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念之间(一)
戴上呼吸机的沈继渊已行将就木,他闭着眼睛,急促地呼吸,忽然再次睁开眼,动了动手指想要说些什么,古琛趴下去听他说:“颜儿……颜儿……”
第二天凌晨,乐坛传奇人物沈继渊离世,临终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好后悔”,至于他指的是什么事就没人知晓了。
但有一件事非常出乎媒体意料,沈继渊留下遗嘱,他并未将遗产留给蒋梦瑶,而是全部转赠给了好友之子古琛。
蒋梦瑶得知沈继渊过世,苦苦哀求想见沈继渊最后一面,但基于种种原因最终被拒绝;蒋梦瑶几次做出自残的举动,都被看守女警及时制止了。
沈继渊的葬礼沉重庄严,天气虽然晴好,却给在场的亲朋好友带来抹不去的悲痛。
至于古逸修会出现在葬礼上,是古琛早料到的事,自从他独自去美国读书后,父子俩有十几年没联系过了,而这种情况见面是不可避免的。
古逸修的身材、样貌以及寡淡的性格,都被古琛遗传了去,两个人见面就像是陌生的晚辈和长辈打招呼,竟谁都不觉得尴尬。
都晓白第一次见古逸修,总觉得这张脸看着面熟,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古琛的父亲。
都晓白恍然大悟:“难怪会觉得面熟,你跟伯父长得也太像了,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有那么像?”
“嗯,这种相似度是不用做DNA检测就看得出父子关系的那种。”都晓白看见两父子彼此的态度,立刻打消了问候的准备。
古琛的视线一直刻意避开古逸修,其实在之前打招呼时古琛就发现,他老人家的身体不似从前那般挺拔,再怎么说也是一把年纪的人,得知老友病逝的消息应该很难过吧!
此刻古琛有股憋闷的感觉,唐彧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他不远千里打电话表示慰问,另外还在国外挖到疑似与“Beholder”有关的信息。
唐彧说:“知道现在跟你讲不是时候,不过还是要提醒你抽空儿看资料。”
“知道时机不对你还讲。”古琛无奈地挂断电话,他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还是点开了邮件。
顾三円跟沈继渊助理寒暄了两句,然后跑过来找古琛,这时都晓白去了卫生间,他站在古琛身后半天都没被发现,无聊地瞟了一眼手机:“看什么这么认真?”
古琛正聚精会神地看组织介绍,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瞪了对方一眼。
都晓白从不远处走过来问:“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他神出鬼没吓我一跳!”
“他在看色色的东西!”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话,都晓白给了古琛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过头对顾三円翻个白眼,批评说:“你怎么能偷窥别人隐私呢?”
“有没有搞错,你也太欺负人了!”顾三円撇了撇嘴,一副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的模样。
顾三円对古琛说:“我这有两个事宣布,第一是为了感谢你——”
古琛板着一张脸,不留情面地说:“不用了,说第二件事。”
顾三円被气得眉毛挑了挑,忍着一肚子火说:“第二件事,你那张‘蝴蝶图案’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古琛立刻严肃地问:“在哪儿见过?”
“我想不起来了。”顾三円故意吊他胃口。
“这件事关系重大,想清楚再说!”古琛压低声音提醒。
“好话不说二遍。”
“幼稚!”古琛拉着都晓白转身就走,都晓白回头问他:“正经事也拿来开玩笑,你是小学生吗?”
“我是真没想起来,”顾三円跟在后面摊开双手,用口型向都晓白求救,“现在怎么办?”
都晓白让他少安毋躁,跟在古琛后面见机行事。
陈宇阳连夜忙完手上工作,清晨5点钟和闫栋一起开车往银海跑,李松本打算一起过来,但因为麦振海接受调查期间,他要和副局留在市局坐镇,只能委派闫栋代劳。
陈宇阳和闫栋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在葬礼结束时,才匆匆追上古琛。
“抱歉阿琛,路上实在太堵了。”陈宇阳满头大汗,递来个信封说,“队里老小派我过来,向你聊表心意,请节哀。”
闫栋也从兜里掏出两份礼金,送过来说:“李队本想亲自过来送老先生一程,但局里实在抽不开身。这是我和李队的一点心意,他千叮万嘱要我一定交给你,请节哀顺变。”
“你们那么忙,不用特地赶过来的。”古琛拒绝了礼金,带两人到沈继渊的墓碑前,他们恭敬地向沈继渊鞠躬献花,古琛礼貌地回礼,“谢谢。”
顾三円一直陪古琛送走两位刑警队长,然后死皮赖脸地坐上古琛的副驾驶。
还没等古琛开口,都晓白率先损了他一句:“你可真是没有眼力见儿!”
“你们天天像个连体婴儿一样腻不腻呀,身为女人就不能矜持一点?”顾三円怼完都晓白,又转过头对古琛谄媚,“说起来咱们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多有缘呀!”
都晓白一把抓住顾三円肩上的衣服:“你是不是对我大神有企图?”
顾三円还没来得及回答,古琛开腔了:“什么时候起,‘故意堵别人的必经之路’也是缘分了?”
“就是的,你是不是对‘缘分’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啊?”都晓白又想起古琛提过此事,好奇地问,“对了三块钱,你什么朋友这么神通广大?居然能查到我大神的行踪。”
“是我大表哥,他没你讲得那么夸张,只是刚好认识与阿琛相熟的人,收到消息叫我提前准备,两周后去汕水村找你。”
古琛觉得顾三円讲话不过脑子:“我四天前才知道老师生病,你居然两周前就收到消息了!这还不夸张?”
顾三円也跟着嘿嘿笑:“不带你这样闹的,说得好像我大表哥朋友开挂了一样。”
古琛不再理会他,继续开车,都晓白在后面说:“你以为全世界都像你一样?阿琛才不会拿正经事开玩笑呢!”
顾三円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他看了看古琛,又转回头疑惑地问:“你们两个在合伙整我吗?”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啊!”都晓白也感觉到气氛的变化。
古琛斜眼瞄了顾三円一下,发现他难得认真,便将车停在路边的一家咖啡馆,打算详细了解一下这位“先知”朋友。
咖啡厅环境舒适,阳光慵懒地照进玻璃窗,耳边传来悠扬的萨克斯曲。很快服务员把咖啡送上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顾三円刚跟表哥通过电话,打听那位朋友的情况,挂断电话对古琛说:“我大表哥的朋友全名叫娄言,我也见过几次,大概三十几岁的样子,个子瘦高,长得斯斯文文,听说在瑞典一所私立大学教音乐,你应该有印象吧?”
