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艾玛

在距离营地大约两公里的地方,我通过望远镜看着太空舱落入大气,在剧烈摩擦下熊熊燃烧,接着打开降落伞缓缓地落在地面。这是最后一个,詹姆斯在里面。

我驾驶全地形车朝降落地点驶去,并将眼前那个甲虫状的太空舱拖回了营地。这处营地让我回想起地球的七号营地——长条形的穹顶建筑,相同的建筑材料、硬实的地面和房屋顶部的太阳能电池板。

布莱特维尔上校决定将大西洋联盟冬用军装、太平洋联盟军服和亚特兰大民兵服都染成绿色,这一改变得到了一致同意。虽然我们穿的衣服款式不同,但颜色一致,我们也不再相互斗争,转而相互帮助适应在新家园的生活,共同抵御各种掠食者和病原体,以及查明“迦太基号”殖民者的具体下落。

在医院里,赵民和格里戈里将詹姆斯的休眠袋抬上桌子,田中泉则负责准备唤醒工作。

几分钟后,他扯下面罩四处查看,嘴里还喘着大气,看起来有些昏沉。

“需要些时间才能适应这里的空气。”我轻声对他说道。

他点点头。

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欢迎来到厄俄斯。”

三个月以来,军队、指挥团队和多数的成年人都在帮忙建造营地。在山谷的生活和在地球时不同,有很多地方需要慢慢适应。这里既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我们得留心生物钟并注意身体状况,否则一不小心可能就忙活了十六个小时还不自知,直到最后无法支撑疲倦而倒下。橘色的太阳永远在远处的山头,仿佛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唤醒自己的家人,和他们分享厄俄斯的新生活,我也一样。我一直在为卡尔森积累母乳,每一次我都希望能亲手抱着卡尔森。自从他出生后不久,我便和他分离了,这让我日夜思念他。为了他的安全,这也是一种必要的牺牲。再过不久,我便马上能和他、艾莉以及萨姆见面了。

“耶利哥号”还在厄俄斯轨道上,每隔几小时便会像一颗流星一样从天空划过。它是我们的守护者,能预警风暴的来袭,不仅如此,到目前为止,我们遇到了一种长得像鹿的动物会靠近营地。

我觉得这段日子的忙碌会让大家逐渐走出失去地球家园的阴影。在小行星撞击后,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眼前的生存,但这里不一样,我们这些努力是着眼于未来长远的打算,而不是短暂的存在。

我说不清楚詹姆斯发生了什么转变,但和往常一样,他仍困扰于一些尚未解答的谜团,而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许只是他想的太多,害怕现在这一切还远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

我可以肯定“迦太基号”殖民者的消失让他十分不安,我也数次想和他讨论这一事情,但他似乎也不愿意谈论这一话题。也许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又或许他觉得这样可以让我少一些担心,实际上并非如此。我不仅想念我那些失踪的朋友,还担心我们是否会遭遇和他们一样的命运。眼下,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现在我最关心的是让我的孩子们从休眠袋中苏醒。

我看得出詹姆斯内心深处还有一丝悲伤,他在地球上做的一切给他的灵魂留下了一道伤痕,我希望时间能慢慢治愈这道伤口。

他在厄俄斯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亚历克斯一起忙活,做一些体力劳动。这对詹姆斯是一种改变——亲自参与一些低技术含量的工作,掘掘土、拼装房屋部件什么的。他们两人总是讲着只有他们之间能明白的笑话,然后开怀大笑。

初到厄俄斯的生活让大家都忐忑不安,不过我想在面对任何未知的事物时,大家的反应都会如此。我觉得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宁愿忍受不完美的人生,也不愿将一切置于未知之中。新的开始对詹姆斯和亚历克斯而言是一件好事,他们在七号营地的时光修补了二人之间的裂缝。现在,我能感受到他们已经完全重归于好——过去的一切都留在了地球,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我们开始称这些建有营房的区域为“栖居地”,把里面的小宿舍称为“公寓”。我们一家人,包括我、詹姆斯、萨姆、艾莉和卡尔森,都住在6号栖居地14号公寓,里面有一套双层床和一张我和詹姆斯睡的双人床,旁边还有个空摇篮,那是为卡尔森准备的。

所有栖居地的公寓都已经搭建完毕,食堂里则储藏着厄俄斯的本地粮食。我们决定用抽签系统决定休眠人员的唤醒顺序。

我坐在床边看着平板上的数字:251。

“得等到明天甚至后天了。”我向詹姆斯抱怨道。

“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放下平板并打开了公寓内的一个板条箱:“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他拿出一个袋子,将一副磁力卡牌倒在**。

“不会吧,这些难道是——”

“就是那副。”

在漫长的寒冬之初,也就是我和詹姆斯参加“首次接触任务”的时候,当时我和他乘坐同一个逃生舱返回地球,整个旅程漫长且单调。在工作闲暇之余,我们便会用这些卡牌玩金拉米,玩累了,我们就窝在一起在平板上看老旧的电视节目——多数是《X档案》和《星际迷航》。

他打开平板的视频播放器,上面有一系列的电视节目。他问我:“看视频还是打牌?”

