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关于芝诺系统特别行动的简报

2035年2月23日,华盛顿特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总部D64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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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设施须位于环境、地质稳定的区域;

二、设施周边资源丰富;

三、设施须位于可被地图清晰标示的位置;

四、设施周边有各异的形态、地质特征;

五、设施能自给自足;

六、初始设施必须是可扩展的,以便后期能够在当地取材并建造设施内的车间与生产厂房。

弗兰克已经开始习惯口中的那股酸胆味、胸口的灼热,以及如同在刀尖上奔跑般的极大痛感,在经过了那么多年的麻木后,他甚至开始享受起了现在这种感觉。这是一个尖锐、艰苦而无情的世界,原本监狱里那种呆滞而凝固的氛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里,甚至连空气都变得不甚相同:无比稀薄而冷峻,猛吸一口,肺都会生疼。他从来没有过跑步的习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过于沉重,不适合跑步。现在他的想法、他的愿望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他只能按照收到的指示行动。他们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跑上这座高得要死的山。虽然下山时可以跑慢一些,但上山时训练的就是速度,山道旁的那些呕吐物正是他此刻成就的证明。

他并不健壮。他已经五十一岁了,八年来,他几乎没有进行过任何锻炼,同时伙食也糟透了。身体退化的程度令他意外,他心想大约是已经跌到谷底了吧。

他胸椎骨处的皮下被植入了某样东西,此时它正在给某处的电脑传送着数据,他的通信耳机中传来让他全力奔跑的指令。那些人,也就是医疗团队,想要知道他的上限,他们想在不致死的前提下,将他的身体功能发挥到极致。然而有些时候,比如现在,他不禁深深怀疑他们并不真的在意他的心脏是否会突然爆炸,也不在意他是否会径直跌入那些矿山的尾矿之中。这群医生似乎并不怎么关心他的身体健康,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才能更好地操纵他这个提线木偶,以便榨取更多的劳动力。

头顶天空的深蓝色正逐渐褪去,如缎带般环绕着远处的地平线,那里的灰色大地有着粗糙的轮廓。一双轻便到难以置信的跑鞋包裹着他的双脚,它们似乎拥有自己的意识,正在这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自行跑动着。每跑一步,就会响起一声“哔”,而他也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那节奏之中。他原本并不想要跑这么快,但他们正用卫星定位系统追踪着他的位置,因此,他需要注意的不仅仅是步速,还包括步幅,他们要求他保持一定的速度。他跑出的每一步都艰辛无比。

他向上攀爬着,仿佛在试图抓紧那铺满煤渣石的跑道一般,他的脚趾紧紧地嵌入了鞋子的缓冲垫里。他的脸上汗如雨下,汗水刺痛了眼睛,渗入了嘴角,嘴中一阵咸味。一吸,一呼,他跟随节奏喘息着,但氧气还远远不够。

小腿疼得如同被剥了皮一般,但他仍坚持跑着。

他为了不被扔进那个囚洞之中,为了下一座山头上等待着他的火星而奔跑着。只要他能顺利离开地球,那就足够了。他绝不会放弃,也绝不会失败,他会跑上山顶,然后再跑下去。他会让他们知道他的内心有多坚韧,他的防线也绝不会被轻易击破。

所有这些想法都在某一刻遁入了身后的背景之中。现在,他的眼前只剩下了那条通往山顶的道路。那是一种纯粹而干净的感受,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纯净,事情似乎变得更为糟糕了,只剩下疼痛与眼前的道路。那些哔哔声对他来说只是噪声罢了,脑中的声音全都消失了。一百米,五十米,十米,五米,一米……

他停下了脚步,四肢发软。他弯下腰朝地上咳嗽了几声,却几乎什么都没吐出来,他太渴了。他将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汗水一直从鼻尖流到地上。哔哔声消失了。他又咳了咳,然后用湿透了的上衣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以免发生换气过度。