古琛是个不善交际的人,认识他的人很多,但是他印象中根本不记得这一号人,只好说:“没印象,你继续。”
“我大表哥知道我一直想找私家侦探,但是国内侦探良莠不齐,他也是偶然从朋友那里听到关于你的消息。”
“你表哥是如何认识这位朋友的?”
“我大表哥是开经纪公司的,他通过一段街头钢琴表演的视频知道娄言。我哥爱才若渴一心想签下他,却被对方三番两次地拒绝,最后机缘巧合就成了朋友。”说到这里,顾三円又叹了口气,惋惜地说“说起大表哥这位朋友,我前前任老板鹿子谦还是他推荐的。”
都晓白捧着咖啡杯问:“鹿子谦是谁?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你看过韩先生抄袭事件的报道吧?前段时间因为一些无良媒体造谣,子谦一夜间从被抄袭的受害者,沦为抄袭的加害者,子谦因为受了太大打击,最后想不开跳楼了。”顾三円的眼神从不甘到失望。
“子谦是个很有天赋的创作者,将来他一定会成为万众瞩目的音乐家,但是他太傻了。这种事我们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只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最后的结局就不会是这样。”
古琛没有继续参与他们的话题,他发了一条信息给唐彧,想调查娄言的底细,结果信息刚发送成功,唐彧的电话就进来了。
电话接通,唐彧亢奋的声音传进耳朵:“阿琛!刚才文子说秦老三被抓了!”
古琛急忙问:“在哪儿?”
“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你的情况我跟文子说了,他帮你打过招呼了,你过去提文子就行。”
“好!”
古琛来不及多说,挂断电话对都晓白说:“我出去办事,你等下直接回老师家,我忙完去找你。”
古琛匆匆交代一句,收到唐彧传来的地址后,便打开导航向市分局出发。
秦老三原名秦广仁,是当年绑架古家兄弟的主犯之一。当年以秦氏三兄弟为主的犯罪团伙十分猖獗,抢劫、绑架无恶不作,手上命案不计其数,在国内被列为头号通缉犯。
绑架古家两兄弟是秦氏做的最后一笔“生意”,当时秦老二因感情纠纷被小老婆出卖,公安收到线人消息后立刻展开行动,一举捣毁了秦氏的黑恶势力,抓获秦老大、秦老二两兄弟,成功救出年幼的古琛。
清剿行动时秦老三侥幸逃过一劫,后来他听信一个道士的话,隐姓埋名收山多年;近日因为来银海办事,一时技痒打劫一家金店,结果被警察当场抓获。
审讯室大门一被推开,古琛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秦广仁,天道有轮回,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秦广仁上下打量古琛,莫名其妙地问:“我们认识?”
古琛没理会他,继续说:“打劫珠宝店,你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狗改不了吃屎’!”
秦广仁听出对方的揶揄,板起脸说:“你是谁?”
古琛拿出一张名片,摆在他面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古琛,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代表律师。”
“古琛……”秦广仁仔细回忆这个名字,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场景,他哂笑了起来,“你是当年尿裤子那个小鬼!”
古琛坐在椅子上,微笑说:“还要多谢您当年的照拂。”
“咱们还真是冤家路窄呢!”秦广仁眯缝着大小眼,阴恻恻地说。
“您大可放心,我是我们律所的专业风向标,出了名只认钱不认人,这一点还是小时候跟秦先生学的。”古琛佯装市侩地笑道。
秦广仁是个通透的人,古琛的言外之意,他又怎么听不明白,但这一次大意被捕,让他学会了谨小慎微,他提防地说:“我可没那么多钱。”
“秦先生说笑了,您向来是做‘大生意’的人!”古琛拿出手机快速打了一行字,故意避开监控器给秦广仁看。
秦广仁仔细琢磨“少蹲几年牢,还怕以后没钱赚”这句话,耐人寻味地点了点头:“那老哥以后就劳烦古老弟照拂了!”
“好说!为了维护我客户的权益,每次合作我都会提醒一句,秦先生您就算再信任我,有些事也要烂在肚子里,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说。有我在您只要管住嘴,提审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做到心中有数,其他事交给我就行了。”
秦广仁感激地握住古琛的手,不停地用力摇着,在古琛提醒他要开始工作的情况下才松开。古琛一直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偶尔会穿插二十年前的绑架案,两个人就像老伙计叙旧一样,其目的是为了让秦广仁消除戒备。
“古老弟,能不能给哥来根烟?”秦广仁五十多岁的人,这会儿一口一个老弟叫得朗朗上口,别提多亲近。
古琛帮秦广仁点燃一根烟,看得出他已逐渐放松警惕,古琛站起身笑道:“我去个洗手间,秦先生喜欢喝茶还是咖啡,我叫人送进来。”
“你一说我还真有点口干舌燥,喝茶吧,谢谢老弟!”
古琛微笑着退出审讯室,急匆匆走进洗手间,一遍又一遍地洗手,仿佛要把秦广仁碰过的地方统统洗掉。
这时王宝国打电话过来,说“李慕思案”新证物的来源有重要发现,就在刚才有一对年轻夫妇过来报案,他们的小孩儿在电视里看到秦广仁被捕的新闻,说他就是找自己帮忙的爷爷。
古琛重新回到审讯室,脸上立刻露出职业笑容,礼貌又不失热情地问:“不好意思,接个电话耽搁点时间。茶水送过来了,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没有,没有,自从认识你以后,那些警察对我的态度都不一样了!”秦广仁得意地大笑道,他的坐姿比之前看起来更为放松。
“那就好!”古琛重新坐回原位,敲着手机屏幕解释,“我朋友接了个烫手山芋。前阵新闻报道的蒋梦瑶您知道吗?就是因爱生恨杀了好朋友,然后嫁给好朋友未婚夫的那个女人。不瞒您说她是我师母,您说这个世界小不小?”
