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艾玛
宫缩像巨浪那般不断冲击着我,强度逐渐猛烈,频率也逐渐加快,我感觉自己就快要支撑不住了。我不断地深呼吸,希望它能像以前那样逐渐消退。我不能在这里生产,现在还不是时候。
艾比紧紧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没事的。”
公寓外传来钱德勒低沉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无处不在。福勒的声音也从广播传来,音量震耳欲聋。他们二人说的话混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任何一方的内容。
我试着调整呼吸。我很害怕,即便是在国际空间站被摧毁或被困在堡垒挨饿等死时,我也未曾如此恐惧。我害怕自己若是在这个房间里生下孩子,在缺少必要的医疗环境和设备的情况下,他会夭折于此。医疗区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我必须马上赶到那里。
我拿起拐杖,撑着沙发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往门口走去。
“艾玛,”艾比恳求道,“就留——”
“我们必须去医疗区,帮我一下,快,艾比。”
我双腿抖如筛糠,摇摇晃晃。艾比扶住我,对着一旁的两个孩子喊道:“快来帮一下阿姨,杰克,欧文你也来。”
我感觉到他们在一旁撑着我,艾比不断地指引他们:“我们要带她去医疗区,轻一点儿,小伙子们。”
他们三人将我扶了起来,艾德琳跑到门边为我们打开门。来到走廊,我们发现外面一片混乱,各种声音混成一团。士兵和平民都在到处乱窜,他们大声叫喊,整个仓库乱成了一锅粥,他们仿佛在寻找什么,但我此时全然无心考虑那些。
我们艰难地穿过走廊,在人群中穿行。整整两次,我们不得不靠在一旁让士兵通过。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钱德勒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他的喇叭正在被一个个关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见前方的十字路口挤满了慌乱的人群,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穿过人流,手里端着自动步枪,向制造厂方向跑去。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去制造厂?
接着我心头一颤,听到身后传来了响亮、刺耳的枪声,甚至盖过了广播的声音。我敢保证,枪声来自指挥所方向。
突然,震耳欲聋的枪声越发接近。
一颗子弹从我身旁呼啸而过射进墙里,十字路口的一名士兵立马转身并朝我们这边举起枪,枪口对准了我们。艾比和孩子们躲到墙边,想寻找掩体,但周围已经无处可藏。
詹姆斯
在指挥所,我举起手示意萨姆等等。
我转身继续看着屏幕,画面来自工厂南边的一处摄像头。初看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儿,只有堆得高高的积雪和一弯挂在夜空的半月。可每过几秒,雪层表面就会出现轻微移动,像湖面泛起的阵阵涟漪。若是在其他时候,我肯定会认为这只是风吹动了白雪。
但今晚肯定不是。
今晚,我知道那是什么,军队正在雪下挖掘隧道,想从地下占领工厂。
所以钱德勒和他的盟友等了这么久才发起进攻,他们需要等待落雪不断堆积,至少要高出工厂附近地面1.5米,这样才足以让士兵更容易进行挖掘并隐匿自己的行踪。
他们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他们的隔热服和雪层明显能让他们躲过红外热成像扫描。自从钱德勒消失后,我们便一直在用无人机到处侦察,大范围监视着路面和仓库还有工厂周围的区域。不过只要让飞艇飞行高度超过我们的无人机,便可以通过飞艇跳伞部署这些军队。我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非常高明的一招。
至于那些从四面八方过来的车队,它们不可能躲过我们的无人机,钱德勒和他的盟友也知道,只要我们一发现动静便会立马采取行动。
在逐渐凑齐拼图、理清头绪之后,他们的战斗计划在我脑中逐渐清晰起来。首先,他们用钱德勒的录音扰乱人心,并假设我们见到车队后,会选择先稳定安抚仓库里的群众而不是加强防线,制造厂将变得几乎无人防守,之后他们让雪地下的伞兵悄无声息地占领制造厂,因为他们需要让工厂完好无损。
只不过有一点出了差错,我们已经发现了伞兵,而且他们离工厂还有一段路,我敢说在雪下挖掘并不如他们之前想得那么容易。希望这能为我们争取一点宝贵的时间。
“中士,”布莱特维尔喊道,“给我汇报一下大概有多少敌军正在挖掘隧道,在搜索仓库喇叭的军力里调三个排去防守工厂,部署好后通知我一声。”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我问她。
“先用手雷,再用步枪。”
我走到门口,萨姆正站在那里,我蹲下来扶着他的手臂问道:“出什么事了,萨姆?”
他的表达能力已经有所进展,特别是在面对他信任的人时:“艾玛,她要生了。”
这几个字让我心里一震。
我立马拿起手持对讲机说道:“医疗区,这里是指挥所,能听到吗?”
“指挥所,这里是医疗区,能听到,先生。”一个男人说道。
虽然频道里还有其他人在讲话,但我略过军事术语直接说道:“我要和田中泉讲话。”
“指挥所,这里是医疗区,她已经离开,正前往你的公寓。”
田中泉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她的声音被骚乱声埋没,几乎听不太清内容:“詹姆斯,我正在路上,但走廊挤满了人,他们都开始慌了,”我在田中泉的背景声里听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仿佛她正在竭力从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道路,“交给我吧,詹姆斯,我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事的。”
萨姆抬头看着我,仿佛在恳求我和他一起离开。
“听起来你还很忙,”田中泉说,“别担心,詹姆斯。”
“收到,田中泉,谢谢你。”
我弯下腰对萨姆说:“我们会尽快的。”
他表情难过,转身准备离开,我留住他说道:“萨姆,我要你在这里待一会儿。”
“为什么?”