东边的景色一览无余,他越过山谷中的盐场眺望着远方。放眼望去,不见任何人类居住的痕迹,只有那道高悬头顶的航迹云昭示着此处人类的存在。他疲倦的双眼甚至都看不到那两道围栏的踪影。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直起身子,双手叉腰,抬头望向太阳。尽管冷风冽冽,但阳光中仍残存着一丝热量。他试着放空自己,但这样的时光转瞬即逝。他载着满腹的烦恼跑到了山上,现在,他还得把它们再运回去。

哔哔声再次响起,他明白自己不能无视它,因为囚洞正在召唤着他。他几乎每晚都会梦见它:身后那扇上了锁的房门,近在咫尺的无尽沉默,以及四面无窗的墙。

他转过身,前往下山的路。他努力让双腿重新动起来,努力调整着呼吸。

比起上山,下山又是另一门学问了。他在松散的石子路上前进着,不得不用脚跟控制自己的速度。走得太快便很容易一脑袋猛扎进石子堆里,那样肯定会受伤,甚至还可能死掉;如果走得太慢,就得从头再来一遍,他也不想见到这种结果。不论怎样,他都会因此失败。

他每跑出一步,脚趾就撞上一次训练鞋的鞋头。他的多个脚指甲已经变黑,并且出了好多血,他不得不将湿透的袜子脱掉,那些脚指甲也随之掉落。医疗团队并不在乎这些,只要他还能继续进行他们丢来的一连串测试和锻炼就没有关系。

他还没见过剩下的那些宇航员,因此也无从与之交流经验。他必须相信还有其他人,他不可能是第一个或者唯一的一个人,这不现实。芝诺承诺过会有一整个团队,因此这只能意味着芝诺出于某种目的将他们分开管理,到了某个时候才会让他们彼此见面,也许只需等到他们通过体能检测以后。如果某人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通过测试,那么让这个人加入团队也将毫无意义。

也许这里不止有七个人,也许他们需要一起争夺飞船上的席位,但彼此之间并不知道。那些没有通过的人,则会被扔进那个囚洞之中,这可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想法。他只是一个中年男子,如果要和环形监狱里那些更年轻、更健康的躯体竞争,他很可能会失败,但这并非是他的过错。

集中精力跑了一段时间后,他能感觉到每一次落脚都变得越发坚实,身体也已经适应了地表轮廓的变化。赢得这场比赛就可能意味着另一个人会被送进那间单独监禁牢房,这个想法也令他感到不适。

是的,他曾经开枪打死过一个男人,那是一场有预谋的施暴。他确实开枪将那人击倒在地,但他的良心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谴责。当时,他的儿子染上了毒瘾,正在一步步地被卷入那个贩毒与犯罪的世界之中。换作其他人也许会继续寻找别的解决方法。多年以来,他们早已尝试过许多方法,但无一奏效。

经过百般衡量后,弗兰克决定一枪崩了毒贩的脑袋。毒贩也有家人,但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才是更重要的那一个。在这件事中,无论是凶手还是犯人,没有一方是无辜的,他甘愿接受这一事实。

但仅仅因为一个意志坚定的五十一岁中年男子采取了先发制人的策略,就会被送往那个囚洞之中?那太不公平了。这是环形监狱账本上的又一个污点。他们必须彼此争夺几个有限的位置,难道他们在进行一场赌局?这还用说吗?在某个地方,一定有人赌了他会输,并且正等着他发狂呢。

道路开始变得平坦。他的双脚受了伤,嗓子发哑,肩膀也痛极了。怎么会这么疼?他正在前前后后地甩动双臂,只有这样他才能稳住身体的重心。他每跑一步就甩一下,还有更有效的方法吗?也许吧。好像现在需要他考虑的事情还不够多似的,还在考虑跑步姿势的问题。他不能再在夸张的动作上浪费任何能量了,因为他的体力正在流失。他必须变得更加明智,他得保存体力。

他决定不再去想其他对手,因为他什么也做不了;同样,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他不会因此而减速,更不会停下并放弃。抱歉了,未曾谋面的对手,即便他们并不是弗兰克的敌人。错的是环形监狱公司,还有那家芝诺系统特别行动公司,他们的命运掌控在他人手中;错的是第一天在这儿威胁他的那个人——布拉克。这个名字是他在无意间听到的,至少它听起来是这么念的。布拉克,那个喜欢傻笑的光头男,在弗兰克艰难前进时,他欢喜雀跃;当弗兰克越过了又一个障碍后,他便瘪起嘴不再出声。