“这真够巧的。”秦广仁不动声色地赔笑。
古琛继续说:“我朋友原本有八成胜算,突然冒出来一个匿名线索,一下把蒋梦瑶打出原形,这不打电话找我求助来了。”
“古老弟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事听起来确实挺麻烦!”秦广仁适当地恭维。
“有麻烦才有机会,做我们这行的,不麻烦怎么赚钱?一切看在钱的份儿上!”古琛对此直言不讳,他看了眼倒计时,“秦先生,我们继续言归正传,除了对证据不足的控诉一律抵赖,现在还有很多证据对我们不利,转为污点证人对咱们现在的情况无效,您只能再想想还有哪些事对您有利。”
秦广仁迟疑地开口:“你刚才说污点证人?”
古琛知道秦广义动心了,不疾不徐地下最后一剂猛药:“跟您解释一下,作为有污点的犯罪活动参与者,犯罪嫌疑人如果能戴罪立功,或可在法庭上争取宽大处理,在量刑上减刑或缓刑。不过既然秦广礼、秦广义已经伏法,所以我们目前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其他对我们更有利的对策。”
“凭你的经验,你觉得我有几成胜算?”
“我只能说事在人为,时间有限我们还是继续吧!”古琛狡黠地避开正面回答问题。
“等等——”秦广义陷入思考,他过了几十年刀尖舔血的日子,但他仍然奢求明天能看见太阳升起,“蒋梦瑶案我知道一些内情,希望能争取宽大处理。其实提供录像带的匿名人就是我,是沈继渊要我这么做的。”
古琛不解地问:“老师怎么会认识你?”
“沈继渊已经死了,这件事也就用不着保密了。”秦广仁透过古琛的眼睛看去,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傍晚。
“我以前也和你一样,以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但是见的事多了,我发现最可怕的不只我们这种亡命徒,还有一种人他们站在灰色地带,人前永远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背地里却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沈继渊就是这样的人,二十年前你们兄弟的绑架案,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不可能!你说谎!老师怎么会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古琛早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他很少像这般抑制不住情绪。
秦广仁明白他发怒的原因,却还是忍不住刺激他:“你这话要是说给李慕思听,怕是她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而且看样子你哥没有告诉你,沈继渊的成名曲灵感源于哪里。”
残忍的答案如鲠在喉,古琛恍然大悟,难道沈继渊临终那一句“我好后悔”,与古颜有关?他急切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沈继渊的委托是绑架古颜,一收到赎金我们就立刻撕票!”
“撕票……”古琛打了个冷战。
秦广仁说:“‘不问缘由’是我们这行的规矩,我们只管收钱做事。我们动手那天发生了意外,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我们没辙,只能把你一块儿弄走。为此我大哥和沈继渊吵了一架,他不让我们在你面前动手,我们只能在赎金没到手之前,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你哥除了照顾你之外,不吃不喝也不讲话,对我们更是没好脸色。我那时候年轻,好奇心强,闲得无聊就想找你哥聊天,可这小子倔得像头驴。终于有一天我逮到机会灌他一碗酒,他才对我撂了实底。你哥心思通透得很,他通过对我们的观察,一早就猜到是沈继渊搞的鬼。”
原来当年古颜跟着沈继渊学钢琴,他小小年纪创作了一首曲子,并第一时间把手稿拿给沈继渊评价。沈继渊对这一惊世作品颇为震惊,亢奋地拿着曲谱替古颜投稿,却阴差阳错被人误以为是他的原创。利欲熏心的沈继渊变了嘴脸,否认了古颜付出的一切,冒名顶替了他创作的作品,一举成为乐坛鬼才,从此名声大噪!
古颜再次沦为古逸修眼中的笑话,他不服气便三番两次找沈继渊说理,不胜其烦的沈继渊为预防东窗事发,通过渠道联系上秦氏三兄弟,决定彻底摆脱古颜这个麻烦。他以为不过是个没人在乎的小鬼,死了也无妨,谁知道秦氏兄弟误绑了古家的心头肉小儿子,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沈继渊与秦老大通话,被他未婚妻李慕思发现了;她想救古颜,便规劝未婚夫投案自首。但站在欲望顶端的沈继渊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电话给江嘉瑶,利用她对自己的痴心对付李慕思,让她这个潜在威胁从此消失。沈继渊不放心江嘉瑶,委托秦广仁跟踪江嘉瑶,拍下她和牛勇杀李慕思的过程。
秦老大通知古家第二天交定金时,公安已经收到风声并提前部署埋伏,现场接到命令后立即行动,当场逮捕秦大、秦二两兄弟及其同伙,另秦老三和娄姓同伙逃跑。
最终秦氏两兄弟以绑架勒索、故意杀人等罪名数罪并罚,依法处以死刑立即执行;另外三名从犯分别处以十年、五年有期徒刑。
沈继渊和江嘉瑶互相握准对方的把柄,所以才会留在彼此身边,以病态的方式纠缠在一起。
秦广仁收到大哥、二哥的死讯被吓破了胆,后来听一个道士的劝说收了手,从此隐居。直到前些日子看到沈继渊在报纸上登出暗语,他才把手上的录像带给了一个小朋友,看着他交到派出所门卫手中。
秦广仁的故事终于结束时,古琛不禁暗自冷笑:好吃好喝?恐怕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不然怎么解释大哥流了一地鲜血?自己又怎么会被吓到得创伤后应激障碍,到今天都记不得当时发生的事?
秦广仁没发现古琛反常,只觉得背负的秘密说出来一身轻松,他仍然一口一个“老弟”叫道:“谢谢古老弟不计前嫌帮我,以前的事都怪我,麻烦老弟再见到你哥时,也帮我跟他说声对不住了。”
古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地说:“你不如去地下亲自跟我哥说。”
“你的意思是——你哥过世了?”秦广仁迟疑地问。
“怎么这会儿记忆力就变差了,难道当年不是你亲自动的手?”
古琛的眼神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直插入秦广仁的心脏,吓得他慌忙解释:“我说老弟,当年警察围剿的时候哥儿几个光逃命了,我跑之前你们小哥俩还都活蹦乱跳的,这种事你可千万不能搞错了!”
