟把一碗稀饭扣在了师傅头上,黄灿灿的小米粥顺着师傅的白大褂流了下来。

“看他们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还不是克扣我们的伙食费?太便宜他们了!”事后他说。

304寝室集体支持钟伟的行动。

这件事的结果是,辅导员把钟伟带到食堂跟师傅互相交流认错,双方保证今后不发生此类行为。

新学期开始后,持续的“茶话会美食”成为同学们大快朵颐的好时光。

虽说大家带来的美味不少,但是架不住天天吃。还不到一星期,桌上的吃食渐渐消失殆尽了。

某天晚自习回来,洗漱过后躺在**,钟伟率先喊饿:“MD,我今晚吃了三个半馒头,现在怎么又饿了?”

“我也是。我吃了三个。”莫天奇说。

“主要是晚餐没有一点油水,肚子太憋屈。”老三届说完又问:“阿岳,你的炒面还有没有了?”

项岳的炒面,是老妈用融化的牛油加上白面和白糖炒熟的,跟现在的黑芝麻糊类似,用开水一冲就能喝,舀一勺放进嘴里香喷喷的。

“昨天就没了啊。”项岳回道。

“那……感情现在咱们什么吃的都没了?”

“弹尽粮绝了?”

“我这里还有……有点酸菜。”莫天奇道。

“酸菜……”肚子咕咕叫的钟伟想了想:“酸菜汤也能饱腹吧?快拿出来!”

莫天奇把最后一点东北酸菜拿出来,每人分了一点,倒上开水西里呼噜喝起了酸菜汤。

喝完上床,钟伟叫道:“哎,我怎么肚子还在叫啊?”

“缺油水呗。酸菜吸油,越喝越饿。”老三届总结道。

“切!咋不早说?”钟伟后悔了。

“我也是刚刚想起来这个茬。”

“睡不着咋办?谁讲个故事吧。”莫天奇道。

“咱们讲笑话吧。乐呵乐呵。”钟伟说。

看大家没言语,钟伟先说:“我讲一个吧。一天我和朋友在饭店吃饭。隔壁桌的小两口突然吵起来了,接着我的脑门就被一块飞来的红烧排骨给砸了。我一看那块虽然红彤彤但干瘪瘪的排骨,顿时就怒了,冲着他们大骂:干嘛呀,有种你挑有肉的砸过来呀!”

“呵呵,有点好笑。”项岳说。

“我讲一个。”老三届说:“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个同桌貌似大脑少根弦。化学课上老师提问:‘你们知道怎么区别面粉和淀粉吗?同桌答道:‘看哪个能包饺子。’老师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提问:‘你们知道怎么区别酒精和醋吗?’同桌又站起来大声抢答道:‘用饺子蘸一下。’”

“这个同桌果然弱智,就知道吃饺子。”莫天奇说。

“该你了,项岳。”钟伟提醒道。

项岳想了想就编了一个:“养了半年多的大金鱼死了,我伤心极了,心想一定要给它办个隆重的葬礼,埋土里吧,怕猫挖去吃了;水葬吧,怕被螃蟹夹走吞掉。再三考虑后决定给它办个火葬,于是抱来柴火和打火机,谁知道越烤越香……算了,还是食葬吧。”

“这个好玩。”小山东也笑了。

“我还是喜欢吃清蒸鱼。”老三届说。

“我喜欢红烧鱼。清蒸太淡了,没味道。尤其南方人那种清蒸。貌似不放油不放盐,感觉很腥啊。”项岳说。他吃过师傅烧的鱼,总觉得不好吃没味道。

“我最喜欢糖醋带鱼啊。”钟伟说:“哎,一说这个我就流口水了。”

“我们那地方有个很特别的烧鱼法,叫做‘臭鳜鱼’,你们肯定没吃过。”项岳说。

“臭的?那怎么吃?”

“你没吃过臭豆腐吗?有句话怎么说臭豆腐来着?叫做‘闻着臭吃起来香’。臭鳜鱼跟臭豆腐一个意思。喜欢的人馋死了。”项岳说。

老三届说:“臭鳜鱼没听说,臭豆腐北京就有。我是不习惯。”

“别说什么臭的啦,说点香的嘛。”钟伟道。

“嗯,那我说一道菜啊,叫做古老肉。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老三届问。

“没听说。”大家异口同声。

老三届有点得意地说:“我有一回跟父母到一个广东亲戚家做客。她丈夫是个厨师,在家做了这道菜,我吃了以后就再也忘不了了。”

“这么好吃啊。我要流口水了。”钟伟说。

“我还没说怎么烧的呢,你流什么口水?”

“快说吧,老三届。”大家催促道。

老三届清清嗓子开始叙述。

古老肉又名咕噜肉,是广东名菜。肉块外裹着一层糖醋芡,香脆微辣酸甜,非常好吃。这个菜清朝就有了。当时广已经对外开放了,许多洋人都非常喜欢吃中国菜,尤其喜欢糖醋排骨,但他们吃的时候不习惯吐骨头,总觉得吐骨头既麻烦又不文雅。为了应付老外,广东厨师就改良了一下,用剔骨精肉加调味与淀粉拌成一只只肉团入油锅炸至酥脆,再粘上糖醋卤汁酸甜可口。这道菜一上桌,立即大受到中外宾客欢迎。改造后的糖醋排骨便被称为“古老肉”。外国人常把“古老肉”叫做“咕噜肉”。经过不断改良,现在市面上常见的是罐头菠萝搭配的咕噜肉。

老三届一说完,立即响起哗哗哗的掌声。

“我一定要去馆子里吃一次古老肉。”钟伟说。

莫天奇说:“我回去让我妈学着做一下。”

“这道菜听着真好吃。下次进城我得去看看哪家饭馆有这道菜。”项岳说。

“你们都别说了。我肚子越来越饿。今晚肯定要失眠了。”小山东也说。

“嗯。我也饿得不行。咱们改话题说别的吧。老三届,你那个陕西老婆怎么了?回去没再找你麻烦?”莫天奇问。

“哪能不找我呢?你想想啊,我都跟她……虽然没生孩子,按照他们农村的习惯,也算是结过婚了。人家找了几个亲戚逼着我拿钱。说是赔偿闺女的青春损失费。”老三届低声道。

“要多少啊?你给了吗?”钟伟问。

“要5000块啊。我说太多了。后来商量了半天,最后达成协议是2000。”

“你有2000块吗?”小山东问。

“我哪里有钱啊。我跟他们说,等我毕业挣钱了就还他。他们让我写了欠条。”

钟伟说:“这些老陕也够黑的,2000块你起码得存个5年8年的。”

“到时候再说吧。先摆脱了追究。我怕他们收拾我。”老三届说。

“嗯。这倒也是。有对象可真麻烦……”小山东说。

这时候,巡夜的值班管理员又来笃笃笃敲门了:“304怎么还有人说哈?这都快12点了,你们不睡不能影响别的寝室啊。”

寝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了。几个肚子里唱空城计的男生,漫漫长夜中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