弗兰克可不会上他的当,更不会因此而轻举妄动。弗兰克有能力控制好自己的行为,当然这只是与一般的囚犯相比而言。也许会有人试着反抗,即便这意味着会消失在那个囚洞之中。

现在,他来到了平地上,哔哔声变慢了些许。但这仅仅意味着他必须把步幅跨得更大,从而跑得更快,只是不如爬山那般折磨人罢了。他们今天真是把他逼到头了。他凭着自己坚韧的意志力完成了任务。

这并不会被记录在册。勇气、毅力、决心,统统不会。他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蓄意开枪打死了一个人,他也做好了要接受任何判决的准备。他虽然胆量十足,但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这具正在衰老的身体。

他继续沿着山路前进,同时留意着哔哔声,并先于它做出反应。接着,他进入了一段漫长而缓慢的下坡,它所通往的正是训练基地所在的山谷。那些巨大而低矮的水泥平台仍处于待建状态,一根根不锈钢管道从压力容器中挤出头来,一间间低矮而宽敞的停机库,大到可以吞没一整架喷气机。一辆辆小型电动车在千篇一律的办公楼之间穿梭,它们或是牵引着小推车,或是运送着人们去往各处。山谷一侧的洞穴前,全都铺设有通往里侧的宽阔轨道。目前,他只去过其中的部分设施,毕竟他时刻都处于管控之下,并没有随意逛逛的机会,更不用提到处探索了。这里的房门全都上了锁,并且只能用指纹解锁。他的手指只能打开特定的几扇门,其余的门并不对他开放。

他何时起床、睡觉、休息、活动以及吃什么、喝什么都有着严格的时间表。他要么是在跑步道上呕吐,要么就是戴着个面罩在跑步机上,或者是按照屏幕上的影像搭建积木,制作一些简单的模型,又或者是观看关于火星的教学视频。这里的医疗团队观察他眼睛的时间甚至比他妻子——是前妻——还要多。除此之外,他们还一天到晚对他从头到尾进行X光扫射和各种心理、生理测试,把一切可能的测试都做了一遍。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通过没有,但目前他还没有被送走,这一定有其意义。

他即将到达标记杆处。在两条水泥路的拐角处,地上就杵着那么一根孤零零的金属杆,它标记出了他的起点和终点。他知道在到达之前,还不能轻易放慢脚步。跑到之后,他用手拍了一下它,接着便放松下来。没有什么用处,他只是想这么做一下。停下脚步后,一种持久而沉重的疲惫感笼罩着他,他不清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至少也要坚持到去火星以后。他别无选择。

哔声消失了,耳中有一个声音响起。他不确定这到底是电脑合成的声音,还是一个发音标准到像电脑的人在说话。但不管是人还是电脑,这个声音从未理会过他的回复,声音说道:“前往六号楼二〇五室报到。请确认。”

“已确认。”弗兰克说。除了这句话以外,他一直以来都没怎么说过话,因为并不需要多说什么。布拉克会喜欢让他多说一些,不过通常来说,每隔几天才会碰见布拉克一次。这也已经够他受的了。

弗兰克再次用上衣擦了擦脸,然后将衣服猛地拉到脖子处,再松开。六号楼就在那边,他并不打算跑着过去,但也不想拖拖拉拉。这里的工作人员都会乘坐小型电动车往返,但这些车也需要用指纹启动,他并没有使用权限。

他已经给周围的东西都起好了名字,虽然并没有人告诉过他它们的正式名字。他将现在所处的地方叫作“山谷”;那座衰败的、布满矿雷的山就叫作“山”;还有那张限制他自由的“电网”,以及他在三号楼里睡觉的地方叫作“地堡”;医疗中心实际上就叫二号楼,但因为他在那里遭受过的那些事,他将它命名为“血库”。