古琛想起之前忽悠秦广仁,叫他只要管住嘴,提审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做到心中有数就行……想到这里,古琛哭笑不得地指着他:“我是说过没证据就抵赖,这会儿你倒是活学活用!不过你这谎话说得不过脑子呀,你大哥、二哥都没否认,而且我老师一直坚信我哥已死。”
“他们也没承认呀,我秦广仁可以拿死去的两位哥哥发誓,我刚才说的绝无半句假话!”
秦广仁被古琛忽冷忽热的态度吓愣了,直到对方摔门前甩出一句“忽然有些身体不适,等下会有我同事过来代班,你自求多福吧”,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古琛无力地走出市分局大门,一屁股跌坐在石阶上,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消化这么多信息。他忽然感觉头痛欲裂,许多毫无印象的记忆一下涌入脑海。
他抱着汽车人模型跟在古颜身后……
他被大胡子坏叔叔扔进后备厢里……
被绑匪虐打时,古颜一直护在他身前……
古颜怕他吃不饱饭,把馒头留给他……
还有警察叔叔进来之前,古颜拖着残破的身体从后门走了。他临走前对小古琛说:“乖,小琛不哭……哥哥太累了,只有逃走我才能活……离开这里,哪儿都是家……”
许是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一滴泪忽然滑落下来,古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他终于记起了所有的事。
原来古颜没有死,他只是太累了,想找一个可以栖息的家……
古琛联系到王宝国,求他帮忙见蒋梦瑶一面,王宝国费了一番口舌,才得以让古琛见到蒋梦瑶。古琛把录像带的事告诉蒋梦瑶,并如愿从蒋梦瑶那里得到证实,秦广仁所说一切的确属实。是沈继渊包藏祸心布下了一个局,最后不但害了古颜的一生,更要了李慕思和王欢欢的命。
古琛终于知道他们两兄弟被绑架的真相,他无法想象古颜短暂的一生受尽冷眼和委屈,对这个世界该有多失望;也无法体会李慕思被最信任的两个人出卖和谋害,心痛无助到死不瞑目;更无法理解带着伪善面具的沈继渊坏事做尽,孤独终老的最后一刻,是否真心悔过。
古琛精神恍惚地走向停车位,用力拉了一下门把手,没打开门。他无力地坐在车轮旁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立刻找到古颜!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还好吗?他为什么一直不回家?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他的消息?古琛不断地胡思乱想,他不再跟打不开门的汽车较劲,而是起身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沈继渊的住址。
古琛失了魂般靠在车窗上,看着沿途倒退的风景,根本提不起兴致欣赏,反倒是回去的路越近,他心里愈加不安。
到了地方下了车,古琛站在房门前环视四周,他联想到沈继渊写遗嘱的用心良苦,心道:所以你才会把遗产留给我,是想假如有一天古颜回来,把这一切所得物归原主吗?
古琛疲惫地推开大门,直奔都晓白住的房间,他抛开所有烦心事,一心只想看见都晓白。
“小白!小白!”
麻豆闻声踩着都晓白的小腿蹿下了床,被吵醒的都晓白睁开眼,听见古琛的声音后立刻去开门,结果门刚被打开,古琛就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将都晓白抱了个满怀。
“给我一分钟,什么都不要问好吗?”古琛并不是脆弱的人,他只是感觉太累了。
都晓白果然没有打扰,幸福地依偎在古琛怀里。
一分钟过后,古琛感觉呼吸通畅起来,他放开手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吓到你了吧?那个……我订了酒店,你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现在就走?”都晓白话都没说完,古琛就关门离开了。都晓白困惑地看向麻豆,“你家铲屎官怎么回事?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喵!”麻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翘着尾巴走开了。
等都晓白提着行李箱和太空包走出来,古琛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等在门外了。
都晓白把行李递给古琛,她明明记得他之前是开车走的,问:“车呢?”
“坏了。”古琛没有告诉都晓白,他只是不敢再碰沈继渊用过的东西。
古琛上车后一句话都没说,都晓白知道古琛一定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她可能帮不上忙,只能安静地陪着古琛。
等到了预订的酒店,古琛下车拿行李,都晓白默默地跟在古琛身后,等他办理完入住手续,他们一起去中餐厅吃饭。吃饭过程中依然没人讲话。
吃完饭两人各自回房间休息,都晓白再次担负照料麻豆的重任,喂它吃饱喝足,又来回溜达了几圈,一人一猫才回床休息。
另一边,古琛关掉房间所有的灯,发了一条“我哥还活着,帮我找到他”的信息给唐彧,手机就关机了。古琛坐在藤椅上对着月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整一夜未合眼。
凌晨5点,古琛觉得房间太闷了,他走出酒店,拦了辆车回到古家老宅。古琛在老宅门外徘徊了很久,终于还是推开那扇镂空的雕花铁门,踩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去。
偌大的四合院里冷冷清清的,屋子里家具、字画等所有陈列摆设,都和古琛走时一模一样,一瞬间许多记忆涌上心头。
桂嫂一见古琛,惊喜地喊道:“老爷您快看,是少爷回来了!”
“桂嫂好。”古琛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好。少爷比走时又长高不少,可怎么还是那么瘦啊?”桂嫂心疼地带古琛到餐厅坐下,“先陪老爷聊会儿,桂嫂这就给你盛粥去,一会儿多吃点啊,瘦得快皮包骨头了。”
古琛微笑着点头,待转过身看向古逸修时,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父亲。”
自从二十年前古颜被宣布“死亡”,古逸修凉薄的态度刺痛了幼年古琛,自此,父慈子孝便恍如隔世。一晃父子俩也有十几年没一起坐下吃顿饭了,昨日匆匆一别,古逸修一直惦念着这一刻。
“咳咳……我以为你不记得还有我这个爹呢!”古逸修故意板着一张脸,用咳嗽来掩饰激动的情绪。
古琛看着年迈的父亲一忍再忍,还是没能告诉他沈继渊的所作所为。桂嫂把粥端上来,古琛拿起勺在碗里搅了又搅,忽然抬头说:“父亲,大哥可能还活……”
古逸修勉强压着怒意:“这个家不许提他!吃饭。”
“父亲——”古琛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能忍住把当年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古琛激动地问:“大哥这么多年为什么有家不回,要跑去外面流浪?父亲您当真不知道原因?”
古逸修重重地把碗摔在餐桌上,怒视古琛:“你十几年回来一趟,就是为了羞辱我的?”