“打牌吧。”

这些卡牌是专门为了太空环境制作的,它们重量不轻,而且背面装有磁铁,可以“啪”的一声磁吸在一起。它们的重量和声音让我想起了过去的时光,那些我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

玩累后,我们躺在**看着天花板,听着栖居地里传来的各种声音:邻居讲话、走廊里的脚步声和远处的装修噪音——看来有人还在忙活着。不仅如此,我们还能听到其他家庭团聚后激动的叫喊。对我而言这种声音是多么美妙,美妙到我曾一度以为自己再没机会听到。

我握着詹姆斯的手,我们曾经生活的点点滴滴在我脑海里闪过:我们在“和平女神号”逃生舱里的紧紧相拥;和奥斯卡一起在七号营地度过的漫长寒冬;和网格在谷神星的战斗;挤在狭窄堡垒的阴暗时光;和艾莉还有萨姆在中央司令部地堡中相互依偎;共同熬过太阳之战的最后日子,并在九号营地一起抵御敌人进攻。这些都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人生经历,我和他不断逆转局面,并肩挑战每一次的不可能。

此时此刻,事情终于向着好的一方面发展,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太阳温暖舒适或新世界的无限可能,而是因为我终于能感受到一份久违的安全感。

“你觉得他们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我轻声地问。

“肯定和我们的非常不一样。”

“肯定。”

“从很多方面来看,他们或许会经历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詹姆斯温柔地说,“喜悦、失望、心碎、爱、胜利、疾病、挫折,他们会在失败中学会成长,并将那些宝贵的经验传递给他们的后代。虽然那会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但他们与我们有共通的情感,会过上非常‘人类’的生活。”

“除了冬天。”

“嗯,他们永远也不用体验到寒冬,在这里,世界永远是春天。”

我们去了医院,那里又热又潮湿,田中泉和她的手下已经大汗淋漓,头顶的风扇正努力地转个不停。这间小型医院里挤满了人,他们排成长队,身体的热量更是提升了室内的温度,更不用说天上还有颗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

田中泉的黑眼圈看上去很重,似乎没怎么睡觉,她大概是觉得要是停下来几小时,那些迫不及待想跟自己亲人团聚的居民肯定会生吞活剥了她。虽然到目前为止唤醒过程还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但每个人都担心自己的家人出现意外。

当轮到我们时,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多么紧张。士兵轻轻地将三个休眠袋放在桌上,田中泉看着我。

“先唤醒卡尔森吧。”

我屏住了呼吸。田中泉小心地从袋子里抱出卡尔森,他的哭声立马响彻房间,身后讨论的人群也慢慢安静下来。

我迫不及待地向前走去,想伸出手抱起卡尔森,但詹姆斯摁住我肩膀示意我等一下。田中泉迅速拿起健康监测仪,在卡尔森肩上按了按,因为疼痛,卡尔森哭得更大声了。我感到心疼,流下了泪水。只见他的小身体微微颤抖着,田中泉抱着他轻轻左右摇晃安抚着。田中泉看到检测结果后松了口气,然后放心地将孩子递到我怀里。

“他很健康,艾玛。”

我立刻将卡尔森紧紧抱在胸前,詹姆斯也靠过来抱住我和卡尔森。这一切就像是奇迹。

第二个苏醒的是艾莉。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詹姆斯见状立刻迎了上去。当看清楚来者是她的父亲后,她立马抱住詹姆斯,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萨姆醒来时则较为冷静,詹姆斯也立刻上前紧紧抱住了他。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们离开医院,穿过还在医院门口排着队等待的其他家庭,走进艳阳高照的山谷。在回6号栖居地的路上,卡尔森停止了哭泣,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新奇的一切。

詹姆斯一只手抱着艾莉,另一只手牵着萨姆,萨姆以一种既兴奋又困惑的表情扫视着周围的营地和远处的树林。

“我们在哪儿,爸爸?”艾莉问。

“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