他沿着坡道来到了六号楼,将手指按在玻璃面板上,然后等待着开门。在里侧门厅里,有人在来回走动,但他很清楚,就算他试着跟他们打招呼或者敲敲门,他们也不可能帮他开门的。

门锁发出咔嗒一声。他推开门入内,等着它在身后关好。如果没有关好,他就会收到一张罚单。他是不是已经被开了一大堆罚单了?他其实并不清楚具体的数量,因为没有任何可以询问的对象。那些医疗人员不行,其他工作人员也不行,布拉克更不行。但他可以大致猜到。

二〇五室在二楼。他将手指放在房间的门锁上,等门开了后便走了进去。他以为只是来观看又一段培训视频而已,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犯人在房间里等着他。

很明显这些人都是囚犯。他们在房里的排布方式就像是一群囚犯,蹲过监狱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更厉害、更自信的人通过占据显眼的位置来标榜权威,而那些较弱的人则只能待在角落里。一共有六个人,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他,他这时还满身是汗,气喘吁吁。此时,一个上了年纪的灰发女人朝他皱了皱鼻子,她有着显眼的颧骨和眉毛,在会议长桌的中间位置。一个瘦弱的年轻黑人,还有一个卷发的白人男孩——真的就还是个孩子而已——则远远地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灰发女”的对面坐着另外一个女人,咖啡色的皮肤,一头弹簧般的卷发。还有一个脸似圆月的男人在门边,至于最后那个成员……他的身形巨大无比,有着粗壮的手臂和双腿,脖子像轮胎一样,头皮上留着金色的发楂。还有他身上那些文身,弗兰克花了好些时间才扫视完毕。他的额头上文着“1488”;一只手的指关节上文着“仇恨”,看不见他的另一只手;脖子上文着万字旗[德国纳粹党的标志。],那是雅利安兄弟会[一个成立于美国的“白人至上”主义新纳粹组织,2006年因领导者被起诉判刑而解散。]的标志。

弗兰克看得有些太久了,那个男人已经发现了他的注视。那个男人微微点了点头,一副我记住你了的样子,随后将注意力转向了房间尽头的矮墙,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屏幕。

“刚才他们让我在山上跑步来着,”弗兰克说,“真不好意思,来得有点儿迟,还有点儿邋里邋遢的。”

就在弗兰克耳机中的声音叫他坐下的同一时间,那个圆脸男人一脚把他身旁的那把椅子踢了出来。所有人都戴着通信耳机,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突然间,弗兰克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团队,一共七个成员。

他将那把被踢出来的椅子拖拽回来并坐下,就在后背碰到塑料椅背的那一刻,屏幕闪了闪,亮了起来。与此同时,一段评论音轨在弗兰克耳中响起,从其他人的表情来看,他们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以下是芝诺系统的操作培训视频。以下操作指南对于能否成功完成任务来说至关重要,请您全程集中注意力。”

其他那些视频也都是这样开头的。

“恭喜您已入选火星第一基地的训练生,它将是历史上第一个永久存在于火星表面的人类基地。这一久负盛名的项目将由芝诺系统特别行动公司代表美国国家航天航空局建设并招募参与人员,这个项目将造福于我们的国家以及全人类。您已被芝诺招募来协助我们履行这一合约,将在六个月后启程离开地球,前往火星。”

六个月。几个人不安地低声抱怨起来,因为他们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是如此之短。

“在整个旅程中,您都将处于冬眠状态,整个过程大约需要八个公历月。”

更多的抱怨声。

“到达以后,第一阶段将立即启动,组装预制的模块舱体单元。建立基地最初阶段的自给自足是绝对的优先事项。合成足够的氧气和水,为自己提供生命支持,自行种植食物和自行发电,以上这些将会是我们前进道路上极为关键的里程碑。为了在指定期限内完成基地的建设,我们将需要您的完全配合。

“国家航天航空局的宇航员将在您到达火星之前出发。我们不允许,也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处设施的建成有所延迟,基地的建成是刻不容缓的。基地建成后,您必须严格地检查所有的建筑和基础设施,然后进入第二阶段的维护模式,您需要按职责分工,维护基地的系统运作。如有必要,将会有额外的材料被运送至基地,以便进行扩展和重新配置,此时将需要您恢复第一阶段的职能。