面对盛怒之下的古逸修,古琛毫不退缩:“大哥一生命运多舛,父亲您难道不该自责吗?当年哪怕您对大哥多一分怜悯,肯施舍一丁点关心,沈继渊就不会有可乘之机!您的不负责任才是一切祸事的起因,是您让大哥有家不能回的!大哥一生中最不幸的就是有您这样冷漠无情的父亲!”
古逸修感觉此刻颜面尽失,气得一把摔碎了餐具,怒骂道:“这是你对为父说话的态度吗?敢教训起你爹来了!你的教养呢?”
古琛冷冷地反问:“您抛妻弃子,毫无责任感,请问您的教养又在哪里?”
“反了!你……你是打算气死我吗?”古逸修喘着粗气,愤怒地瞪着古琛,“我怎么会……怎么会生下你这个不孝子!”
“您说得对,您当初要是没生下我,或许大哥就不会……”
古逸修见不得儿子这般挖苦自己,哂笑道:“据我所知沈继渊弥留之际,你可始终都在床榻前悉心照料,不知有一天你大哥听了会做何感想!”
古琛脸上露出一丝自嘲,他一向爱憎分明,沈继渊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事实。古琛再次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父亲,苦笑道:“我照顾他,是感念他每年去大哥坟前祭拜。但您一定不比沈继渊幸运,像您这般自私的人注定会孤独终老。”
“你给我滚!”古逸修用尽浑身的力气吼道。
古琛愤然离开。
对于十几年没迈进古宅,刚回家就和古逸修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这么不理智的行为根本不像古琛。
太阳升起,正值上班早高峰。古琛漫无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他看见有上班族拿着早餐追公交,有人背着书包送孩子上学,有人一边讲电话一边跟美女抢的士……
古琛发现自己与身边匆忙过往的行人格格不入,这让他感到恐慌,他急忙拿出手机掩饰自己的不安,手机开机后唐彧的电话就进来了。
“总算开机了祖宗!你敢不敢有事没事不关机?你再这样,我早晚得被吓死!”唐彧在另一端宣泄不满。
“帮我找到我哥。”古琛声音嘶哑,整个人疲惫不堪。
“你放心,一早安排下去了!我让人对比古颜的旧照片,用技术拟出他二十年后的样子。咱们这回全球撒网,我一定把人给你找出来!”唐彧说着,把图像发给古琛。
古琛一向不喜欢客套,这次却由衷地说:“谢谢你。”
挂断唐彧的电话,古琛急忙点开收到的图像,仔细端详着笑起来像春日阳光般温柔的男人,这就是古颜二十年后的样子吗?古琛不禁在想,如果走在街上偶然遇见,他们还能认出彼此吗?
古琛带着焦急和不安回到酒店,向陈宇阳、王宝国在内相熟或合作过的各界人士寻求帮助,不过古琛发现唐彧已经代他向所有人打过招呼了,现在的他只剩下耐心等待这一件事可以做。
古琛找到都晓白,和她一起吃早餐,有都晓白在身边,他不再感到心慌。
接下来的几天,古琛陪都晓白逛遍银海,吃遍当地所有特色小吃,做所有她喜欢和想做的事情。古琛发现身边有都晓白在,他对这个城市没有之前那样抗拒了。
古琛陪都晓白逛夜市时,都晓白看中了一个橘红色宠物项圈,一番讨价还价后,以极低的价格成交。
“这个麻豆戴上一定特别好看!”都晓白高兴得笑弯了眼睛。
古琛好奇地问:“我记得麻豆很高冷的,你是怎么取得它芳心的?”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它刚开始一不开心就炸毛。”都晓白回想自己在网上苦寻秘籍,直到看见一个短视频,“你还记得在瞳城住酒店时,厨房里有个水池,我经常拿来杀鱼的。”
“见过。”古琛不明所以。
都晓白忽然一秒变脸,邪恶地说:“麻豆也看见了,有一天麻豆特别不听话,我就把它放在水池里,我们彼此对视了一个中午,后来它就很少给我脸色看了。”
古琛听了忍俊不禁,他一直误以为麻豆会黏都晓白,是因为他古琛喜欢都晓白。搞了半天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它就是因为一个“怕”字才放低姿态的。
除了每天和都晓白四处游玩,古琛其余的时间都在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任何关于古颜的消息。
这天古琛接到陈宇阳电话,还以为是有古颜的消息,结果发现是自己心急搞错了,顿时精神萎靡。
原来陈宇阳是听唐彧提起古琛的过往,特意打来电话来关心一下。
“我听银海市局的人说,秦老三决定出庭指证蒋梦瑶了,没想到这孙子在外面躲这么多年,别的不见长进,倒是学会戴罪立功了,总算是做了件人事!”
“他犯下的罪更仆难数,哪一条不够入死刑的?想靠转污点证人脱罪,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
“退一步讲,秦老三就算死罪可免,也活罪难逃。往后余生都要在监狱里度过,再也别想看见外面的世界了。”陈宇阳说。
听陈宇阳一席话,古琛觉得豁然开朗:“要是能看见他活受罪,确实更大快人心……”
古琛和陈宇阳才说了两句话,都晓白就在外面催了:“阿琛,你换完了吗?三块钱到楼下等我们了。”
“马上。”古琛回了一句。
陈宇阳问他是不是有要紧事,古琛说:“我休假期间,哪还有要紧事。有个无业游民成天缠着小白吃喝玩乐,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陈宇阳说:“情敌呀?摆明是在向你宣战呢!回头把我花剑给你带过去,弄他!”
“无聊。”
古琛嘴上这样说,看见顾三円却问:“会击剑吗?”
“啥?”顾三円被问得一愣。
古琛扬起下巴,像个勇士一样单刀直入:“平时用花剑、重剑还是佩剑?”
古琛再没理顾三円,埋头给陈宇阳发微信:“收好你的花剑,他输了。”
陈宇阳大概是不忙,秒回了条信息:“这小子武力不行,那跟他来文斗!”
古琛第一反应是:“吟诗作对?”
陈宇阳迅速按键回道:“开一局吃鸡。”
“我不喜欢吃鸡肉。”
陈宇阳“扑哧”一声:“我说的是手游,你是不是现代人啊?”