“军队正在走廊里,我们暂时没法出去。你就先在桌子旁坐着吧,我尽快来接你,我们会回到艾玛身边的。”
“詹姆斯!”哈利喊道,“我们找到那个装喇叭的人了。”哈利在终端机前敲着键盘,将监控图像投放到主屏幕上。画面里那人穿着大西洋联盟军服,从肩章上看他的军衔是一名下士。
“有人认识他吗?”布莱特维尔问。
见到无人回答,她对旁边的一名技术人员说道:“用面部识别,看看这人现在在哪儿。”
“等等,”赵民指着屏幕说道,“这里还有,总共两个人在装喇叭,都是士兵。根据脸部识别……这人是一个名叫丹佛斯的少校。”
那名技术人员回答道:“另一个叛徒是卡菲下士。”
“快找到他们!”布莱特维尔命令道。
丹佛斯一直在五号营地和钱德勒共事,我们应该对他密切监视的。我曾用他的妻儿要挟他,看来情况不妙,现在外面危机四伏,而且艾玛还在外面。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钱德勒还给这两人安排了其他什么计划?如果他之前直接利用他们搞破坏或攻击我们,我们便可以抓住他们并套话,甚至能早些发现喇叭这件事,但他特意选择等候合适的时机。现在他们没有大的利用价值了,还能做什么?就在技术人员起身后,我看到他的脸上带着愤怒和恐惧,我立马意识到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了。
“我们发现卡菲下士了!”
“在哪儿?”布莱特维尔喊道。
“情报室,45秒前,他手里还拿着枪。”
情报室就在走廊尽头。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枪响,刺耳的枪声像撕开了情报室。马上,我周围的人开始行动起来。那名在入口站岗的中士应声倒下,布莱特维尔掏出武器开始反击,并将我推离入口。枪声越发激烈,终于在一片混乱中,一名士兵喊道:“他倒下了!”
布莱特维尔倒在血泊中,我立马爬到她身边,紧压住她肩上的枪伤,一名年轻人见状马上拿着医疗包跑了过来,他对我说道:“先生,我是医疗兵,这里就交给我吧。”
我探出头往走廊望去,卡菲下士已经倒在地上一命呜呼,身上布满了弹孔。他去情报室是想刺杀领导团队,但丹佛斯呢,他人在哪儿?
房间内的主屏幕被一颗子弹击穿,但一旁的小屏幕依然运转正常。在其中一面屏幕上,我见到一个男人站在拥挤的走廊上,手里还拿着手枪。我知道那是哪里,就在我的公寓外面。那男人的脸上弹出一个窗口,上面写着:
面部识别确认是丹佛斯,他正在搜寻艾玛以作为要挟,甚至杀了她。我相信钱德勒真的会给丹佛斯下这种命令。
我从来没杀过人,一周前,我甚至没那个勇气杀钱德勒,可如果是为了救艾玛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厄尔斯扯着嗓子下达命令:“重新部署最近的排去搜寻丹佛斯少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立马转身捡起布莱特维尔的手枪,身后传来哈利、赵民和厄尔斯的声音,但我不顾劝阻向门外跑去。
在走廊狂奔时,我听到广播里福勒的声音不断在仓库内回响。我一刻没停歇,一直跑到感觉肺在灼烧,双腿酸痛,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心脏随时会爆裂。
士兵和平民无处不在,他们将手伸到空调管道里,翻查一箱箱的补给品,迫切地想找到传出钱德勒声音的喇叭在哪里。其他人则陷入了争吵,内心焦急,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研究了一下手中的枪,找到并解除了保险开关。我以前用过手枪,是我父亲教我的,他以前去打猎时经常会带上我。
我越跑越快,心跳声像击鼓声那样猛烈。
一个男人在走廊中间艰难地托举起另一个人,并让他站在自己肩上,那人正在掀开的天花板里摸索着什么。我经过时才发现,他找到的是一个传出钱德勒声音的喇叭。
我经过一个转角,看见我们公寓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我绕到旁边的窗户附近,偷偷往里面瞥去,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又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我看见大人们不停地安抚着身边的小孩,其他人则惊慌失措、四处逃散。一名大西洋联盟士兵还在下着什么指令,但距离太远我听不清。
福勒的声音还在广播里回**着,夹杂着钱德勒录制好的音频,我勉强能听出其中一些内容。
那你告诉我,劳伦斯,具体要怎么操作?人们可不会干坐着,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登上飞船。
在钱德勒的录音里,福勒说抽签过程将全程保密。
保密,就是为了隐瞒大众的官僚说辞。
在靠近前方的十字路口时,我掏出手枪,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我来到转角,谨慎地向左右张望,身体因为疲惫和肾上腺素激增而感到麻木。
一名男人站在离我四米多远的位置,他背对着我,身上穿着黑色花纹毛衣和灰色裤子,胳膊向前伸着,手里拿着枪。我继续向前移动,看到艾比和孩子们站在另一个十字路口附近,有士兵不断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在发现他们抬着艾玛之后,我立刻感到恐惧。
她双眼紧闭。
时间仿佛静止。
那个男人微微举起手臂。
“丹佛斯!”我吼道。
男人没有转身,只是轻轻扭头,我确认了是他无误。
我扣下扳机。
子弹击中丹佛斯左肩,他猛地一抖,手中的枪应声掉落,那颗子弹正好击中离艾玛只有几米远的墙板。
我向他走去,不断扣动扳机,打空了枪里的弹匣。
他在地上挣扎着扭成一团。
我站在原地,看着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丹佛斯。紧接着一颗子弹射中我身边的墙板,是走廊尽头的士兵正在朝我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