“到访的科学宇航员和其他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员工将会拥有优先支配您时间的权力。您必须对他们抱以最大的尊重,并在他们所要求的时间和地点为他们提供协助。请记住,您仍在服刑期间,在整个刑期中,您都处于加利福尼亚州刑法的管控范围之内。”

屏幕上正播放着这般影像:一艘即将着陆的宇宙飞船轻拂着一片砖红色的平原,周围散落着几座被弹出的补给舱。此时,几个人出现了(那只能是弗兰克和其他组员),他们去到最近的补给舱旁,组装了一辆牵引车,然后将剩余的补给舱拖成一圈。牵引车驶离后,其他身穿白色宇航服的组员开始搭建第一个模块。在短得几乎不可能的时间内,他们将其连接至下一个模块,然后开始进行加压。

如变魔术一般,一块太阳能接收板凭空出现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碟型卫星天线。接着,更多的模块弹了出来,这些全都是使用那一排整齐的回收型补给舱里的组件组装的。已经着陆的飞船则朝向另一侧,近旁有着三排平行的舱体,嵌在火星的地表之上。

弗兰克转过头去。基地比他想象的要大,一共有十五个不同的区块,附近还有另外两个独立单元,大套的太阳能面板、碟型卫星和天线以及其他各种功能不明的器械。

只有六个月的时间,就要学会所有事情?他们需要在培训中学会如何安装气闸舱[进出太空飞船或设施时使用的气密性装置,可保持舱内或设施内的气压稳定。],以及铺设各个模块舱体的结构性地面。在设施内部,还有更多专业工作,他们不仅需要各自的房间、医疗舱、维护舱和温室,还需要电力系统、供水系统和供气系统,不然他们连一个土豆都种不出来。

他瞥了一眼其他人。坐在他对面的黑人女子正紧紧盯着屏幕,她挑起一道眉,下颌一侧的肌肉扭曲着。在桌子另一侧的所有人要么是一副惊呆的样子,要么就是皱着眉头。面对如此艰巨的任务,想到他们到目前为止那些微不足道的培训,不禁让人感觉到形势如此严峻。弗兰克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二月底?现在应该是四月还是五月?最多过了三个月。他们什么都没告诉过他,他猜测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

影像继续播放着:基地大部分完工后,另一艘飞船到达附近,然后几台无顶篷小型越野车出动并接走了飞船上的船员。尽管弗兰克完全没看明白这些突然出现的小型越野车是哪里来的。

影片就这样结束了。这就是他们现在可以得到的所有信息。弗兰克用力向后靠去,以至于椅子都发出了嘎吱一声。

“这根本是狗屁。”灰发女人说。

“只有六个月?”

“在太空飞船里睡一年?这件事情合法吗?”

“我们可学不会所有东西。宇航员一般都得训练好多年。”

弗兰克抬起头,一直望向天花板,然后他缓缓说道:“我们得做出自己的选择,要么就完成它,要么就只能在一个洞里度过我们的下半生。”

“在我看来,后面那个更有可能。”他身旁的圆脸男说。

“你觉得他们搞了多少支队伍在做这件事?”弗兰克将身体慢慢转回来,然后把手肘靠在桌面上,“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多少支团队?”

“这是什么意思?”那个瘦弱的年轻黑人问道,灰发女人则翻了个白眼。

“我的老天,他的意思还不明显吗?你以为我们是唯一的队伍吗?你以为我们只要同穿一条裤子,就会对他们有所影响吗?他们只要选择真正想去的人就行了。”

“相信大家也都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我们是一队训练生。虽然我们还是有失败的可能,但我想说这个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一定会去火星。就算我们彼此都不喜欢,那也没有关系。我去火星的唯一方法就是和你们一起,你们也会通过我的帮助到达那里,这是双赢。”弗兰克说。

“所以,你,”灰发女指着圆脸男,“不管你叫什么,我都不想因为你的原因被扔进那个洞里,剩下的人也不会。我劝你赶紧打起精神。”

“不然你能把我怎么样,这位女士?”