“会吃鸡吗?”古琛转过头问顾三円和都晓白。
“你也会玩?组队呀!”顾三円和都晓白十分惊讶,异口同声地说。
古琛显然没料到连都晓白都会,黑着一张脸没理他们。
陈宇阳给古琛打气说:“你不会也别担心,约时间我带你虐他!”
古琛关掉和陈宇阳的对话,对顾三円说:“solo一局?”
顾三円尴尬地咳了一声,都晓白小声提示:“吃鸡是团队配合,你听谁讲的游戏规则?”
一路上气氛非常诡异,古琛拿着手机翻看游戏攻略,隔几分钟抬头看一眼司机。顾三円则握着方向盘,莫名其妙有些紧张,总感觉身边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三个人来到餐厅,都晓白拿起菜单和顾三円讨论吃什么,古琛盯着游戏下载进度,这时唐彧打电话过来。
古琛紧张地按下接听键,听见唐彧兴奋的声音:“你快看一下我给你发的照片!”
古琛点开照片的瞬间,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手止不住地颤抖,难以置信地问:“是他吗?真是我哥吗?”
“没错,你哥现在的名字叫娄言,正是前几天你让我查的那个娄言,你说巧不巧?”唐彧刚收到消息也非常激动,“这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你哥就在灯火阑珊处!”
“娄言?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机场,他在哪所大学我去找他!”古琛欣喜若狂。
顾三円听见熟悉的名字抬起头来,都晓白此刻也发现古琛的异样。
另一边唐彧说:“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联系了瑞典的哥们儿,他说你哥一个月前刚回国,好像是有个朋友过世了。”
古琛隐约听顾三円提过,娄言的好朋友过世,便猜测:“是回银海吗?”
唐彧说:“不错。具体位置正在查,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古琛忽然看向顾三円:“你表哥和娄言是朋友,所以应该联系得到他吧?”
经顾三円表哥的帮助,古琛如愿得到古颜的位置所在,然后由顾三円驾车送他。古琛下了车直奔和平广场,四下张望,不久,他在喷泉后的长椅上看见熟悉的身影。午后阳光温柔地洒在男人脸上,他坐在长椅上,拿特供的谷类喂鸽子。
改头换面的古颜戴着银色框架眼镜,不似少年那般意气风发,反倒多了几分文艺范,笑起来还是那般温柔,令人舒适。
古颜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发现有个人一直看着自己,这才抬起头,一眼便认出对方是谁,起身就打算离开。
古琛一把抓紧古颜手腕,紧张地问:“哥,你要去哪儿?”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古颜已经收起笑意。
“你又打算逃跑吗?像二十年前一样丢下我?”古琛难过地闭上眼,“这些年为什么不回家?”
古颜自嘲地笑道:“我哪有家可回?你不是不知道有人讨厌我,我不回去才算是遂了某人意吧!”
这些话让古琛想起了父亲、母亲,还有沈继渊,包括桂嫂在内,家里家外每个人都伤害过古颜,连古琛都觉得心痛难忍,更何况是自出生起就独自承受一切的古颜。
古琛心疼地问:“哥,你出走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你别忘了,我很擅长逃跑的。”古颜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空中飞翔的白鸽,思绪也跟着飞远了。
古颜回忆说:“做黑户的那几年我唱过歌,刷过盘子,卖过啤酒,为了讨生活几乎什么都做过。后来攒了点钱偷渡出国,偶然一次在街头表演时,我遇到了一位好心人。他给了我很多帮助,让我有了新的家庭,有了重新上学的机会,他就像海上屹立的灯塔,照亮我的人生。”
“谢天谢地,有这位好心人,改天我一定要去拜访,亲自谢谢他。”
古颜温柔地说:“好。”
“这些年我做梦都想哥能回家。”和古颜再次团聚,让古琛对未来有了新的憧憬和规划,他提议道,“哥我们回家吧。你不喜欢老宅我们就搬出来,哥喜欢中国、瑞典还是其他国家?”
古颜吃惊地看着古琛,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打算。
“对不起哥,我实在太高兴了,都差点忘了问哥是不是成家了?”
古颜局促地说:“还没,都怪我不争气,一把年纪的人养活自己都成问题,说起来真是惭愧。”
古颜表示这些年一直在关注古琛,与生活条件优越的古琛相比,他的日子确实显得捉襟见肘。
“哥不如跟我一起去美国,又或者留在国内也挺好的。”古琛抓了一把谷物撒在地上给鸽子吃,“相比较我们国家治安好,中餐也比较好吃。”
“以后再说吧。”见古琛有些失落,古颜又补充一句,“我最近在帮朋友处理事情,大概要忙一阵子。”
“我能帮你什么?”
“有需要的话我会找你。”古颜低头看了看手表,“我约了朋友谈事情,要先走一步,改天我再找你。”
古琛想起20年前古颜离开的画面,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臂,坚决不肯松手。
古颜许是猜到他想说什么,拿出备忘录在上面写了两行字,扯下来交给古琛:“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和住址,还怕我跑了不成?”
古颜温柔地笑道:“又想当跟屁虫?走吧,正好我要去见他表哥。”
古琛不好意思地笑了。
顾三円把车停在路边,他亲眼看见古琛帮人开车门,连都晓白都没见过这种画面,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都晓白发微信给覃茵茵:“我大神刚才亲自帮人开车门,真是活久见!”
覃茵茵抽空儿看了眼信息内容,惊讶地回复:“我去!古大神帮着开车门,这得是多大人物呀!”
“不清楚,尚在观察中——”都晓白匆匆发出信息,然后正襟危坐。
古琛给大家简单做了个介绍。
“娄哥居然是古琛失散多年的大哥?”这个消息足以让顾三円震惊。
而年龄奔三的都晓白,忽然感觉自己回到了少女时代,满心欢喜:古家兄弟的颜值,简直是我甩不掉的心魔!