“不然那边的阿道夫就会把你的头扯掉,撕烂你的嘴。”

所有人一齐看向那个如小山一般的新纳粹党成员。他耸了耸肩,说:“我现在不干这些事了,但我也不想去洞里。”

圆脸男用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说:“这位女士,你嘴巴可真臭。”

“你可以叫我医生,或者爱丽丝。”

“你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但你会记住我的,”她瞪着桌边的一圈人,“没有人可以乱来,都明白了吗?”

“谁说我们会乱来的?”年轻黑人说,“我一定要去那该死的火星。”

“我们还有六个月的时间来好好解决这个问题,”阿道夫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

“嗯,也许吧,”那个黑人女子两手一抬,“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了,对吧?”

那个白人男孩则一直缩在椅子里,直到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缓缓说道:“嗯,很好,这样可以。”

圆脸男缓缓点了点头,说:“行吧,如果大家一致同意的话,到时你们觉得火星上不好的话,可别怪我。”

弗兰克将手指摆成金字塔状,说:“我们确实被买卖了,环形监狱属于芝诺,而我们归环形监狱所有。当他们询问我们要不要去火星时,所有人都选择了同意。只要我们愿意,那里的生活就可以变得很好。从现在开始,那里就是我们的家了。你想把自己的床搞臭吗?”

“这听起来像是在威胁我们。”医生爱丽丝说。

“并没有,我只是说出真相。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们也可以这样对我。我们就把工作做好,把自己照顾好,尊重彼此。你还想要更好的生活?那也许在入狱之前,我们就应该好好选择一下自己的人生道路。”

“他说得没错,”阿道夫打破了随后的一片沉默,“好了,现在我的耳朵里有个小小的声音正在叫我去别的地方。你们继续。”

他慢慢站了起来,整个房间仿佛都快要被他的身体填满了,接着他又说了一句“已确认”后溜出了房间。

黑人女子按着桌子站了起来,说:“我也要走了。已确认。”

接着是那个年轻人,说:“我一定会去那该死的火星,你们可不要忘了,”他紧接着说,“已确认。”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最后只剩下了弗兰克和爱丽丝。一直等到门关上以后,弗兰克才开口说话。“我记得你是谁,”他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似乎只有你发现了,”她说道,一边看向弗兰克,不惧他的凝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继续保持这样。”

“当然。也许他们没有看过我看的那些新闻网站。”

“你还会阅读?那你可真是和那些已经被打发走的蠢材很不一样呢!”她的目光以及她的蔑视都坚定不移。

“我还会自己报税呢,才不需要那些个花哨的会计来帮我做。”

“那我这里有一些饼干可以拿来奖励你哦。”

“你才没有什么饼干。就算有,我也不敢吃啊!”

“我们都有各自的过去,但我们还有未来的路要走。”

“前往四号楼十七号房间报到。请确认。”

“已确认,”他说,目光仍盯着医生,“顺便说一句,我叫弗兰克。你仍旧是个危险人物,爱丽丝·谢泼德医生。”

“很高兴你这么想,弗兰克。有一些危险因素也许会让我们的这次旅途变得更加令人兴奋。”

弗兰克离开了房间,穿过走廊走向楼梯。就在演示视频快结束时,他越过她看向屏幕。她扎得紧紧的辫子里掉落了一根发丝,他看着她抓起它,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她转过头,就在那静止的一瞬间,他认出了她。虽然在美国安乐死是合法的,但也绝不允许医生以此中饱私囊。警方指控她实行了大约三十起无证、未登记的安乐死案件,但据他所看到的报道称实际数量远远不止于此。

他是不是应该警告一下其他人?这是个困难的抉择。芝诺想要挑选哪些人并不关他的事,他对此也没有任何影响力。她大概会成为他们的医生,负责船员的医疗工作,芝诺一定觉得她不会强行对他们实行安乐死。那弗兰克又是为何如此担忧呢?

也许他应该保守这个秘密。还有,近期千万不要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