在去唱片公司的路上,古琛一改以往寡言少语的性格,像唐彧似的侃侃而谈。短短十几分钟的路途,古琛讲到唐彧一直对他照顾有加,还提到他养了一只欺善怕恶的猫……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古琛想分享的事情太多了,古颜不得以打断他:“小琛,我找朋友帮忙,总不好让人家等太久。”
“哥说的是。”
古颜独自走下车,对顾三円说:“子谦的事交给我们,小琛他们交给你照顾了,开车慢一点。”
古琛依依不舍地看着古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他顿时感觉心情低落。他很想跟在古颜身边,想多了解他,和他亲近一些,想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想知道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古颜走后,饿着肚子的三人小组重新找地方吃饭,填饱肚子后,找了间咖啡店聊天。
此刻电子荧屏上正在放娱乐新闻,主持人面带沉重地说:“乐坛教父韩寅和乐坛鬼才沈继渊双双辞世,这对略显萎靡的国内乐坛来说无疑是双重打击。本月15日,由四大唱片公司联合发行首张纪念专辑……”
都晓白看出古琛心情低落,故意把话题转移开,说:“韩先生想当年也是风光无限。对了,三块钱,你知道他为什么想不开吗?”
“没想到五音不全的人也对音乐圈感兴趣。”顾三円先是开个玩笑,然后又严肃地说,“韩老师的死至今都是个谜,而且因为音乐教父陷入抄袭绯闻,圈内人都怕引火上身,或多或少都在避嫌。但我个人认为,韩先生的死因还有两个疑点。”
都晓白难得见到他严肃,不禁调侃道:“分析得头头是道,娱乐百晓生啊!”
“其实不瞒你说,韩先生就是我前任老板。韩先生的前助理摔伤住院了,我上一任老板过世后工作进入空档期,就暂时接了韩先生助理的活儿。”顾三円说。
“韩先生出事时,我是第二个到达现场的,我当时看见沈老先生一直问‘你怎么这么傻呀’!但是有一点我最清楚,就是韩老师有严重的恐高症!”顾三円话音一落,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都晓白怀疑顾三円在故弄玄虚,故意扣了顶帽子给他:“正常情况是A自杀了,B才会问这句话,最后警方确定为自杀。你在正常情况下提出疑点,说明你怀疑沈老师杀了韩寅,然后伪装杀人现场,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
“怎么变成我怀疑了?我可什么都没说!”顾三円再也不敢得罪古琛,立刻举手讨饶,“一个恐高症患者跳楼自杀,太不符合逻辑了,换你你不这么想吗?”
“我的结论是——你受到江嘉瑶的严重影响,走不出阴影,你完了!”都晓白只顾着笑话顾三円,根本无暇认真思考。
“你正经一点好不好。”顾三円抢走都晓白最爱的甜点,然后条分缕析地解释,“我认为像晕血的人自杀,一定不会选择割腕。韩先生也是同样的道理,就算突然想不开,自杀的选择性那么多,干吗非要跳楼啊?”
古琛用汤匙往咖啡里加方糖,听到这里挑眉诘问:“你们是在当我的面,讨论沈继渊是不是嫌疑人吗?”
“没有,没有,分析案情嘛!”都晓白和顾三円异口同声地说道。
“对警方鉴定为自杀的人分析案情,你们实在闲得无聊了?”古琛说。
“我只是觉得一个有恐高症的人,去天台上干什么?”顾三円感觉事有蹊跷。
“听说过酒壮人胆吗?一个醉酒的人去天台吹风、看月亮、看星星,想干什么都有可能。”古琛嘴上这样说,却对晕高的人跳楼自杀也产生疑虑。
“那第二个疑点呢?韩先生跳楼死亡的时间,和子谦跳楼死亡是同一时间,这个怎么解释?巧合吗?”
经历的事情越多,古琛越不相信“巧合”。他给陈宇阳发了条微信,没多久陈宇阳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陈宇阳说:“我哥们儿说人是正面跳下去的,监控器拍下韩寅跳楼的过程,他一个人在天台护栏前徘徊,情绪异常激动,一会儿哭一会儿跪的。当时,看完视频大家一度怀疑他精神失常,或者吸毒,不过最后两种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古琛听陈宇阳说完,脑中当即浮现出一个画面,古琛充满疑虑地说:“好端端一个人,这么折腾确实不正常,我能不能去看看视频?”
“你是不是受都晓白影响,学会八卦了!”陈宇阳笑道,“看视频这事真不是哥们不帮你,你也知道内部纪律。”
古琛自动忽略来自陈宇阳的调侃,认真地问:“韩寅有恐高症你知道吗?”
陈宇阳不可思议地问:“我靠!恐高还去天台跳楼,找虐吗?”
“你的意思是说,韩寅的死因可能有问题?这样,我再找哥们儿问一下。”陈宇阳一挂断电话,就去联系方文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两天
与古颜相逢的那天,古颜答应古琛有空儿会再找他。但是整整两天过去,古琛都没有收到古颜的消息。
古琛按捺不住情绪。他找到顾三円,让其帮忙打听古颜近两天的动向,才得知古颜和顾三円的表哥马未联手,正在不分昼夜赶制鹿子谦纪念唱片的事。知道古颜是因为太忙了才没空儿,古琛这才放下心继续等他。
陈宇阳那天挂断电话后,立刻联系了老同学方文,隔两天就收到消息,得到消息后,陈宇阳第一时间联系上古琛说明情况。原来经过技术分析,警方发现韩寅自杀前并非在自言自语,而是有频率地进行对话,警方仔细核对过口型,也印证了这一事实,这足以说明现场还藏有另一个人!
“视频传过来了吗?韩寅的对话内容是什么?你先找技术分析,我和小白马上回瞳城。”
“不用了,你们留在原地等我,文子那边已经跟分局申请技术支援。我已经在去银海的路上,咱们两小时后见。”陈宇阳也觉得事有蹊跷,考虑到韩寅自杀地点在银海,他觉得还是去银海比较合适。
两个多小时后,陈宇阳和古琛、顾三円在方文所在辖区派出所汇合。
“这位就是我上一次跟你提过的文子。”陈宇阳对古琛说。
介绍完方文,陈宇阳转身发现没见都晓白跟着,好奇地问了一句:“小姑娘怎么没过来?”
“带麻豆去医院了,有点感冒。”
陈宇阳看见一位陌生面孔,问:“哦,那这位是?”
“‘花剑’先生。”古琛说。
陈宇阳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意味深长地笑道:“幸会!幸会!”
顾三円觉得这人笑得莫名其妙,不禁往古琛身边挪了一步。
几人走进一个小型会议室,开始梳理案件。
顾三円是韩寅的特别助理,出事当晚顾三円本应该寸步不离跟随韩寅,但韩寅说要一个人去透气,两个人便分开了一段时间。十分钟后顾三円打韩寅电话没人接,便出去找人,最后在天台看见沈继渊,才发现人跳楼了,紧接着顾三円边下楼边报了警。
方文简单说明了当时接警的情况。方文是亲自带队去的现场,韩寅从17层跳下来。现场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直视,隔着几米远都能闻见血腥味。有个新人差点把苦胆都吐出来了。
“韩寅家属一直对自杀的结果有异议。但是我们认为韩寅作为具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当时无论是现场技术勘查,还是分析监控器拍下的画面,包括尸检等多方面确认结果,均显示韩寅系自己主动跳楼。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方文越说底气越不足。
方文大声喝道:“你能负责什么呀!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陈宇阳一看情况,就知道方文是护着新人,安慰说:“别着急文子,我记得以前何教授说过:‘谁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都是在经验中吸取教训!’这小子看着资质不错,跟着你将来一定有出息。”
“一眼没照顾到就捅娄子,出息个屁!”方文看着准备离开的小丁,气就不打一处来,“干吗去?还不滚回来接着看视频!”
“哦!”小丁被骂得有点发蒙,赶紧坐回位子继续看视频。
这一次小丁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仔细一帧一帧地查看视频,看韩寅跳楼过程中是否存在疑点。
“我们现在只是发现韩寅与人对话,基于手机没有通话记录,才怀疑现场或许有第二个人。但是监控器没有拍到第二人在场,所以暂时还无法断定。”
方文说着,把一份A4文档交给陈宇阳:“这是技术部门通过视频,解读韩寅临死前的说话内容。由于韩寅所在位置不断变化,监控器拍到的画面只能读取到这几句。”
通话内容是:
“你怎么会知道的?你和鹿子谦什么关系?”
“你到底想要什么?是想要钱吗?”
“鹿子谦的死纯粹是个误会。为这点事你就想整垮我,要我去死?”
“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不要发到网上……”
陈宇阳和古琛看了韩寅的神秘通话,然后转身问顾三円:“有人抓到他的把柄,想要威胁他?”
“是吗?我没听韩老师说过呀!”顾三円惊讶地说。
古琛说:“威胁和寻仇可能性各占一半。”
陈宇阳点头赞同,又接着问:“这个鹿子谦是谁?”
“新人曲作者,之前鹿子谦创作的曲子被韩寅抄袭,投诉无门之下,一时想不开跳楼了。”古琛解释完,突然想起上次陈宇阳揶揄自己的事,顺便反击一句,“你瞧,这就是不看娱乐新闻的结果!”
陈宇阳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说韩寅的死,会不会跟这个死去的作曲人有关?”
“视频中已知信息太少了,暂时没办法断定。”古琛无奈地说。他转念想起顾三円之前提过一件事,于是对顾三円问道:“你之前说过,韩寅和鹿子谦的死亡时间重合对吧?”
顾三円点头。古琛说:“韩寅的死和鹿子谦说不定真有某种关联。你仔细回忆一下,韩寅最近有什么异常举动没?比如背着人讲电话,或者单独行动等。”
顾三円表示与韩寅短期工作的过程中,并未发现异常。
古琛惊奇地问:“你们一起工作才一个月,韩寅就死了?”
“他就是随便一问,兄弟你别介意。你再想想韩寅之前有没有收到过恐吓信、恐吓电话之类的。”陈宇阳一面安抚顾三円,一面转过头小声问古琛,“‘花剑’脾气这么暴,看起来武力可以呀!”
“都是小白惯的。”
古琛的话音刚落地,顾三円突然一拍大腿说:“对了,我之前收拾韩老师化妆间时见过一张字条,不过没来得及看内容,就被老师收起来了。我还问老师是不是有其他安排,需不需要列在行程表上,他说不用。”
古琛问:“什么时候的事?韩寅当时看起来正常吗?”
“就在出事当天中午。”顾三円努力回忆韩寅当时的表情,“怎么说呢,感觉老师好像有点紧张。”
“那张字条呢?”方文急问。
顾三円摇了摇头,这时突然听小丁叫:“老大你快看,这个是什么?”
方文急忙看向小丁手指的方向,古琛和陈宇阳也跟过去,只见视频中韩寅的眼睛前几秒毫无变化,在接下来的几帧画面中忽然闪了一下。
“他看见什么了?”方文问。
古琛摇了摇头说:“表情没发生明显变化。”
古琛从面部再到眼睛,分析他的视线方向,问小丁:“他一直看的可是10点钟方向?那边有什么?”
小丁听了立刻把古琛指出的位置放大,只见漆黑一片,解释说:“我记得这个位置是中央空调冷却塔,奇怪怎么这么黑。”
方文想起去现场时的情况,说:“酒店经理提起过灯坏了,说是那两天电压不稳正在维修。”
古琛好像想到什么,立刻抢过小丁手中的键盘,高倍播放视频。初步查看了几个时间节点的内容,然后和陈宇阳对视,问:“你发现韩寅视线和表情的变化了吗?从最初紧张地东张西望,到这个时间节点开始,他的视线锁定在这片黑暗处。”
陈宇阳点了点头,转身对方文说:“文子咱们再去一趟现场!分局派的技术人员什么时候到?让他们抓紧分析闪光来源,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成!如果现场真有第二个人,那么出入时一定会留下线索!”方文这才拍着脑门恍然大悟。
一点就通的方文,吩咐小丁:“你留在这里,把韩寅出事前后视频都筛一遍,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刻汇报。”
“是,老大!”
方文和陈宇阳重新来到韩寅跳楼的酒店,尽管时间过去得太久,现场早已被破坏,但他们还是抱有一线希望。
古琛本来也打算去现场,刚巧古颜忙完手头的事,一个电话把古琛约走了。
顾三円很荣幸被叫去当司机,还顺带跟他们兄弟蹭到一顿丰盛的晚餐,吃饱喝足后把人送回古颜暂住的酒店,便离开了。
“喝咖啡,还是茶?”古颜问。
“跟哥一样。”古琛把买的红酒放在桌上。
“真应该让媒体见识一下名侦探撒娇的样子。”古颜轻笑着。